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盤狁守懊惱地躺在石頭做的地板上,背部涼絲絲的感覺讓他腦子清醒了點。

先拋開其他的問題不說,大娘又不知道他到這個世界來了,即便知道了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啊,他們之間又沒有GPS,說找就找得到,難道他真的得在這個世界待個一兩千年……還是讓他現在就去死吧!

更何況,看那個獨目神鷹就知道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他居然忘記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一切!連他最溺愛的兒子都忘了!他和大娘是差不多同一個時代的妖怪,要是連他都中了招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誰知道大娘會不會和他一樣呢?

越想越絕望,盤狁守真想現在就挖個沙坑把自己埋進去。他的手無意識地撫摩著手底下的沙子,沙子有點熱,就好像他剛到這個世界時被灼燒的感覺……

他猛地坐起來。

喂……他剛才明明是躺在石頭地板上的,為什麽現在變成坐在細沙上了?這個房間裏無窮無盡起起伏伏的沙子是從哪兒來的?石頭地板呢?那種冰涼的感覺哪裏去了?

他喊門口的大鳥們:“你們的地板怎麽回事啊?”

金剛鸚鵡回頭審視了一下地板:“很好啊,怎麽啦?”

“剛才還是石頭,現在就變成沙子了?”

“這兒的地板就是這樣啊。”金剛鸚鵡理所當然地回答。

盤狁守:“……”什麽叫就是這樣?什麽叫就是這樣!石頭都變沙子了!這些妖怪為什麽都不在乎!

但是他又能怎麽樣?和這些妖怪來往二十多年後,他所學會的不過就是

不要和它們計較太多而已……

他鬱悶地坐回自己身下的沙堆,手掌在沙子裏推來推去,沙子在他的手中一會兒扭曲成大娘,一會兒扭曲成小狐狸……話說小狐狸那死孩子怎麽不來救他?那小狐狸平時口口聲聲和大灰狼爭“我才是最愛小盤子的妖怪”,到了重要時刻就跑得沒影子,果然是妖怪薄情嗎?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獨目神鷹又來了,就如盤狁守記憶中一樣完全沒有架子地坐在沙子裏,向他詢問自己的往事。

盤狁守也不是很了解這對父子,隻能說些和魏天師在一起住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獨目神鷹聽得入迷,不斷讓他再講再講。他又不是故事大王,說講就講!他隻能把那些事情說了一遍又一遍,獨目神鷹倒是完全不膩煩,不管聽幾次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

直到盤狁守說得再也不想說那些事了,獨目神鷹才意猶未盡地離開,臨走之前還跟他反複說:“你是我們的貴客,我們不會虧待你的,所以你一定要給我再想想,一定還有些其他事情可以說的……”

盤狁守真想抓把沙子扔到他臉上去!

那之後獨目神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聽盤狁守說那些已經說了百十遍的無聊故事。雖然沒有太陽起落,不知道時間如何,但是盤狁守還是推斷,那家夥很有可能是一天過來一兩次,照這樣來算的話,他已經被當作“貴客”囚禁在這兒三天了。

三天!那個老變態還沒夠,可他已經再也不想看到那妖怪的臉了!結果在第三天,那老變態走掉以後,盤狁守發現了一件事。獨目神鷹走出他的房間時,他注意到陽光正斜斜地照在獨目神鷹黑色的

袍服左側。太陽已經落到一邊去了!但是他剛來時的太陽基本還掛在天空正中。他想了想,馬上在沙子地麵上畫起來。按照一日十年,每年360天這樣的比例來算,應該是每3600日等於人間1

日,每150天才等於人間1小時。到現在這個時候,太陽應該基本上還掛在同

樣的位置才對,即便要動,也不應該是人類的眼睛能分辨的幅度。他摸摸自己的脈搏,依然是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動。對了,如果說真的是一日十年,也就是說,每60個小時等於人間1分鍾,

