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雨滂沱
重重雨幕中,偵察連和四連已各自派出三人作戰。偵察連在跑步速度和射擊精度上確實有明顯優勢,可無奈索降實在生疏,平均要在繩子上耽擱十幾秒,到了終點時間都不夠,射擊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三輪下來,偵察連的成績倒落後了五發。
“教授是怎麽做到的?”吳論抹幹淨臉上的雨水,問胡有利。
“還在琢磨牛衝天呢?”
“對,為什麽他能鎮定自若地勻速射擊?不怕時間不夠嗎?”
胡有利一笑:“當年我剛進雪狐第一天,光頭讓我做一百個俯臥撐加一百個負重深蹲,之後快速射擊,過程中一直有個老兵在耳邊用最難聽的髒話罵我,你猜最後考我啥?報出自己一共用了多少時間,精確到秒。被這麽折騰了幾十次之後,我落下一個毛病,無論刮風下雨泥石流,隨時能報出現在是幾點幾分。牛衝天不過也就是在衝四百米的同時心裏一直在讀秒罷了,這不算啥。”
“為什麽要練這個?”
“用處可多了,我們幹的活,很多時候多一毫秒就能救一條命。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讓人能隨時保持鎮定。”
雨下得越來越大,望遠鏡剛擦幹淨,不一會兒就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吳論再舉起望遠鏡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小軍從機艙探出了半個腦袋,看了看地麵。雨水被高速旋轉的旋翼打出了一個界限分明的圓圈,與旁邊的雨滴猛烈撞擊著。吳論興奮地看著他,等著他一顯身手,沒想到趙小軍嘴動了動,腦袋又縮了回去。
吳論對這嘴型再熟悉不過:“我的媽呀”。
黃晉站在下麵用擴音器喊道:“趕緊出艙,否則成績作廢!”
過了五秒鍾,趙小軍的腦袋才又探了出來,摸了摸速降繩,似乎在確認繩子會不會因為淋了雨變滑,這時他的身子突然猛地朝前一探,終於開始索降,看樣子是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腳。
一旦摸到了繩子,趙小軍又像換了個人似的,迅速落到了地麵,動作十分幹淨。吳論情不自禁地喝了一聲彩,沒想到胡有利卻來了句:“這小子怕是要黃。”
吳論不服氣:“為什麽?”
“速度是挺快的,但你看他跑步那樣兒,待會兒怕是槍都拿不穩。”
吳論一看果然,趙小軍還是那副熊樣,隻要邁開步子,不論是走路還是跑步,都像個被人追殺的流氓,張牙舞爪往前一氣猛衝,一張大最咧到耳根後麵,跑一分鍾能喝一斤雨水。
“你跟我學會了讀秒的本事,至少不會像這小子一樣冒冒失失。”
話音剛落,趙小軍一個趔趄栽倒在雨裏,肩上的步槍飛出去十幾米。由於速度已到極限,他這一跤摔得著實不輕,好不容易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渾身都是黃泥。他花了十幾秒才找到槍在哪兒,這下吸取了教訓,把槍緊緊抱在胸前,步子也稍微邁小了點兒。
“要開胡了。”胡有利正了正身子,擦去狙擊槍上的雨水。
“不一定吧。”吳論看了下計時器,焦急萬分,他不希望趙小軍摔了個狗啃屎還要吃一記空包彈:“時間還夠。”
胡有利搖搖頭,不置可否。
這時趙小軍終於跑到了射擊點,他顯然已經慌得不行了,沒有采取四連前三個老兵的辦法邊打邊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舉槍就射。
此時還剩三十多秒,至少,打完二十發子彈時間還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小軍的槍口,可三秒鍾過去了,槍口紋絲不動。
吳論大叫:“卡殼了?”
“廢話,剛才一根直插到土裏,現在槍管肯定被黃泥堵住了。”
趙小軍徹底慌了,反複用手拉槍機,依然無濟於事。吳論看著鏡頭裏那張如假包換的豬腰子臉,歎了口氣,開始讀秒。
“砰!”
雖然也打過兩次自動步槍,可第一次聽到10狙這種反器材狙擊步槍的聲音,吳論還是嚇了一跳,這動靜簡直像打出一顆炮彈。
趙小軍的背包開始冒煙,可他仍渾然不覺,使勁拉著槍機,還把槍口對準眼睛,想看看到底哪兒卡住了,這時站在一邊的黃晉迅疾如電地用手推開槍口:“不想活了?!!”
這時吳論頭一次看到黃晉發脾氣,這人平時嗓音跟娘娘腔似的,一發起火來音量有董振俊三個那麽大。
趙小軍像一個剛從車禍中蘇醒的失憶者一般,盯著黃晉的光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直升機上又是一片歡呼聲。趙小軍一發未中,局勢瞬間逆轉了。
隻有張若穀紋絲不動,他舉著望遠鏡,凝望著山坡上的靶標出神,嘴裏念念有詞。
好景不長,偵察連這邊出場的是一班那個一有空就打牌的老黑,也許是過於緊張,他在速降繩上打起了圈圈,到了射擊點隻剩不到10秒,隻能開著連發胡掃一氣,結果隻有四法上靶。
四連下一個選手準備出來的時候,黃晉突然舉手:“暫停。”他看著山坡上的樹葉有節奏的微微擺動,對著對講機道:“洞三、洞五,現在風速大概三十公裏,是否會發生低空風切變,影響飛行安全?”
