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大片的藤蔓像鋼筋水泥的建築一樣從四麵八方崩塌下來，盤狁守用力地抱緊了大灰狼的脖子，它高高地飛起來，越過幾乎把他們包成餃子的藤蔓，後爪踏過幾根最為粗壯的藤蔓，遠遠地飛了出去。
“你看到的隻不過是一部分的事情！”它吼道，“當時發生的事情不是任何人的錯！他們隻是不應該——”女孩血紅色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在他們必經的地方，懸浮在空中，張開小小的嘴，尖厲的音波從她的口中發了出來。盤狁守本能地捂住耳朵，卻忘了自己是抱著大灰狼才得以飛在空中的事實。他毫無意外地摔了下去。“該死——”大灰狼同樣吼叫了一聲，女孩在他的音波中碎成片狀消失。它隨即也向下落去，在盤狁守即將落地的前一刻，化為人形將他雙手抱住，然後在幾乎貼地的時候向斜上方飛去。
“你總說不喜歡人類的樣子……”盤狁守低頭看著大灰狼一身銀灰色的運動裝束，很像自己之前買的那一套，而且他還是短發，就像在禁區外看到的天罡木狼一樣，“但是你的行為和說的話總是不符。”
“這種時候你說這廢話幹什麽！”大灰狼怒道。
“我的意思是你說的也都是廢話！”盤狁守大聲說，“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老王八蛋！說的和做的往往不是那麽回事！說謊也沒有這麽說的！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一萬年前拋棄她的不是你！”
大灰狼的速度慢了下來，差點就被幾根更加靈活的藤蔓打中。他捂住了盤狁守的嘴，以剛才根本無法匹敵的速度飛速奔走了很長時間才鬆了手。“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他的手**般用力抓住盤狁守的胳膊，在
盤狁守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為什麽？”盤狁守低聲反問。大灰狼一臉無奈：“不能讓她知道，不能讓她聽到，不能讓她……”“不能讓我怎樣？”女孩說。她就在他們身邊，半個身體從地下露出，她的體積變得那樣巨大，以至
於銀白色的眼睛看起來就像初升的太陽。他們看了一眼就回頭看向對方，卻發現他們身邊不隻是他們兩個。他們被完全分開了，周圍有很多個他們的幻象。就在他們抬頭看那女孩的幻象時，他們周圍多了很多個自己的幻象，
他們驚愕地互相看著，每一個都一模一樣，連他們自己都幾乎分不出誰是真
的。“小盤子！”盤狁守聽到了小狐狸的聲音，撥開了身邊無數的“自己”，一隻幹幹淨
淨、火紅色的小狐狸跳到了他的身上。“好多小盤子！好多小盤子！我都快分不清哪個是你了！”小狐狸說。“是嗎？”盤狁守說，猛地將手中的小狐狸摜了出去，在它停留在空中
的那一刻，他還看清楚了它臉上露出的猙獰和爪子上露出的長甲。好險！要不是突然想到被擄走之前還濃妝豔抹的小狐狸怎會這會兒就淡雅起來了，他可能已經被殺了。“你怎麽能隨便殺人！”他憤怒地質問巨大的女孩幻象，“還用我朋友
的樣子來殺人！”女孩挑起一邊的嘴角，影像飄飄搖搖。大灰狼隻能在無數的“自己”和“小盤子”中尋找真正的小盤子，但人
實在太多，而他在這個世界失去了感應妖氣的能力。“大娘！是大娘嗎？”一個盤狁守在很多“自己”中喊道，“我剛才被
妲己沒譜襲擊，差點就被殺了，你要小心！”大灰狼喊道：“小盤子你待在那裏不要動！我馬上就過去！”它抬步就要往那個小盤子身邊走，忽然聽到金屬與空氣碰撞的輕微聲
音，身邊那些“自己”和“小盤子”身上殺氣陡現，他猛地從人群中躍起，剛才還站立的地方已是一片森冷的雪亮刀光。他撲向剛才說話的盤狁守身邊，伸臂一撈，腳下踏上他人頭頂，高高躍起。
“大娘，你沒事吧？”盤狁守驚喜地說，“你居然認出我了！剛才那個
女孩居然用妲己沒譜來攻擊我……”大灰狼的眼睛看向盤狁守，麵上的表情如同覆了寒冰。下一刻，那個盤狁守已經被他撕成了碎片，和他手上的刀光一起，紙片
