第10章一幕大戲2

三越巢湖

過去曹操在官渡與袁紹對峙時,為了不讓袁紹就地獲得物資和人力補給,曾將黃河南岸的百姓內遷。濡須戰役前,迫於孫權在江北沿岸的軍事壓力,曹操便不顧明智之士的勸阻,準備如法炮製,將濱江各郡縣的百姓也都向北方遷徙,不料老百姓受到驚嚇,反倒相率逃往江南,跑到孫權那邊去了。

這樣一來,造成淮南空虛,合肥以南隻剩下一座皖城,除此之外幾乎化為無人地帶。公元214年5月,孫權集中兵力,向形勢孤立的皖城發動進攻,拔除了曹操在江北沿岸的這一重要據點。

就在皖城失守的前幾個月,作為新晉國丈,曹操剛剛被獻帝授予隻有諸侯王才能佩用的玉璽、綬帶、帽子,他不但尚未稱王就已經享受到了王的待遇,而且實際地位超過了所有的諸侯王。皖城失守的消息,給興衝衝的曹操兜頭澆來一盆冷水,激起了他的強烈反應,於是立即決定出兵反擊。

曹操自“二越巢湖”起,南征都號稱用兵四十萬,這當然是一個虛誇的數目,實際兵力應在十萬上下,但一次性動用十萬兵力,耗費也很驚人。更何況,從赤壁大戰到“二越巢湖”,每次對孫權用兵都不理想,此次又是匆匆上陣,準備並不充分,曹營的很多人都因此對南征缺乏信心,認為免不了還是空忙一場,得不償失。

參軍傅幹是反對派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個,他勸阻曹操說,東吳有長江之險,現在把十萬大軍屯於長江邊,如果吳軍據險固守,兵馬再多也無用武之地,就算有奇謀,也發揮不了作用。可是曹操聽不進他的勸告,仍要求按原計劃南征。

時值秋雨綿綿,這個時候到本就潮濕的南方去,是最令北方軍人擔心和害怕的。三軍多不願行,指望著再有人能夠站出來,對曹操進行勸諫。曹操知道將士們的心思,傳話下去,說誰敢對南征再多說一句,我就處死他。

丞相府主簿賈逵感到實在不具備出兵的條件,遂冒死上書諫阻,曹操大怒,下令將他關進了大牢。不過曹操到底不是袁紹,等頭腦慢慢冷靜下來,他又下了一道令,稱賈逵所言雖然不當,但本心是好的,沒有惡意,所以予以諒解並官複原職。

公元214年8月,曹操正式出發南征。前幾次出征,曹操都是安排曹丕留守鄴城,這次換了曹植。曹植雖非長子,卻深得曹操喜愛,臨行前,他諄諄告誡曹植,說我二十三歲任頓丘縣令,回想當年的作為,感到無憾,現在你也已經二十三歲了,一定要努力自勉才行。

曹操此番南征,依舊走東行線的舊路,稱為“三越巢湖”。可是還沒等進抵江濱與孫權接戰,曹軍就遭受了一個沉重打擊,荀攸病逝於行軍途中。

荀攸的特點是智謀深遠,善於運籌帷幄,他和荀彧在曹幕中各負其責,一般情況下,荀彧坐鎮後方,荀攸則隨軍參讚。荀攸死後,曹操痛哭流涕,專門下達一道手令,稱他與荀攸共事二十餘年,荀攸毫無可指摘之處,實在是一個賢人。

“荀令君(荀彧)之進善,不進不休;荀軍師(荀攸)之去惡,不去不止。”這是曹操的評價,他認為荀彧進獻好的計策,如果主公不采納,他就決不罷休,荀攸在對主公錯誤的行為進行勸諫時,也是不達目的不肯止,但是實際上,荀攸不僅歲數他的叔叔荀彧要大,在處事方麵,也比荀彧要世故圓滑得多。

在曹操曾經的謀士中,許攸憑一個叛袁降曹之功,就天天放在嘴邊喋喋不休,與之截然相反,荀攸不管獻了多少妙計良策,為曹操立了多麽重大的功績,從來都守口如瓶,當時的人們甚至他的子弟,都沒有人知曉內情。政治方麵,他更是謹慎,盡量不違拗曹操的意願,曹操推讓九錫,荀攸在勸進的文臣中居於首位。