按照心跳每分鍾60次來算,他的脈搏應該是在一個小時裏才跳一次才對,那不是他這樣摸就能感覺到的節律。

可是現在,他的脈搏雖然緩慢,卻可以感受到節律。他再看看表,秒針也在伴隨著他的心跳緩慢地移動,真的非常非常緩慢,但是在走。

這說明了什麽?是他的身體在適應這個地方的時間?還是……這裏的時間在適應他?當然這種想法很無稽,不可能有什麽地方的空間會為了遷就人類而發生改變。

他看向門外的那些鳥妖怪,希望讓它們來確認一下自己的想法,但問題

是……那些鳥都不見了!獨目神鷹那個老變態願意讓他走了嗎?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慢慢地推開門……沒有反應。他又將門開得大了些,以確定這不是陷阱。這的確不是陷阱,因為直到他走出來,那些鳥都沒來阻止他。在跨過門的同時,他聽到了蜜蜂嗡嗡似的聲音,頭頂上還有什麽東西呼

啦呼啦地響,他一抬頭,終於明白了。那些鳥並不是離開了,而是正在他頭頂上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盤旋。

他想趁這個機會趕緊逃走,可是繞著這個陽台看了一圈,根本就沒有可以下去的樓梯!他在那房間裏待了至少三天吧,除了這扇門之外,也沒有可以出去的地方,這些鳥到底是……哦對了,這些鳥根本就不用發愁上下樓的問題……他探頭到陽台外麵,嗯,這點高度不算什麽,不過他很確定,隻要他跳下去,絕對是必死無疑。

大鳥們盤旋了一會兒,那隻金剛鸚鵡發現了他,於是放低了飛行的高度,滑行飛到了他身邊。

盡管被抓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些鳥很高,但它到了麵前時他還是小小地驚了一下——在大鳥的身高麵前,他簡直就成了小孩子。不過這也很正常,原身越小的妖怪身體越容易變得巨大,正如那些吐絲做書的蠶妖一樣。

“你還挺受歡迎的。”金剛鸚鵡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盤狁守有點困惑,不過還是微笑:“是嗎?可惜,被你們的城主‘歡

迎’這樣的事,我寧可還是沒有比較好。”“我不是說他。”金剛鸚鵡說,“看起來你真挺受大家的歡迎的。”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盤狁守才發覺,原來耳邊那種好像蜜蜂一樣的嗡嗡

聲和偶爾咣咚咣咚的聲音並不是耳鳴,而是很多聲音在吼,同時在砸什麽東西。盤狁守向聲音的來源看去,那個方向是城門,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隻

能看見城門下有許多黑黑的腦袋,上方也有不少大鳥在盤旋。“那是在幹什麽?”盤狁守問。“搶你。”金剛鸚鵡言簡意賅地說。有那麽一瞬間,盤狁守的腦門子上掛下了幾條黑線。什……什麽叫搶他啊?他一個普通老百姓有什麽好搶的?搶劫還差不

多!

“不要開玩笑……”盤狁守試圖看出那金剛鸚鵡開玩笑的意味,不過盡管鳥嘴本身根本看不出來笑沒笑,他也能從那雙認真的黑圓眼睛裏看出,這隻鳥根本就不知道開玩笑為何物……

果然,金剛鸚鵡歪了歪腦袋:“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盤狁守麵前一陣風沙卷起,就在他捂臉的當兒,感到後脖領子被什麽東西抓住了,隨後他的雙腳就懸空了。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尖叫,但又覺得抓著自己的那雙鳥爪似乎很穩當,於是也沒尖叫出來,還放開了手。

迎麵的風呼呼吹過,腳下如螞蟻般的生物熙熙攘攘、妖頭攢動,這種景

象真是容易讓人產生一種君臨天下的錯覺。千百年來的人類那樣夢想著飛翔,總是有道理的。不多時他們已經飛到了城門上方,盤狁守低頭看去,發現城門內部那

些滿當當的妖怪幾乎都是鳥類——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有一些全人形的妖怪,他還不能分辨那些究竟是什麽妖怪——而無論什麽形態的妖怪,都在努力地用身體堵住城門。

城門有節律地發出震天的響聲,“咣——咣——咣——”。盤狁守又看向城門的外邊,發現那裏許多都是獸形妖怪,從尾巴或爪子看應該沒錯,之所以沒說百分之百是獸形妖怪,原因和城內鳥妖怪一樣。獸形妖怪們就像那電視裏的攻城戰士一樣,扛著巨大的圓木使勁地撞擊著城門,那些震天的響聲就是它們造成的。