一樣飄落在人群裏。“小盤子！”他在空中叫了一聲。“哎——”聲如洪流的回答。“舉起左手！”大灰狼高聲命令道。所有的盤狁守都舉起了左手。大灰狼隻是簡單地掃視了一眼，又折了回去，幾個起落——都是在突然
出現的刀光之間——之後，從那麽多“盤狁守”中撈起了其中一個——唯一沒有舉手的那一個——然後飛一樣地跳躍而去。“我看我們永遠都能合作愉快。”盤狁守被架著胳膊，像個直升機下的貨物一樣撐在那裏。
“誰跟你合作愉快了！”大灰狼不高興地說，“遇到這種事，你難道不是應該先跑到一邊去，不和任何一個複製品接觸嗎？這種辦法下次就不管用了！”
盤狁守沉默了一下。大灰狼似乎也發現了自己失言，閉上了嘴。“這不是第一次……”“住口。”“以前有過這樣的事！”盤狁守伸出手，拉住了大灰狼銀灰色的運動
衣。“你這孩子精神出問題了，乖，回家就好……”盤狁守抓緊了大灰狼的衣服，都快要把他勒死了：“我以前見過她！我
們以前遇到過這種事！”大灰狼挫敗地歎了口氣，兩人一起落到又一堆盤盤繞繞的藤蔓上。盤狁守以一種意圖掐死大灰狼的姿勢狠狠地揪住他的衣服：“我想起來
了！”大灰狼一邊後退，一邊做出防禦的姿態：“我本來就沒想瞞著你！隻不過……”“隻不過你不想讓我知道你認識她。”盤狁守腳下被絆得一個踉蹌又一
個踉蹌，卻始終不願放手，“你叫過她的名字，你叫過她！我聽見了！她的
名字是……是……”“夢狼端妮。”女孩站在不遠處，身上滴滴答答地流著血。“真不敢相信！你敢封印我的記憶！”盤狁守對大灰狼怒吼。平時麵
癱、遇到事情時也經常不會有什麽反應的盤狁守已經無影無蹤了，拜眼前這隻蠢狼所致！“你不告訴我她的名字就算了！你知道她會住到我家附近吧！你知道她有能力移動虛空點所連接的地方吧！你知道虛空點被強製改變了吧！當初固定住所有不穩定虛空點的不就是夢狼家族嗎？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吧！更重要的是——你知道她就是你的天劫！那你為什麽還要保持沉默，把那麽多妖怪都牽扯進來？！”
“是啊，為什麽呢？”女孩歪著頭說。“沒你事！待一邊去！”盤狁守扭頭吼了一聲。在盤狁守細數之前那些罪狀的時候，大灰狼隻是垂著頭，聽到最後一點
的時候，他卻不高興了，抓住盤狁守的肩膀吼：“我發現虛空點出問題的時候就向妖怪界報告了，妖怪聯盟說一定會解決的！我隻不過是個白丁，又不是官員！我盡到告知的責任就完了，要應我自己的天劫是我自己的事情，還要我怎麽樣？要追究找聯盟主席去啊！”
“你什麽都不告訴我！”盤狁守吼。“我不是讓老盤子和水婉告訴你了不要找我嗎！”大灰狼吼回去。“但是你給了他們那個狼毛圈圈！”盤狁守改為雙手抱著大灰狼的腦袋
怒吼，“我以為那是允許我進入的暗號！”大灰狼有一瞬間的安靜：“什麽狼毛圈圈？”女孩手指上出現了一個一樣的狼毛圈圈，她用食指套進去轉啊轉啊。“就像那個！”盤狁守指著她手裏那個說。“我沒給過你什麽圈圈！”大灰狼說，“我寧可在這裏待一萬年也不
希望你進來！為什麽會給你護身用的狼毛！而且還是隻保護你不被我自己傷害……等一下！”他驚訝地抬起頭來，越過盤狁守的肩膀，問那個女孩，“你最近見過玉紅雲蛛嗎？就在這個世界裏！”
女孩好像變得平和了很多，隻是眼神中還有著些微的怪異。見大灰狼問，她低下頭，抿嘴，羞澀地笑了：“我見過啊……雖然隻是出現一下就不見了……”
大灰狼氣得跳腳：“啊！我知道了！就是她！她自己置身事外，卻讓你
到這個世界來受苦！”
盤狁守聽得稀裏糊塗：“你在說什麽？”大灰狼沒理他，拋開追問的人類，走到了女孩麵前。他把雙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溫言道：“你知道，那個和你結婚的不是
我。”
女孩微笑，忽然手一張，一人多高的鮮花之海從她的懷中憑空出現，浪潮般撲到大灰狼的臉上，力量大得將他撲倒在地，險些讓他淹死在裏麵。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大灰狼打著噴嚏從花海中掙脫出來，氣急敗壞地說：“你笑夠了沒！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那天你生產的時候，他沒有棄你而去！他就在那裏！隻不過他——”
