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生死大決戰1

曹操采用荀彧輕裝奇襲的策略,大軍推進迅速,當劉琮的使者拿著當初皇帝賜給劉表的漢節,前去迎接他時,曹軍已到達處於荊州邊防區域的新野。使者的突然出現,反倒將眾人給嚇了一大跳,甚而懷疑其中是否有詐。

正在猜疑不定之際,一位名叫婁圭的隨軍謀士分析說,現在天下紛爭,誰都想憑借王命,抬高自己的身份,劉琮把漢節都拿了出來,足以證明他是誠心投降的。曹操認為言之有理,這才接受了劉琮的歸降。

假如劉琮不是降曹,而是要抵禦的話,除了可能會設法和劉琦言歸於好外,他所能聯合的主要力量便是劉備。

劉備當初和曹操聯兵擊滅呂布,曹操給予他最高規格待遇,劉備本可以順勢依附於曹操,在曹操下麵做一個資深望重的大員,但劉備誌不在此,終於還是叛曹而出。從那時候起,他和曹操便已成不可複合之勢,也就是說,即便他再次投降曹操,曹操亦難以相容,所以他對於曹操,無論雙方兵力對比如何,都會抵抗到底。

劉表在世時,為利用劉備替自己抵禦曹操,先讓他駐軍於新野,後又讓他移駐樊城。利用這段時光,劉備招兵買馬,軍隊數量有了一定增加,尤其重要的是,就在郭嘉去世的當年,諸葛亮正式入幕,劉備身邊從此也有了一個超重量級的謀臣。

即將飛起來的節奏

劉備有抵抗曹操的意願和決心,他所駐軍的樊城在荊州治所襄陽的對岸,與襄陽僅一水之隔,曹軍來攻,既可以分散其進攻部隊,又可以與襄陽相互支援。奈何劉琮選擇了不戰而降,而且他在接洽投降時,居然也不及時通知劉備一聲,劉備被完全蒙在了鼓裏。與此同時,曹操一軍佯動、一軍奇襲的戰法也的確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劉備始終未能及時察覺曹軍的動向,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收到消息,也才知道劉琮已經投降。

劉琮降曹,使得劉備據守樊城已變得毫無意義,他不但無法據樊城以抗曹軍,反而有腹背受敵,被曹軍和劉琮軍夾擊圍殲的可能。無奈之下,劉備隻得率部眾向江陵方向撤退,他到荊州後也建立了一支水軍,由關羽統率,在從陸路撤退的同時,他另派關羽率領水軍,乘船數百艘,沿漢水至江夏,請劉崎予以支援,雙方約定在江陵會合。

江陵乃軍事重鎮,劉表在那裏屯集了軍械、糧草等大量物資。在確認劉琮投降出於真意,襄陽已在己手的前提下,曹操也以其敏銳的嗅覺,預見到劉備必會退守江陵,利用江陵充足的儲備物資和有利的地理位置進行抵抗。

無論如何不能讓劉備搶占江陵,曹操當機立斷,再次放棄輜重,率部輕騎直奔襄陽。到了襄陽後,得知劉備已經經過那裏,他來不及撫慰荊襄的投降者,即率五千“虎豹騎”繼續進行猛追。

曹操在平定烏桓後,便從內遷的烏桓人中大量挑選騎兵,編入自己的軍隊,烏桓騎兵由此成為曹軍精銳騎兵的一部分,有“天下名騎”之譽。烏桓騎兵的佼佼者以及良馬自然都會選入“虎豹騎”,這使得“虎豹騎”的奔襲和突擊能力變得更為強大,在追擊劉備的過程中,其行軍速度已經達到了一天一夜三百多裏。

麵對優勢敵軍的突然出現,劉備為保存實力而撤往江陵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可是他的隊伍在行進速度上卻很慢,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所要背負的“包袱”很重。劉備在荊州擁有很高人望,在他經過襄陽時,就有很多不願降曹的人前來歸附,以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及至當陽,他的隊伍已經有十餘萬人,輜重達到數千輛,但行動也因此變得極為遲緩,一天隻能走十幾裏路。

有人提醒劉備,說現在我們雖已有十餘萬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就是士兵,也多數缺少甲胄,如果曹軍追至,根本就沒法禦敵。他建議應趕快甩開“包袱”也就是老百姓,率軍隊急速確保江陵,但是這一建議並沒有被劉備所采納,一方麵他是本著“濟大事以人為本”的想法,不忍心拋棄隨行而往的荊州士民,另一方麵,與他對敵情的嚴重性估計不足也有很大關聯。

劉備與曹軍主力作戰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對於曹操向來猛打猛衝的作戰風格,顯然已經有所淡忘,他沒有料到曹操在占領襄陽後,會馬不停蹄,連續追擊,更想不到曹軍騎兵的速度竟然能快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即將飛起來的節奏了。

劉備顧小仁而輕大局,造成的後果是極其可怕的。三百多裏對十幾裏多一點,這筆帳並不難算,當劉備退至當陽長阪時,終於還是被“虎豹騎”追上了。“虎豹騎”凶猛異常,劉軍被打得大敗,幾至全軍覆滅,雖然趙雲從敵軍中救出劉備的兒子劉禪,張飛據水斷橋,這些後世演義中的精彩故事都真實存在,但卻無濟於事,最後僅劉備、諸葛亮、趙雲、張飛等幾十騎逃出,江陵亦為曹軍所奪。

曹操占領江陵後,又通過招降等方式,將荊州南部的長沙、零陵、桂陽、武陵四郡納入其治下,這樣,整個荊州便隻剩下了江夏郡尚為劉琦所控。

劉琮不作任何抵抗就舉手投降,使得曹軍僅用兩個月的時間,便在荊襄之役中取得了完勝。此事大出曹操預料之外,對於攻打荊州,他事先是做了準備的,以為荊州就算沒有鄴城那樣難打,至少也得費上一番周折,沒想到的是,事到臨頭,荊州居然如此簡單地落入自己手中,這真是一個令人喜出望外的結果。

