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浮生幻夢·前塵(5)

“無塵上仙既要違抗天命,那便莫要怪眾仙下手無情!”那聲音說完,天邊便湧現一群神仙,那雷陣的威力在眾仙的合力之下變得越發厲害,雷聲巨響響徹天地,隻見一道猛烈的亮光落下,無塵的白衣瞬間便染上了血色。

“無塵!”我想要尖叫,卻發現已經發不出聲音,我遠遠地看著他跪倒在地,可雷陣卻絲毫沒有朝我挪動半分。

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呼喚,他的眸光朝我看了過來,蒼白的臉色露出一抹溫柔的暖色,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後轟然倒地。

花生生當機立斷,帶著我飛快地逃走了。

那一日,花生生和容川帶著我藏身在景州城外的一座山洞裏,山洞外奔騰的雷聲絲毫沒有停下的打算。

我倚在山壁上,看著山洞外的疾風驟雨,隻覺得心裏空空的,什麽都沒了。

“師父,你別怕,無塵大哥會保護你的。”容川脆生生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師父,他們找不到這兒的,無塵大哥早已在此設下了結界,他說,即便他死了,這個結界也不會破。”花生生慢慢說著,眸光裏湧現出一絲擔憂。

我緩緩轉頭,看向容川和花生生,我覺得他們的聲音忽遠忽近,我聽得很不真切。

“師父!”花生生看到我的臉,突然臉色大變。

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那像是我,又不像是我,白色的蓮花印記在我額頭若隱若現,最後消失不見,我看到我的睫毛飛快地生長,一頭黑色的長發慢慢幻化成了妖冶的火紅色,我看到我的眉毛染成了冰山之上的雪色,如入魔的妖,眼角眉梢都含著一抹妖冶的邪意。

我怔怔地低頭,看到有黑色的霧氣在我手心繚繞,像是剛剛蘇醒的力量,隨時都可以為我赴湯蹈火。

“師父,不……”花生生的眼睛裏突然浮現出一抹驚懼,他伸手想要抓住為我,可我卻已然起身走出了山洞外。

後來的事情我都記得不太清楚了,我滿腦子都是無塵穿著血染的白衣,在我麵前轟然倒地的模樣。

晉伯一直告誡我不可殺人,可那一日,洶湧的殺氣從我心頭冒出,帶著勢如破竹的氣勢,即便是晉伯也不能阻止。

我一步一步朝無塵的方向走去,雷陣還在繼續,他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雨水將他的血衝向四麵八方,我蹲下身,去觸摸那已被稀釋地極淡的血液,指尖微微地刺痛。

我跪在他麵前,將他抱進懷裏,喃喃道:“無塵……”

早知如此,我會選擇第二條路,寧願我死,也不要你為我而死。

後麵的事我一直記得不大真切,我隻記得我的一雙手有了摧枯拉朽的力量,即便是雷陣也不能奈我何,眾仙在我的手下節節敗退,我看到天邊染上了血紅色,那血紅的顏色蒙上了我的眼,讓我聽不清花生生和容川在我耳邊的聲聲驚叫。

我的腳踏過眾仙的身體,染出一朵朵血色的蓮花,我覺得天地就要在我手中覆滅,直到一束白光自天邊綻開,風華絕代的神祗從天而降,他用染過神之血的誅魔劍直指我的心口,天籟般的嗓音緩緩響起:“本君當日饒你一命,為何不知珍惜?”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那是九重天上的蓮澤神君,可我分明看到了無塵的影子。

“是不是覺得眼熟?”雁緋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我微微側頭,看向她,卻見她並沒有張嘴。

“你的無塵就在你麵前,難道你竟認不出麽?”那聲音又繼續響起,我看到雁緋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無塵不過是蓮澤神君所曆的其中一世,他為曆劫而來,劫後歸去,塵世種種,早已忘得一幹二淨。

而我,我被他留在那個被他遺忘的世界,失了方向,舉步維艱。

“無塵……”我喃喃喚道,想要伸手抓住他,可我剛往前走了一步,他手中的誅魔劍便無情地刺進了我的身體。

他清透的眼眸中無波無瀾,我露出一絲苦笑,無聲地倒到了地上,隻覺得耳邊嗡嗡直響,明明什麽都聽不清了,卻仍能聽到他說:“將她壓到離恨天。”

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苦。

我沒想到我還能在離恨天醒過來,更沒想到花生生竟然隨我一同進了離恨天。

(9)前塵·離恨天

“師父,無塵大哥沒有死,所以你也不要死。”花生生抱著我,淚流滿麵地說道。

我的眼中湧出淚意,抓著他的手,問道:“花花,你痛不痛?”

