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生死大決戰2

詐降

曹吳兩軍隔江相望,曹操連鎖戰船的做法,很快就被吳軍發現了。吳軍方麵也同時看破了曹操的用心,就是假如即時南渡作戰的條件還不具備,便先用此法暫作休整,等冬盡春來,再謀進取。畢竟曹軍還擁有數量上的優勢,隻要氣候適宜,江麵風浪不大,戰船能保持相對平穩,他們仍有很大的取勝可能和空間。

曹操的想法是不錯,但在精熟水戰的吳軍看來,其中卻已經有著可資利用的破綻。曹操連鎖戰船,首尾相接,相當於是把水寨打造成了一座臨時性的水上城郭,隻不過這座水城是由戰船所構成而已。戰船是用木頭做的,木頭是可以用火燒的,周瑜的部將曹蓋就此向周瑜建議,提出總體上敵眾我寡,長時間相持對吳軍不利,不如用火攻來擊敗曹軍。

周瑜聽後,認為是個好辦法,立即采納實行。

火攻戰術確定後,就進入了實施階段,即為實現火攻創造條件,首要其衝的問題是,如何才能接近曹軍水寨,使火能燒著曹軍戰船。

直接衝過去,曹軍必然要提防和派船隻進行攔截,弄得不好,隻會打草驚蛇,周瑜同黃蓋等人商量,決定詐降。

詐降計的主角就是黃蓋,他給曹操寫了一封降書,並派人“偷偷地”將降書送至江北曹營。

後世演義中,說黃蓋同時使用了苦肉計,讓周瑜責罰自己,把自己打到皮開肉綻,進而取得曹操的信任,因此還留下一句諺語,“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其實那都是沒影的事,不管你信還是不信,黃蓋取得曹操的信任,憑的就是一封降書。

曹操生性狡詐,猜忌多疑,從來都是他騙別人,很少別人能騙得了他,如果黃蓋使用花招,反而可能露出破綻。事實上,黃蓋在降書中說的非常“誠懇”,他說我黃蓋受孫氏厚恩,長期在江東擔任將帥,主人待我不薄,但是現在大勢所趨,東吳的將士官吏,不論見識高低,都明白,以江東的這區區人馬,根本就無法抵擋你曹操的百萬大軍。

“隻有周瑜、魯肅偏狹淺薄,不明大勢。現在黃蓋歸順曹公,是從實際考慮的。”黃蓋還表示,周瑜的軍隊其實很容易被摧垮,到曹吳兩軍再次交鋒的時候,他願意作為曹軍內應,效命立功。

在日本的戰國時代,豐臣秀吉征服各諸侯,據說憑借的就是利害而不是道德,他給諸侯們兩條道路選擇,一條抵抗,前景是沒好果子吃,一條投降,結果是可以得到相應優待。曹操早期討伐董卓時,遵循的理念或許是道德,但等到他獨立發展,一步步向平定天下的目標進軍時,則全憑利害。

在曹操看來,所有敵人也隻有兩條路可選,或者抵抗,或者投降,黃蓋說的話完全符合他自南征以來的心態——是啊,你站在吳軍將領的角度考慮,抵抗有希望嗎?沒希望。那剩下的自然就隻有投降了。

幾個月前,劉琮舉荊州以降,一開始,曹操也抱有懷疑,最後卻發現懷疑是多餘的,偌大的荊州就那樣輕而易舉落到了手中。劉琮是荊州之主,黃蓋不過區區一將,他不想給孫氏家族做殉葬品,打算自己求生存得富貴,這種心理有什麽難以理解的呢?完全在情理之中啊!

出於慎重起見,曹操又單獨召見了送降書之人。周瑜、黃蓋所挑選的信使,自非等閑之輩,必定是既有膽識,又有辯才,曹操經過一番仔細審問,未發現任何漏洞,這才放下心來。

因為首戰受挫,又知道己方水軍其實尚存在著諸多存陷,曹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希望能在吳軍中找到內應,黃蓋不僅主動送上門來,還透露“情報”,說吳軍不難對付,這些都正好滿足了他的需求。曹操因此非常高興地對信使說,如果黃蓋所言為真,並照著去辦的話,他不僅一定會賞給黃蓋厚爵,而且所賞爵祿,還要超過以前所有來投順的人。