繼平定河北後,曹操在荊州第二次大封功臣,共封侯十五人,劉琮以及勸其降曹的蒯越等人皆位列其中。劉琮除被封為列侯外,還被任命為青州刺史,青州刺史的前任袁譚被曹操所殺,不知道是因為忌諱這一點,還是留戀故土,劉琮請辭職務,要求繼續留在荊州。曹操同意了,改任他為諫議大夫參同軍事。

劉表治理荊州多年,劉家在荊州有一定根基,曹操是不可能再讓劉表的任何一個兒子在荊州擔任實職的。諫議大夫爵祿雖高,其實並無實權,即便劉琮賴在荊州,哪裏都不肯去,曹操對他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絕處逢生

曹軍在荊襄之役中的出色表現,令天下為之震動。連遠在益州的劉璋都被嚇得戰戰兢兢,不得不臣服於曹操,除答應提供軍餉外,還派部屬張鬆前來向曹操表示敬意。

張鬆見劉璋無能,便欲借此機會另投明主。張鬆博聞強記,聰明過人,是益州的一個奇才,據說,曹操的丞相府主簿楊修曾在他麵前炫耀曹操所寫的兵書,張鬆隻看了一遍,就能把書中內容暗誦如流。楊修非常欽佩張鬆,極力勸曹操予以接納,但曹操見張鬆其貌不揚,又不拘小節,對張鬆很冷淡,張鬆隻得悻悻而去。

曹操對張鬆的不屑,與他一貫視才如命的習慣相去甚遠,與他多年前在官渡赤著腳迎接許攸的情境,更是形成了鮮明對比。張鬆當然也不是除了他這裏,就無處可去,碰了釘子後,他即勸劉璋結交劉備並迎其入蜀,從而為日後劉備奪取益州埋下了伏筆。

驕矜自得、忘乎所以,這些詞語很能概括彼時曹操的狀態。事實上,他不但看不起一個在他眼裏小小的張鬆,也同樣瞧不上處於同一競技場上的劉備和孫權。

本來曹軍應該在江陵不作停留,繼續乘勝追擊,一舉消滅劉備和劉琦,但曹操並沒有這麽做,而是決定就地進行休整。當然,即便如此,劉備也已經被他逼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絕境。

就在劉備惶惶不知所從的時候,孫權的謀士魯肅找上門來,成了他的救星。

孫權征江夏,殺黃祖,下一步其實也就是要奪取荊州,但是曹操發起南征,讓江東方麵頓時有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感。在劉表的死訊傳出後,魯肅首先倡議與劉備聯手抗曹,以防止曹操並吞江東,孫權立即表示同意,並派魯肅以吊喪之名,前往荊州探聽虛實。

魯肅行至夏口,就聽說曹軍已向荊州進發,於是連忙晝夜兼程,加緊趕路,然而等他到了江陵,還是晚了一步,劉琮降曹、劉備惶恐南逃等消息接踵傳來,曹軍進兵速度之快,實在令人吃驚。本來魯肅的使命之一,是安撫和籠絡劉表舊部,以便共同對付曹操,這下就隻剩聯合劉備一項好選了。

魯肅當即改道當陽,在那裏找到了劉備。在遭遇慘敗之後,劉備對自己的前途已極度悲觀,魯肅問起他今後的去向,劉備回答說打算去投奔自己的老朋友、蒼梧太守吳臣。

“吳巨是個平庸角色,而且蒼梧地處偏遠,沒準不久就要被別人吞滅,怎麽能去依托他呢?”魯肅力勸劉備不如與孫權結盟,共同抗曹。

劉備所謂投奔吳臣雲雲,其實並非真心話,隻是他正值落魄之際,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當著魯肅的麵,有些話實在不便出口。現在魯肅提議結盟,無異於給了他一個絕處逢生的機會,當然是求之不得。諸葛亮向來主張孫劉聯合抗曹,見狀也主動請纓,說:“事情很緊急了,請派我去江東向孫將軍求救吧!”

劉備立即結束南逃,抄近路趕往漢津。關羽的水軍恰好也趕到漢津,劉備等人於是乘船渡過沔水,與劉琦部合兵一處,一同前往夏口。

到了夏口,劉備一麵按照魯肅的建議,率部進駐長江南岸的樊口,以便更加靠攏孫權,一麵派諸葛亮隨魯肅一同去柴桑拜見孫權。

孫權正處於極度的焦慮和躊躇不安之中。長江之守重在上下相維,從上遊擊下遊,以及爭上遊、控下遊,乃基本的兵家常識,甚至到了一千多年後的太平天國時代,太平軍打官軍,湘軍打太平軍,也仍然遵循著這一常規。處於長江中上遊的荊州,對位於下遊的江東而言,相當於阻擋北方鐵騎衝擊的一道屏障,如果荊州大勢已去,江東也將陷入無險可恃的被動局麵。

孫權本有占領荊州的意圖,這樣一者可擴大地盤,二者荊州既為自己所有,排兵設防更好把握,但他除了派兵攻伐黃祖外,遲遲都沒能將這一意圖付諸之實質性行動。歸根結底,孫權不具備父親孫堅、哥哥孫策那樣直接馳騁疆場,所向無敵的超強武略,對於能不能如願拿下荊州,他心裏沒底,所以就不得不一再猶豫觀望。

假如下不了決心武力奪占荊州,還可以走另外一條路,即聯合以劉表為首的荊州各方勢力,共同防禦曹操。可是孫權對曹操的警惕性又不夠,就連曹操在鄴城開鑿玄武池訓練水軍,他都沒有意識到這是曹軍即將南下的信號。

直到曹操的南征正式開始,孫權才有所清醒,忙接受魯肅的建議,派他前往荊州,但為時已晚,曹操出擊神速,在短時間內便得以坐擁荊州全境,陳兵長江。

在失去上遊屏障的情況下,江東的千裏江防已無險可守,曹軍隻須突破長江上的任何一處要地,便可直接鍥入其腹心,從這個意義上說,曹操控製荊州也就等於控製了江東。

諸葛亮不愧是第一流的謀士和辯論家,一見孫權,就迅速捕捉到了對方那種惶恐不安、猶豫不決的情緒。他大膽地采用激將法,對孫權說,我為將軍你著想,如今應量力而行,覺得能打,就馬上同曹操斷絕關係,不能打呢,就幹脆放下武器,捆起甲胄,趁早向曹操稱臣投降。

孫權被觸及心病,當然很不高興,於是反唇相譏:“先生既然這麽說,那劉豫州(指劉備)為什麽不投降曹操呢?”