花生生拚命地搖頭。

“為什麽這麽傻?”我哭出聲,問道。

“花花的命是師父所救,花花不能救下師父,但總能與師父同生共死。”花生生說著,身子微微地顫抖,眉宇間有隱忍的痛苦。

我伸手在他身上輕輕一點,他眉間的痛色便瞬間消失不見了,但是我身上的痛楚卻是加倍襲來。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那種痛,就仿佛有錐子一寸寸釘進你的骨髓,痛不能抑,這是離恨天,是三界的煉獄,這隻是小小的痛楚,他日還會有無盡的烈火、冰封的雪域、如刀的狂風……那些酷刑會一寸寸侵蝕你的肉體,消磨你的意誌,讓你痛到極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痛苦永無止境,你在這裏呆上一刻,就要承受一刻。

“師父,小容還在外麵,他會想辦法讓無塵大哥恢複記憶,他隻要恢複了記憶,就一定會來救我們的。”日子於我們而言已經沒有記住的必要,可花生生卻仍舊每天都會在我耳邊說道。

我被他日複一日地灌輸這個念頭,也忍不住生出一抹期冀來,可這期冀很快便被摧毀了。

那天,我感覺到有人進了離恨天,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將花生生隱了身,我一轉身,就見雁緋朝我緩緩走來,眼中帶著一抹冰冷的恨意。

“你都這樣了,怎麽還不死?”混沌的黑暗中暈出一道昏黃的光芒,我聽到她嘲弄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看了她一眼,沉默地閉上了眼,時至今日,我若還不知她的目的,那便真真是白白受了這麽多的苦。

“你為什麽不去死?”雁緋見我毫無反應,聲音驟然拔高了,帶了陰冷的怒意,一揚手,便將我掀到了半空中,然後狠狠地摔回地上。

“嗬嗬……你殺不了我!”我抬頭看向雁緋,嘲諷地道。

雁緋怒極,幾番揚手,我被她翻來覆去地摔到地上,我疼得說不出話,可看到雁緋這般模樣,卻又忍不住同情她,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笑了笑,道:“你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男人,早已與我拜過堂成過親,即便他如今不記得我,我也仍是他唯一的妻。”

雁緋猛地變了色,可過了會兒,她突然斂了怒色,挑了挑唇,從懷裏拿出一個瓷瓶,在我麵前晃了晃,問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我怔了怔,仿佛有什麽從心裏流走了,那是我的癡心妄想,是我對他的希冀。

“是他的血……嗬嗬,是神之血啊……”雁緋走上前,一腳踩在我的胸口,問道:“你可是在等他?嗯?”

頓了頓,又道:“可惜啊,他不會來。”

說完,雁緋便將那瓷瓶裏的血慢慢地倒到我身上。

“啊……”我尖叫一聲,痛得滿地打滾,這痛楚於我而言明明已經是習以為常,可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難以承受。

“你以為他不記得你?”雁緋冷笑,“你的好徒弟偷了往生池的水,他的記憶早已恢複,可你知他做了什麽?”

我不敢想。

“他把容川關在了蓮澤神宮,他說從前是他被你蒙蔽了心智,從今往後,你是死是活,都與他沒有關係。”雁緋繼續道。

我的心痛得說不出話,可我仍是不願意相信。

雁緋嗤笑一聲,繼續道:“這神之血是他親手交給我,他知道我來見你,可他隻說,讓我小心,莫要被你這魔女傷了去。”

“師父,你莫要聽她挑撥離間,無塵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雁緋早已離去,花生生小心翼翼地幫我查看了下傷口,說道。

我也希望她是挑撥離間,可沒有神的許可,她又怎能拿到神之血?

花生生握住我的手腕,試圖幫我把脈,我正要抽開,他突然驚叫道:“師父,你,你……”

我無神地看著他,卻見他突然又哭又笑,道:“師父,你有無塵大哥的骨肉了。”

我猛地瞪大了眼。

我從未想過我會懷上無塵的骨肉,更未想過,我受了這麽多傷,流了這麽多血,我的孩子竟然好端端地呆在我的肚子裏,不曾離我而去。

我喜極而泣。

那之後的日子,雖然仍然痛苦萬分,卻仿佛沒有那麽煎熬了,我和花生生都為這個發現而驚喜不已。

後來雁緋又來過好多次,每一次都是花生生變幻成我的模樣承受她的折磨,我將自己隱藏在角落,每每看到花生生被雁緋折磨地死去活來,就恨不能被折磨的那個是我。

可為了肚子裏的孩兒,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花生生為我受苦。

很多時候我都忍不住想,他為什麽不來,他為什麽不來看看我?他如果來了,他就會知道我的肚子裏有了他的骨肉;他如果來了,花生生就不用受那麽多折磨……可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蓮澤神君,又怎會來看我?

當年他在洪荒時說的那句“結發為夫妻,生死不相移”,想必早已被忘得一幹二淨。

如果沒有忘,他又怎麽會轉眼就要娶別人呢?

那時的我已經即將臨盆,那日雁緋最後一次踏進離恨天,她第一次沒有折磨我,她隻是趾高氣揚地告訴我,她和蓮澤神君的婚期將至,屆時眾仙都要前去觀禮。

她在離恨天揮手布下一個大屏幕,她說,要讓我看著他們成親。

那一日,離恨天中天雷陣陣,我在花生生的保護下艱難地生下孩兒,花生生激動地熱淚盈眶,問我:“師父,你快給他取個名字!”

我抬眼看了看空中的屏幕,那裏漸漸出現了畫麵,那是金碧輝煌的帝宮,熱鬧非凡,身著喜服的新人在眾仙的簇擁下緩緩走進大殿。

我垂了垂眸,看著懷中的孩子,微微一笑,道:“就叫不知吧,我要他不知疾苦,不知傷痛,不知人世險惡……”

頓了頓,我喃喃道:“我要他隻知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