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粉絲

吳論剛通過冷豔淑女的好友申請,對方立馬發來一個捂嘴笑的表情:“大神,你開個價吧?”

玄鐵重劍是這款網遊後期的核心裝備之一,全服一共不超過五百把,合成這把劍的五件原料,每個都需要經過重重關卡、戰勝無數個boss才能獲取,以吳論的操作,也隻打出來七把,而且,由於總數有限,這裝備時間越長越金貴,因此買家願意出高價也很正常。但事不湊巧,吳論之前逃到安縣的時候為了湊錢,把剩下的四把全都賣了。

“玄鐵重劍已經賣光了,你要不要婆羅多輪和北冥內丹?”

這兩件裝備比玄鐵重劍更加稀有。

“蛤?這兩個我都有了。”

“好,以後還要什麽直接跟我說。”自從從職業電競轉向網遊代練,這種裝備交易吳論不說做過一萬次也做過八千次了,一切駕輕就熟。

“好呀好呀,對了大神,你的id為什麽叫獅城一敗?”

獅城是新加坡的別稱。

吳論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七月,酷暑難當的新加坡,連風都被烤化了的新加坡,在這個繁華現代的東南亞小國,他跟俱樂部的領隊和隊友在下沉廣場的犄角旮旯蹲著吃泡麵,他記得那泡麵的名字很怪,叫“百勝廚叻沙拉麵”,號稱是全亞洲最好吃的泡麵。但泡麵畢竟是泡麵啊,他們已經沒錢在飯館裏吃飯了。吃完這頓泡麵,他們就要走到比賽現場,去參加那場全球萬眾矚目的大賽。沒有人知道,這幫為了電競界的至高榮譽拚搏的人,居然連飯都吃不上……

他還記得,領隊抹掉了他下巴上的一根麵渣,提醒他,今天全球不知道有多少萬人會收看這場比賽,可千萬別讓人看出來他們剛吃過泡麵,那樣臉就丟大了。

當今頂尖的職業電競選手動不動就年入千萬,如果把吳論他們吃泡麵的窘迫故事說給現在的小朋友聽,他們打死都不會相信吧。

吳論迅速把自己從回憶裏拉出來,回複到:“怎麽樣,這個名字是不是還不錯?”加上了一個咧嘴大笑的表情。

對方沒有回複。吳論笑了笑,強逼著自己趕緊把那些傷感的回憶扔掉,進入睡眠,直到現在,炊事班每天早上五點鍾起床對他來說仍然是很大的折磨,常年打遊戲養成的晨昏顛倒的習慣即便在新兵連也沒完全改過來。

五分鍾後,qq上又出現了新消息。吳論點開一看,冷豔淑女給他發了個視頻。

“巔峰對決:檳榔vs1492!”

檳榔是吳論打職業時的id,這個id曾經讓無數人顫抖,而1492,現在已經是中國首屈一指的DOTA大神,在中國DOTA剛剛起步的階段,他們倆交手了無數次,互有勝負。這個視頻是他們倆七年前打的一次表演賽,一共戰了七局,吳論最終以4:3艱難拿下。

那時的榮耀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吳論感覺很陌生。這個視頻極低的清晰度也體現了這段往事的古老,畫麵上那個蓬頭垢麵、手指如飛的小孩,嘴角總是不經意的上翹,他看了半天才發現這是自己。

“大神大神,這是你吧?”冷豔淑女又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

吳論很驚訝,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複,打下了一串省略號。

“哈哈哈哈哈哈,遠古大神都被我刨出來了,我是你的鐵杆粉絲!”遠古大神是電競界非常崇高的稱謂,專門用於稱呼那些極早期的電競職業玩家。

“你怎麽知道這是我?”吳論過了半天才回複。

“獅城是新加坡嘛。這些年來在新加坡舉行的電競職業賽事,中國戰隊進入決賽圈的屈指可數,一查不就查到了嘛。”

“你也打DOTA?”

“嗯,我也是個小高手哦!雖然我是個女孩子,但當年我在我們部隊是第一個玩這個遊戲的,在部隊內網上,我還沒碰到過什麽對手。當然啦,你和1492的錄像幫了我不少忙。”

“你當過兵?”

“對呀。”

“在哪兒當的?”

“在廣東,我們部隊可苦了。大神你問這個幹啥呀,難道你也當過兵?”

“……我現在就在當兵。”

冷豔淑女發出了一個巨大的驚歎號表情,似乎非常震驚。過了半晌才說道:“也對,你年齡應該比我小好幾歲。不過你為啥要當兵呀?”

好問題,吳論想,到現在他也沒搞明白自己是怎麽來當這個兵的。

“不提了。”他回道。

冷豔淑女顯然是個情商很高的人,吳論不想提,她也就不問,迅速轉移了話題:“檳榔一消失,玩命四保一的戰術再也沒有人執行過了,當時你是怎麽發明出這種戰術的呀?”

聊別的,吳論總是蔫蔫的沒勁,一聊遊戲戰術,他整個人都被點亮了。冷豔淑女提到的這個戰術,是他退隱前苦思冥想發明出來的,蘊含了對DOTA這款遊戲的極深理解,專門為了針對frenetic而製定。沒想到,戰術無比成功,最終卻敗在了心態上。

“你一個女孩子,怎麽會這麽喜歡DOTA這種直男遊戲?”