諸葛亮要的就是孫權這種不服輸的勁頭。他引用秦末田橫至死不肯向劉邦投降的典故,說田橫不過是個憑借勇力的壯士,尚且堅守氣節,我家劉豫州乃皇室後裔,出身和地位非田橫可比,就算最後天意弄人,導致事業不成,也決不可能屈服於曹操啊!

孫權時年隻有二十六歲,比諸葛亮還小一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同時又肩負著如何把父兄的基業傳承下去的重任,諸葛亮的激將法一加碼,他果然就忍不住了,當即激動地表示:“我不能把全吳之地和十萬兵眾奉送於人,我決心已定,抗擊曹操!”

問題的關鍵

發完誓言,該麵對的現實問題還是無法回避。

“除了劉豫州,也沒有其他能夠一同抗擊曹操的人了。可是劉豫州新敗之後,能夠抵擋得住曹軍的進攻嗎?”孫權擔心地問道。

孫權的質疑中其實還包含著另外一層不便啟齒的意思,即劉備已在長阪被曹操殺得落荒而逃,眼下怕是都剩不了幾個兵了,所謂孫劉聯盟,最後可能還得江東一家挑重擔。

諸葛亮對此早有準備。以劉備目下的狀況,與其說是結盟孫權,倒不如說是投靠孫權更好,諸葛亮出使江東,不僅是要促使孫權下定抗曹聯劉的決心,同時為今後劉備的處境和利益著想,也必須讓孫權知道,他和劉備的同盟關係從一開始就是平等的,絕不存在誰單方麵依賴誰,或者誰欠了誰的情況。

諸葛亮首先大方地報了一下家底:劉備雖然在長阪打了敗仗,但原先被打散的官兵已陸續來歸,加上關羽所帶水軍,計有萬人,除此之外,劉琦與劉備如同一家,前者在江夏的駐軍亦不下萬人。

諸葛亮這是在告訴孫權,劉備手上的機動兵力尚有兩萬之眾,完全具備繼續和曹軍作戰的能力,你聯合劉備抗曹,是一筆劃得來的買賣,絕不會吃虧。

劉軍能夠擋得住曹軍的進攻嗎,或者說得更明確一些,孫劉聯軍在未來的戰役中是否有擊敗曹軍的機會?這是問題的關鍵。

諸葛亮認為,曹軍遠道而來,長途跋涉,已經非常疲憊,以追擊劉備的“虎豹騎”來說,一天一夜三百多裏,固然是很厲害,然而那麽一趟跑下來,戰馬和騎兵必定也累得夠嗆。

“強弩之末”,諸葛亮如此評價看上去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的曹軍。的確,曹操在占領江陵後,沒有第一時間繼續追趕劉備,固然主要緣於他驕傲自滿,但部隊契需休整,恐怕也是他不能不予以考慮的一個方麵。

曹操軍事上的弱點不止一處。曹軍以北方軍隊為主,騎戰是其優勢,但不習水戰,而以北方的地理環境和條件而言,造艦和訓練水軍均非易事。先前曹操雖在玄武池訓練水軍,然而滿打滿算,也僅僅才訓練了半年,在半年時間和有限的場地內,要想訓練出具備良好水上作戰素質的大量水兵,其結果非常值得懷疑。更何況,池中風平浪靜,水波不興,與江上相比,在氣候環境、風浪程度等方麵,二者實有天壤之別,從這個意義上說,池中訓練水軍亦有紙上談兵,閉門造車之嫌。

此外,劉備在荊州雖兵微將寡,然而卻大得民心,在其撤逃時,那麽多荊州士民緊緊相隨,不離不棄,就可以大致了解民心所向了。如今荊州民眾表麵看似已歸附於曹操,實際隻是被武力所迫,並不是真心臣服。

諸葛亮指出,曹操有如此多軟肋,孫劉聯軍不難取勝,前提是孫權須派出一員猛將,統兵數萬,和他們並肩作戰。

當初劉備邀請諸葛亮出山相助,諸葛亮曾為他分析天下形勢,預計今後曹操、劉備、孫權有成三足鼎立之勢的可能,現在他認為這個條件正在成熟:如果曹操被擊敗,必然將乖乖地退回北方,到那時,孫劉兩家的勢力都會增強,鼎立而立的局麵也就形成了,江東自然可保無憂。

“成敗的關鍵,就在今日!”諸葛亮為他的雄辯做了最後的總結。原本舉棋不定的孫權被他說得熱血沸騰,於是決定同部屬們進行計謀,以便商量具體的聯盟和作戰方略。

沒那個必要

對於劉備投靠孫權,乃至孫劉聯合的可能性,曹操並不是毫無預見。各個擊破曾是曹操過去經常使用的招數,近如對付袁尚、袁譚,遠如對付呂布、袁術,均屢試不爽,如果需要,他也同樣可以故伎重施,對孫李進行離間。

不是曹操想不到,是他認為沒那個必要。

曹劉交戰,劉備就從來沒有贏過,可謂是逢曹必輸,長阪一戰更是被打得一敗塗地,曹操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部隊隻須沿江而下,即可將其徹底擊敗。

劉備就算再不濟,畢竟還具備在北方轉戰十餘年所積累的經驗和閱曆,擁有和曹操以及袁紹、袁術、呂布等共論英雄的資格。孫權隻是繼承了父兄打下的基業,他自己是能打還是能殺?之前征伐江夏得手,想來也不過是黃祖無能,兼賴孫權部屬之力而已。

連老江湖劉備都屢戰屢敗,孫權自然更非對手,這應該是曹操當時所秉持的另一個想法。在他的盤算中,對於孫權,實在不行,也隻要大兵壓境,適當恫嚇一下,這位見世麵不多的小兒,應該立馬就會俯首聽命,像公孫康獻袁尚人頭那樣,乖乖地把劉備腦袋割下送來。

曹操是怎麽想的,他的多數屬將們就是怎麽想的,他們認為,劉備不過是在步袁尚的複轍,就算跑去江東,最後終究還是要為孫權所殺。

曹操君臣都不約而同地具有如此認識,自然並不奇怪。要知道,公孫康的事情離得不遠,公孫康可以殺袁尚,孫權為什麽就不能殺劉備?這不是什麽虛構的臆想,是經驗之談啊!