曹操與信使約定了受降時的信號,但並未約定具體日期,後者應該是周瑜、黃蓋事先就與使約商量好的。

騙取曹操的信任,通過詐降來接近曹軍水寨,已為火攻連營創造了第一個必要條件,但事情要想成功,還需要滿足另外兩個條件。

條件一,曹軍戰船要麽不著火,要著火的話,必須一船著火,波及其餘。這個條件,已由曹操的連鎖戰船自行滿足,隻要曹操不改變主意,就不存在障礙。

條件二,吳軍無論縱火還是射箭,都須借助風力,吳軍在南岸,曹軍在北岸,吳軍火攻曹軍水營,此時必須順風也就是刮東南風,否則便很難奏效。

問題來了,隆冬季節,照理隻有西北風,哪來東南風?

火燒連營

後世的人注定也會抱有類似的疑問,所以演義中特意設定了兩個場景。

場景一,曹操的謀士讓他提防火攻。曹操大笑,說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冬天怎麽可能刮東南風呢?冬天隻有西風北風,沒有東風南風,周瑜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火攻,他難道不怕自己燒著自己?

場景二,周瑜為東風之事發愁,乃至病臥在床。正在其營中的諸葛亮知道後,給他開了個藥方,說明“欲破曹兵,宜用火攻。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隨後,諸葛亮又應周瑜之請,設壇施法術祭風,最終喚來了東南風,這就是民間傳說中孔明借東風的故事。

這兩個場景都純屬虛構。最大的可能,是在赤壁一帶,雖然隆冬季節多刮北風、西北,但冬至的嚴寒一過,常常間有稍暖之日,風向偶爾也會變成東風、南風。周瑜、黃蓋長年在江上出沒,恰巧對此都有一定的了解,信使在與曹操協商時,特意不約定具體日期,就是在等待東南風的到來。

得知曹操允降,周瑜、黃蓋立即準備了數十艘蒙衝、鬥艦,船裏裝滿浸透油脂的幹荻和枯柴,外麵用帷幕裹住蓋好,再在上麵插作為降曹信號的牙旗。在每艘油船的後麵,還各拴有一隻走舸,這是一種機動靈活的輕捷快船,便於吳軍在發動火攻後繼續進行攻擊。

公元208年12月7日,白天晴空風暖,至傍晚時刮起東南風,至午夜,風勢愈急。這正是吳軍期盼的時候,黃蓋即命所備船艦出發,他以十艘油船並列向前,其餘油船以次俱進,由南岸向北岸的曹軍水寨急馳而去。

到了江中央,船艦升帆,黃蓋手舉火把,讓部下齊聲大叫:“我們是來投降的!”

兵法有雲,受降如受敵,又說受降時,應該把部隊都派出來,嚴陣以待,以防不測。曹軍經曆的受降多了,但均為陸上受降,水上受降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官兵們倒是都紛紛出營,卻未做任何實質性的防備,當然他們也不知道吳軍即將發動火攻,以及來的全是油船。大家伸長脖子觀望,隻看到受降信號牙旗,以及聽到黃蓋部下前來投降的呼喊聲,於是便都指點著說:“黃蓋來投降了!”

油船距離曹軍水寨越來越近,當近至兩裏多路時,黃蓋傳令放開全部油船,同時點火,讓它們順風向水寨衝去。

曹軍這才發覺上當,但由於船都連在一起,已經來不及解開,也無法躲避。燃燒著的油船猶如離弦之箭一樣,迅速衝到水寨麵前,並且一靠近曹軍戰船,便將烈火延燒過去。

頃刻間,曹軍的戰船大多燃燒起來,整個水寨都淹沒於一片火海之中。剛剛還在延頸觀望的曹兵,瞬間便被順風而來的大火吞沒,餘下的人,就算是不被燒死,也多因不善泅水而入水溺死,能從火中逃生的將士隻是極少數的幸運兒。

這時東南風刮得正緊,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大火接著又延燒至岸上的陸寨,眼看著烈焰衝天,連南岸的赤壁也被映照得一片火紅。

