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梆——”
“梆梆——”
“梆梆梆梆——”
先是一個鼓點,然後是兩個鼓點,之後鼓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集,
當它密集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盤狁守聽到了絲弦的聲音,之後的和弦不緊不慢地加入,悠揚的樂曲隨之響起。和著樂曲的聲音,打扮得像鬼一樣的少女貌小狐狸從二樓的欄杆上飛身
躍下,穿著那身幾乎透明的衣服在舞台上跳起舞蹈。妖怪們沒有吭氣兒,也沒有叫好,大家都隻是看著小狐狸跳。盤狁守心想也許這是妖怪們的禮儀吧,即便是花魁跳舞也不會有人叫
好……所謂的頭好尾好**好,難道這些妖怪都不在乎嗎?當然小狐狸的那個妝讓他看了也忍不住抖三抖,但她畢竟是花魁呀!連“花魁”都這待遇,可以想見普通的妖怪們是什麽樣子了。
奇異的是,盡管她一身透明的裝束,重點部位卻根本什麽也看不到,無論她擺出什麽樣的姿勢,看得最清楚的地方也隻是她的胳膊和腿。
小狐狸那妝化得太過恐怖,在狐狸身上是這樣,在人身上也沒差,無論她的舞姿多麽美麗,他也沒法再緊盯著看下去——那根本就是酷刑!他隻得把目光往一邊移去。
剛才這些貴賓通過的那個VIP樓梯上下來了幾個妖怪,由於舞台上有點刺眼的光,他看向那個稍微昏暗一點的地方時什麽也看不清楚,隻能看到有幾個移動的黑影。
那幾個黑影走到了樓梯下,黃毛西裝狐狸走過去,有禮貌地將那幾個妖怪領向雅座的位置。
當那幾個黑影走到他麵前的時候,他被小小地嚇了一跳。
為首的那個妖怪戴著一個黃金的麵具,麵具上是一隻恐怖惡鬼的形狀,由於那張麵具的臉太過猙獰,牙齒太長,他才被小小地嚇到了。而那個妖怪的身後還跟著四個侍衛模樣的妖怪,除了為首的妖怪穿得十分華麗之外,侍衛貌的妖怪衣物都十分樸素,甚至每個妖怪身上穿的衣服都不一樣。
黃毛西裝狐狸將那個妖怪請到了盤狁守身邊的空位上,那妖怪不聲不響地在那個位子坐下,他的侍衛們依次站在他的身後。
即便是在雅座上的妖怪們,無論穿得多麽華麗,身上的飾品寶石有多麽耀眼,都是獨自坐在這裏,身邊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這個人卻架子大得要命,這麽有麵子的妖怪無論在人間、妖怪界還是這個世界,盤狁守都沒有見過,就算是族長也很少帶著隨從大搖大擺地出現。
坐在他右邊的是一隻額頭上帶“王”字的吊睛白額老虎,看到那個妖怪這麽大排場的時候就哼了一聲,而且每隔一會兒就故意哼一聲,仿佛很看不起那妖怪似的。
盤狁守很好奇,而且意識到除了這隻不服氣的老虎之外應該不會有其他妖怪會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那個妖怪是什麽身份。他很好奇,無法抑製地感到好奇。
他轉過頭去,對那老虎微微笑了一下。老虎也向他和善地點了點頭。他做出一副很八卦的樣子,身體稍微向那老虎傾斜了一下,正如他所
料,那老虎也趕緊向他靠近。“那個妖怪是什麽身份?”他低聲問,就仿佛不八卦會要了他的命一樣,“牛得跟牛魔王似的,眼睛都長到後腦勺去了。”那個老虎同意地點頭:“不錯!那個家夥老是這個樣子,隻不過是鳥國的城主而已,有什麽好得意的!”盤狁守被“鳥國”二字弄得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對方說的是之前在
小狐狸給他的那個地圖上看到的那個地名。“鳥國的城主怎麽會來這兒?”他問。老虎聳聳它巨大的肩:“為了我們的花魁唄!花魁那麽美,跳舞又那麽
棒,大家都喜歡!”盤狁守看看舞台上那個臉上鬼畫符一樣的花魁狐狸,實在無法想象它究竟為何受到大家歡迎。
他正想再問問其他的事情,那隻花魁狐狸卻沒有給他時間,在他還沒問
出口的時候,少女貌的狐狸驟然一扭身體,化作了原形小狐狸。
它化作原形的同時,盤狁守就不忍直視般閉上了眼睛,不敢想象眼前究竟會出現怎樣死傷慘重的恐怖景象。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以為會有妖怪當場死去的那一瞬間,妖怪們反而爆發出了幾乎能掀翻房頂的巨大叫好聲,男妖怪和女妖怪們吹口哨的吹口哨,拍手的拍手,興奮得就像看到了世界巨星。
盤狁守心想:難道小狐狸的模樣這麽變來變去還能變得更加美麗?