唯有隨軍謀士程昱的判斷與眾不同,按照他的分析,孫權不僅不會殺劉備,而且必然與之聯合。

孫權能夠將父兄之業承接下去,表明他這人是有謀略的,但他接手江東不過才八個年頭,而曹操從起家到征服荊州,已經有二十年了,比他的兩倍還多,加上曹操如此快就克服荊州,孫權不能不對之敬畏有加。然而也唯因如此,知道光靠自己難以抗拒曹操,孫權才有聯手劉備的必要。

孫權不是公孫康,劉備也不是袁尚,這是事情的症結所在。當年劉備尚依附於曹操的時候,程昱便力主殺掉劉備,就是因為他深知劉備素有英名,勇而能戰,手下的關羽、張飛又都是“萬人敵”,一旦給他們以機會,潛力是難以想像的。

劉備既坐擁這樣的資源,孫權怎麽會看不到和不加以利用呢?程昱推斷,孫權在此危急關頭,一定會借助劉備的力量,劉備當然更有聯合孫權的必要和需求,兩弱難對一強,他們為了圖存,結合起來乃勢所必然。

孫劉就結盟已達成初步意向的消息一傳出,也就給程昱的推測落了實錘。在這種情況下,曹操決定立即順江東下,前去攻打孫權。另一個隨軍謀士賈詡對此存有異議,他認為曹操先打敗袁氏集團,現在又收取荊州,威名如日中天,軍隊的實力也已今非昔比,這樣就具備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條件。如果曹操能夠充分利用楚地的富饒條件,犒賞官兵,安撫百姓,使他們安居樂業,那麽不須興師動眾,就可以使江東歸服。

賈詡雖然進入曹幕的時間較晚,但早已被海內視為超一流謀士,對於這一類大智囊的進言,曹操一般情況下都會予以斟酌和采納。不過現在對於曹操來說,卻相當於一個特殊時期,他滿腦子琢磨的,都是拿下江東後該如何慶祝,而不是江東拿不拿得下來的問題。對於賈詡的逆耳之言,他實在聽不進去,故而破天荒地沒有采納。

曹操的這種情緒,從他隨後給孫權寫的信中便可窺知一二:“最近我得天子之命,奉辭伐罪,旌旗向南一指,劉琮束手就擒。現在我已調集水軍八十萬人,將要與將軍會獵於吳(即在吳地會戰)。”

毫無疑問,這是一封帶有自得和恐嚇意味的挑戰書,其中的措辭,無論是“奉辭伐罪”,還是“會獵於吳”,都可以看出曹操根本沒把孫權放在眼裏,江東似乎也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雖然看不起孫權,終究還是下了戰書,劉備則是被完全撇開了,連一個字都沒提,亦不準備分兵應付。曹操就當他不存在,其邏輯大致如是:打劉備,能贏;打孫權,也能贏;論實力,劉備現今還遠不如孫權,孫權既滅,劉備也就不成問題了,很可能自行瓦解或提早逃亡。

曹操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曹耳”的斷言。事實上,就在遠征烏桓的前夕,他還曾擔心劉備會乘機北襲許都,為此猶豫再三,甚至一度想取消北征計劃。

退一步說,就算在實力上,孫權的另一個盟友僅僅等於或乃至弱於劉備,在思考如何用兵時,其實也不應忽略其存在,忽略了便是自己給自己埋藏隱患。

曹操不是不懂這個道理。自獨立發展起,他就麵臨著仇敵滿天下式的困境,各個擊破,曾是他的拿手好戲。按照曹操的慣有用兵模式,就算不施用離間計,拉一打一,也應先弱後強地對付敵人,即先肅清劉備,再解決孫權。現在他將次序顛倒過來,公然向孫權宣戰,隻說明一件事:不戰而取荊州的意外勝利,確實麻痹了他,使得他已經沉浸其中而不得自拔了!

轉圜之法

恫嚇還是有效果的,而且效果非常明顯。當孫權接到曹操的信時,他正在柴桑與部屬們商討與劉備聯合對曹的事宜,看到孫權展示的信件內容,眾人無不驚叫失色。

雖然曹操在信中不過是寥寥數語,但字字千鈞,對江東的謀臣而言,幾有鋪天蓋地之勢:“奉辭伐罪”,我代表著朝廷,你不服我,就是不服朝廷,討伐你,名正言順;“會獵於吳”,我現在軍隊的規模說出來能嚇死你,你敢跟我鬥嗎?

曹操為什麽突然要下如此殺氣騰騰的戰書?可能是與劉備聯盟的事,惹怒了他吧,一時間,再沒人有興趣討論聯劉抗曹了。長史張昭提出,曹操托名漢相,道義上難以與之爭鋒,他這次“奉辭伐罪”,如果東吳抵抗,就等於是公然對抗朝廷,情況將更為不利。

當然,要放在以前,東吳依托於長江天險,也不是不能跟騎兵強大,但缺乏水軍的曹操搏一搏。隻是如今曹操並非專靠騎兵,他在占領荊州後,得到了劉表生前訓練的水軍,與曹操原有的水軍相加,兵員數注定不會是一個小數字,信中對此寫得很嚇人:水軍八十萬!