見北岸火起,周瑜知道大事已成,即緊隨乘著走舸的黃蓋部之後,率主力部隊向北岸擂鼓進發,劉備聞訊後,亦率部向烏林前進。

黃蓋詐降,曹操一錯於沒有辨明真偽,再錯於受降時未能保持應有的警惕,如今後悔晚矣。此時他麵臨的局麵是,戰船大部被燒,陸寨難保,而且傷病員又多,這種樣子,根本沒法再與孫劉聯軍交戰。

參戰雙方的勝負已見分曉。雖然曹軍在江上仍剩下一些船艦,但曹操在第一時間,就放棄了讓部分將士乘船由水路返回江陵的設想。原因也不難理解,曹軍原先是順流而下,現在回去就得溯流而上,船隻行駛必然較為緩慢,很容易被吳軍趕上。曹軍本就不習水戰,遭到火攻後狀態更糟,被吳軍追上後隻有被全殲的份了。

曹操下令立即從陸路西撤。撤逃不遠,他想起,江上那些殘餘的船艦以及軍用物資,自己無法帶去,卻會被孫劉聯軍掠去加以利用,從而增強其作戰力量,於是又派兵回去,幹脆點火將它們也一起燒掉。如此一來,江上火勢更顯猛烈。

過去的烏林江岸有樹林,據說曹操創作名篇《短歌行》,就是因為看到了樹林中所密布的烏鵲,從而激發了他的靈感:“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僅僅幾天後,便是火燒連營。在無情的大火中,曹操喪失了所有船艦和大量人馬,東征就此宣告失敗,在曹操一生所發起的征伐行動中,這應該是最為慘痛和記憶最為深刻的一次。

華容道

一場盛大的戰爭不到片刻就落下了帷幕。

六百多年過去後,一位詩人來到赤壁。在古戰場遺址上,他得到了一隻沉埋於泥沙中的斷戟,經過磨洗,認出正是當年赤壁大戰的遺物,這讓他感慨萬分。

當年曹軍的氣勢是多麽雄壯,這支戟可能正是其萬千利刃中的一支吧,曹操本來有機會帶著戟的主人一統山河,隻可惜一場東南風,讓周郎最終贏得了勝利,而曹公那以平定江南為前奏,一舉平定天下的藍圖,亦隨之化為飛煙。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詩人名叫杜牧,他的懷古詩名為《赤壁》。

重回六百多年前,曹操尚在亡命途中。曹軍要從陸路逃回江陵,必須經過華容。相對於水路,這倒是一條近道,但華容屬於雲夢澤區的範圍,此處乃典型的湖沼地域,夏季被完全淹沒於水中,隻有冬天才稍稍露出水麵,故而一路泥沼密布,泥濘難行,自古以來,它就被兵家視為行家所必須避開的禁區、絕地、死地。

曹軍在穿越華容道時,隻能下馬步行,即便如此,亦難以通行,而且由於戰馬經常陷入泥潭,人還得費力把馬拉住。此時刮起大風,曹操及其殘兵敗將又冷又餓,這次第,似乎正應了曹操詩中之意:烏鵲南飛不成,現在就連勉強依靠一下的樹枝都找不到了!

曹操害怕追兵趕到,便動員所有老弱病殘去找枯枝雜草,用之墊路,騎兵這才得以通過。一旦發現道路勉強能過,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往前擠,其間被人馬踩死的,陷入泥沼無法脫身的,不計其數。

好不容易走出華容道,曹操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眾將忙問他樂什麽,曹操答道:“劉備是一個可以和我匹敵的人,但拿主意太慢,如果他早點派人到華容道這裏進行埋伏,放火阻擊,我們就全完了。”

事實上,劉備軍由於承擔著側防任務,正麵力量都嫌不夠,根本不可能再抽出兵力事先埋伏於華容。後世演義中說諸葛亮派關羽領兵埋伏華容道,關羽又因要報曹操過去待自己的厚恩,所以放曹操逃生,其實都屬子虛烏有。不過在曹操脫離華容不久,劉備也確實追到了那裏,而且放了火,但已經鞭長莫及。

曹操強作歡顏,不過是在演戲給身邊將士看罷了,其實內心充滿了沮喪。他曹操從獨立發展起,直到揮師南下,整整二十年間,幾乎是逢戰必勝,沒想到就在大功即將告成之際,卻遭遇到了這樣一場從未有過的大敗。

在曹軍逃至巴丘時,生病加上饑餓,人又死了一半,曹操這次終於裝不下去了——同樣是遠征,同樣也很艱苦,可是一年前在平定烏桓的回師路上,那是何等的心曠神怡,意氣飛揚啊!