此次南征,荀攸也並未出麵勸阻,盡管以他的謀略水平,不可能不知道南征的前景如何。事實是,曹操到達合肥後,就發現情況正如傅幹、賈逵等人所料,孫權早已嚴陣以待,己方暫時無隙可乘。

公元214年11月,曹操從合肥退軍。南征期間,曹軍未曾與吳軍有過重大接觸,當然更談不上取得實際成果,隻能說多少還是對孫權進行了威懾,使其今後不敢輕啟兵釁,從而減輕了邊防部隊在防守上的壓力。

曹操以往出征,不管成敗,在外的時間都在七個月左右,此次從出兵到回鄴,前後不過三個月,實屬反常之舉,曹操倉促退兵,顯然還有著戰場以外的原因。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事嗎?

當年曹操在處理董承案時,夷滅董承等人三族,董承的女兒董貴人已經懷孕,獻帝多次懇求免其一死,但都遭到了無情的拒絕。曹操這種異乎常人的冷血和殘暴,給獻帝以及皇後伏氏都造成了極大刺激。

伏後深恐自己將來落得和董貴人一樣的下場,便給他的父親、屯騎校尉伏完寫了一封密信,信中描述了曹操如何欺蒙肋迫獻帝,又如何殘殺國丈董承及董貴人,並以激烈的言辭痛斥曹操罪孽深重。

伏後希望父親能夠暗中設法除掉曹操,然而伏完並沒有董承那樣的膽量,又見到董承一族慘死,哪裏還敢犯險,結果一直到他病死,都沒敢起事。

獻帝雖是傀儡皇帝,也隻是時勢使然,他本人其實並不是一個無能昏庸之人,從種種跡象來看,獻帝和他的近臣確曾多次謀劃要除掉曹操,伏後給伏完寫信一事,屬於向外戚求助的性質,應該也在此列。

隨著曹操的勢力越來越強,獻帝與伏後始終未能或不敢,將他們欲除去曹操的意圖付諸實施。可是誰也不會想到,伏完死前居然沒有將女兒給她的密信銷毀掉,更想不到的是,事隔數十年後,信件居然又被人發現並揭發出來。

曹操駐兵合肥時,恰好得到後方的這一報告,不由大怒,立即中斷南征,率大軍返回鄴城。有人說,曹操是擔心伏後及其家族在後方發動政變,所以必須趕回去進行彈壓,因為一旦政變得逞,南征大軍的給養和退路都將被截斷,有導致覆滅的危險。

其實伏完本來就沒多大實力,董承尚且難以成事,更何況他,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伏完已經死了,伏後及其家族還有什麽力量搞政變?曹操不惜小題大做,即便中途撤軍,也要風風火火地趕回去處理,與其說他是視伏後為心腹之患,倒毋寧說是想借此案殺雞給猴看,在對後方異議人士及隱形政敵進行震懾的同時,進一步控製獻帝,以確保漢室再也不能夠脫離其掌握。

曹操首先逼迫獻帝廢黜了伏後,接著命禦史大夫郗慮持節進宮,收繳皇後的印綬,另命尚書令華歆帶兵進宮,收捕伏後。伏後終究是個弱女子,得知消息,嚇得讓人緊閉宮門,她自己躲在了牆壁夾層中。華歆領兵搗毀宮門,拆除牆壁,從中搜出了伏後。因為畢竟是曾經的皇後,士兵們不敢動手,華歆便自己動手將伏後拉出來,並押往它處。

華歆是當時的一個名士,但他和郗慮一樣,私德方麵也有很大的爭議。他的好友管寧看出他貪財慕勢,就把原來兩人同坐的席子割開,宣布與之絕交,這就是成語“割席分坐”的典故。當然了,如果華歆、郗慮是荀彧那樣的正人君子,曹操或許就不會把他們安排到高位上來了,這兩個人可不正是曹操“求賢令”中,所謂唯才是舉的合適人選嗎?