其時的水軍有兩種類型的戰船,一為衝擊型,名曰蒙衝,一為裝備精良型,名曰鬥艦,荊州水軍的蒙衝、鬥艦數以千計,實力之強,可想而知,如今它們已悉為曹操所有。張昭當場描繪出了這樣一幅可怕的畫麵:八十萬水軍搭乘著烏央央的戰船,全部沿江東下,再加上步兵,水陸並進。也就是說,你有的優勢,人家全有,你沒有的優勢,人家也有,雙方兵力眾寡懸殊,這仗該怎麽打法?

“以在下愚計,不如迎之。”張昭說。

所謂“迎之”當然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降曹。張昭是江東首屈一指的名士,東吳政權元老,他的意見立即在謀臣中引起了共鳴,會場上一片勸降之聲,隻有最早倡議孫劉聯盟的魯肅一言不發。

見張昭的言論得到多數人同意,原先確定的聯劉抗曹事宜已被撇在一邊,孫權甚感為難。曹操的信其實對他的思想也不能不產生影響,畢竟曹操具有他和劉備都難以比擬的軍政實力,倘若曹操在具體策略上不發生錯誤,將江東徹底擊垮,也確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如同諸葛亮來吳之前那樣,孫權重又陷入惶恐不安的情緒中,一時難以決斷。過了一會,他起身如廁,魯肅立刻追上前去。孫權看到了,知道他有話要說,連忙握著他的手問:“你要說什麽?”

“我剛才觀察了一下眾人的言論,隻想貽誤將軍,完全不能與他們圖謀大事!”

魯肅說道。他雖然在會場上默不作聲,但其實一直都在思考著轉圜之法。眾口洶洶之下,若要試圖舌戰群儒,當眾說服張昭等人,並不一定能夠奏效,倒不如找機會直接勸說孫權。因為隻有孫權才擁有最後定奪的權力,隻要他認定必須聯劉抗曹,主戰派便仍能占得上風。

說服別人這件事,是一個需要看人下菜碟的活,諸葛亮勸說孫權,采用激將法,就是瞅準了孫權年輕氣盛,且對傳承父兄基業這件事看得比自身安危還重。如今魯肅也一般無二地采用了這一辦法,他對孫權說,如果要降曹,像我完全沒問題,可將軍你卻使不得。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我在將軍手下,不過做個官兒,投降了曹操,官還是有得做。將軍降曹,又打算到何處安身?”

一番話,再次精準地觸中了孫權的痛點。他聽後大受感動,歎息著說:“剛才那些人所持的觀點,真是讓我大失所望。現在你所闡明的大計,倒正與我的想法相同。”

激將法成功了。不過魯肅明白,光是在口頭上讓孫權表態還不夠,先前經諸葛亮勸說,孫權就已經決定聯劉抗曹,之後發生動搖,固然與曹操的恫嚇以及多數謀臣的態度有關,但歸根到底,還是因為與曹軍決戰到底的信心尚嫌不足。

必須給孫權吃顆定心丸,同時徹底鎮住主和派,以安軍心士氣。魯肅建議孫權,從速將正在鄱陽湖訓練水軍的周瑜召回,以便共同商討抗曹大計。

現在就是機會

周瑜,江東人稱“周郎”,他和孫權哥哥孫策同歲,是孫策留給孫權的首席元勳。孫權接手江東時,年紀輕,資曆淺,論影響和威望,都需仰仗周瑜,打仗更是如此,孫權征討江夏,周瑜任前部大督也即前線總指揮,江夏戰役能夠取勝,靠的就是周瑜。

周瑜和魯肅一樣,是東吳政權中少有的主戰派,不然魯肅也不會力主將其召回。在奉命返回柴桑後,周瑜先在軍機會上聽取了張昭等人的意見,接著便表達了和魯肅同樣堅決的態度:“曹操自己來送死,哪能去迎接他呢!”

按照張昭所說,曹操用兵江東,占據著輿論的製高點。周瑜不能認同,他認為曹操雖托名漢相,但不過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就其行徑來看,乃實實足足的竊國大盜,世人對此早已有目共睹。江東抗曹並非抗朝廷,而是為朝廷除賊,相信這一點同樣能夠取得輿論的理解和支持。

張昭等人為曹操出兵所懼。周瑜提出了一個問題:盡管曹操在南征期間尚未出現後顧之憂,然而一旦戰爭持續到孫曹作戰爆發,能夠始終如此嗎?

曹操並沒有完全平定北方,馬超、韓遂在關中勢力正盛,仍對其構成威脅,這些都需要曹操考慮,也就是說,他在南方作戰絕非毫無掛礙,不可能把他的大軍長期膠著於長江沿岸,用於持續作戰。退一步說,就算曹操已經完全平定了北方,馬超、韓遂都已臣服於他,曹操固然可以在不用牽掛後方的前提下,曠日持久地同東吳爭個高低,然而結果距離他所期望的目標,仍可能相去甚遠:陸地交戰,或許變數還較大,水上爭勝負,曹軍拿什麽跟東吳比?

荊州水軍已為曹操所接收,這是張昭等人認為東吳軍隊已失去自身優勢的主要論據。周瑜強調,不管曹操接收了多少荊州水軍,曹軍作為北方軍隊,其相對於吳軍的優勢,仍隻會是騎兵,劣勢仍是不習水戰。現在曹操要舍棄習慣的騎兵作戰,倚仗水軍與擅長水戰的吳軍較量,根本就是舍己之長,用己之短。

盡管諸葛亮也提到了曹軍不善水戰的弱點,但作為常年指揮作戰的職業軍人,周瑜的觀察和思考更有其獨到之處。他指出當下已是寒冬,缺乏馬草,而曹軍騎兵眾多,戰馬若沒有草料,其戰鬥力必然大打折扣,其次,北方士兵遠途跋涉來南方,水土不服因而發生疾病,也是完全可以預見到的。

不能久戰,舍長就短,缺乏草料,水土不服,這四種情況皆為用兵之大忌,而曹操全都貿然為之。“將軍要活捉曹操,現在就是機會!”周瑜當場請求孫權撥予三萬精兵,由他率領進駐夏口,並保證將為孫權擊敗曹操。

周瑜的慷慨陳詞,令孫權熱血沸騰。他很感慨地說:“曹操這個老賊,想廢漢自立已經很久了,隻是顧忌袁氏兄弟、呂布、劉表和我罷了,如今其他幾位英雄已被他消滅,隻有我還存在。”

曹操所顧忌的名單,似乎缺少了孫權的盟友劉備,而且作為前輩,劉備甚至還應排在孫權之前。孫權如此論述,恰恰正反映了他心目中對於自我的定位和期許,套用曹操的句式,大概可以概括為:“今天下英雄,唯仲謀(孫權字仲謀)與曹耳!”

