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體能測試

“剛才說的都是往事,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幾多風雨。我為啥要來當兵呢?那說來話長了。你們知道朝鮮有個湖叫長津湖不?不知道吧。我爺爺就是抗美援朝時打過長津湖戰役的,那時候那個慘,天寒地凍,誌願軍成批成批的凍死,我爺爺要不是在東北老家常年打獵,身板子硬,也差點犧牲了。打小他老人家就跟我講抗美援朝的故事,告訴我長大了之後一定要去當兵,要保家衛國,所以我就來了。其實呢,靠當主播喊麥,我已經吃喝不愁了,來這兒就是圓夢來了。而且我跟你們說啊,我們做主播其實也跟當兵差不多,就在三月份,我跟我們公會的人一起刷禮物衝擊平台之星,那次我三天三夜沒合眼,連播了72小時,拿到平台之星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什麽叫戰鬥精神,什麽叫戰爭的殘酷……”

“行了行了,下一個。”

沈原轉了轉眼珠子:“我叫沈原,北京人,準確地說是北京南城的胡同串子。各位同誌,我將用我的人生經曆證明,趙小軍說自己經曆豐富完全是在吹牛。那是在遙遠的1985年,當改革春風吹滿中華大地,還沒完全覆蓋華北地區的時候,北京市第三棉花廠助理會計師周蘭翠同誌,也就是我媽,就響應了小平同誌的號召,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成為一名光榮的商人,在北京和廣州之間開辟了一條物流通道,為北京人民帶來了牛仔褲、化妝品和鄧麗君、劉文正的磁帶,大大豐富了北京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那個時候,南城一帶姑娘小夥身上的牛仔褲,十條有八條是我媽運來的。清華北大的民謠歌手,十個有八個是聽著我媽賣的磁帶學會了第一首歌,泡到了第一個姑娘。可以說,無論是中國的搖滾史、民謠史、校園歌曲史,我媽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然了,我媽是我媽,我是我。我之所以提到她,就是在向你們說明,我的身體裏留著一個偉大商人的血,因此,我將來也會成為一名偉大的商人,並會毫不留情地超越我媽。而且,相比我媽,我的商業模式更加先進,在座的各位有沒有聽說過大數據?有沒有聽說過共享經濟?有沒有聽說過互聯網加?沒有?那你們就危險了,得補補課。當滴滴、摩拜還是繈褓裏的嬰兒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了成熟的共享思維。你們上學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作業怎麽也做不完?考試怎麽也及不了格?追女同學怎麽也追不上?有沒有思考過為什麽?很簡單,那是因為你們沒有遇到我,沒有享受過共享經濟的好處。從高中開始,我就整理了全年級同學的數據庫,並分為三類,第一種是學習好的,第二種是會作弊的,第三種是會寫作文的,然後又從中挑出了最缺錢的,開發了共享寫作業代理人、共享槍手和共享情書寫作三條主線,並且,按照客戶的不同需求還做了個性化定製,比如這個共享情書,你就得看你追的女孩是喜歡大叔型的呢,還是喜歡我這種鮮肉型的,我……”

張永新終於耐不住,吼了一聲:“嚴肅點兒!”

沈原挑了挑眉毛,小聲說:“後來上了大學,我就休學創業了,但那時候趕上資本寒冬,而我的創業項目理念又過於超前,投資人看不懂我的BP,幾個項目都黃了。再後來我南下福建,開始做起了保健品代理直銷的業務,本來業務發展的還不錯,但幾個月後被公安給破獲了。於是我媽一手打碎了我的商業藍圖,讓我來當兵了。”

大家都憋不住笑。吳論也介紹了一下,仍然簡短,說了說從清華退學的事兒,把電競那段略過了,也沒提到光頭。

張若穀講了講自己從北大畢業後為什麽來部隊,提到自己喜歡的軍事作家,利德爾哈特什麽的,還聊了聊二戰的經典戰例和自己的看法,張永新聽著不耐煩,揮手讓他打住。張若穀蠻意外,但也沒說什麽。他心想這幾個人就自己在談軍事,為什麽班長反倒不愛聽。

其他幾個人也依次介紹了下自己。吳論昨天晚上沒聽見他們說話,才知道他們的名字,馮剛,曹默,田磊,陶雲輝,這幾個話都不多,也不知是本來就不愛說話,還是被張永新嚇得不敢說,尤其是陶雲輝,隻說了名字和籍貫,就張口愣在那兒了。

張永新見眾人說完,也開了口。他平時音量太大,一旦降低音量說話,每個字都像是給別人的賞賜:“你們也都相互了解了,希望以後好好相處,別出什麽幺蛾子。我的基本情況昨天指導員也說了,其他的你們現在也不需要知道。還是那句話,在這個班裏,你按要求做,守規矩,就安安穩穩度過三個月,動歪腦筋、說怪話,這三個月你會感覺比一年都長。新兵連這三個月是你們成型的時候,新兵連出來的時候什麽樣,以後基本都不會大變;新兵連基礎沒打好,你不管待幾年都是爛兵、兵痞,所以我的管理方式就是嚴上加嚴。這話我隻說一次,以後不再說了,你們最好能想通,想不通的話會有別的辦法讓你們想通。”

