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索降
起床哨剛吹過不久，副連長就帶著連隊文書到了禁閉室。打開門的時候他們倆都嚇了一跳，被關了七天的新兵紅光滿麵地看著地上的瓷磚，眼睛一眨一眨，像是中了邪。副連長過去拍了拍他，吳論一抬頭，從頭到腳掃了一眼，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副連，早上出門前惹到嫂子了？”
不像董振俊，副連長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被一個新兵這麽來一下也沒發怒，而是好奇地問道：“你，你咋知道的？”
“副連軍容嚴整是出了名的，可今天穿著常服，膝蓋上怎麽會有沒擦幹的灰啊？”
副連長一低頭。文書就開始罵了：“沒個逼數。”
“別看了，兩邊都有。文書哥，你以後晚上偷吃火鍋的時候換身衣裳，袖口還有紅油呐。”
副連長和文書又好氣又好笑，這時一個全副武裝的身影迅疾如電地鑽進禁閉室，扯著吳論的手就往外拉。吳論被拉著跑出去二百米才發現是胡有利，他從沒見過老胡打扮得這麽整齊，問道：“我才剛出獄，你這是要幹啥啊？”
胡有利沒好氣地道：“光頭讓我五分鍾之內去師部見他，你跟我一塊兒去。”
“我的肩章領花還在副連那兒呢，這樣怎麽見人啊？”
“你別管了，對了，春麗的超必殺到底是怎麽放的來著？這幾天我被老米這孫子虐慘了！”
吳論無奈，隻能一邊被他拖上車，一邊詳細講解。
到了訓練科，黃晉瞅了一眼吳論道：“怎麽，還帶了個隨從？”
胡有利沒好氣地道：“三年前你讓我單獨出任務，說是好吃好喝好心情，結果呢？我一個人在海邊的破別墅待了整整一個月，無聊到數腿毛玩，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
黃晉笑道：“那是在雪狐幫武警盯走私集團，K師哪有這種任務？”
“行啦，你老人家交代的沒好差事。說吧，讓我幹啥？”
黃晉伸出右手：“手機給我。”
胡有利不情願地從口袋裏掏出華強北神機遞到他手上：“到底是什麽密級的任務啊？手機都不讓帶？”
黃晉看了一眼手機道：“你一個四級軍士長，工資不低，又不需要養家，為什麽不換個好點的手機？”
“我現在不攢點錢，退伍後哪有本錢做小買賣吧？”
“我看你那兩個子兒都拿來哄女朋友開心了吧。”黃晉看了一眼吳論道：“你的呢？”
吳論笑道：“領導，我退伍前怕是都用不了手機了。”
黃晉這才從頭到腳掃了一眼吳論，似乎剛剛才發現他的迷彩服上一無肩章二無領花，活脫脫一個小民工的樣子。令吳論意外的是，他似乎不太關心自己為什麽變成這樣。
黃晉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又黑又長的大家夥，吳論眼前一亮。
這是吳論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狙擊步槍，而且這把槍比之前在電影和遊戲中看到的似乎更粗更大，且剛剛仔細保養過，巨大的槍體泛出駭人的光澤，像一台小型火炮一般。
這把槍的出現，讓訓練科的仿紅木辦公桌和電腦顯得無比違和，仿佛哥斯拉突然出現在東京澀穀。
“出什麽任務要用10狙？”胡有利一手抓起眼前的狙擊步槍，用唯一的那隻真眼對準光學瞄準鏡，飛快地調節了一下貼腮板，瞅了一眼吳論道：“10式狙擊槍，12.7毫米大口徑，可以打擊1000米以內輕型裝甲目標，你是不是要**了？”
吳論的眼珠子粘在狙擊槍上動彈不得，對胡有利的嘲諷充耳不聞。
黃晉拉開抽屜，掏出一個大鐵盒遞給胡有利：“一盒子彈應該夠了。”
胡有利接過盒子打開，掏出一顆又尖又長的子彈，剛準備賞玩一番，突然臉色一變：“開什麽玩笑？空包彈？”
黃晉道：“埋伏點距離目標800米左右，俯視射擊。偵察連和四連的人逐一從直升機索降至地麵，短跑四百米後用95式步槍打移動靶。從出直升機艙門開始算，兩分鍾之內打完全部20發子彈。兩分鍾一到仍未完成的，你用10狙射擊他們身上的演習背包，冒煙即出局。”
“索降高度？”
“20米，我們不會刻意搞出不符合實戰標準的難度。”
“射擊距離？”
“400米。”
“啥玩意兒？”
“400米啊，95的有效射程。”
胡有利伸直了手指開始掐算：“不能按特種大隊的標準要求他們，索降時間算9秒好了，400米跑，偵察連的平均成績應該是1分5秒，也就是說，這幫小子累死累活跑到射擊點，打完20個移動靶的時間隻有46秒？”
“46秒是理想狀態，索降的時候難免有各種意外。”
“救命！”胡有利突然大叫。
正沉浸在10狙的機械之美的吳論嚇了一大跳。黃晉平靜地問道：“怎麽了？”