提起平定烏桓,曹操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因病去世的郭嘉,他歎息著喃喃自語:“要是郭奉孝(郭嘉字奉孝)還活著,一定不會讓我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曹操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大放悲聲。這個時候,他已經有意無意地忘記了一件事,即賈詡也曾對他發起東征予以勸諫,隻是他自己沒聽進去而已。當然,這也是曹操遭到重大挫折後的一貫反應,就如同當初張繡叛變,他不先從自己行為失檢上找原因,而是歸咎於沒讓對方提供人質一樣。

在張遼、許褚等人的接應下,曹操終於安全退至江陵。據專家估計,共有四萬五千曹軍參加東征,其中兩萬五千是水軍,已在赤壁基本覆滅,兩萬是步騎,大概也折損了四到五千人,這樣總計是損失了三萬人,也即東征部隊的三分之二,曹軍知名的將領、謀士則無一人在此役中戰死、被俘、失蹤。

就曹軍總體而言,赤壁大戰雖不致於使其傷筋動骨,但在北方經過半年訓練的水軍全部,以及荊州水軍的大部都已經損失掉了,僅剩的一萬荊州水軍難有大作為。陸軍方麵,人員倒是消耗不算太大,然而經過赤壁一戰,也驗證出北方士兵普遍無法適應這裏的氣候與地形,在南方作戰很吃虧。

經過權衡利弊,曹操沒有就地在江陵休整備戰,以迎擊孫劉聯軍的反攻,而是決定率大軍返回北方。雖然他命曹仁繼續留守江陵,但自此以後再未向江漢領域投入重兵。種種跡象顯示,江陵在曹操手中,更像一個過河的卒子,其作用僅限於給孫劉兩家製造威脅,牽製他們的兵力。

曹操要在另外一個地方下大棋,這個地方就是淮南。

吃一塹,長一智

南征期間,曹操的出兵和後勤運輸路線,為縱貫冀州、潁川、荊襄的南行線,赤壁大戰開始後,又延伸至荊江航道,這條路線不僅過遠過長,而且到荊江航道那段後,就完全變成了吳軍的主場,曹軍在赤壁大戰中的慘敗,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受此進攻路線所累。

吃一塹,長一智,曹操重新調整部署。當時中原人前往江東,並不需要繞行荊襄,他們是先從各條水道進入淮河,接著以壽春為中轉樞鈕南下合肥,再入巢湖,繼而沿濡須水進入長江,最後渡江東行,即可到達江東的中心區域,此路線亦可稱之為東行線。

若以曹軍根據地冀州為起點來進攻東吳,東行線是距離最近的一條路線,相比於南行線,它的另一個優勢是全程可通水運,能夠節省大量的人力物力畜力。

對於吳軍而言,也是如此,他們要反過來攻擊曹占區,東行線同樣不失為理想途徑,所以孫權才會在赤壁大戰中對合肥進行突襲。從這個意義上說,曹操以淮南為新的主攻方向,沿東行線進兵,也有給孫權造成軍事壓力,防止其乘隙大舉入侵的作用。

公元209年3月,曹操率軍來到家鄉譙縣。就在兩年前,他已經回過一次家鄉,兩年後重歸故裏,既非休整部隊,也不是鄉情所致,而單純是因為譙縣河流縱橫,可用以訓練水師。

要同孫權接著較量,沒有與陸軍一樣強悍的水軍不行,而如玄武池一類的人造水池,又根本練不出那樣的部隊。過去玄武池練兵,曹操都是將練兵任務交給屬下大將,自己沒有直接參與,此番他親自主持,在譙縣設置造船工場,打造舟艦,同時增招水兵,加強訓練。

不到四個月,曹操就建立了一支新的水軍。新軍建成後,他即親率水軍南下,從渦水進入淮河,再溯淮河入淝水,然後屯軍合肥,時稱“一越巢湖”。這是赤壁大戰後,曹操新建水軍的首次公開展示,相當於給曹軍新敗後一度低迷的士氣打了一針強心劑,同時也是在對孫權給予威懾。