據盤狁守所知,妖怪之間的戰爭在幾千年前就停止了,無論是種族之爭,還是仇恨之爭——這並不是說沒有那種小型的種族性打架——像這樣大規模的戰爭,甚至有了攻城略地的架勢,這可不像是他認識的妖怪群。

他隻疑惑了一會兒,很快想到了原本就被告知過的原因:“……你是說,這些都是我造成的。”金剛鸚鵡撲棱著翅膀哼了一聲,說:“是呀,這麽多年我都沒見過打架

了,好不容易來一次居然是為了你這個人類,難道你是海倫?不,長得這麽

醜……你真是太詭異了。”盤狁守當然也覺得很詭異,抬頭辯解道:“我什麽都沒做啊。”而且張

口就說他醜!這妖怪太過分了吧,就算是實話也不能這麽說啊!金剛鸚鵡沒搭腔,隻用鳥喙指指城外的某個位置。盤狁守仔細向那個地方看去:哦,老虎……不認識……獅子……不認

識……狗……不認識……狐狸……不……咦?狐狸?!

他有點驚訝地看著那個耀武揚威地站在戰車上的小狐狸,它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透明的紗衣在風中舞動,它時不時還吱哇亂叫一嗓子——當然,他根本聽不清楚它在喊些什麽,也看不清它臉上畫成了什麽樣子,不過他可以肯定,它絕對還保持著那張恐怖的鬼臉。

直到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了,這一切果然是他造成的。……確切點說,是獨目神鷹和小狐狸這兩個腦子裏遭了洪水的死妖怪造成的!

不知什麽時候,盤狁守的身體被籠罩在了一個巨大的黑影裏。他有點不舒服地看向那個黑影的來源,不出意外地看到獨目神鷹戴著麵具、伸展翅膀在他身邊飛翔的模樣。

“我說你啊……”盤狁守壓抑著怒氣,好聲好氣地說,“還是把我放出

去吧,你看都造成這麽壞的影響了,再把我囚禁下去也沒什麽好處嘛。”“不要。”獨目神鷹回答得很簡單,卻氣得盤狁守想跺他個滿臉花。“我又不是你兒子,你囚禁我又沒什麽用。”人形的獨目神鷹撲棱著翅膀聳了一下肩:“怎麽會沒用呢?你可以給我

講我兒子的故事啊。”

盤狁守氣得眼前一黑,真想就這麽死掉算了!他怎麽就這麽傻!在剛見麵的時候就把底兒透給對方!要是他剛開始就不告訴對方這些,那不就什麽事情都沒了?

他捂著太過憤怒以致有點疼痛的胸口,壓抑著聲音說:“我又不是你兒子!你要見你兒子,光抓我有什麽用?幹嗎不努力想辦法去找他?”獨目神鷹回答得也很理直氣壯:“你說過他還在人間,我又回不去,不抓你抓誰?”“那你為什麽不想辦法回人間或者妖怪界啊?難道你就甘心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盤狁守按捺不住地高聲怒吼起來。

獨目神鷹再次聳了一下肩:“都好幾百年了,要是能出去不是早出去

了?既然沒有妖怪出去過,那說明就沒有出去的路。”

盤狁守終於不生氣了,對這些隨遇而安的妖怪他沒法兒生氣,他現在就算是跟它們解釋“如果所有的妖怪都這麽想,那你們就真的誰也出不去”也沒用,它們會很認真地告訴他:“不會的,總會有妖怪想辦法。”

是啊,總會有妖怪……

但是就他這麽多年和妖怪相處的經驗來說,他認識的那麽多妖怪裏,哪一個都不會舍棄自己悠閑的生活去幹那事!否則妖怪所在那個世界的科技水平絕對不止現在這樣。

所以他生什麽氣呢?如果這些妖怪不是這樣得過且過逍遙自在,說不定到現在連人間都被毀滅幾回了。

他無奈地看著下麵鬧得熱火朝天的鳥類和獸類,心想:其實偶爾讓它們鬧一鬧也是有好處的,這些老妖怪整天閑得沒事,不就是喜歡給自己找點事嗎?