他好奇地睜開眼睛,小狐狸堪堪跳到他的麵前,這個一臉可怕的妝容,一頭一尾巴的花和珠寶,一身紅毛上還籠罩著輕紗的小妖怪成功地嚇到他了。
即便作為天塌下來也麵不改色的盤家人,他也不得不再次自插雙目,並捂著快要成為血窟窿的眼睛,難得地淚流滿麵。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會記得今天,如果他還有命活到未來的話。
他立刻命令自己的精神轉移到別的地方去,比如說剛才那隻老虎妖怪說的話,對了,它說這位牛得要命的妖怪是那什麽鳥國的城主……城主?他有點愕然地想,什麽叫城主?妖怪可不像人類,它們擁有無限的壽命,還有無數的種族,族長很常見到,但是城主……難道那一個城裏隻有一個種族?那也該叫族長才對,為什麽會變成城主呢?
他想要問問身邊的老虎妖怪,那隻老虎卻像人間那些忠實粉絲一樣,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虎爪中揮舞著一麵上寫“花魁萬歲”的小旗子,後腿站在它的VIP雅座上,又是嚎叫又是跳腳,哪裏有他說話的份兒。
“花魁我愛你”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其他的妖怪也和這隻老虎一樣,不同的隻是發瘋的方式而已。
這隻小怪物狐狸……原來還真挺受歡迎的!他還以為是那群族長狐狸太過寵愛它不想傷它的心,所以炒作的呢。不過看它那恐怖的樣子,而且居然是原形更受歡迎……這些妖怪的審美果然很奇怪!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還以為這個麵具妖怪也會像其他妖怪一樣發瘋,但事實上沒有,麵具妖怪靜靜地坐在他的位子上,看著眼前混亂的粉絲群,好像他本人根本就不在這兒一樣。
麵具妖怪坐在他的位子上是那麽安靜,他的侍衛們都為原形且妝化得無比恐怖的小狐狸而激動起來,他卻連一下都沒有變過,盤狁守不得不懷疑他
是不是睡著了。可就算是最神經大條的小狐狸也沒法在這種環境裏睡覺吧?
他到底是跑這兒幹嗎來了?
大概是盤狁守看的時間太長,那個妖怪終於發現了,轉向他,麵具裏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盯著他。
盤狁守嚇得一頭冷汗,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隻得硬著頭皮轉移視線。
那人開口,大概是因為麵具,聲音顯得有些悶:“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我。”
盤狁守真想給自己兩拳!以前大娘就告訴過他,在對待不熟悉的妖怪時,不能一直盯著人家看,他在妖怪界第一次見到玉紅雲蛛時老是盯著她就很不好,不過她是大娘的好友,所以他看也沒關係,可他不能對著每個妖怪都這樣,萬一它不在身邊,也許他就會僅僅因為目光的直視而闖出大禍來——畢竟,大部分的妖怪依然有原始的本能,這不是所謂“進化”就能解決的事情。
如今……大灰狼果然一語成讖!
