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夢狼不能和狼結婚。”大灰狼任盤狁守抱暖水袋似的抱住自己，“雖然我說夢狼不是狼……但它們叫‘狼’總是有道理的。它們的某些本質和我們很像，結婚後生下的孩子要麽是沒有力量，要麽就是那種力量大得……就像這樣。”

胎兒什麽也不知道，如同每個胎兒出生後都要大哭，這個胎兒也是一

樣，它隻是還沒有出生就想以大哭來慶祝而已。盤狁守看著女孩說：“而你認為，也許生的就是沒有力量的那種。”“你知道青少年的毛病……”女孩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地講述，“大

人說不行，我不相信；大人說理由，我就不聽，直到做錯了事情。”直到做錯了事情……“這回又是這樣？你父母要你搬家，你就死給他們看，造成了現在的

結果？”盤狁守的口氣不太好，他覺得自己有點生氣，但事實是他不止“有點”，看到大灰狼現在變小的體形，還有之前那種好像根本就沒有活著的冷淡表情，他就想揍誰一頓，不是揍她，她沒錯。

……好吧，他是想揍她，但她是女人。

“我隻是不願意想起這一切。”女孩捂著臉說，“隻要我到虛空點附近，就一定會因為虛空點的力量而想起來。而且這結果不是我要的，我隻想安安靜靜地睡覺或者死去，但他們不讓。”

“妖怪界？”盤狁守問。“還有妖怪界。”大灰狼強調，“她不能總是這個樣子下去，老是不消

耗力量，她總有一天會爆發。”盤狁守難以置信地看著它：“妖怪界果然插了一杠子？”“你還記得那個狼毛圈圈嗎？”大灰狼問。

盤狁守點頭。

“我說過，那個不是我做的，我也絕對不會把它給你。”“我知道……”“八成是玉紅雲蛛，她是妖怪界在這個世界監視夢狼端妮的坐鎮官

員。”“她是代表妖怪界來的？”盤狁守提高了聲音。大灰狼咧嘴：“嘿，我都不敢想她努力了多久才學會變成我。”“為什麽？”是啊……為什麽呢？還不是要他堅定地戴上那個狼毛圈圈，一路奔進這

個陷阱裏來！他們一起看向幾乎埋在了雪中的女孩。雪突然不見了。景色又回到了那個滿地藤蔓、一片漆黑卻奇異地能看到一切的地方。他們依然被黑暗中那些看不到的妖怪所包圍。大灰狼看看旁邊，轉眼變回了那個穿著銀灰色運動服的男子，一隻手挽

起盤狁守，高高地躍起，幾次便脫離了那個包圍圈。盤狁守伏在大灰狼的肩上，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依然蹲坐在地上的女孩，好像她愛人的屍體依然停留在她麵前的那片永凍之地。盤狁守拍了拍大灰狼，大灰狼沒有理他，他又用力地拍了拍：“大娘……大娘！停下！快停下！都住手！全部都住手！住手——”妖怪圈之內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黑衣人，黑暗中，顯出了反射著月白光

輝的鐮刀和鎖鏈。黑氣彌漫，裹挾著強大的妖氣和死氣，泰山壓頂般撲向他們。而這隻不過是邊緣泄露出來的一點點力量而已。大灰狼抱緊了盤狁守的頭，沉重又尖銳的氣息利刃般斜斜擦過他們的身

體，如果此時有人還能看見的話，可以看見大灰狼身上發出的微微白光，光芒籠罩了他們兩個，很微弱，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你們不能殺她……你們不能殺她……你們不能殺她……不能！”盤狁

守恨恨地靠著大灰狼說。大灰狼輕輕拂過他的頭發，卻在聽到他說的話後愣了一下。“誰說要殺她？”“你們這個樣子還說不是要殺她？！”