但他對於這些妖怪拿自己找事的行為十分痛恨,他可不想做那什麽男版海倫,他會嘔吐著噎死自己的。

“你真的不放我走?”盤狁守說。

獨目神鷹的回答十分肯定:“絕不!”

很好!該死的老鳥妖!

盤狁守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金剛鸚鵡肚子上的絨毛。

那裏一般都是鳥類妖怪最脆弱的地方,隻要揪下一撮來,那隻鳥肯定會疼得恨不得去死!這是以前大灰狼閑聊的時候告訴他的秘訣,想不到這個時候就用到了。

金剛鸚鵡嗷嗷地慘叫,想要把他甩掉,又害怕他掉下去的時候真的拔掉它的毛,如今隻恨自己不是人形,否則怎會把這麽大的一個把柄落在人類手上!

“帶我離開這兒!”盤狁守命令,“馬上離開你們的城主控製的範圍!”

盤狁守隻覺得臉上一陣厲風刮過,跟著展翅狂飛的金剛鸚鵡向太陽落下的地方飛去。

獨目神鷹立刻也向那邊飛去,在他們身後緊追不舍。

城門下撞門的獸形妖怪中不知誰喊了一句:“人質被帶走啦!”

獸形妖怪們立馬停下了攻城的動作,撒開腿向同樣的方向追擊過去。盤狁守聽到地麵上地震般的轟鳴,低頭一看,嚇了一跳。荒野大地上奔跑著各種各樣的動物,有用兩足的,有用四足的,甚至還

有用八足的……如同大遷徙一樣整齊地向他們的方向追擊。城裏的大鳥們好像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嘩啦啦飛起了各色各樣的鳥兒,伸展著翅膀,滿天烏雲一般同樣向他們追擊過來。

盤狁守隻覺得頭痛欲裂。像這樣的追擊方式,誰知道後麵會不會造成集體大踩踏呢?在人間的踩踏有多麽可怕,在這裏的踩踏就會可怕十倍……那種後果他完全無法想象!到那個時候他一定會被踩成醬!毫無疑問!

現在這個時候向這些妖怪喊話說他脫險已經沒有意義了,妖怪不是人類,有時候它們在做一件事的時候,那就要把這件事做完,但往往在做的這個過程中,它們根本就沒有想過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盤狁守隻能寄希望於大鳥能趕緊把他帶到沒有妖怪的地方。

遙遠的地平線上,綿延的綠色起起伏伏延伸到天際,那裏大概是森林

吧。也許……他抬頭看了看飛得很努力也很快,但比起其他妖怪來說事實上逃跑成效

不大的金剛鸚鵡一眼,然後又回頭看了看。

地麵上的獸類大集合就不說了,就說他身後追來的那群鳥裏麵領頭的那個老變態吧,即便是他再罵多少遍變態,他也沒法否認那家夥是飛翔的高手。畢竟是鷹啊,速度不是別的種族的鳥類能趕得上的!金剛鸚鵡再努力也不過是鸚鵡,鸚鵡要是能快過鷹才是笑話,更何況下麵還吊著一個他!

金剛鸚鵡肚皮上的毛都有點濕潤了,大概是累的吧。

可他們和身後追擊的妖怪們的距離根本沒有變得更大,而是還在一點一點地縮短。盤狁守不敢想象自己萬一被那些倒黴的鳥抓住會是個什麽結果。如果隻是被抓也就算了,萬一他被不小心夾帶在追擊的妖怪浪潮裏……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將會變成什麽模樣。