孫權不服曹操,他是咬著牙要抵抗到底的,所以無論是諸葛亮激他,還是魯肅激他,全都管用。隻是到前線打仗非其所長,故而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沒著沒落,而周瑜的態度終於讓他踏實了——與魯肅、張昭等謀臣不同,周瑜代表著東吳軍界,他堅決抗曹,就等於軍界堅決抗曹,還有什麽比這更讓孫權覺得心裏有底呢?

“我和老賊勢不兩立,你說應當迎擊,跟我的意見完全契合,這是上天把你賜給我的!”孫權下定了決心,在對周瑜道出這番心聲後,他拔出佩刀,霍地將奏案砍去一角,厲聲道:“眾將官有膽敢再說應當迎降曹操的,下場就和這奏案一樣!”

孫權一言定奪,即便有人仍有降曹的念頭,也不敢吱聲了,關於戰降的爭論戛然而止。

主戰派雖然取勝,但隻是在自己內部取勝,真正的勝利還需要他們到戰場上去爭取。戰場之上,雙方憑的是實力,而不是虛言,周瑜一開始就憑借直覺,認定曹操所吹噓的“水軍八十萬”名不符實,他判斷,曹操號稱的八十萬,並不是單指水軍,而是水陸軍加在一起,即便這樣,也應該有著很大的水份。

軍機會結束後,周瑜把各方麵所偵察了解到的情報,重新加以匯總和分析,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推論。他發現,曹操從北方帶來的軍隊實際上隻有十五六萬,所得到的荊州降兵最多也不過七八萬,兩者相加,大約有二十二至二十四萬人。最主要的是,他們都已稱不上是精兵,如諸葛亮所說,曹軍的原班人馬非常疲憊,荊州降兵則還對曹操抱著疑懼的心態。

當天晚上,周瑜單獨來見孫權,向他著重匯報了自己所掌握的曹軍兵力情況,並表示對未來的抗曹戰役信心十足:“曹操以疲憊的軍隊,去駕馭滿懷疑慮,三心二意的降卒,其人數雖多,但沒有什麽可怕的。”

相互激勵

在白天的軍務會上,周瑜說三萬精兵即可致勝,隻是按照眼下吳軍所能集結的精兵,所做出的一個大概估計。會後,他重新核算了一下,曹操發兵江東,不可能一湧而上,勢必還得派部隊留守荊州後方。如果減去留守兵力,其投入前線的人馬就不可能有二十幾萬,大約十幾萬就差不多了,不過即便按照精兵對劣兵,以一敵多的方式,吳軍要想戰勝曹軍,三萬恐怕還是不夠,須有五萬人。

當著孫權的麵,周瑜修正了自己的要求,但氣魄依舊:“給我精兵五萬,就足以打敗曹操,請將軍不必擔心!”

“公瑾(周瑜字公瑾),你說的這些,很合我的心意。”孫權親熱地撫著周瑜的背,似乎周瑜不是他的部屬,而是他的老友。

張昭等人主降,毫無疑問都是藏有私心的,無非還是怕曹操打來,玉石俱焚而已,就像魯肅所說,如果不打,他們就能保全自身和妻子兒女,說不定還能保住富貴榮華呢。雖然這種心境不是不能理解,但總難免令人失望。

唯有周瑜、魯肅肯站在孫權的立場之上,勇挑抗曹重擔,這不光要有眼光、智慧和能力,還得有責任和擔當,有甘願為江東基業粉身碎骨的精神和勇氣。孫權為此感慨係之:“這是上天派你們兩人來輔佐我呀!”

其實孫權早就在進行戰前準備了,周瑜所提出的五萬精兵雖然一時難以備齊,但三萬精兵已經選出,戰船、糧草、軍械也已備好,就等著周瑜掛帥了。

“你和子敬(魯肅字子敬)、程公(指大將程普)在前麵先出發,我隨後再增發兵馬,多運輜重糧草,作為你的後援。你能對付曹操就跟他決戰,倘若戰事不利,就回到我這裏,我將親自跟孟德(曹操)一決雌雄。”孫權充滿信心地說。

將相君臣原本都需要相互激勵,孫權表現出的抗曹決心,反過來也讓周瑜等人勇氣倍增。當下,孫權即以周瑜、程普為左右都督,魯肅為讚軍校尉,率三萬精銳水軍,與劉備合力迎擊曹操。

諸葛亮、周瑜分析得沒錯。曹操在消滅袁氏集團後,已將根據地由許都所在的潁川,完全北移至鄴城所在的冀州,冀州也由此成為軍隊補給和休整的基地。曹軍沿南行線發動南征,雖然可由許都一帶的屯糧區獲得部分接濟,但糧餉、兵員和裝備主要還是得由冀州提供。

與潁川相比,冀州距離荊州更遠,而且穎川至南陽一段還不通水運,陸路運輸相當費時費力。荀彧建議輕裝疾進,也是因為輜重載運較慢,拖累全軍的前進速度。又幸虧懦弱的劉琮意外地向曹操投降,使得曹軍一路上都未曾遇到激烈抵抗,即便輜重落在後麵,也沒有太大問題,一樣迅速而又輕而易舉地占領了襄陽和江陵。