“係呀係呀。”

吳論開始詳細講解玩命四保一戰術,不同的英雄組合如何才能發揮出最大效能,前中後期應該怎麽執行,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鍾頭。雖然離開這款遊戲已經很多年,談起它來吳論還是如數家珍。

吳論講解的過程中,冷豔淑女像個小學生似的,不斷發出點頭、大笑、驚歎的表情,然後說道:“啥時候咱們連個網,你給我演示一下唄?”

“我現在是新兵,不能外出,也沒法上網打DOTA。”

“哦對,我忘記啦。對了大神,你在哪兒當兵呢?”

“在東北,一個陸軍部隊。”

“很苦吧?”

“是很苦,但我不苦。我在炊事班。”

“啊,你還會做菜?”

“不會,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被分到炊事班。”

“唔……沒事兒哈,當兵嘛,混兩年就回去啦。我還盼著你繼續打DOTA呢。”

“打不了了。職業電競跟我們平常打遊戲是不一樣的,離開那個狀態好幾年,不是輕易就能回去的,何況我年紀也大了,現在的戰術和節奏,跟我當年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打遊戲,那你退伍回去準備幹什麽呢?”

“不知道,我得睡了。”這麽多天以來,這是吳論頭一次跟人聊得這麽暢快,但此時已是半夜一點,再聊下去,明天他肯定就報廢了。

“好的,大神晚安,回頭繼續聊哈。”

“好,再見。”

吳論放下手機,想起五年前跟俱樂部經理打的那個賭,如果自己當時不是年少輕狂,用職業生涯做賭注,現在自己會在哪兒呢?

第二天五點,沒等雞叫,他卻一反常態地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摸了一下手機,發現居然又有冷豔淑女的未讀消息:“其實當兵也可以很好玩的,大神你得趕緊從炊事班走出去哦。”

吳論想,這女孩這麽關心我,不會是想追我吧?他搖了搖頭,沒有回複,穿上衣服鑽進了後廚,迎麵被人用什麽拍了一下,定睛一看,胡有利提著那把炒菜的特大鍋鏟道:“今天玩點兒別的。”

後廚一共有三口大鍋,一口炒菜,一口用來蒸饅頭包子,還有一口一直用木質的鍋蓋蓋著,上麵落了一層薄薄的灰,顯然很長時間沒人動過了。胡有利掀開鍋蓋,說了句:“洗。”吳論不知他又要玩什麽花招,隻能照做,倒進肥皂水使勁擦,擦了二十分鍾才把那些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麽成分的汙垢弄掉。

胡有利抱來一捆白菜梗,道:“隔壁警勤連喂豬用的,我搞了點過來,你現在給我把這些全都炒焦,開始。”

張若穀緊緊盯著訓練場中央那個用白漆畫出的圓圈,圓心向圓周伸出三條直線,活脫脫一個奔馳的標誌。教授站在圓心,抽著煙,表情怡然自得,一旁站著的幾十個戰士卻是如臨大敵,沒人敢大聲喘氣。

偵察連像個高三應考班,不僅有半年一次的期中考試,每個月還有各種小考和摸底考,其中最讓人頭疼的是近身格鬥。考法很簡單,進入圓圈後,保持一分鍾不出圈就能通過,可每次能過的寥寥無幾,最常見的情況是一進去就被摔出來,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就倒在了地上,因為考官永遠隻有一個,教授。

這也是全連參加人數最多的月考,除了連裏的幹部和二十來個費盡功夫通過的士官,大家基本都在這兒。訓練場上的氣氛壓抑得讓人想大聲叫出來,格鬥考核不像別的考試,打不過就是打不過,你甚至連抱怨的理由都找不到。

而且,即便你通過了半年考核,教授的格鬥考也很難通過,半年考核是一對一決勝,你麵對的是一起參加考核的戰友,而不是眼前這個斯斯文文的金絲邊眼鏡。但即便難度極大,所有沒通過的人還是盡量每次都來參加,如果有一次能僥幸通過,以後就終身免考了。

教授好不容易抽完一支煙,慢慢用腳踩滅,那雙菜花耳在他低頭的時候顯得分外紮眼。張若穀看著他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拳頭下意識地捏緊,激怒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視其如無物,而教授顯然非常擅長此道,場邊站著的那幾十個人,在他眼裏跟空氣一般。當煙頭被踩的死得不能再死的時候,他終於點了點頭:“來。”

雖然預料到絕大多數人都會失敗,眼前的景象還是超出了張若穀的預料。眾人像過山車一般,雙腳一踏入圓圈,立刻像變戲法似的朝各個方向栽去,姿勢千奇百怪。那個揍起吳論來狂風暴雨般的胡春芳,此時兩腿緊緊夾著蛋,表情比往日更加迷茫,連臉上始終掛著笑的陳撼秋,此時也是雙唇緊閉。

張若穀本以為這考核參加人數這麽多,怎麽著也對考一天,沒想到不到半小時,四分之三的人就考完了,目前隻有五班的一個小個子通過了考核,但他用的根本不是什麽格鬥技巧,而是緊緊抱住教授,四肢使勁扣住教授的肩關節和膝關節,像隻猴子似的賴在他身上。教授甩了他好幾次,眼看這人就要被摔倒空中,可他硬是沒有被甩出去,一分鍾之後,副連長吹了聲哨,小個子才大汗淋漓地從教授身上滑了下來,累的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可以啊矮子,你的鼻涕功又有小成了。”

矮子擺擺手,說不出話,臉上使勁擠出一個笑容。

教授看了看剩下的人,道:“來個新兵試試吧。”

一旁的陳撼秋突然從背後推了一把,張若穀一個趔趄栽倒了教授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