大灰狼聳肩，並保證這個動作確實能被盤狁守感覺到。“如果能殺得了她，一萬年前就那麽做了。”它說。盤狁守抬起頭來，在黑氣彌漫的世界找到大灰狼被妖氣壓得有點扭曲的

臉。“你們沒有要殺她？”“要殺她也得過我這一關。”大灰狼冷哼，“她是我弟弟的妻子——未

婚的也算，她懷的是我弟弟的孩子，要殺她，除非先殺了我。”盤狁守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然後又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她附身人類，那個孩子還在？我還以為那隻是她的意識形成了她現在這個樣子。”大灰狼再次聳肩：“她可是夢狼，夢狼的孩子可以在夢中養育，可以跟

著她的靈魂轉移到任何地方，附身算什麽？”盤狁守舒了一口氣，轉眼心又提了起來：“那它們在這裏幹什麽？”大灰狼像對待不聽話的孩子一樣笑著歎了口氣：“你覺得呢？”“我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盤狁守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居然又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按下接聽鍵，剛放到耳邊，然後差點扔出去！因為電話裏的魏天師聲音大得都快要把他耳朵吵聾了：“我終於打通

了！我終於找到你了！盤哥啊盤哥！我可是為你才到這個世界來的！我找了

那麽多地方……”“有話小聲點，快點說。”盤狁守不滿地說。“啊，就是那個，我師父找到了所有妖氣的聚集點，是那個住在你家

附近某樓某號的一個女孩，不久前摔成植物人了，想不到妖氣就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她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折疊了附近十二公裏的空間造出這個世界！你知道用一張小紙怎麽剪出一個能穿過成人的大環……”

“說點我不知道的吧。”盤狁守煩躁地說，他今天的耐心已經用完了。魏天師十分吃驚：“盤哥你都知道了？不愧是盤哥！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崇拜你！我——”“說重點。”魏天師再不說重點，等見麵時盤狁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他。

“還有就是這會兒人間這十二公裏內的嗡嗡聲都要吵死人了，好像是兩個空間開始重合，這裏的世界馬上就要崩潰了。盤哥你快點逃吧！那位狼兄找到沒有？千萬要找到啊！狼兄的美貌真是小弟我夢寐以求的狗狗容貌，我

夢裏的狗狗就長那個樣子……”

電話裏傳來嗚哩哇啦的聲音，不過沒多久就斷線了，大概是獨目神鷹聽

到兒子誇獎天罡木狼的美貌而吃醋了……盤狁守收起電話：“要逃嗎？”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腳下的地麵傳來轟隆隆的沉悶聲音，他

們頭頂上漆黑的天幕也像要被什麽東西撕開了一樣，“刺啦——刺啦——”

地響。“你說呢？”妖氣和死氣漸漸散盡，大灰狼已經放開了他，笑著反問。既然大灰狼都沒有要逃的意思，那他害怕什麽呢？地麵開始搖晃，盤狁守有點頭暈，大灰狼轉身化作原形模樣，倚靠在他

的腿邊，幫助他保持平衡。

他看向依然被黑暗包裹的地方，那裏包裹了許多妖怪界的成員，圓形的包圍之外，烏黑的氣體就像固體一般困難地扭動著，讓那個烏黑巨大的東西看起來像心髒一樣搏動。

“那是什麽意思？”他問。“這是封印，就像雷峰塔的白娘子，華山的三公主。”大灰狼回答。“到什麽時候？”“我不知道。”大灰狼說，“也許到很久以後。她的力量，或者說她

身體裏那個小夢狼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必須用這個世界和這個封印困住它們，消耗它們的力量，直到夢狼家族能夠用自己的辦法控製它們的力量，再去解決孩子的出生問題，封印就可以解除了。”

盤狁守若有所悟。“走吧。”大灰狼說，“這個虛幻世界的主人被封印，我們就可以隨意進出，所有禁製也都解除了。”盤狁守嗯了一聲，正要跟著大灰狼向與那個東西相反的地方走，卻聽到腳下發出了“哢嚓”的聲響。他腳下的地麵仿佛被什麽東西用力劈開，出現了一條裂痕，像是張開的大口。盤狁守大叫一聲向下落去，大灰狼同時下落，落到了他的身下，讓他跌

