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班全上

慌亂中戰士們總算逐一登上了直升機,隻剩下教授和董振俊兩個人,董振俊拍了拍他,讓他趕緊上去,教授低頭耳語了一句,董振俊想了想,先進了機艙。

教授的屁股剛碰到座椅,直升機就離開了地麵。他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安全帶,戴上降噪耳機,把95式步槍的肩帶扣得緊而又緊,接著一一檢查身邊的人。張若穀自認識他以來,從來沒見他這麽緊張過。

乘坐固定翼飛機,也就是普通人經常坐的客機,與乘坐直升機,尤其是軍用運輸直升機是完全不同的體驗。直8-B從地麵爬升的過程中造成的顛簸,讓張若穀能清晰感知到剛剛吃下的早餐在身體中的具體位置。機艙內光線不足,偵察連的戰士都沉默地低著頭,唯一明亮的地方是兩側打開的艙門,左邊的門口向外探出一挺重機槍,機槍手的表情非常閑散,如果條件允許,張若穀甚至懷疑他會蹺起二郎腿。

顯然,這次考核他隻是一個人形道具,黃晉刻意安排機槍手,無非是要製造出實戰的逼真氛圍。

張若穀的位置靠近門口,得以從高空俯瞰地麵的景色。二月的東北大地原本應該是白雪皚皚,可此時地麵上隻有些許白色,山上錯落有致的針葉林已露出大片蒼翠。張若穀感覺很奇怪,年三十才下了一場暴雪,這幾天也斷斷續續地下了一點,怎麽雪化得這麽快?他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身邊的胡春芳,這仍然是連裏除了吳論之外他唯一可以敞開交流的人,可胡春芳卻把身體縮成了一團,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作戰靴,張若穀碰了他一下,他立馬神經質地一抖,眼睛裏滿是恐懼。

張若穀大駭,胡春芳雖然老實巴交,但平時訓練考核無論強度多大,他從來都是一臉茫然地輕鬆通過,今天這是怎麽了?

耳機裏傳來黃晉標誌性的輕聲細語:“你們很走運,昨天來了股暖濕氣流,氣溫上升了十幾度,這在冬天的東北是比較罕見的。”

張若穀環顧四周,發現黃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嘴唇在不停地動著。

黃晉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完了比武的實施流程,機上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有人張著嘴說了句什麽,看嘴型應該是在罵娘。董振俊跟教授互換了一下眼神,顯然,當旋翼的聲音出現在食堂外的那一刻,他們已經大概猜到了。

“另外,”黃晉道:“由於貉子嶺的起降條件比較差,一會兒我們到了現場,直升機就不降落了。我們懸停在二十米高度,兩個連隊直接組織索降射擊。注意,索降之前你們一定要仔細檢查好速降繩、滑降器和8字扣,絕對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沒有一點準備和反應的時間,黃晉這麽做實在是斷子絕孫。

董振俊一把從頭上薅下耳機,怒視著黃晉悠然的背影,用盡全力吼了一聲:“大家把耳機拿下來!”

張若穀摘下耳機,董振俊雖然吼得全身都在動,他也隻能大致聽見後者的聲音。

董振俊報出了15個人的名字,被喊到的依次答到。一班的十個人,除了他之外,全部都在其中。張若穀之前的猜測確實沒錯,一班雖然聚集了連隊最惡的惡人,卻也都是全連最強的兵。

喊到胡春芳的時候,他的瞳孔急劇收縮,這時邊上的陳撼秋照著腦袋呼了一巴掌,吼道:“想什麽呢,答到!”

胡春芳顫抖著張了一下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15個人,教授打頭陣,陳撼秋殿後。張若穀這才明白他為什麽要最後一個登機,顯然,他第一個索降,既能穩住其他經驗不足的戰士的心態,也能做出動作示範。黃晉雖然不是個人,教授的思慮也一步沒有落在他後麵。

董振俊報完名字,拍了拍教授的肩膀,掏出手機一陣狂按,顯然是在跟另一台直升機上的副連長敲定另外15個人的名單。

教授的聲音和姿勢跟董振俊不遑多讓,臉漲得通紅,一一講解索降的動作要領,張若穀集中全部精神記住他的講解,雖然比武已經跟他無關了。

仿佛故意要跟教授過不去似的,直升機這時突然一個90度右轉側翻,機上的人瞬間歪倒了一片。

胡春芳的身體緊緊貼著張若穀,後者能感受到他在微微顫抖。

張若穀看了一下他的臉,突然明白了過來,抓住胡春芳的手心,用食指寫下兩個字:“恐高?”

胡春芳對著手心想了一會兒,才驚懼地點了點頭。

張若穀又看了看他的表情。胡春芳顯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怕高,從他收縮的瞳孔、顫抖的嘴唇可以看出,這已經是病理性的恐高症。他在北大上學的時候有個重度恐高的室友,有一次班裏一起搞心理拓展遊戲,這個室友在攀岩攀到一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直接暈死在吊繩上。後來他跟張若穀仔細描述過重度恐高症的感覺:“站在高樓上往下看的時候身體會完全僵住,不是本能地往後縮,而是突然有一種忍不住往下跳的衝動……”

不行,胡春芳這種狀態,索降的時候肯定會出事!

他想了想,把胡春芳的腦袋往下一摁,拍了拍滿臉怒容的陳撼秋,後者一側腦袋:“幹啥!”

自新兵連練隊列口號以來,張若穀從來沒有這麽拚盡全力大喊過:“班副,胡春芳有恐高症!”

幸好此時機艙內湧進一股氣流,張若穀的聲音也隻有身邊幾個人才聽得清楚。

陳撼秋看了看張若穀,又看了看胡春芳,吼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怕高了,去年不是還上過兩米的模擬台嗎?克服!”