他逐漸能聽到上方金剛鸚鵡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看來它基本上已經到達

極限了。他再往下看,綿延的綠色已經映入眼簾,馬上就要到達森林地界了。“飛進去一段以後,就把我扔下去。”盤狁守說。金剛鸚鵡哼了一聲,大概是同意了。

又飛了幾分鍾,他們眼前的景色整個兒變成了綠色,黃色塵土完全被綠

色掩蓋,金剛鸚鵡開始下降,過了一會兒一頭紮進那片綠色之中。

盤狁守本來以為接下來會感到樹枝刮破皮膚的痛楚,事實上那些樹枝就像塑料一樣柔軟,當他們下墜著穿過那片密林的時候,樹枝避開了他容易受傷的部位,隻是在他身側輕輕拂過。

他的雙腳穩穩地落在地上,金剛鸚鵡鬆開爪子,又在他落地的小片空地上繞了個小半圈,才落在他的身邊。他們隨即向那些鳥獸追來的相反方向奔跑了一段時間,才喘著氣停下。

“謝……謝謝……”他本來想向這個無辜的鳥類道個謝,然後表示一下歉意,結果還不等他說話,大鳥先張嘴噴了他一臉口水。

“我說你這人是怎麽回事!”金剛鸚鵡豎著翎毛怒叫,“你要到什麽地方就跟我說嘛!有沒有必要拽我的毛啊!你知不知道那裏的毛掉了再也長不出來!我馬上要結婚了,你打算讓我帶這塊斑禿去參加婚禮嗎?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早知道你這個人是這樣的,我根本就不接這份工作……”

盤狁守一時有點蒙,等終於反應過來以後才小聲插嘴:“我……我這不是害怕你對你們城主的忠誠讓你不放我走……”

“忠誠!忠誠是個什麽東西!我為什麽不放你走!”金剛鸚鵡繼續噴口水,“他個城主算個啥?比得上我結婚重要嗎?我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有個城主的!——當然有了也無所謂!——你以為我是什麽?101忠狗嗎?”

盤狁守鞠躬道歉好幾次,那金剛鸚鵡還是喋喋不休,看起來似乎想把他淹死在唾沫星子裏。他當然不會一直待在這兒聽它罵,耳朵裏一聽到頭頂上扇風的聲音,還有嗷嗷的獸叫聲,他連道別都沒有,就找個聲音相對小點的方向逃走了。

“以後別再給我找麻煩了!人類!”金剛鸚鵡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盤狁守對於這一次不打招呼的逃脫絲毫沒有愧疚感,他發揮出了宅男所擁有的全部潛力,在森林中狂奔。

其實說起來森林裏應該是地麵濕潤多蟲、樹木叢生、各種生物隨時可見才對,但是他所在的這片森林,地麵基本是幹燥的——幾年前他才在南方的原始森林裏旅遊過,他可以保證那不是這樣的感覺,更像是……對了,更像香港80年代的武俠電視劇裏,那些號稱森林事實上卻是小樹林的地方。

這麽說,所謂的森林其實也有這種類型的?那些香港武俠電視劇拍攝的是真的?

他不知奔跑了多長時間,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剛才他隻是想趕緊擺脫

那群要命的妖怪,那現在他是在幹什麽?再往森林深處跑,他一定會迷路死在裏麵吧?更悲慘的是如果按照一日十年這樣的算法,沒準他要在這裏轉個七八十年才死……

獨目神鷹並沒有想讓他死,小狐狸更對他沒有惡意,那他究竟在逃什

麽?他隻不過是不想被那些妖怪踩死啊,要是害得他迷路就劃不來啦。想到這裏,他逐漸停下了腳步。那些妖怪的聲音從頭到尾就沒有停過,他一停下,那些聲音明顯就開始

向他靠近。他本來期望著森林能擋一擋這些妖怪的追擊,看來是失敗了。不過話說回來,至少用森林來避免踩踏事件會有作用——大概會有用吧,他也不算白忙一場。

沒過多久,一個長著豹子腦袋的妖怪先衝出掩映的樹林,出現在他眼前。“花魁的賞賜——”有著豹子腦袋的妖怪伸展修長的身體,伸著錚亮的四爪向他撲來。盤狁守躲閃不及,不由在心中後悔得直想踹自己:想來想去怎麽忘了妖怪的猛撲大法!小妖怪還好,大妖怪豈不是……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就在豹子妖怪馬上就要將他斃於爪下的時候,另外一個嘴大臉長的白袍