盤狁守忽然感到周圍出現了一些人——或者說，妖怪。他們無聲無息地埋伏在暗處，然而他看來看去，卻什麽也看不到，就好像他們已經和黑暗融為一體。
“大娘！”他出聲叫道。
大灰狼回頭，似乎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又對女孩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天的事？他讓你離開，你不願意，就算他假裝已經離開，想讓你死心，你卻一直待在那裏，等待他的歸來。他沒有辦法，隻好回去找你。你們沒有想到，你們距離太近了，長老們和我們的母親逼迫你離開是有道理的，你就是不相信！你覺得他們隻不過是想拆散你們！可是大家為什麽要拆散你們？我們說了那麽多遍，為什麽你總是不相信？”
咯咯的笑聲消失了，她抓緊了自己血色的衣服，力氣大得就像要把它扯
破。“我……我不是不……我以為……”話沒有說完，她似乎想起了什麽東西，一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驀然睜得
更大，簡直能刺穿人耳膜的尖叫聲從她的口中發出來。大灰狼在她即將尖叫的瞬間就已回身飛撲，將盤狁守撲倒在地。不，他們沒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在了雪中，細碎的雪花飄飛起來，進入
他們口鼻之中。他們又回到了剛才所見的那場風雪之中。盤狁守背上一片冰寒，口中叫著“好冷！好冷”，推開大灰狼，跳了起
來。
大灰狼被推得仰到一邊，憤憤地坐在雪中。
“大娘！”盤狁守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憤怒，發著抖說，“快變回原
形！快點！好冷！”大灰狼咧嘴冷笑，伸開雙臂：“來，小盤子，到這兒來。”盤狁守氣得翻白眼，說：“不要開玩笑，我快要凍死了！”大灰狼顯得很委屈，雙手卻沒有收回：“沒有開玩笑啊，小盤子小的時
候都會過來的嘛。”盤狁守心中的憤怒翻湧，不過沒過多長時間，他就冷靜下來了。“你這是報複。”他確定地說。“沒有啊！”大灰狼冷笑。“你報……報複我吼你。”他想讓自己顯得睿智一點，不過過度的寒冷
讓他無法維持正常的聲調。大灰狼挑起眉毛看著盤狁守，那模樣很像天罡木狼。雖然他就是天罡木
狼，但在盤狁守心目中，那是不一樣的。盤狁守歎了口氣：“好……我認錯，是我錯了。”“而那是因為？”寒氣入體，盤狁守開始全身顫抖：“因為我……不該在大娘關……關心
我的時候，我卻在關心別……的事情。”“並且？”“並且我吼了你。”大灰狼滿意地點頭，扭身化作大灰狼。盤狁守在它剛變成大灰狼的那一
瞬間就撲了上去，溫暖的皮毛抱起來簡直如同置身天堂。“大娘的毛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最讓人無法割舍的東西！”盤狁守帶了點恭維地說。大灰狼高興得尾巴都翹起來了，不過很快就冷靜下來：“……隻有
毛？”“毛。”他十分確定地回答。大灰狼氣得肝疼，不過沒再就這個問題追究什麽，它有更重要的問題要
和他說。“小盤子，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小時候我失蹤時發生的事情吧？”“是啊，那個時候……”
那次盤狁守失蹤的事，並不像大灰狼跟老盤子和水婉解釋的那樣，說它
什麽都不知道，隻不過遇到小盤子，所以把他接了回去……當時把盤狁守帶走的，就是夢狼端妮。夢狼不是狼……嗯，確切地說，它們是狼，但不是真正的狼，而是由
夢境和虛幻組成的生物，就算是當前的妖怪界，也不是很清楚它們的產生原理，隻知道是一種能量產物。
比如說，一位母親在給孩子講故事，講到了“一隻邪惡的大灰狼又想吃了誰誰誰”，這隻狼就會出現在夢裏，那些幼小而不成熟的小孩所懼怕的夢中的狼，就是夢狼。——當然不是說夢狼就真是這樣形成的，但這是相對於大灰狼的解說而言最簡單的解釋。