可是緩解不等於解決根本。在荊襄戰役中,襄陽附近居民大量南遷,僅隨劉備逃往當陽的士民即達十餘萬眾,這對當地經濟的影響是很大的。另一方麵,諸葛亮所言非虛,曹操在荊州尚未能夠得到民心。劉琮的突然投降,已令荊州輿論一分為二,反對投降的民眾都把希望寄托在劉備身上,其後,追隨劉備的士民又在當陽遭到曹軍追兵的無情殺戮和摧殘,更增強了當地老百姓對曹軍的抵觸和反抗情緒,以致荊襄戰役後,起碼有一半人站到了曹操的對立麵,你想要他們出糧出力,支援曹軍,形同天方夜譚。

數十萬曹軍的日常消耗非常驚人,時間一長,光靠荊州當地租賦必然難以維持,即便江陵存糧較多,在軍隊耗費甚眾的情況下,也隻能坐吃山空,並非長久之計。於是曹操不得不再從冀州調運糧餉等物資,其間水陸輾轉,需數千裏行程,不僅耗時長,而且也給曹軍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和壓力。

曹營中兩個有先見之明的謀士,程昱認定孫權、劉備必然結盟,實際是預示了曹軍東征作戰將曠日持久,難以在短期內結束,而賈詡提出休兵安民的建議,則是看到了潛伏在曹軍節節勝利表象下的隱憂和困難。如果曹操能夠充分重視二人的意見,特別是采納賈詡的建議,先安撫百姓,獲取人心,站穩腳跟,就有可能逐步解決曹軍所麵臨的各種問題,進而將自己的劣勢轉為優勢。

曆史上其實曾有過相似的例子。楚漢戰爭時,韓信攻取趙國,直逼燕國,氣勢頗壯,但謀士李左車見將士疲憊,便建議韓信不要急於攻打燕國,而應在趙地休整部隊,安撫士民,同時派人以兵威說降燕國。韓信聽眾其計,燕國果然不戰而降。

曹操熟讀兵書,不可能不知道韓信攻燕的典故,但此時的曹操已經忘乎所以,別說賈詡獻計,就算是有兵家怪傑之稱的李左車穿越過來,直接向他發出忠告,他恐怕都隻會嗤之以鼻的吧。

隻想其勝而未慮其敗

如果曹操沒有耐心使用賈詡的穩妥之策,他就應該速戰速決,趁著糧餉不足等危機尚未全麵爆發,曹軍士氣也還沒有低落下去,先行解決已成驚弓之鳥的劉備,進而扼住夏口、樊口要衝之地。

夏口距孫權所在的柴桑已經不是很遠,那樣的話,形勢將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可是曹操卻沒有這麽做,直到給孫權下了戰書,還在定定心心地等著孫權給他回信,指望對方能像公孫康那樣低頭服軟。

到了此時,見孫權並未被他嚇倒,曹操這才決定正式出兵。根據各方麵線索,可以推測出,曹操的最初戰略部署,至少是由三路分進合擊:駐紮於漢、淮間的張遼、於禁、張郃等部,攻打孫劉聯軍的北部;以樂進、於禁為首的襄樊戰區部隊,攻打孫聯聯軍的西部;曹操自率主力,沿長江水陸並進,攻打孫劉聯軍的南部。

事實上,由於急於求成,隻想其勝而未慮其敗,曹操在沒有調動漢、淮間及襄樊部隊的情況下,便獨自率主力孤軍冒進。一如周瑜事前所料,曹操的主力部隊,並沒有“水軍八十萬”或水陸軍八十萬,甚至在孤軍冒進之後,別說二十幾萬,連預計中的十幾萬都沒有了。

東征前,曹操還須以夏侯淵駐守江陵,以曹洪駐守襄陽,兩地都需要留駐一定數量的兵馬,在此之外的部隊才能作為機動兵力使用。專家推斷,參加東征的曹軍實際僅為四萬五千人,其中水軍兩萬五千人,步騎兩萬人,行動的具體路線是,以江陵為起點,水軍沿長江的荊江航段順流東下,步騎則沿航道的北岸輾轉東進,最後會攻夏口。

雖然是水陸並進,但曹軍的側重點仍在水軍方麵,這當然並不奇怪,孫劉聯軍以水軍為主,水軍必須靠水軍對付,曹操的步騎就是再強,總也不能跑到水上去打。再者,古代長江水流浩**,船隻的承載量大,船速較快,即便是冬天,順流而下每天也能達到百裏,遠遠超過了陸地車馬人行的速度,曹軍要想求快,就得靠船,同時憑借水運,還可以節省大量的人力、畜力以及所需糧草。另外,曹操所占荊襄各郡縣均在長江以北,江南的長沙、零陵、桂陽、武陵四郡雖被他納入治下,但隻是口頭上表示臣服,尚未被實際控製,曹軍從荊江航道順流而下,可以乘勢對它們進行鎮撫,起到一舉兩得的作用。

曹軍離開江陵後,經公安東南先至巴丘,一到巴丘,曹操就接到報告,孫權突然率數萬兵馬進攻合肥。

合肥乃淮南重鎮,扼中原門戶,該城駐軍主要由郡縣壯丁組成,數量相當有限,戰鬥力也很弱,見孫權來襲,他們不敢迎戰,結果被吳軍包圍在了城內。

曹操自己也疏忽了,沒有估計到孫權會大舉進攻合肥,他南征時安排的後方留守部隊,主要用於保衛許都、洛陽等中原重鎮,駐地距合肥都很遠,合肥周圍其它郡縣也沒有能力派遣多餘兵馬來救。曹操不能坐視不顧,隻得在兵力捉襟見肘的情況下,硬是抽出千名騎兵,由部將張喜統率,緊急增援合肥。