一口咬定“我沒看”是最不聰明的做法,盤狁守硬著頭皮讓腦袋向左下方轉四十五度角,恭敬地說:“我……隻是看您的麵具很華貴、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戴麵具的妖怪一般都是有原因的,比如想炫富,比如想遮醜,比如想隱瞞,無論是什麽原因,誇獎對方麵具好看都是對對方品位的讚同。
那個妖怪的聲音果然放柔和了些,說:“你的眼光很好,這是我城中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麵具。”
終於過關了……盤狁守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大部分的妖怪都很好打交道,但你要是遇到一個不好打交道的,你會恨不得一輩子不要跟任何妖怪接觸!
他又佯裝對舞台上那隻和怪物沒兩樣的小狐狸充滿了興趣,目光又堅定地落在舞台上。天可憐見!這種行為對他的精神造成了多麽大的傷害!他總有一天要逼著小狐狸給他還債!
然而那個妖怪並沒有這樣放過盤狁守,在盤狁守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的時候,那妖怪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我覺得你很麵熟。”
盤狁守的小心髒抖了一下,心想:這難道不是傳說中勾搭女子的借口嗎?
“我一定見過你。”麵具下的聲音甕聲甕氣,妖怪的手指在座椅的扶手
上輕輕敲打。盤狁守低頭看著那隻手,一點也不眼熟,絕對不是大娘。“也許我和您的一個朋友長得很像吧?”麵具下的黑色眼睛忽閃忽閃,妖怪低下頭,仿佛在思考什麽,過了一會
兒,又抬起了頭:“我絕對見過你!你身上有我很熟悉的氣息!”他的聲音很急促,就好像不立刻說出這句話,就再沒有機會了一樣。
見過盤狁守的妖怪不會不記得他,因為他的身份有那麽一點特殊,身為人類,卻與妖怪界有重要的聯係,在人間的他屬於獨一無二,“不太”記得他的,九成九都是認錯人的。
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拘謹地說:“啊,也許是咱們曾經有過一麵之緣,不過可能沒有說過話……”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自己的人類身份。在這麽亂的環境裏,說出自己的人類身份可不是聰明人的舉動。
他正想再說點什麽打消那個妖怪的疑慮,那妖怪霍地站了起來,粗壯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我見過你!我見過你!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盤狁守差點當場昏過去,那妖怪抓的是左手,萬一被對方知道自己的左手是神之手,今天他就得交待在這兒了!他馬上道:“城主,大王,您認錯人了,真的認錯人了,我跟您說我真沒見過您……”周圍對那超級巨星小狐狸歡呼的粉絲激動的浪潮是一浪高過一浪,有些激動的妖怪已經準備脫褲子了。那妖怪見周圍的混亂情況,大概也覺得不好在這種情況下追問,便拉著他往外走:“我們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說。”盤狁守腦子裏立馬將這句話轉換成了真切的場景:妖怪把他拉到安靜的地方,一口一口吃掉……他死命往後拖,但一個人類的力氣哪裏敵得過妖怪?那妖怪一步步將他拖到了那個VIP樓梯口。盤狁守實在沒有辦法,回頭衝超級巨星的舞台大叫了一聲:“妲己沒譜!救我!”那樣嘈雜的粉絲隊伍,瞬間淹沒了他的聲音,他還以為自己完蛋了,小狐狸肯定聽不到。
小狐狸卻在他喊出那一聲的同時轉過了頭來,化得五顏六色的狐狸臉上那雙大眼睛對上了他求救的目光。“妖怪!放下小盤子!”小狐狸尖叫一聲,揮舞著它的一身輕紗就向他
這邊撲了過來。盤狁守一聲“有救了”還沒來得及在心中響起,就被粉絲團淹沒了。粉絲團多麽彪悍呀,超級巨星怎麽能下舞台呢?不下舞台的都能被粉絲
團強行拉下去,更何況是自個兒跳下去的?所以可以看見,小狐狸剛邁腿,妖怪們就無法控製地向前衝,它一條後腿剛伸出舞台,全身就都被巨大的妖怪們壓在身下。“花魁我愛你!我們都愛你!”男女混合的妖怪粉絲團尖叫著擠來擠去,完全沒想過也許自個兒的superstar其實就在自己腳底板下踩著呢。麵具妖怪豈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腳下一蹬,“唰唰唰”上了樓梯,幾步就跨到了小樓側麵的樓梯頂上。
“大王……”盤狁守試圖和他交流,“您可以再仔細想想……好吧,沒準兒我們見過,不過這又沒什麽關係是不是?要不我們現在就交個朋友……”
樓下一隻短尾狐狸哼著小曲兒走過,聽到上麵有聲音,一抬頭,驚了一
下,立馬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口哨。“快來人!我們的VIP被人擄走啦!”短尾狐狸大叫。盤狁守差點昏過去。本來妖怪看上去沒想要擄走他,但狐狸這麽一喊,
那妖怪就算不擄走他也不行啦!