隨軍的曹丕也參加了水上行軍,他很興奮地作賦,對其中“大興水運,泛舟萬艘”的壯觀場麵進行了記述。玄武池練兵時,曹操水軍的規模較小,遠不能與這次相比,由此也可以看出,曹操雖然在赤壁大戰中慘敗,但其實力卻未受重創,否則的話,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大規模重建水軍,並做出再次南征的姿態。

在孫權對合肥等地的初次進攻中,淮南地區遭到很大破壞,戰後郡縣守令多有缺額。曹操將揚州治所由壽春遷至合肥,選用通曉軍事的官員擔任揚州刺史,並讓曾以奇計嚇退孫權的蔣濟對其進行輔助,對於淮南各郡縣的長官人選,他也都調配選用了合適的人。

淮南是今後曹軍南征的主攻方向,如果能夠不完全依靠冀州,由當地就近為軍隊提供給養,是再好不過的事。曹操在芍陂等地重建了戰爭中廢弛的水利設施,又在芍陂周圍招募農民開荒,實行屯田,以保證軍糧供應。

曹操此番前往合肥,並在合肥停留了較長時間,一個重要的目的是平定叛軍,鞏固防務。在合肥西南的廬江郡界,陳蘭、梅成等人各擁兵馬數萬,割據叛亂,也已經與孫權建立了聯係,這對曹軍的淮南防線而言,是一個嚴重的隱患。

曹操派張遼討伐陳蘭,於禁討伐梅成。梅成見曹軍勢盛,便假意向於禁投降,等於禁一撤軍,就趕緊投奔陳蘭。陳、梅合流後,轉移進入天柱山,在山上設置營壘,用以阻擊張遼。

天柱山山勢高峻,通達山頂的小路長達二十多裏,而且艱險狹窄,隻有步行才能勉強通過。張遼帶的兵不多,見條件又這麽差,部將們都有畏難情緒。張遼則說在這種狹窄地帶,正好一對一,兵少根本不是個事,隻要你敢拚命就能前進獲勝。

“一與一,勇者得前”,張遼親自帶兵衝上山去,擊潰叛軍,將陳蘭、梅成予以斬殺。

張遼平叛成功,除掉了合肥的肘腋之患,這一點自不待言,同時此仗也是赤壁兵敗後曹軍首次大獲全勝,雖然隻是剿平叛軍,但亦能在一定程度上振奮軍心士氣。

曹操聞訊極為高興,點評說:“登上天山,踏破險峻,取來陳蘭、梅成的首級,這是**寇將軍(張遼)之功。”隨後他便給張遼增加封邑,並授以符節,給予張遼以在軍中先斬後奏的權力,張遼“五子良將”首席的地位由此更加實至名歸。

南北分立

赤壁大戰時,江陵曾是曹軍東征的出發地與後方轉運兵站,雖然曹操已經北撤,但在東吳政權眼中,隻要江陵一日被曹軍所控製,就仍會令他們有骨鯁在喉之感。

周瑜率兵猛攻江陵,江陵成了曹軍的作戰前線,襄陽成了後方。此時江陵城中還有餘糧,曹仁又是“諸夏侯曹”中最出色的將領,故而周瑜幾次對江陵發動進攻,都未能得手。

有一次,周瑜和曹仁約定日期,在江陵城下大戰,周瑜親自騎馬督戰,不料被流矢射中右臂,傷勢很重,隻得撤兵回營。曹仁聽說周瑜臥床不起,便反守為攻,前來勒兵叫陣。周瑜帶傷忍痛,起床巡視軍營,激勵士卒。曹仁見狀,知道無機可乘,這才領兵退回城中。

曹仁在江陵一直堅持到年底。在此期間,曹操完成了進兵路線和方向的調整,已足以在東行線上對吳軍施以壓力,而江陵遠離曹軍後方基地,存糧總是越吃越少,曹操若想要保住它,就必須從南行線上繼續予以強有力的補給,這樣做的話,一者是劃不來,二者補給線也很容易被周瑜切斷。與此同時,在經曆近一年的死守後,江陵守軍的傷亡也很大,迫不得已,曹操命令曹仁撤出江陵,將戰略據點收縮至襄陽、樊城一帶,以便縮短防線,爭取化被動為主動。