盡管在周瑜出征前,孫權自信地表示,如果周瑜失利,就由他親自和曹操對決,但誰都明白,那是萬不得已的選擇,在此之前,就必須千方百計地確保周瑜能夠旗開得勝。

論打仗的才能,孫權固然不如他父兄,可是也並非庸碌之輩,他早不打,晚不打,恰恰選在這個時候打合肥,顯然絕不是偶然或巧合,事先一定經過周密謀劃。史書中說得很明確,“孫權為備攻合肥”,也就是說,他是為劉備而出兵的,換言之,是為了牽製和分散曹軍兵力,以緩解荊州前線周瑜、劉備的壓力。

雖然孫權最終未能攻占合肥,卻已經讓曹操抽兵且分心,而這其實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在進兵途中,曹軍不僅意外受到削弱和幹擾,還受到了疾病襲擊。有人認為,這種疾病可能是流行於長江中下遊的血吸蟲病,曹軍中蔓延此病,應該與遠征疲憊、不服水土、後勤供應不暢等,都有一定關係。

帶著這些意想不到的麻煩,曹軍繼續進發,從巴丘轉向東北行進,直至抵達赤壁,就在那裏,他們與相向對進的孫劉聯軍狹路相逢,一場關乎孫劉曹三方命運的生死大決戰開始了。

實力的證明

在赤壁大戰前,曹操的腦子裏已形成一種固化概念,他連劉備這些老人都看不起,當然更別說孫權了。他輕視孫權,也同樣輕視周瑜,盡管周瑜其實是和孫策一道打江山的名將,並非新人。

因為輕視周瑜,曹操也就嚴重低估了周瑜的膽量和能力,他根本沒能想到周瑜敢於主動迎擊,以致於對在赤壁發生遭遇戰,毫無心理準備。

按照曹操原來的計劃,此次南征隻是針對荊州而來,討伐的對象是劉表,玄武池訓練水軍,也完全是為了應付漢水之上的水戰,而不是長江之上的水戰。可是因為在荊襄之役中贏得太輕鬆,他的計劃被臨時打亂了。

曹操現有水軍由北方水軍和荊州水軍組成,北方水軍僅僅訓練了半年,對付以漢水為依托的荊州水軍,都隻能說是勉強,與吳軍相比更是相形見拙。至於荊州水軍,剛剛降曹,尚懷狐疑之心,對曹操並未真正心悅誠服,士氣和戰鬥力都不會太高,而且就算是他們真肯賣力為曹操打仗,要想與以長江為依托的吳軍水師爭鋒,也還差著意思。

江東素有水戰傳統,當時的東吳已經遍布造船工場,孫權自己就擁有三艘樓船,據說每艘都可載運三千人,蔚為壯觀,可見東吳造船能力之強。

即便在兵員數量上,曹軍其實也並不占有絕對優勢。如前所述,曹操參與東征的水軍實際隻有兩萬五千人,孫劉方麵,為了防止曹軍漢、淮間兵團南攻,劉備軍主力尚停留於夏口,真正在赤壁迎敵的,仍是由周瑜直接統率的那三萬精銳吳軍。在這三萬吳軍中,水軍肯定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就算在去掉步騎後,水兵數量沒有曹軍多,但差距應該也不會很大。

數據畢竟隻是平麵化的東西,究竟誰更勝一籌,實戰中才能見分曉。曹操的北方水軍此前隻在玄武池上受過訓練,玄武池是風平浪靜的人工池,跟常年大風大浪的長江根本沒法比。時值寒冬,北風勁吹,船隻顛簸得很厲害,很多曹兵在船上尚且站立不穩,要在一刀一槍的拚殺中占得上風,簡直難如登天。與此同時,疾病影響戰鬥力、北方水軍和荊州水軍相互間磨合不夠,以及缺乏足夠的水戰經驗等弊病,也都紛紛暴露出來。

曹操陸戰內行,水戰方麵卻是外行,他料敵不周,原以為己方會勢不可擋,一旦發現不是這麽回事,卻又沒有能力根據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迅速進行調度和部署。這位一慣果敢異常的軍事統帥,突然變得木訥遲鈍,不知所措起來,自然也就無法挽回所部的頹勢。

這是長江上進行的第一次大規模江河作戰,一直到赤壁大戰開始前,吳軍進攻江夏,擊殺黃祖之類,都隻能算是小戰役或戰鬥。不過這場前所未有大戰役的開場曲,卻多少顯得有些波瀾不驚,因為雙方剛一交戰,曹操的先頭部隊就打了敗仗!

雖然隻是小敗仗,卻是實力的證明,攙不得一點假。曹操原先碾壓吳軍的計劃破滅,曹軍的士氣因此大受挫傷,曹操也不得不停止前進,將全部戰船停靠到北岸烏林一側,而周瑜則把戰船停靠在南岸赤壁一側,與曹軍隔江對峙。

首戰即負,終於讓曹操意識到了己方的不足,最起碼,士兵們先得在船上站得住啊,要不下一步怎麽南渡與吳軍作戰?要想在短時間內通過訓練解決這一問題,顯然是不現實的,更何況,吳軍就在對麵虎視眈眈地盯著,隨時都可能撲過來,也不容許你從容地組織訓練。

曹操想到的辦法,是用鐵鏈或繩索等工具,將戰船連結在一起,以此減少船身的搖晃,使其更加平穩。這麽做了之後,士兵在船上就像在陸地上一樣,感覺果然好多了。

此時曹軍步騎也已陸續到達北岸,曹操同樣令其在岸邊駐紮。今天的烏林,有一處草木橫生的山崗,名為“曹操灣”,據說就是曹操大營所在地。人們經過考證,推測曹操當年是以烏林的土丘和小山崗為大本營,建立起中心營盤和指揮機關,其大軍則集體駐紮於長江北岸一線,水陸營寨,相互策應。

此外,水陸寨可以彼此策應,卻不宜靠得太近,曹操把水陸軍都安排在岸邊,實在不是一個高明的決定。妥善一點的做法,是應該讓陸寨與水寨拉開適當距離,這樣就不會因一處失利而牽動全局,而且在保持和發揮曹軍善於陸戰特長的同時,也仍能對水軍進行呼應和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