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浮生夢醒(1)(1)神君歸位

刺骨的往生池水毫不留情地潑到我的臉上,劇烈的疼痛讓我從前塵往事中驚醒過來,我慢慢睜開眼睛,腦子仍是恍恍惚惚的,仿佛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我成了另一個人,度過了另一場人生,卻愛上了同一個人。

“怎麽樣?記得可徹底?”雁緋俯身望著我,唇角勾著嘲諷的笑。

我恍恍惚惚地看著她,什麽也說不出來。

“那麽,你就明白地去吧。”雁緋說著,手中的誅魔劍再次舉了起來,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卻突然感受到一陣猛烈的震動,仿佛是整個帝宮都開始震顫,我緩緩睜開眼,看到無數的蓮花在我眼前盛開,宛若無邊的花海,能夠將整個帝宮淹沒。

我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什麽,我躺在地上,艱難地側了側頭,朝大殿門口看去,隻見那裏站著一個風華絕代的男人,與我記憶中一樣的白衣,一樣的風姿,隻是,向來溫潤的臉色此時此刻竟染上了一抹蒼白,他並沒有在看我,可他又好像在看著所有人,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那樣的神色,就像是冰封了萬年的雪山,可以隨時崩塌,一舉覆滅所有。

他的白衣如冰寒的雪色,絕色的容顏似冰雕的塑像,那樣靜謐,仿佛時間就此停止不動,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隻怕他一動作,世界就因此傾覆。

終於,他薄唇輕啟,緩緩吐出四個字:“誰敢傷她?”

眾仙還未開口,蓮澤神君突然抬了抬右手,隻聽雁緋一聲尖叫,身子便跟著手中的誅魔劍往蓮澤神君飛去。

頃刻之間,那誅魔劍便輕鬆地到了蓮澤神君手裏,隻見蓮澤神君將劍抵在雁緋的脖頸上,涼薄的唇掀了掀,無端露出一絲輕蔑的殘酷,問道:“帝姬可曾記得本君說過什麽?”

雁緋的臉上瞬間失了血色,可她還是慢慢說道:“即便神君殺了本宮,也不能改變鳳隱就是魔女青瑤的事實,如今眾仙都是見證,難道神君要為了這個魔女而置本宮於死地嗎?”

蓮澤神君聽了,勾了勾唇,手中的劍往前移了一分,問道:“有何不可?”

“神君!”天帝突然開了口,“神君貴為神祗,自開天辟地起,便與眾仙一起為三界而戰,多少魔族孽障斬殺於神君之手?若非有神君相助,仙界也不能一舉將魔族殲滅,可神君如今明知此女是魔族遺孤,為何卻一再袒護?”

天地一番話擲地有聲,眾仙亦是深表認同,滿懷疑惑地看著蓮澤神君。

但見蓮澤神君沉默了片刻,目光突然向我看了過來,滿眼的冰霜瞬間溶解成一汪春水,溫柔地仿佛剛剛的冷酷隻是我的錯覺。

他就那樣看著我,天籟般的嗓音響徹整個帝宮,不過短短一句話,便將仙界千萬年來的立場一舉打破,即便說是天崩地裂亦不為過。

他說:“因為她不隻是魔,她還是本君的結發妻子,三千年前,本君未能護她周全,三千年後,本君不會再讓舊事重演。”

蓮澤神君慢慢說著,手中的誅魔劍被他隨意地丟棄在一邊,也不去看身旁的雁緋,而是緩緩朝我走來,但見他眉目如畫,一步一生蓮,絕世的麵容上帶著繾綣的溫柔。

我怔怔地看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他走到我麵前,將渾身是血的我抱進懷裏,他在我額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輕聲道:“小隱,我帶你回家。”

“神君!”天帝提高了音量,即便是再怎麽忍耐,也難免流露出一絲震怒,他看著蓮澤神君,問道:“神君可知神魔有別?若是逆天而行,怕是會釀成大禍!”

“天帝說得有理,既是魔族餘孽,理當剿滅,今日若是放過她,隻怕他日我們悔不當初。”一個神仙附和道。

“沒錯!神君仁慈,當為大局考慮,兒女私情理應放到一邊。”

“對!我們今日絕不能讓這個魔女離開大殿一步。”

“神君,把魔女交出來,你仍是我們敬仰的神君……”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附和,我仰頭看著蓮澤神君,隻見他的眸子裏露出一絲冰寒之色,正欲動作,一道熟悉的暴喝聲突然從門口響了起來。

“誰敢為難我妹妹?”玉清叉腰怒火衝天地出現在大殿中。

我怔了怔,眼中突然湧出了淚水,我將臉埋在蓮澤神君的懷裏,無聲地流著淚。

晉伯,你看,我又多了一個親人,你九泉之下,想必可以安心。

“玉清上仙,你莫要胡鬧,鳳隱仙子,不,鳳隱是魔族餘孽,早晚有一天會為禍三界,你既是仙界上仙,理應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一位神仙開口道。

“對啊,玉清上仙,你莫要是非不分。”又有神仙附和道。

玉清聽了,冷冷一笑,伸手一揮,那幾個神仙前麵的案幾便紛紛碎了一地,隻聽玉清中氣十足地開口:“都給本上仙閉嘴!我妹妹鳳隱心地善良,從未害過一人,即便她是魔族遺孤,那又如何?凡人姑且分善惡,難道魔族便沒有善惡之分嗎?”