襄陽是保衛中原的第一道防線,卻不是攻略江南的理想基地,因此曹操放棄江陵,也就等於放棄了沿南行線進攻江東的計劃。至此,孫權占領以江陵為治所的南郡、荊州東部的江夏郡,完全控製了長江防線,其政權更為穩固,劉備亦乘周瑜和曹仁相持之際,向南占領長沙、零陵、桂陽、武陵四郡,從而據有了荊州的江南部分。

諸葛亮在說服孫權同意與劉備聯盟時,曾預言曹操隻要戰敗,就會退回北方,孫劉兩家隨著實力的增強,將會與之形成鼎足之勢。現在這個預言可以說是部分地實現了,長江流域無複北兵蹤跡,南北分立的形勢已經開始形成,當然要說鼎足之勢,則還言之過早,因為三方的博奕仍在激烈進行當中。

孫劉由結盟而得益,在將曹軍全部趕到長江以北後,兩邊更加接近,劉備上表孫權領徐州牧,孫權除上表劉備領荊州牧外,還把妹妹嫁給了劉備。

曹操在赤壁大戰中就吃夠了孫劉聯盟的苦頭,戰後才想到要各個擊破和對之使用瓦解、離間等手段,但事過境遷,原先曾屢試不爽的一些老招數都已失效。周瑜有一個舊友兼同鄉蔣幹,此人能言善辯,曹操派他去江陵拉攏周瑜,結果卻隻是討了個沒趣。

武力威脅也很難說有太大作用。在曹操親自南下合肥期間,周瑜因傷臥床,無法出征,孫權便親率大軍到合肥附近布防,看到孫權態度如此堅決,曹操反倒不敢輕易與之交戰了。

赤壁兵敗已令曹操元氣大傷,驟然開戰是不明智的做法,他來到合肥,其本來目的就隻是穩定淮南秩序,鞏固防線,大張旗鼓地在水上行軍以及布陣於合肥,不過是對孫權做一個威嚇性的動作,並沒想到大舉南下。

淮南事務已經安排就緒,曹操在對前線吳軍的布防進行偵察後,又再次確認沒有取勝的把握,接著便留下張遼、樂進、李典三位大將,讓他們統兵七千,鎮守合肥,自己領兵北歸,但是不久,他又再次率軍回到譙縣,繼續訓練水軍,儲備力量,為南征預作準備。事實證明,曹操後來的南征均以譙縣為中轉兵站,曹軍在南下前每次都是在這裏聚集兵馬,補充糧餉,一直到今天,譙縣仍保存著地下運兵道、觀稼台等募兵屯田的遺跡。

在譙縣之外,東邊的合肥和西邊的襄樊,組成了曹操在南麵的兩道屏障,也是他同孫權、劉備長期爭奪的兩大焦點。雖然在曹仁奉命從江陵撤至襄樊後,南北雙方均未再采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然而冷戰氣氛卻仍在不斷蔓延,尤其是在襄樊一線,曹軍和周瑜的江陵軍團相互對峙,誰都不敢有絲毫鬆懈。

公元210年春,周瑜終因舊傷複發而身亡,這一消息令南方軍隊的士氣遭到空前打擊。然而曹操並沒能高興太久,按照周瑜遺言所薦,孫權任命魯肅接任周瑜的職務,在這位繼任者走馬上任後,對曹操而言,形勢反而變得更糟了。

算盤打的有多精

周瑜、魯肅雖同為主戰派,但在聯劉抗曹這一點上,兩人的態度卻有著明顯差異。周瑜比較心急,想通過單獨行動,排除劉備,強行擴大東吳的勢力範圍。相比之下,魯肅更為高瞻遠矚,深謀遠慮,雖然在由東吳完全控製長江以南這一點上,他與周瑜的見解完全一致,但卻主張有步驟地穩妥推進,尤其是不能因小失大,妨礙和影響與劉備的同盟關係。

赤壁大戰後,劉備雖然占領了荊州的南部四郡,但這四個郡的大部分地區都是少數民族聚居區,經濟非常落後。靠著它們,劉備隻能做個地方上的小諸侯,要想三分天下有其一,還必須進取益州。南郡是通往益州的門戶,劉備親自到江東向孫權借南郡,也就是所謂的“借荊州”,南郡是周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曹軍手裏奪過來的,而且他自己也想以南郡為跳板,向益州擴張,所以此事一直未成。