男子從它後方高高躍起,隨即一腳將它腦袋踩在腳下。“很好很好……”白袍妖怪嘟囔,“花魁的賞賜歸我……”他的話還沒說完,天上“咣當”掉下了一隻肥碩巨大的鴿子妖怪,將

那白袍男子撲倒在一邊。天上還有一隻大鳥妖怪尖叫:“城主答應封我做官——哎喲喲喲喲……”原來是一個拿著三叉戟的紅翅膀女子將那大鳥打飛到天際:“我這輩子還沒當過官呢!讓我試試看吧!”這邊鬧得天昏地暗,其他的妖怪哪有不知之理!盤狁守聽見無數的呼喝聲越來越清晰地向他的方向湧來。要是再這樣下去,盤狁守確信自己依然是一死的結局。他思考了半秒,

立刻彎下身子,毫不猶豫地再次抱頭鼠竄。“花魁的賞賜!花魁的賞賜!”“當官!當官!”“我才是花魁真正的粉絲!”

“不要跑——”

“站住——”

“我們絕對不會傷害你!”

“相信我們吧!”

“我們沒有惡意!”

“相信我們的誠心!”

盤狁守心說:我不是不相信你們的誠心,隻不過你們的誠心比不上你們傻呆呆的獸性……

他根本就沒有猶豫,跑的速度絲毫也沒有降低。也許是這裏的地麵比起在沙子上的奔跑要輕鬆得多,最大的障礙不過是閃避層出不窮的樹枝,所以他跑了很久居然都沒有累得要死的感覺。

然而他畢竟是個人類,兩條腿的人何時跑得過四條腿或者有翅膀的妖怪呢?

有些妖怪大概是發現了從後往前追的效果不太好,於是從兩側包抄到了前方,盤狁守甚至能聽到前方熙熙攘攘的聲音,各種顏色的妖怪毛皮在森林中一閃而過,天上的鳥呼啦啦飛來呼啦啦飛去,要不是有這些樹木的掩映,他早被抓住七八十回了。

他很絕望地想,這回說不定要死在妖怪們的踩踏下了,下去見閻王的時候要是被要求說說死亡原因,恐怕他都會被笑話。正當他考慮著不如去當孤魂野鬼的時候,眼前白影一閃,一個毛茸茸的小妖怪從他前方的樹叢中跳了出來。

“死心吧!你已經被包圍了!”黑鼻子、大眼睛、身穿銀白色鑲金絲襖的小妖怪用短短的前爪指著他,大叫道。

盤狁守看清了對方究竟是誰,腳下一個急刹車停在妖怪身邊不遠處,腦門子上掛下了兩條黑線。

“白圓金寶?”

“盤狁守!”

一人一妖同時叫出聲來。

眼前這個妖怪果然是白圓金寶,除了尾毛蓬亂(在路上跑的吧)之外,沒什麽不好。

一發現自己的獵物竟然是盤狁守,白圓金寶頓時鬆懈下來,拉出前襟上掛的小手巾擦擦圓腦袋上的土,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

“恩人您好,多年不見……”

它話還沒說完,身後一個綠衣服、白肚皮、大嘴巴的妖怪就跳了出來,

一腳踏上白圓金寶的腦袋權當踏腳石,飛身向盤狁守撲去。“花魁的賞賜!”說時遲,那時快,盤狁守右手抽掉左手的手套,一掌壓在那妖怪的白肚

皮上。那妖怪“呱嗷”一聲飛向天際。白圓金寶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小短腿上的灰塵,又要給他鞠躬。盤狁守忙攔住:“不用多禮。你家龍女呢?”白圓金寶爪子往後一指,說:“賤內在……嚇!”它對著空無一人的身後驚叫一聲,開始在那些灌木裏察看:“美君!美

君!你去哪裏啦!美君——”盤狁守無語地看著這個又丟了老婆的小妖怪:“你們也是花魁派來

的?”“是呀。”小妖怪回答完又尖叫,“老婆——美君——龍女——”“……大概是你喜歡花魁,她氣得走掉了。”盤狁守說。白圓金寶用力搖晃它的大腦袋:“才不是,喜歡那個花魁狐狸的又不是

我!”盤狁守靜默片刻:“……是龍女?”“是呀!是呀!她愛死花魁了!”白圓金寶翻找著那堆已經被它找過數

遍的灌木叢,仿佛希望它的老婆能從那裏麵突然跳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