夢狼一族的力量都非常強大，強到什麽程度呢？以虛空點為例，別看大灰狼修煉了一萬三千年，去影響虛空點？想都不要想！而夢狼端妮有著和大灰狼差不多的年紀，或者還比它小，又“死”過一次，現在還作為一種能量附在人類女孩身上，卻依然擁有可以讓虛空點錯誤連接的能力。——有傳聞說夢狼們的力量比起多年前要小許多，當然對別的種族沒什麽不一樣，夢狼的力量永遠是那麽強。
“可是這和我小時候失蹤又有什麽關係呢？”盤狁守整個人都蜷縮在大
灰狼肚皮下麵，這會兒他已經覺得好多了。大灰狼不滿意地說：“我在給你解釋故事背景，你好好聽就行了。”“好吧……”十幾年前那一次，盤狁守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聽到什麽都相信的時
候。他遇到了夢狼端妮。
夢狼端妮已經變成了一個叫作閆妮的女孩子，那天她是和父母一起到住在西京學校裏的某親戚家來玩的，那時還是嬰兒的她看到了大灰狼……事情就不對了。
“你說過她和你沒關係。”盤狁守說。他的心情就像自己的老爹給他找
了個小媽，那個氣憤，那個難受！“我是和她沒關係……”大灰狼歎氣，“你到底聽不聽？”“……聽。”大灰狼當時沒有認出她來，它正帶著騎在它背上的小盤子逛街。她因
為“死”過一次，現在隻是以能量狀態附在人類身上，她知道自己見到了“他”，卻口不能言，手不能動。
至於她看到盤狁守的感覺，大概和盤狁守見到她差不多，他的感覺是
老爹給他找了個小媽，而她的感覺大概就是老公和哪個狐狸精給她生了個繼
子……當時她就崩潰了。然而夢狼的力量還處於被壓製狀態，她隻能在短時間內讓能量湧動，就
是那個能量湧動帶走了盤狁守，等大灰狼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那短短時間內的能量湧動消耗了夢狼端妮的全部力量，讓她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陷入了沉睡，也正是因為“夢狼”迅速陷入了沉睡，小小的閆妮連丁點兒夢狼的力量都沒有，所以大灰狼才找不到罪魁禍首，根本不曉得小盤子是被什麽玩意兒給勾走的，所以那段時間妖怪界都被大灰狼掀翻了。
失去了簽約的虛空點守門人，妖怪聯盟也異常焦急，發出緊急召喚令，開始在人間和妖怪界尋找盤狁守的下落。
那時候沒人知道，夢狼端妮就在不遠處的西京學校裏，而可憐的盤狁守就被囚禁在她的夢中。夢狼力量越強，夢中世界越有條理，而當時端妮的力量被壓製得太厲害，夢中簡直就是個奇幻愛麗絲世界，所以盤狁守被救回來以後才會出現“說不清自己在何處”的問題。本來嘛，他何處也沒有去，同時又去過無數地方了。
“那你是怎麽發現我的？”盤狁守問。大灰狼舔舔盤狁守落滿了雪花的腦袋：“你覺得呢？”盤狁守舒適地享受著溫暖的貴賓級待遇：“哦，我覺得……”不是妖怪
界，妖怪界沒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去封印她，否則他們不會不知道他到底哪兒去了，他不會那麽晚才被找到。人間就不用想了。難道是……做夢？他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自己都不相信。
“答對了！”大灰狼說。盤狁守一驚，坐正了身體：“真的是做夢？！”這個姿勢實在太冷，他馬上又趴下去了。“做夢的事情，就要靠做夢來解決嘛。我在妖怪界找到了其他的夢狼，
想辦法進入了很多夢境，總算幸運地找到了你。”“……原來還真能靠做夢解決事情？這不科學啊！”“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非得用‘科學’解釋，說實話，夢狼的力
量體係和我們完全不同，我都懷疑它們可能是人類世界和妖怪世界之外第三種世界產生的神秘生物。”“呃……”
盤狁守忽然想起了當時的情景……被囚禁時的事情他是真的不記得了，他隻記得在大灰狼背上被一隻手拎起來帶到了另一個地方，接下來的記憶似乎就是被那隻手從那個地方推出來，而大灰狼毛茸茸的背部接住了他。
——“回家了，小盤子。”大灰狼的大鼻子在他的小脖子上蹭來蹭去，他咯咯地笑個不停。盤狁守埋在那銀白色的毛發當中，腦子裏卻忽然閃過了另外一個想法：
“大娘……她當時之所以會突然出現能量湧動，不隻是因為見到你吧？”“啊……”大灰狼十分驚奇，“你發現了？沒錯……不是那樣。而