魯肅與周瑜不同,他認為曹操勢力強大,東吳不可能單獨與其對抗,而且南郡雖然是重地,但東吳還沒有完全掌握當地人心,反不如把它借給劉備,利用劉備去牽製曹操在這方麵的力量。

在魯肅的斡旋下,孫權終於將南郡借給了劉備。劉備在如願得到南郡的同時,也分擔了西部前線的防務,使孫權得以將原駐當地的吳軍東調,集中於淮南戰場。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大膽而又高明的政治策略,據說曹操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寫信,當場驚得失魂落魄,連筆都掉到了地上。

自此開始,曹操必須在東西同時對付兩個強大的對手,南征變得更加困難。曹操數次派人南下進行偵察,搜集情報並進行分析,結果都是認為東西兩邊,無論哪一邊都無機可乘,短期內也不存在擊破孫李聯軍的可能性。在這種情況下,曹操隻能暫時放棄南征,專心打理北方。

在北方,曹操的日子也不好過。赤壁大戰前,他的權勢和聲望如日中天,除了孫權、劉備等敵對分子,以及孔融等極少數不識時務者外,極少有人敢非議其作為。戰後,各種各樣的議論就多了起來,政敵們更在背後加緊了對曹操的攻擊,稱他有“不遜之誌”,有的甚至要他交出兵權、政權,到武平侯國(曹操被封武平侯,武平侯國是他本來的封地)去養老。

如果曹操對此不做辯解和表示,他不僅可能喪失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優勢,而且還可能成為殘餘南北諸侯“清君側”的對象,內部的政敵也會趁勢而起,正如周瑜生前所指出的:“曹操新敗,憂在腹心。”

曹操必須妥善處理好這場危機。這時獻帝封曹操邑兼四縣,食戶三萬,曹操向來很注重擴大自己所直接控製的轄區,按照他的一貫做法,對於朝廷封邑,他是來者不拒的,但此番卻做了退讓,這就是所謂的“增封讓封”。

曹操讓封不是衝著皇帝,其形式也不是奏上的表章,而是臨下的教令,說白了,就是給那些可能背後講他壞話的人看的。

在令文中,曹操說,我年輕時的最高理想,不過是當將軍和封侯,如今位極人臣,已經大大超出了原有的誌望,根本就不會再有其它異誌或者野心。再者,我戎馬一生,為的就是阻止別人稱帝稱王,“設使國家無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難道到頭來,自己還會去做這樣的亂臣賊子嗎?

一方麵竭力隱藏代漢意圖,強調自己對漢室的忠心,但另一方麵,曹操又絕不肯因“虛名”而棄“實利”,對於政敵讓他退出江湖的要求,他予以了堅決回擊:無論你們怎麽說,我都絕不會把權力交出來!天下形勢仍然動**不安,我不交權,既是為了我自己以及子孫的安全,同時更是出於國家安全的考慮。

“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曹操肯交出來的,就是朝廷所封食邑。他言不由衷地說,他的德行確實還夠不上這樣大的獎賞,為了減少別人的誹謗議論,同時也減輕身上所承受的壓力,所以才決定將所封四縣交出三縣,食戶三萬交出兩萬。

看上去,似乎曹操還真吃了點虧,但僅僅幾天之後,他就又借獻帝之手,給他的三個兒子封了侯,並把他退回去的三縣封邑給了這三個兒子。三縣均屬郡國所在重地,曹操以此作為鄴城的屏障,在幽冀青三州建起了一道防線。

曹操之機智詭詐,真是超人一等,此事發生之後,很多人都發出了如此感慨。你看,他算盤打的有多精,左口袋掏出去,再從右口袋收進來,好話說盡,利益卻絲毫都未受損。

曹操對此振振有辭,他說他早就在令文中講清楚了:我曹某人可以不在乎名,不在乎利,但萬一哪天我倒台了,別人報複我怎麽辦?我打算以我這幾個兒子作為外援,保證不出一點意外。

曹操一個勁地往自個臉上貼金,但其實際做法則恰恰相反,而且為了加強和鞏固自己的權力,確保內部穩定,他還要進一步加快代漢進程。

繼承人

一般認為,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是他開創霸業的第一步,改組中央政府,取消三公,自為丞相,用“換湯也換藥”的辦法架空漢室,則是完成了代漢的組織準備。從公元210年起,曹操開始進行代漢的思想準備,其標誌就是發布了第一道求賢令。