華歆的前任是荀彧,華歆的能力功勳與荀彧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他靠什麽能據此位?當然是拚命討好曹操,讓幹啥就幹啥,竭力使主公滿意了。還有一種說法是,荀彧其實知道伏後寫密信這件事,但他一直隱瞞,沒有告訴曹操,真相暴露後,曹操對此很惱火,大概是恨不得把已死的荀彧再拖出來處罰一遍才好。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華歆表現得心慈手軟,恐怕也不會有好果子吃,是故,他在收捕伏後的整個過程中,已全無一點他這個身份應有的矜持和溫良,活脫脫就是一個野蠻粗魯的武夫。

伏後被押出宮殿時,獻帝正與郗慮在外殿閑坐。伏後披頭散發,赤著雙腳,邊走邊哭,在路過獻帝身邊時,拉著丈夫的手,與之訣別道:“不能再救我的命了嗎?”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麽時候啊!”獻帝悲憤莫名,回過頭對郗慮說:“郗公,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事嗎?”

郗慮默不作聲。

就象救不了董貴人一樣,獻帝也救不了伏後。伏後旋即被押至暴室(專門幽禁宮人的官署),幽閉而死,她所生的兩個皇子被毒殺,伏氏兄弟及宗族因牽連此事而被殺者達一百餘人。

伏後被殺後,僅過了兩個月,曹操就把他的次女曹節晉升為皇後,在此之前,他又下了一道“求賢令”,正式名稱是“敕有司取士勿廢偏短令”,此令所反複念叨的一套,依然還是“有德行的人,未必能有所作為,有作為的人未必有德行”。

其實,曹操代漢這件事本身,倒並非不可理解。畢竟,在曹操舉兵興討董卓時,漢朝皇帝就已經沒有可供他發號施令的國土了,皇帝也早已淪為權臣手中的傀儡,曹操的江山,完全可以說是靠他自己戎馬一生,一手一腳打下來的。問題在於曹操做得太過、太絕,不僅失去了人臣之節,也喪失了做人之道,就連後來的羯族皇帝石勒都說過這樣的話:“大丈夫做事,應當光明磊落,不能像曹孟德、司馬仲達父子那樣,靠欺負人家孤兒寡婦取天下!”

在古代戲典舞台上,曹操一直是一個塗著白粉的奸臣形象,這真的不能算是對他的歪曲和抹黑。一個臣子,都已經到肆意欺侮皇帝、誅殺皇後的程度了,難道還能算是忠臣?

曹操如此做法,客觀上當然是為了加快其代漢的進程,但因為過於粗暴和急功近利,也為他的家族埋下了隱患。按照曹操新的“求賢”標準,在他的部下中,終於出現了石勒所提及的司馬仲達也就是司馬懿父子。

司馬懿謀兵不亞於曹操,其父子的才能和功勳達到甚至超過了荀彧,但政治道德方麵卻是一天一地,若幹年後,正是他們針對曹操的子孫,重演了曹操的行徑,而且更加暗黑,更加殘暴。這絕不是偶然,司馬懿是在曹操身邊發達起來的,對於曹操的做法,耳濡目染,用之甚便,清代史學家用四個字就加以了概括,即“懿用操智”。

一份漂亮的成績單

渭南大捷後,曹操將西北軍事交由夏侯淵主持。在曹營的大將中,夏侯淵並不算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將才,但在關西軍主力已被擊潰的前提下,他這次向曹操交出了一份漂亮的成績單。

關西軍殘餘力量,馬超敗退涼州,韓遂亦在涼州的隴西郡棲身,其餘諸將如梁興等,則仍滯留於關中。夏侯淵首先在關中展開清剿,通過消滅梁興等部,使關中地區得以全部平定。

馬超逃至涼州後,憑借在羌胡中的影響力,收聚羌胡兵,又重整了一支部隊,再加上張魯的援軍,在涼州攻城掠地,連涼州刺史都被他殺了,頗有在涼州稱雄之勢。夏侯淵率部攻入涼州,在涼州參軍楊阜等人的協助下,裏應外合,終於打敗馬超。馬超兵敗後,形同喪家之犬,先依附張魯,見張魯難以作為,複被張魯部屬排擠,便又入蜀投奔了劉備。