對於胡春芳來說,陳撼秋的話從來都是聖旨,可這次他罕見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張若穀看著這倆人,喊道:“這樣不行!”

“什麽不行?誰不是這麽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黃晉似乎注意到了身後這異常的響動,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跟陳撼秋的眼神對上,後者迅速收回了憤怒的表情。

這怎麽辦?張若穀焦急萬分。跟這種渾人,從來都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教授或許說得通?但自己跟他隔了五六個身位,中間還有一個陳撼秋。

通過艙門,貉子嶺支離破碎的地貌映入眼簾,經過近四十分鍾的飛行,終於要到了。張若穀看著這暌違已久的山景,緊緊抓住了胡春芳的手,塞了一片綠箭口香糖:“使勁嚼,有助緩解神經緊張。”

胡有利站在山坡上,用工兵鏟挖出了一個淺坑,吳論想要幫忙,胡有利說:“你老實待著就行了,看看景色,別壞我的事。”

吳論不服氣地道:“那你叫我來幹啥?”

胡有利從懷裏掏出一個綠色的軍用計時器扔給他,指著遠處的山坡:“等會兒那些人從直升機上下來的時候幫我計時。另外,陪我吹牛。”

吳論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低矮的丘陵上有一些東西在陽光下微微反光,拿出望遠鏡一看,是幾十個胸環靶。

“為了練偵察連這幫貨,死光頭也是下了血本了,在這破山頭上鋪一條移動靶的軌都非常耗時耗力,一下鋪了這麽多,還得連電線什麽的,工兵連得罵死他了。之前在雪狐的時候也沒打過這種靶,看得我都手癢。”

胡有利嘴裏不停嘟囔著,手上卻絲毫不慢,不到一刻鍾,一個簡易工事就弄好了。他拔了些草插在自己和吳論的迷彩帽上,道:“稍微偽裝一下,雖說他們肯定緊張地跟什麽似的,但也要以防萬一,要是讓牛衝天這種老奸巨猾的人發現是我,回頭回連裏不好交代。”

吳論道:“這也不能怪你啊,光頭不是說了嗎,你不開槍他們成績作廢。”

“話是這麽說,我畢竟跟老董是一條褲衩子穿到大的,幹這種沒譜的事,心裏發虛。”

“你跟連長是發小?”

“嗯,一個村出來的,同一批上了征兵的火車,又一起分到四連、選到偵察連。我跟你說,老董這小子你別看他現在裝得一本正經的,以前當兵的時候也是出了名的刺兒頭,一班那個胡什麽芳,不是老跟人打架麽,跟他比差遠了。有一年他跟汽車連的領導司機幹仗,一個人對人家五六個,要不是我正好有事經過,那次他八成就殘了。”

“那教授呢?”

“他比我們倆早一年,所以老董也一直讓著他。”

“師父,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啥?”

“你是不是處男?”

胡有利原以為吳論會問他以前跟董振俊和教授的事,沒想到這小子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心裏一慌,道:“什麽亂七八糟的?”

吳論笑嘻嘻地道:“到底是不是?”

“是又怎麽樣?你拿我手機泡妞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呢。”

“果然啊果然。”吳論故作神秘地笑,笑得胡有利更加心慌。

“等等,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瞎猜的,沒想到還真猜中了。”

“難道我臉上有守宮砂不成?”

“那倒不至於,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的心。”

“此話怎講?”

“還記得年三十那次拉動嗎,你那天火急火燎的,一直罵娘,我當時就覺得你不對勁,後來關禁閉的時候才想起來,你那天假眼裝歪了。”

胡有利罕見地沒有回嘴。

“說吧,是不是那天被小李一個大嘴巴子把眼睛扇出來了?是不是你想親她人家沒讓?”

胡有利臉一紅,道:“就算是這樣,你又怎麽知道我是處男的?”

“不是告訴你了嗎,瞎猜的。不過你平時老喜歡找老米、三兒他們講黃段子,追小李又追得這麽費勁,我早就懷疑了。不是有句老話麽,人啊,越沒有什麽越喜歡顯擺什麽,喜歡講黃段子的都是性壓抑的,要麽是處男,要麽就已經**了。你老人家這個身體,嘖嘖,**應該不至於吧。”

“草,我看你這禁閉關得還是太短,回去我就讓老董再關你一回。”胡有利一手抓住吳論,右手抵住他的下顎,做出絞殺的動作。

吳論壓根沒想過要躲:“別,不關禁閉我還想不起來這事,關久了再讓我想起一兩件你見不得人的事,可如何是好?對了,我在禁閉室的床底下發現有人寫了一堆髒話罵光頭,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胡有利放開吳論:“我又沒關過禁閉。”

吳論詳細複述了一遍床板上的髒話,他對自己的記憶力越發感到驚訝。那些髒話夾雜著各種方言外語,他卻能一字不漏地完整重複出來。

胡有利想了想,道:“能把這麽無聊的事做的這麽有創意,難不成是他?”

“誰?”

胡有利搖頭:“應該是我想錯了,我跟那人認識這麽多年,從來沒從他嘴裏聽到過一個髒字。”

吳論還想繼續問,這時胡有利腰間的對講機發出一陣噪音。

“旺財旺財,聽到請回答。”

胡有利摁住對講機,一本正經地道:“旺財收到,旺財收到,請指示。”

吳論忍不住笑,在偵察連是個想幹啥就幹啥的大爺,誰能想到他的代號居然是旺財。

“一分鍾後抵達現場,一分鍾後抵達現場,趕緊準備好。”

胡有利放下對講機,趴在淺坑裏調整好10式狙擊步槍的腳架。

直8-B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遠處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