果然,那個戴著麵具的妖怪低頭看了一眼吊在自己手裏的盤狁守,抬起頭,就好像要對老天說些什麽一樣。緊接著,盤狁守就聽到耳邊有風聲呼啦刮過,他抬頭一看,那個妖怪的背後竟長出了一雙黑色的巨大翅膀!
麵具妖怪撲棱著翅膀,隨著風聲的呼嘯,他徑自飛上了天空,向某個方向飛去。即便在飛行的時候他的手也沒鬆開,始終吊著可憐的盤狁守。不過盤狁守並不緊張,至少在那雙翅膀展開的時候,他就不緊張了——確切點說,是不太緊張了。
因為他想起了一個妖怪,一個應該說和他有點熟的妖怪。麵具下的聲音顯得甕聲甕氣,而且盤狁守以前每次見到他都會催眠自己和他並不認識,所以沒能聽得出來。
不過他現在沒法兒開口詢問,這個妖怪飛得實在太高也太快了,地上的
景物就像小火柴盒一樣大,風又刺骨且凜冽,他必須努力捂住口鼻才能不讓
倒灌的風鑽進他的氣管,在這個時候可不適合要個答案。
在天空中飛了許久許久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一個城鎮,他們直接飛向了城鎮裏最高最大的一個伊斯蘭城堡樣的建築,黑翅膀的妖怪停在了城堡最高處的一個涼台上,將手臂麻木得仿佛已經不屬於他自己的盤狁守放了下來。
“你是……”那個妖怪的話還沒出口,就被盤狁守打斷了:“獨目神鷹?”那妖怪愣了一下。盤狁守繼續說道:“你是獨目神鷹吧?一定是你,沒錯,這雙翅膀,這
個身材,我剛才都沒認出來,你最近還好嗎?魏天師都找你好久了!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魏天師的朋友……”他記人臉的本事很差,但記妖怪人形特征的本事卻是數一數二的。也許這得歸功於多年來和妖怪相處的經曆……話說回來,他又不是光和妖怪交往,那麽多年和人類的接觸都白費了嗎?