韓遂比馬超更慘,他也是以殘兵敗將與羌胡兵混搭,但組成的新軍根本就不夠夏侯淵打。韓遂窮困窘迫,第二年死於部將之手。

作為崛起於西北,已基本羌化胡化的野狼式兵團,涼州軍自鐵馬狂飆般地闖入中原人的視野起,便以強悍的戰鬥力,空前的殺傷力,殘酷的破壞力,令世人不寒而栗。無論是韓遂、馬騰在涼州反叛,還是董卓入京,以及關東諸侯討伐董卓的戰役,很少有人敢攖其鋒,但是如今,隨著曹軍,這個比涼州軍團更凶猛更善戰的軍隊的出現,西北一帶已再無涼州兵的蹤跡。

除了徹底擊滅涼州軍團,夏侯淵還消滅了在隴西割據的宋建,又遣大將張郃等平定河西,招降了曾幫助馬超、韓遂抵禦曹軍的河西諸羌。

曹操獲悉,極為高興。

“諸夏侯曹”不僅是譙沛集團的核心,曹操起家時的核心力量,更是曹操的宗族姻親。在後來奪取天下的進程中,“諸夏侯曹”逐漸落伍,他們既缺乏汝潁集團那樣的智謀,又沒有異姓將領那麽能打,最後也就隻剩一個曹仁能與“五子良將”稍微比較一下。盡管如此,能被曹操捧在手心裏的,依舊還是“諸夏侯曹”。因為曹操認為,隻有“諸夏侯曹”才能始終對自己忠心耿耿,這一點,非其他人可比,尤其是隨著代漢的不斷深入,對曹操而言,將領們是否忠心,已逐漸變得比他們是否具備足夠的能力更為重要了。

夏侯淵在西北的表現如此完美,今後賦予“諸夏侯曹”大任也就有依據了。曹操立即下達了給夏侯淵的褒獎令,說那個宋建雖在隴西割據了三十餘年,結果被夏侯淵一舉消滅,夏侯淵的威風不得了,正是“虎步關右,所向無前”。

就這麽說,曹操還覺得沒說到位。顏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孔子曾對另一個弟子子貢提到,別說子貢,就是他這個老師,恐怕也都不及顏回,“吾與汝不如也”。曹操把孔老夫子的這句話抄在了褒獎令上,意思是就算我曹操親臨西北,也不一定能打得這麽好,由此便將夏侯淵也即“諸夏侯曹”的地位抬到了諸將之上。

曹操平定西北雖是其棋局中必走的一步,但卻不是他的終極目標,在曹操的計劃中,還要奪取漢中,窺視益州。

本來當初在渭南取得大捷後,曹操就可以乘取將兵鋒轉向漢中,但是因為後方突然爆發農民起義,他不得不火速把主力部隊從關中抽回河北,這樣就推遲了對漢中的進軍。接著是南征孫權,兩越巢湖,包括處理伏後案,導致進攻漢中計劃被一再推遲,劉備卻趁此機會取代劉璋,成為了益州之主,這一消息如同當頭一棒,讓曹操心中很不是滋味。

漢中地處益州北部,乃入蜀要衝,孫、劉、曹三家,還有劉璋都對它打過主意,劉璋在位時就想讓劉備替他拿下漢中。曹操估計劉備在益州站住陣腳後,將會很快進窺漢中,威脅關中,因此決定親率大軍,搶在劉備之前對漢中動手。

公元215年4月,曹操率十萬大軍進駐長安。次月,曹操到達陳倉,在與夏侯淵部會合後,向關中進發。

漢中的張魯與隴西的宋建相仿,都已經割據了三十餘年,但宋建地盤小、力量弱,漢中之民則超過十萬戶,張魯也並非自守之徒,經過多年經營,漢中軍具備一定實力,馬超在企圖奪取涼州時,張魯就曾派兵支援,馬超戰敗後,張魯政權更是成為了秦蜀之間的最大割據勢力。