是……她想起了一直被她自己忘記的東西。”它站起來，抖抖身上的雪，長嘴指向前麵某個方向。盤狁守向那個方向仔細看去，但天氣實在太差了，在這幾乎能把人吹走
的暴風雪中，他簡直都站不穩身體，寒冷也奪去了他大部分的感覺，他哪還
有能力去注意那個？“那裏有什麽？”他瑟瑟發抖地問。大灰狼向前走去，盤狁守十分不願意離開那溫暖的狼毛，但也沒有辦
法，隻能抓緊自己單薄的衣服，跟著大灰狼一起向前走。他們走到了雪地上一個小小的鼓包旁邊，這個鼓包是那麽的平緩，如果沒有大灰狼的指點，他根本難以發現。大灰狼開始用爪子用力刨那堆雪，盤狁守不時也用腳撥一撥，幫一點
忙。雪中露出了一點黑色。盤狁守跪了下來，用凍得通紅的手去撥開那黑色東西上的雪。黑色，和紅色。盤狁守覺得一陣頭暈，但他一直盯著大灰狼，堅定地告訴自己不能為此
就失去控製。暴風雪好像永不停止，飄然落在失去了光澤的皮毛上。“你啊……你一直在這兒，是不是？”女孩在他們身後弓下身來，眼睛
盯著那黑色的皮毛。黑狼靜靜地躺在雪中，紅色的血凍結在黑色的皮毛上。它長得很像大灰狼，簡直是一模一樣。但是它不是大灰狼。“我知道她給你看到了什麽，那些景象她給很多人看過，但是那個幻境
本身就有問題……”大灰狼說，“那天早上獨目神鷹是在那裏，但他不是後來才到的，他應邀和我一起到狼族做客，卻……我從來沒有褪過色，我從出生就是這副模樣，所以褪色那件事從未發生過。”
——獨目神鷹搖晃著正在逐漸變成銀灰色的天罡木狼，整個世界沒有聲音，那麽安靜。盤狁守難以置信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狼族比不上夢狼家族，卻也還沒有到能被人任意屠殺的地步。大灰狼說：“一萬年前……發生這件事的時候，除了我之外，所有的狼
族都在這裏。”而後來的狼族，全部都是重新修煉的新的種族，和它們沒有任何關係。那是滅族。他們都看向了輕撫黑狼皮毛的她。“你不接受這樣的結果。”大灰狼說。她用力地抹掉湧出來的眼淚，冰凍的血片在她的臉上融化，如同血淚一
般從她的眼中流下。
“我以為……我以為隻要離開這麽遠的距離就好……我沒有想到……我讓它先回到族裏去的，那麽長時間了，它應該已經到了，為什麽還在這裏？它不應該死的，應該死的是我！我犯了錯誤！我……”
盤狁守抬頭看著不遠處幾乎被暴風雪掩蓋的山壁，仿佛還能看得到那堆
溫暖的篝火。“它很愛你，所以它才回來。”盤狁守突然說。大灰狼和她都看向他。“它想看看那個孩子……”他繼續說，“可惜回來得太早。”“即便晚點也沒有什麽用……”大灰狼接下去，“她的力量太強了，死
亡一直蔓延到狼族部落，沒有誰能逃過此劫，他在哪裏都是一樣的。”盤狁守踢了大灰狼一腳，大灰狼轉過腦袋不看他。“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問。女孩蹲在狼屍旁，雙手捂著臉。時間忽然開始倒退，飄然下落的暴風雪好像被什麽東西吸走了一樣，發
出尖厲的怪叫，發著像正在倒帶一樣的聲音退著飛回天空。天色逐漸變得更暗，雪變得更薄，狼屍身上的雪也越來越少。終於，狼屍睜開了眼睛，倒退著站起來，痛苦地掙紮，血回到它的身體
裏，它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地站在那裏，接下來變成那個和大灰狼一模一樣
的黑衣男子，眼望微微火光映照的小小山洞。然後時間又開始向前行進。什麽東西發出了一聲慘叫，隨即整個天際都在回**著那聲慘叫，仿佛撕
裂了世界。
那小小山洞裏的火光驟然如火龍般噴出洞外，大地和天空都在劇烈地搖動，男子痛苦地弓下身來，似乎想要把某種痛苦從自己的身體裏趕走一樣，鮮血從他的口中一次次噴射而出，他抓撓著自己的胸膛，撕裂了自己的腹部，血流下了他的麵龐，眼球從眼眶中爆裂而出。
他倒在地上，化為黑狼，慢慢地停止了呼吸。大雪飛灑而下，像被誰一把又一把地撒下來，以驚人的速度遮蓋了它的屍體。女孩滿身是血，和一個黑衣人站在洞口，他們的動作停滯在那裏，風不再呼號，大雪凝固在空中。時間突然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