吳論想,這人不管說什麽都是一副威脅人的口吻,不一定能喊麥,去做個要債的倒挺適合。

張永新說完就掏出個紅本本開始逐字逐句讀紀律條例,每次說到“警告”“記過”這些處分時,總要提高一下音量。而趙小軍則一直在坐立不安,不停地變換坐姿,張永新問他是不是皮癢,他說這是職業病,主播坐久了,落下的痔瘡,張永新說,那就把你的屁股夾緊了。

吳論盡力掩飾自己的笑容,想起美國電影《野戰排》,裏麵的美國大兵說,理由就像屁股,每個人都有一個,趙小軍倒好,他的理由就是屁股,而且看他臉上的痛苦,這唯一的理由他應該都不想要了。

下午是體能測試。除了吳論、沈原這種死宅廢柴,不少人早上聽連長說跑個三公裏,其實心裏都鬆了口氣。部隊,尤其是步兵,有氧訓練的強度常會讓外人感覺吃不消,比如武裝越野十公裏、長途奔襲十五公裏、武裝泅渡五公裏,聽上去都能要人命,實際上也要過命,曆史上因為身體素質不佳在長途奔襲和武裝泅渡中發生意外休克致死的案例在軍隊醫院都有不少記錄。幸好是三公裏,那是女兵的體能考核項目,有些身體素質好的新兵還憤憤不平,連長這麽安排是瞧不起人嗎。

董連長跟全連人員一樣,換了身短袖短褲,線條分明的背闊肌和肱二頭肌才顯現出來,這種肌肉有別於健身房練出的肌肉,也有別於重體力工人的肌肉,勻稱、靈活、不多不少。也隻有在基層連隊,連長和戰士穿同樣的衣服,身形氣質仍能顯現出他是連長。相比之下,指導員還是跟吳論見他時的初次印象一樣,圓潤而不臃腫,不過他脫了軍裝之後,倒顯得親切隨和了許多。

連長說:“跟大家說聲抱歉,咱們新兵營條件有限,建不了塑膠跑道,也沒工夫去運些沙子鋪路。所以大家將就一下,就在山地上測試。放心,昨天我帶著一班長專門測量過,就三公裏,保證一米都不多。”

這下本來放心的人心又提了起來,如果說馬拉鬆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地獄,山地馬拉鬆就是地獄的第十八層。不光是上坡下坡,跑的過程中可能還會遇到碎石和爛泥,而且這山雖不高,怎麽著海拔也得有三四百米,空氣含氧量和濕度跟平地都不同,這不是故意給人出難題麽。難怪測的是三公裏。

但誰都無法叫苦,而且心裏都沒法埋怨。因為連長嘴上說是測測新兵的體能,但除了負責測試的副連長和六班長,全連的幹部和班長都換上了衣服準備開跑。

一班長掏出發令槍擊發,大隊人馬衝了出去,吳論一開始在隊伍中間的位置,過了一分鍾就到了末尾,陪伴他的還有沈原,這才兩百多米,他們已經做好準備放棄自己了,並慶幸有彼此的存在。這時背後突然有人說話:“倒數三名每人每周加練三個三公裏。”

吳論扭頭一看,是連長,他幾乎是在顛著步,也已經快超過他和沈原了。

沒辦法了,衝吧,吳論在心裏閉緊雙眼,拚了命地向前衝去,同時感覺自己的心跳劇烈加速,直到整個山穀都是心跳的聲音。

張若穀和趙小軍則在隊伍的腰部,最前麵的是指導員,緊跟著的是幾名班長,卻不見了排長王鬆。張若穀在北大就是登山隊的,山地跑對他來說並不困難,除了那幾個班長,前麵的人稍微使使勁兒就能超過,但他還是不緊不慢地跑著。趙小軍則是仗著身體底子好,但跑這種山路已感覺十分吃力,硬挺著才能跟上張若穀。

過了十五分鍾,指導員第一個衝到終點,而連長不知是什麽時候衝過來的,居然排在第三名,稍微喘了喘氣,指導員從口袋裏摸出兩支煙,遞給連長一支,兩人笑嗬嗬地抽著,仿佛昨天的那點小較勁從沒發生過。幾個班長,除了張永新,都跑去跟指導員要煙,指導員把兩個口袋扯了出來,攤了攤手,三班長突然從背後把他緊緊抱住,二班長從他的腳後跟把煙摸了出來,散了一圈。指導員笑嘻嘻的一個反手,直接給三班長一個過肩摔,快觸到地麵時又用肩膀一托,輕輕挨到了地上。三班長也配合著沒用手撐地,大叫:“指導員打人啦!有沒有人管啊!”

班長們的笑聲有些大,似乎有意要讓新兵們羨慕,這是鷹隼在天上的打鬧,是沒有翅膀的動物無法獲得的輕鬆。

這時王鬆才跑到終點,幾個班長都像沒見著他似的,各自說各自的話。王鬆大口喘著氣,想說點什麽,嘴張了半天終於放棄。

最後衝過來的幾個躺在地上,沈原和吳論都吐了。計算成績,沈原倒數第一,吳論倒數第五,連長說:“倒數五名,以後每人每周加練三個三公裏!”

吳論虛弱的視線鎖定在連長身上,嘴上控製不住罵了句媽賣批,但氣兒沒跟上,除了他自己誰也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