當然,如果是在平原上對戰,對於曹操而言,張魯是完全不在話下的,擊潰涼州軍團都猶如摧枯拉朽,打個漢中軍有何難哉?關鍵是漢中四周環山,基本與外界處於隔絕狀態,外部軍隊很難進入,張魯身處重地,也正是依賴周圍的山險,才能夠閉關自守這麽長時間。

過去曹操為取得關中,曾以攻打漢中作為煙幕彈,當時衛凱因不明曹操的真意,曾著力強調前往漢中道路之難行,對用兵漢中提出警告。衛凱並沒有誇大其辭,曹操兵發漢中,至少有四條路線可選,曹軍所走的陳倉故道,即由陳倉自散關南下,乃是當年劉邦南下漢中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原路。在四條道路中,陳倉故道相對最為平坦,但卻也讓曹軍將士吃盡了苦頭。

多年以前,曹操北上太行,征伐高幹,寫了一首《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這次他又寫了一首《秋胡行》:“晨上散關山,此道何其難!牛頓不起,車墮穀間。”

連運送輜重的黃牛都累得爬不起了,輜重車輛都墜入了山穀,行軍之難,可想而知。需要指出的是,曹軍不光是行軍趕路,沿途氐人還堵塞道路,不讓通過,攻破氐人的防禦及氐寨,也得費很大力氣。

相比於另外三條穀道,陳倉道已經好多了,那三條道路更加艱險難行。不過有一利必有一弊,其它三條穀道的穀口都沒有險關,守軍一般都是像氐人一樣,依山勢進行防禦,陳倉道則不然,它的末端還有一處陽平關天險,後者正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曹軍的到來。

夜襲

得知曹操來攻,張魯自思漢中終究屬孤立之地,不足以與強大的曹軍抗衡,至於新近奪取益州的劉備,他知道那也是一頭猛獸,若是向其求援,同樣等於羊入虎口。

“寧為魏公奴,不為劉備上客。”張魯打算舉漢中全郡投降曹操,但他的弟弟張衛不肯,堅持還是應該抵抗一下再說。張魯聽後,便派張衛與曾到涼州增援過馬超的大將楊昂,率兵數萬,前去守衛陽平關。

公元215年8月,曹軍抵達陽平關。曹操當然不是不知道要走陳倉道的話,就必須經過陽平關,但他事先找涼州的官員和漢中降兵了解過,這些人都向他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即張魯其實很容易被攻破,陽平城下的南北兩山相距很遠,難以防守。曹操覺得有理,兩山間距大,其間必然有著很寬的平坦地帶,曹軍可以加以利用,而以曹軍的攻堅能力來說,隻要擁有這樣的條件,陽平關就不難被攻破。

陽平關在防守上有破綻,這是曹操選擇陳倉道的一個重要原因,可是當他身臨其境,實地進行察看時,卻發現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南北兩山之間不但相距很近,在曹軍到達之前,張衛、楊昂還依托於山勢,構築了一道陡峭石牆,並以此建立了長達十餘裏的防禦陣地,而在陣地的兩邊側翼,則多是高山峻嶺,叢林密布,沒有道路。

情報不實,這意味著,原先預想的破綻也不存在了。事到如今,曹操也不可能再重新選擇其它穀道和路徑,他隻好自怨自艾,後悔調查摸底還是不夠仔細:“別人的估量,結果真是很少有讓人滿意的。”

在陽平關前,曹軍攻打山上的各個營壘,猛攻數日,士兵死傷了不少,但依然毫無進展,與此同時,曹軍的後勤也出現了問題。

十萬大軍進漢中,所需糧餉不是一個小數字。曹軍補給主要依賴於關中,但關中經濟正在恢複當中,光靠關中是不夠的,因此鄰近的較富庶地區如河東等,也都提供了糧餉。糧餉可以多方籌集,這裏不夠那裏調,最主要的還是轉運非常困難。