黃晉所說的“低空風切變”,是指近地麵600米高度以下大氣層內的水平或垂直方向存在的風向和風速急劇變化的現象。看似不大的風力,一旦在不同方向形成“風剪”,懸停的飛機會有側翻的風險。
張若穀聽見駕駛艙內飛行員的聲音:“方丈,方丈,目前影響不大,可以繼續考核。”
“風速三十公裏。”他喃喃地念道,一直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仿佛破解了一道思考了很久的難題。
“班副,”張若穀探出腦袋問陳撼秋:“下雨天打靶是不是要特別注意什麽?”
陳撼秋看了他一眼,道:“當然,彈頭飛行過程中要是有雨點正好打在上麵,射擊精度會受到很大影響,所以我們組織雨中射擊的時候,都要求槍口微往上抬。”
風速沒有再加快,雨勢卻越來越急,吳論雖然每隔幾秒鍾就擦一次鏡片,雨幕中直升機上的身影還是越來越難辨認。看了前幾個人的表現之後,他雖然有一肚子問題要問胡有利,此時也隻能暫時憋住,全神貫注地盯著直升機。
趙小軍之後,跌倒的人越來越多,但他們都吸取了教訓,用軍用雨衣把步槍緊緊裹住,沒有再發生槍口卡殼的事故。但饒是如此,由於雨勢和風力的影響,尤其是越來越低的能見度,他們上靶的子彈都沒有達到兩位數。
半個小時過去了,兩個連隊各派出13人出戰,吳論算了算雙方的成績,偵察連仍落後七發。
還有機會,他暗暗捏緊了拳頭。
可四連接下來出場的人打出了十一發,如果是在正常天氣,這並不算什麽,可考慮到此時的天氣,這成績的含金量跟教授的十五發不相伯仲。
連胡有利都忍不住讚道:“小劉可以啊。”
吳論這才認出這人是新兵連的一班長劉鵬舉。
果然能選到新兵連當班長的都是狠角色,他想。張永新黑乎乎的臉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如果他參加了這次考核,能打出什麽成績呢?
劉鵬舉打完後許久,偵察連所在的直升機也不見動靜。黃晉舉著擴音器喊了好幾次,仍然沒有人出現在艙門。
趁著這個當口,吳論回頭問胡有利: “師父,你跟張永新熟不熟?”
“永新啊,老好人一個。”
“什麽?老好人?”吳論想起張永新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仿佛聽見了人世間最大的笑話。
“對啊,他外號叫小甜甜,你不知道?”
吳論恨不得把膽都吐出來:“就他還小甜甜?那陳撼秋豈不是天線寶寶?”
“陳撼秋是真二,永新跟他完全是兩個人啊。”
吳論搖搖頭,陳撼秋和張永新在他眼中沒有任何區別。
直升機上,陳撼秋正對著胡春芳怒吼:“趕緊他媽站起來!馬上我們要輸了!”
董振俊示意陳撼秋先住口,問道:“春芳,你到底怎麽了?”
胡春芳此時已慌得像個斷了線的木偶:“連……連長,我腿是軟的。”
“怎麽這麽沒出息?之前上兩米模擬台那次,你也慌,但不也照樣完成了?”
“我……我不知道。”
“你不要想太多,按照剛才老牛教你的去做就行,趕緊掛好鎖扣。”
胡春芳顫抖著拿起滑降器,但手上沒有一點力氣,滑降器咣當一聲掉在了艙板上。
黃晉的聲音再次響起:“十秒鍾內不出人,偵察連自動判負。”
陳撼秋一把抓住自己的臉,搓了搓,道:“連長,沒招了,我先上,你看最後一個能安排誰就誰吧。”說完就上好滑降器,走出了艙門。
機艙內,包括張若穀在內還有10個人,這些人都是義務兵或下士,董振俊對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沒有把握。
“算了,我自己上吧。”董振俊把胡春芳的背包背在了身上,退出95的彈匣,仔細數著子彈,不多不少正好20發。
“連長,”張若穀平靜地道:“軍演的時候您肯定要帶領連隊作戰,不可能參加敢死隊的。現在臨時參加,黃副團長可能會判偵察連犯規。”
“話是這麽說,但現在我不上又有什麽辦法?”
“我上吧。”
董振俊一愣,看了看張若穀的表情,仿佛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張若穀報以一個堅定的眼神,董振俊剛想諷刺兩句,顧及身為連長的形象,緩緩道:“要求積極表現當然是好的,可你一沒有練過索降,二沒有接受過複雜氣象條件下的射擊訓練,貿然出去是會鬧笑話的。更何況,看這光景,幾分鍾後能見度估計要降到兩百米以內,連靶子都看不清楚。”
“我上吧。”張若穀隻有這一句。
董振俊跟這個新兵認識也有小半年了,印象中一直是個瘦弱的書生,身上沒一點兒兵味,可此時他臉上的表情,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如果那個人現在在這裏,偵察連絕不會如此難堪。
張若穀已經將滑降器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