“魔族自然沒有善惡之分。”有神仙應道。

玉清聽了,更是冷笑出聲,道:“那敢問仙界是否沒有墮仙?如若仙有善惡,魔自然也有善惡。”

我聽了玉清的話,眼淚流得更凶了,我隻覺得我這一世,能碰到玉清,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

“神君,你先帶鳳鳳去療傷,這裏有我。”玉清抽空看了我一眼,對蓮澤神君說道。

“玉清……”我沙啞著嗓音喚道。

“你放心去吧,我頂得住!”玉清衝我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攔住她!”雁緋突然大喊一聲。

雁緋話音剛落,地上的誅魔劍突然飛了起來,可它沒有朝我飛過來,反而直衝雁緋的方向而去,那速度快如疾風,莫說是雁緋,連天帝也來不及反應,隻見那把劍狠狠地刺進了雁緋的肩膀,一舉將她釘在了身後的柱子上。

蓮澤神君轉身,目光沉沉地看著眾仙。

“神君一向慈悲為懷,何以為了一個魔女出手傷人?”有神仙驚叫道。

蓮澤神君掀了掀唇,冷笑一聲,道:“本君一向慈悲為懷,可本君隨時可以收走慈悲,今日誰敢阻攔,莫怪本君讓爾等葬身於此。”

蓮澤神君話音剛落,眾仙瞬間噤若寒蟬,不敢再有所動作。

“神君今日之舉,無異於背棄三界,孤深感痛心。”天帝緩緩開口道。

簡單的一句話,就讓蓮澤神君再無退路。

可蓮澤神君卻隻是淡淡一笑,既不承認,也不辯駁,他隻是抱著我,慢慢往門口走去。

滿殿神仙,無一人敢上來阻攔。

我看著身後的神仙,他們的眼中有懼怕也有失望,天帝的表情高深莫測,雁緋冷冷地看著我,我閉了閉眼,知道此後路途艱難,怕是再難安寧度日。

(2)往事·長離

剛一走出帝宮,就見一道火紅的身影往這邊飛速趕來,看到我時,那身影猛地停了下來,他看著我,眸光裏閃過一抹痛楚,他似想走上前來,可他掙紮了會兒,終究隻是站到了一邊,看著蓮澤神君抱著我遠去。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恍惚間夢到我回到洪荒,那時無塵還未出現,晉伯已經離開我很久,我在山上逮了隻山雞,正準備回棚屋,三個壯漢突然將我圍住,他們看中了我的山雞。

我身為洪荒小霸王,自然不能夠束手就擒,於是我決定跟他們硬拚,可我低估了他們的實力,他們比曾經被我打敗的那三個獐妖要強悍很多,我打敗了其中兩個之後就已經精疲力竭,再也動彈不了。

那第三個壯漢將我按在地上一頓胖揍,我被揍得頭昏眼花,隻覺得再這樣被揍下去就必死無疑了。就在那時,一個人身著灰色布衣的男人在不遠處出現,那人身材高大,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隻隱隱看到一雙桃花眼正有意無意地看過來。

我的心裏生了抹希望,朝他喊了聲:“救命……”

可那人隻是看了我一眼,最後還是麵無表情地走了。

我覺得失望,但又知道那是意料之中的,身在洪荒,誰又能指望別人出手相救呢?

那壯漢將我打得吐了好幾口血之後,最後又朝我狠狠地踹了一腳,我猜他肯定是以為我必死無疑了,其實我自己也是這麽覺得,可誰想到我命硬,被打成那樣了竟然還沒死成,最後我掙紮著爬回了棚屋,休養了好幾天才勉強能夠出門。

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我萬萬沒想到,三年之後,我竟然又碰到了那灰衣男人,隻是那時我們的境遇來了個大逆轉,他被一群樹妖困在地上動彈不得,那群樹妖似是要吸走他的靈力,對於一個靠靈力來生存的人來說,被吸走靈力就等同於廢人,再也無法在這洪荒之地生活下去了。

我在一旁咬著手指掙紮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救呢?要不要呢?要不要呢?

最終,大人有大量的我還是決定去救他。

那個人便是長離,不,那時他叫寒淵,那時的他比長離低調太多了,即便長了一雙桃花眼,也絲毫不見勾魂攝魄之姿。

我記得那日我為了救他落下一身傷,好不容易才帶著他從樹妖手下逃出生天,他雖然一路都沒吭聲,但我想他心裏必然是感動地說不出話來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脫險之後,他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麵無表情地問道:“你救我有何目的?”

於是我當下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咬牙切齒地拖著一身傷回了棚屋,心想,下次絕對不多管閑事了!