河東太守杜畿治理有方,深得民眾擁護,曹操在河東征五千人擔任民夫,在服役過程中,大家都互相激勵說:“人生有一死,不可負我府君(指杜畿)。”最終無一人逃亡。

河東民夫的例子恰恰說明,往漢中運糧有多麽艱難,正如曹操在《秋胡行》中所描寫的,沿途連黃牛都吃不消,車輛也隨時都有墜穀的危險,何況是人。

由於糧運不暢,曹軍在陽平關前耽擱的時間越長,糧食越接濟不上,這可把曹操給愁壞了。張魯家族以“五鬥米道”發家,曹操向來不信天命,當然更不信怪力亂神的這套東西,他認為漢中彌漫著妖術,氣急和沮喪之下,憤然道:“這麽一個信奉妖術,習俗怪誕的地方,得不得到它,又能怎麽樣?既然我軍已經糧食不足,那就不如趕快撤退吧。”

曹操當即下令撤軍,命各部依次撤出陽平關。此後事情的發展頗具戲劇性,丞相府主簿劉曄統領後軍,他不認為不能攻破陽平關,又考慮到糧道不繼,如果撤兵,軍隊將會不戰自亂,即使撤出來,也會遭受較大損失。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繼續拚它一拚?劉曄立即騎馬跑去找曹操,在說了自己的想法後,他建議:“不如回去發動進攻!”

劉曄的建議似乎沒太大價值,這不就是覺得難以攻破陽平關,才要撤軍的嗎?你說能攻破,依據呢?

可是曹操的思維活力卻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我這裏撤退,張軍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必然會因此放鬆麻痹,確實正是返身攻擊的好時機啊!

曹操一生勝多敗少,是因為他從不死守軍事教條,有了靈感之後便毫不猶豫,立馬付諸實施。當然,這個時候回攻,搶抓的是敵軍鬆懈大意這一點,如果還照老法子進攻,是無效的,必須實施特殊進攻。曹操想到的是:夜襲!

曹軍的行動方案順勢改變,由主動撤退,變成了假裝撤退,實際發動夜襲。為了達到奇襲的效果,曹操其間又做了一些特別安排,這使得後來關於此戰的記述,出現了各種不同的說法。

謀士董昭在一篇文章中,說曹軍當時其實還是撤退的。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奉命去攻擊陣地傳達撤退令,前軍在接到命令後於夜間後撤,但他們半途卻迷了路,居然闖入了張衛屬下的一個軍營。張軍以為是曹軍夜間偷襲,頓時大亂,立即敗退逃散,曹軍趁機攻占了營壘。

侍中辛毗和劉曄等人跟在軍隊後麵,得知消息後告訴夏侯惇、許褚。兩人開始還不相信,直到夏侯惇親自上前察看,這才確信無疑,趕緊回來報告曹操。曹操即令大舉進兵,於是曹軍一舉攻克了陽平關。

野麋鹿

董昭雖也經常隨軍征戰,但這次漢中戰役顯然沒有親身參與,他應該隻是聽了前方將士的轉述,便寫下了文章,從而導致相關細節出現了虛實參半的情況。

首先,在曹軍撤退的過程中,敵軍主帥張衛必定會派密探進行監視和刺探,故而夜襲行動需要絕對保密。

從董昭的文章中可以看出,曹操最初沒有向全軍宣示回攻計劃,因此連夏侯惇、許褚都被蒙在了鼓裏,而且一部分曹軍開始也是真撤了。曹操用於夜襲的,是一支特別編組的精兵,統兵將領是高祚、解標,在曹軍將領中,高、解皆名不見經傳,但也正因如此,才可以最大程度地迷惑張衛,防止泄密。

其次,古代通訊不發達,作戰指揮主要依靠旗語和通訊兵傳令,但夜間看不清旗幟,傳令也不方便,所以除非夜襲和宵遁等特殊情況,部隊一般是不會在夜間行動的。曹操是主動撤退,撤得也很從容,自然更無夜間撤退的必要。

退一步講,像曹軍這樣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精銳部隊,就算他們在山中迷路,也絕不會像沒頭蒼蠅一樣繼續四處亂鑽,而是會立即就地選擇一處有利地形紮營,並放出警戒,然後再派偵察兵尋找正確路線。也即是說,前軍在黑夜中迷路後,居然誤打誤撞地整建製闖入敵營,這種可能性在現實中是基本不存在的。