在平定烏桓勝利之後以及在赤壁大戰期間,曹操曾因驕傲自得,對招納人才有所忽視,以致於把張鬆那樣的奇才都拒之於門外。曹操此舉,很容易被人看作是對以往失誤的一次修正,但曹操的真正用意和重點卻並不在此,而在求賢令中所宣示的“唯才是舉”上。

當時的社會輿論特別是士大夫階層,仍視篡漢為不忠不孝之舉,就連被曹操視為心腹的荀彧都對此難以認同,赤壁大戰後對曹操的各種批評和非議,其實也大多根源於此,這使曹操篡漢麵臨著巨大的阻力。為了衝淡人們思想上的忠孝觀念,曹操便通過求賢令告訴世人:隻要你有治國用兵的才能,你就是賢才,我就會讓你做高官,至於你是市井小人也好,雞鳴狗盜之徒也罷,甚至有不忠不孝的行為,一概沒有關係!

求賢令同時還是一個邏輯推導鏈,從中可以推導出,像曹操及其子孫這樣有著治國用兵大才的人,豈止做高官,就是做皇帝也沒什麽問題,因為有才便是一切,忠於朝廷與否,全都無所謂。

由於南征擱淺,此時的曹操已有自己不當皇帝,但掃清障礙鋪好路,讓兒子代漢的準備和打算。

曹操妻妾多,兒子也多,總共有二十五個。過去立嗣講究先嫡後庶,先長後幼,曹操的長子原為曹昂,但因其已死於張繡叛亂,所以次子曹丕也就成了事實上的長子。

盡管如此,曹丕一開始並沒有被曹操作為理所當然的繼承人。

曹操理想中的繼承人,應該德才兼備,文武雙全。曹昂二十歲時被舉為孝廉,二十一歲戰死疆場,自然符合這一標準。其後被曹操看中的,則是年齡較小的曹衝,曹衝是“曹衝稱象”故事的主角,從小就極為聰慧,可惜他也步大哥的後塵,十三歲時就生病死了。曹操極為難過,但是當曹丕前來勸慰他時,他卻說:“曹衝死了是我的不幸,可這卻是你們的幸運啊!”

曹操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曹衝不死,你們這些大大小小的兄弟一個也沒份繼嗣,現在他死了,我也隻好到你們中間挑選了。

曹操這話聽在曹丕等人耳朵裏,固然讓人很不舒服,但卻是實情。曹丕後來自己也承認,不管曹昂或曹衝哪一個活著,曹操都隻會立他們兩人中的一個為嗣子。

剩下的兒子中,曹彰體力過人,騎馬射箭樣樣行,可就是不愛讀書,其誌向也隻想做個將軍。曹操不能勉強,隻得作罷。

與曹彰相反,曹丕及其弟弟曹植原本都喜文而不好武,曹操為了督促他們練武,特地各賜兄弟倆一把經過多次冶煉加工的寶刀,名為“百辟刀”。曹丕、曹植都有心繼嗣,在下了一番功夫之後,兩人也都達到了曹操的要求,成為曹操的重點考察對象。

雖然文的武的都行,但曹丕、曹植最突出的還是文,比曹丕小五歲的曹植,在文才和名氣上又超過了哥哥。曹操本身也是第一流的文字家,然而看了曹植寫的文章,連他都不相信文章是曹植自己寫的。公元210年冬,曹操在鄴城築成銅雀台,曹操率兒子們登台,讓他們當場各自作賦,曹植很快成文,而且寫得很好,曹操這才確信他沒有請人代作。

曹操最初偏愛曹植,但是因受立嗣為長思想的影響,還是將曹丕與其他兒子區別對待。在他封侯封地的三個兒子中,有曹植,沒有曹丕,不過經過曹操的安排,獻帝未久就又頒下詔令,將曹丕任命為副丞相級的五官中郎將,授權在鄴城設置官署。

按照漢代製度,五官中郎將是不置官署的,曹丕置官署乃特許。曹操如此安排,目的就是要給予曹丕一定的實際權力,承擔一些軍政任務,以便對他進行鍛煉和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