第二日我走出棚屋,發現屋前擺了一壇酒,我隱約看到一個灰色的人影閃到角落,我在門口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哪知才喝了一口我就噴了出來。

我故意大聲問道:“這酒怎麽這麽難喝?難道就沒有甜的酒嗎?”

一個月之後,我剛走出棚屋,便見寒淵捧著一壇酒站在棚屋前麵,他將酒壇遞給我,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一壇甜酒,聊表謝意。”

寒淵的表現讓我非常滿意,這廝還是個知恩圖報的主兒,於是我留他下來一起開了那壇酒。

那時寒淵進洪荒不過三載,他從不說他是為什麽進了洪荒,我也懶得問,若不是他隔三差五地給我送上一壇酒,我估計早就把他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和寒淵的革命友誼算是在那時建立起來的,後來的我們經常一起捕獵,他有好吃的不忘給我留一份,我若是逮到了好獵物也絕對會有他的份。

有一回,我們找到了一條尚未幹涸的河,奇跡的是那河水竟然不是汙濁的,於是我們興奮地洗了把臉,那估計是我們倆第一次見到對方的真麵目,洪荒常年揚沙,水源稀少,幾乎每個人臉上都蒙了厚厚一層沙,你要不洗臉還真看不出來對方長啥樣。

我被寒淵的好皮囊震了一震,心想,長成這副模樣卻進了洪荒,真是可惜了,不過能夠給我培養一下美感,也算是功德無量。

寒淵看到我的臉時明顯也怔了怔,可他顯然是見不得我的花容月貌,竟然直接抓起一把土往我臉上抹了過來,一邊抹一邊說:“你這模樣忒登不上台麵,還是別露在外麵了。”

我氣得半個月沒理他。

寒淵拿我沒辦法,隻能繼續隔三差五地給我送酒,我喝不完便都囤在床底下。

那是晉伯死後我少有的幾年歡快日子,身邊有一個人可以說話,還能一起喝酒吃肉,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寒淵那時經常說:“人生得意事,莫過於烤肉喝酒賞風景,有佳人作陪更是樂上之樂。”每次還未等到我得意,他馬上又會接下一句:“可惜洪荒無風景,更無佳人,可惜啊可惜……”

“……”絲毫不給我自戀的機會。

我和寒淵在一起混了七年,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寒淵會不會就是晉伯讓我等的那個人?若真是他,那倒也不錯,畢竟他的皮相還是深得我心的。

可他終究不是那個人,他不能長久地陪伴我。

那一天,我人品爆發,破天荒地逮了一隻山羊,然後做了一隻香噴噴的烤全羊,準備等他來跟我一起大朵快頤,可他卻姍姍來遲,臉上有些猶豫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青瑤,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我聽了怔了怔,頓時覺得烤全羊的香味煙消雲散了,他沒說為什麽要走,他隻是問我:“你願不願意等我回來?”

我搖了搖頭,直截了當地回答:“不願意。”

我還要等晉伯要我等的人,哪有空等他?

寒淵被我的話一噎,頗有些氣悶,但畢竟是他選擇離開,他是理虧的那一個,於是他隻能囑咐道:“那你好好的,我會回來找你的。”

我不置可否,離開的人即便回來了,留下的人也未必會留在原地。

那天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天大地大,又隻剩我一個了,可是我一想到晉伯,我便覺得我要化寂寞為食欲,於是我一個人把烤全羊全給解決了。

等他再次回來,已經是九十四年之後,那時我已經嫁給無塵,而他,更是改頭換麵,不僅換了容貌、名字,還成了仙界的長離上仙。

(3)百年之後,誰能圓滿

那日無塵帶著花生生去捕獵,我坐在棚屋前看著容川滿地打滾玩,一襲火紅長衫的長離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手裏捧著一壇酒,他站在我麵前,挑了挑唇,問道:“在下長離,帶了甜酒一壇,青瑤姑娘可願嚐一嚐?”

我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寒淵,我還未開口,容川已經滾到長離腳下,脆生生地問:“何方流氓?竟敢調戲我師父?”

長離順手捏了捏容川的臉,看向我問道:“你還收了徒弟?”

我點了點頭,如實相告:“我不止收了徒弟,我還找了個美人夫君。”

長離的臉色驀地一變,可他很快又笑了笑,道:“青瑤,你莫要誆我。”

“我沒誆你。”我搖了搖頭,道:“我曾經跟你說過,晉伯給我卜過卦,我等到他說的那個人了。”

長離仍是不信,他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道:“青瑤,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可我說過,我會回來的。”

容川連忙奔過來將長離和我隔開,圓圓的眼睛瞪著長離道:“我師父是無塵大哥的,不許你耍流氓!”

“無塵?”長離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慮。

我指了指不遠處打完獵回來的無塵,道:“那便是無塵。”

“無塵上仙?”長離的臉色微微一變,問道。

“長離上仙?”無塵見到長離,也頗有些驚訝。

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是認識的,隻聽長離道:“無塵上仙銷聲匿跡了四年,原來竟在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