董昭的文章,前麵一段的撤退應該是真實的,後麵則可能是把假撤退和真夜襲攪在了一起:闖入張衛的軍營的曹軍就是夜襲部隊,曹操接獲夜襲成功的報告後,下令全體出擊,導致張軍潰敗,這樣情節就可以連貫起來了。

在各種說法中,有一種說法,看上去特別貼近當時的真實情況。據其所述,在假裝撤軍的同時,高祚、解標率夜襲部隊偷偷地向陽平關進發,但他們半路上卻被野麋鹿群發現了。麋鹿群受到驚嚇,向與曹軍行進的相反方向奔跑,結果在跑到陽平關前時,又遇上了張軍營壘,於是麋鹿便直接衝過營壘,從而造成了張軍營壘的損壞和混亂。

按照防禦要則,為了防止遭到曹軍的偷襲和便於夜間觀察,張軍必然會在營壘四周燃起篝火及火把,這是曹軍不太可能碰巧闖入其營壘的一個重要依據。麋鹿生性膽小、警覺,而且很怕火,張軍的防禦營壘綿延長達十餘裏,那麽多篝火及火把,顯然已足以對麋鹿造成刺激,所以它們才會不顧一切地朝營壘進行衝擊。

另一篇史料對此加以了佐證和補充,說當天晚上,有數千隻野麋鹿衝入張衛的軍營,把張衛的軍營都踏壞了,致使張軍大驚而發生混亂。高祚、解標見狀,趁機虛張聲勢,鼓角齊鳴,張衛以為其防線已被曹軍主力全線突破,匆忙之間,也無法辨別真實情況,隻好放棄陣地,逃回漢中腹地(一說是投降)。

如此看來,野麋鹿群也在陽平關之戰擔任了一個重要角色。這固然是純偶然的突發因素,但這個情況是夜襲所導致的,否則麋鹿不會無緣無故地主動衝擊人的營壘。實際上,就算沒有麋鹿突然衝壞張軍營壘,在張軍防禦已出現鬆懈,特別是第一線部隊明顯放鬆戒備的情況下,夜襲的曹軍也有把握取得成功,麋鹿隻是起到了輔助進攻和催化劑的作用。

陽平關就這樣被曹軍攻克了。陽平關是漢中西麵的門戶和屏障,張魯聞報,情知再作抵抗毫無益處,於是又想投降。功曹閻圃同意他的投降主張,但認為投降的時機不對:如果在曹軍攻克陽平關之前就投降,省了對方的力氣,含金量高。現在曹軍費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攻克了陽平關,你這個時候才投降,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你山窮水盡沒辦法了,就算肯接受投降,恐怕也別指望得到什麽好待遇了。

閻圃建議投奔巴中的巴人頭領,先抵抗一陣子,說明自己尚有勢力,然後再主動投降,以加重自己的份量。

張魯也是個聰明人,馬上接受了閻圃的意見。

在逃奔巴中之前,張魯的部屬不知真情,打算將倉庫中貯存的寶貨和糧食統統燒掉,以免落入曹操之手。燒掉寶貨必然惹曹操不高興,不等於自絕後路嗎?張魯連忙加以阻止,說這些倉庫都屬於朝廷所有,我隻是代管而已,不能毀掉。他下令將倉庫予以封存,之後才離開治所南鄭,逃往巴中。

曹操兵不血刃地進入南鄭,還順利接受了張魯的寶庫,對張魯的做法大加讚賞。得知張魯本有歸附之意,他隨即派人到巴中去進行慰問說服,以期把張魯連同巴人頭領都爭取過來。

這次曹軍從陳倉出發,在險峻山地行軍千裏,經曆了不少艱難險阻,好在最後終於得償所願,奪取了漢中。漢中實際上也是曹操一生中最後拓展的一塊地盤,曹操顯得十分高興,大擺宴席慰勞三軍。宴會上,將士們也無不興高采烈,在這個屬於武士的榮耀和幸福時刻,他們在戰時的所有辛勞,仿佛都一一得到了補償和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