在自己背上，才騰空飛到裂痕的上方。他伏在大灰狼的背上，驚魂未定地看著裂痕之下的場景。地麵之下正在劇烈翻湧的不是熔岩，而是鮮血，一顆巨大得像個星球

的心髒在浪潮般翻滾的血漿中載浮載沉，有莫名爆裂的傷痕不時出現在心髒

上。“那是怎麽回事……”盤狁守自言自語。大灰狼也看著那鮮血中的心髒，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們飛到了黑色的球體旁邊，一個女人正飄浮在那裏，盯著球體外不時

爆發的電光。盤狁守注意到，那些不時爆發的電光，和那顆心髒上出現刀痕的頻率是完全一樣的。大灰狼飛到了那個女人身邊，微微點了點頭：“玉紅雲蛛。”這回它沒有變回人形。玉紅雲蛛睨了他們一眼，她從未用這種眼光看過他們，看起來有點陌

生，而且她也沒有叫它天罡木狼。“我需要盤狁守。”她開門見山地說。“為什麽？”它說。“你難道不明白？”她反問，表情看起來很煩躁，“我們用了上萬年的

時間，消耗了那麽多妖怪的生命和能力，經過了無數次的磋商，更改了她的命運，好不容易讓她到達虛空點，利用虛空點的特殊本質建造了這個世界，然後封印了她——我們為什麽要讓她建造這個世界呢？我們費這麽大勁就是為了看她幹這個好玩？”

“你別想傷害小盤子！”它低吼著，露出森白的牙齒。“但這個世界不能崩潰！”“我還在旁邊呢……”盤狁守插嘴，“有話跟我說不行嗎？”玉紅雲蛛根本沒理他，她看起來就要尖叫了：“你還記得讓狐狸一族交

出神之手有多麽困難嗎？我們不能繼續讓妖怪看管它，除了盤狁守，其他人永遠不會自願放棄這種近乎無敵的力量！”“所以我一開始就不同意把這個給小盤子！”大灰狼高聲怒吼，“但是

你們自作主張！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你們這些混賬東西！”她麵無表情，突然伸出一隻手將盤狁守從大灰狼的背上推了下去。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了，大灰狼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盤狁守已經被推下

去，向那翻湧的鮮血跌落下去。等大灰狼反應過來想要去追的時候，一個火紅色的影子斜刺裏躥出來，將盤狁守給帶到一邊，而大灰狼自己則被六把長刀從不同的方向扣住了咽喉，最後指在它喉結上的是蜘蛛毒刺，兩根。

盤狁守低頭一看這個將他帶走的妖怪，優美的身形，火紅的毛色，蓬鬆

的尾巴……“妲己沒譜？”火紅的狐狸身體一轉，化作那紅衣少年，拎住了盤狁守的領口，那模

樣，就像拎了一個貨物一樣。鉑離青瞳帶著她的族人，手握長刀擋住了大灰狼的去路。“抱歉，盤狁守。”紅衣少年說。“抱歉，天罡木狼。”玉紅雲蛛說。紅衣少年抓起了盤狁守的左手，連他的整個人一起，強行塞進了那搏

動的黑色球體之中。盤狁守難以置信地伸出一隻手，緊緊抓著紅衣少年的衣服。紅衣少年掰開他的手指，一根，兩根……少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好

像在做一件絲毫不需要在意的工作。盤狁守的手倏地消失在黑色的球體當中。球體和心髒同時發出叫聲，瞬間電光變得更加強烈！大灰狼大叫一聲化作人形，手向虛空一伸，握住了兩把大刀，再一交

錯，兩把大刀化作蓮花座般的刀刺球，他簡直如同戰神般威風凜凜地向阻擋在他前方的妖怪們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