“老大，你是不是要玩死董振俊啊？我剛想起來，四連前年被師裏定為機降分隊，這兩年玩命練索降。而直升機索降不是偵察連的主要訓練科目，中士以下的兵也就是每半年在模擬台上練個把兩次，上過兩次直升機的都沒幾個吧？就這幫貨，能不能從繩子上滑下來都不一定。你這麽整人，太沒勁了吧？”
“整人？你要知道，周師長最初推演習方案的時候，定的敢死隊就是從四連出。”
“四連？以往曆次實兵演習哪次不是偵察連擔負突擊任務？”
“我也是這麽跟師長說的，所以他才要親自去偵察連看演示、聽匯報，回來之後還是猶豫不決。”
“猶豫什麽？離演習還有好幾個月，讓連裏開始練索降不就完了嗎？”
“他擔心的是這個連隊的狀態，榮譽滿牆，洋洋得意，老子天下第一。一支連危機感都沒有的連隊，誰能放心把任務交給它？”
胡有利激動的表情僵了半秒，道：“這話倒也不假，偵察連這麽多年確實有點被慣壞了，除了雪狐，好像誰都不放在眼裏。小老頭眼睛確實毒。”
吳論想起周滌非那次來連裏，提到自己一直很羨慕偵察兵，萬萬沒想到當時他是話裏有話，婉轉地提出批評，可惜當時估計誰都沒聽出來吧。
黃晉道：“所以我跟師長說，與其舉棋不定，不如公開選拔。能不能通得過，就要看偵察連的人是否能真正沉得下心來，看明白自己。”
接著歎了口氣：“不過從你剛才的反應看，你們連長應該是壓根沒想到會有索降這個環節了。”
胡有利道：“嗨，這也不能全怪老董，四連擔負機降任務是前任師長早就定好了的，我記得他還在大會上專門提過各單位，要按照師裏的統一部署要求有針對性地組織訓練，偵察連對這事兒雖然不能算特別重視，但也是按要求施訓。”
“你是在給自己找補吧？董振俊想不到我尚能理解，你在特種大隊風風雨雨這麽多年，為什麽也想不到？狗頭軍師是怎麽當的？”
“難怪說四連有優勢。”吳論想起趙小軍的話，自言自語了一句。黃晉看了他一眼，又抬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現在去偵察連，你們帶上槍，現在坐直升機去貉子嶺。”
“貉子嶺？那不是新兵營嗎？”
“沒錯，搞山地射擊，周邊沒什麽地方比那兒更適合了。快去吧！”
黃晉準備出門，胡有利卻擋在他麵前不動。
“想幹什麽？”
“老大，我可提前說好了。我是個半瞎，如果當年不是戰區領導有意照顧，本來應該病退的，你不能對我的狀態有過高的期望，萬一到時候沒打準可別怪我……”
“放心，不會怪你，如果三分鍾一到該冒煙的沒冒，打中的環數全部作廢。你是從四連出去的，不至於這麽對自己的老部隊吧？”
胡有利“呸”了一口：“防火防盜防光頭，我也是你的老部下，見麵就沒收手機，你倒是做得出來。”
“讓你提前半小時給偵察連通風報信，那是對四連不公平。別廢話了，直升機大隊的飛行員脾氣都不好，你讓他們在外麵等久了，等會兒索降的時候他們稍微動動手腳，就夠你們連的喝一壺了，快去吧。”
直升機大隊的人脾氣如何不好說，看不慣一向趾高氣揚的偵察連是一定的。按照黃晉的要求，他們本應早該停在地麵等候，可兩台直升機非要等到偵察連的人急急慌慌跑出來的時候才慢慢降落，螺旋槳高速旋轉帶來的巨大風力把偵察連院子裏那幾棵側柏吹得幾乎要離地而起，地麵上刮起的灰塵鑽進每個人的口鼻裏，仿佛一場從天而降的沙塵暴。
要是往常，直升機大隊的人敢這麽玩，連裏的人早就開罵了，可今天這次突然襲擊讓每個人都心裏發虛，忘了生氣。張若穀背著總重十幾公斤的裝具，在沙塵中睜不開眼睛，聽到了黃晉的聲音：“直-8B核定載員28名，一共兩台直升機。到了現場，兩個連隊各出30個人比武，你們選50個人出來登機。”
黃晉依然是輕聲細語，但奇怪的是，在旋翼的巨大轟鳴中，他的聲音卻能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
張若穀心裏咯噔一下，歎息自己準備了好長時間的大戲終究還是沒法的登場。
這時教授對著一班的人大聲吼道：“一班的除了戰備值班的，全部登機！”
張若穀此時終於適應了直升機刮起的巨大旋風，透過沙塵看到了董振俊的臉。顯然，他對教授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
這時他才明白，陳撼秋當時所說的重症監護班，反而是連長在大項任務中最信任的一個班，難怪這個班的班長班副都是這支連隊最強的兵。連帶著他這個新兵蛋子也跟著沾了光。
跟著教授踏上直升機艙門的那一刻，他抬頭看見了對麵那架沒有降落的直升機上有一張熟悉的臉。
趙小軍懷抱著一支95興奮至極，兩片嘴唇在不停地動著，顯然在喊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