……也許真是這樣。那妖怪顯得非常高興,說:“你知道我是獨目神鷹?你果然認識我,我
就知道,你那麽眼熟,不會不認識我的……”盤狁守聽著覺得不太對勁兒,伸手就揭下了那個妖怪的麵具。果然是獨目神鷹。但對方看起來和他認識的獨目神鷹不太一樣,臉色似乎更蒼白了,黑眼
圈更大了,麵頰好像更瘦削了……“你的確是獨目神鷹。”盤狁守下結論說,“但是……你不認識我?”黑衣神鷹搖了搖頭:“但是我就是記得你,我就知道你肯定認識我,雖
然搞不清楚你到底是……”他頓了一下,“魏天師是誰?”盤狁守張口結舌。獨目神鷹忘記了他的兒子!這怎麽可能?這個老不修在沒了老婆以後,最溺愛的就是自己的兒子,
整天都恨不能把兒子含在嘴裏走,要不是魏天師和他的師父——或者說舅舅——一直拚死反抗,現在沒準兒他就在這老不修的嘴裏邊兒含著呢。盤狁守小心翼翼地說:“你沒事吧……你難道不記得在人間的事情了嗎?那個張天師把你兒子給搶走了,之前十幾年你一直在人間尋找他,自從
找到以後就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那孩子就是魏天師,你還記得嗎?”獨目神鷹困惑地想了想,然後再次搖了搖頭:“我完全沒有印象。五百年前我成為城主之前的記憶全都沒有了,怎麽失去的我也不知道。”盤狁守隨手放下麵具,然後倚靠在這個伊斯蘭城堡最高處的陽台欄杆上,傾斜著上身往下看。
城堡下方是來來回回熙熙攘攘的臣民,是各種各樣的妖怪,衣服的樣式也可謂五花八門,穿著維吾爾紗裙的少女和一身黑袍的修士相挽,穿著一身文士袍服的男子與穿著超短裙的熱辣少女相牽,沿街叫賣的婦人穿著草裙,悠然散步的老漢一身混搭了各族服飾。
下方的建築物也非常奇怪,中西合璧,古今合一,有瓦房,有大廈,有
竹樓,有城堡,簡直是你想得到的建築在這裏都能夠看到。真是個奇異的夢中世界啊!盤狁守感歎。“你在看什麽?”獨目神鷹問。“我在看這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盤狁守回答,“你是怎麽到這裏來
的?怎麽會當上城主?這些你也都不記得了嗎?”獨目神鷹依然搖頭:“當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成了城主,至於前因後果是怎麽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盤狁守無語,像這種莫名其妙就當上城主的情節是如此像網絡上的YY小說,作者金手指一開,主角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也不想想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或者一個高中生什麽的)怎麽當官、怎麽執政啊!
想到這裏,他有點好奇地問:“那你在這裏當城主,什麽都會嗎?比如
說每天的工作什麽的,大家的糾紛,對罪犯的處理……”獨目神鷹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那些是什麽東西?”“……你當城主什麽都不幹嗎?”獨目神鷹歪頭:“我每天隻需要幹自己想幹的事情就好了,想吃就吃,
想睡就睡,有空去看看花魁跳舞……你說的那些我一樣也沒幹過。”好……好幸福!還有這麽幸福的工作!即便是為此要失去記憶也絕對是劃算的啊!要讓他來他也幹了!盤狁守難以抑製肚子裏翻湧的妒忌,忍不住問:“你難道不覺得空虛嗎?”盤狁守這一問卻仿佛戳到了點子上,獨目神鷹的表情頓時變得悲憤,他扭頭到一邊,恨恨地說:“怎麽會不空虛!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別人想逛
街就逛街,我連出去逛逛都有一堆侍衛跟著跑來跑去,嫖個妓還有人盯著,
有什麽意思……”
原來那一堆侍衛不是他自己要的啊……
獨目神鷹發完了牢騷,又扭捏了一下,說:“你現在是我們鳥國的貴客了,希望你能留在這裏做幾天客,好好享受一下鳥國的紙醉金迷。你同意嗎?”
一口一個鳥國,還紙醉金迷,聽得盤狁守渾身不舒服。當然即便聽得舒服他也不會同意待在這裏的。他在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情況下恢複了原本的客套語氣:“這個就不必了,我其實是來找朋友的,那個花魁……”他想了想,沒敢說出自己是花魁的朋友,誰知道這家夥是不是花魁狐狸的悶騷支持者呢?他要是說了實話沒準會被妒忌的粉絲殺掉,“花魁那裏有我的朋友,我要回去了。”這種沒有記憶的妖怪不是他能對付的對象,他至少應該拉上小狐狸來幫忙才行。
獨目神鷹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厲聲道:“無論如何你是我們鳥國的貴客!怎麽能到羅布寨那種小地方去接受那種下三爛的服務!請恕我不能同意!來人!”
原本應該沒有人的陽台上呼啦啦地飛上來一群妖怪,一身翎毛有黑有白有彩,光看毛就知道肯定不隻是鷹,那根本就是鳥類大雜燴!
鳥兒們亂糟糟的聲音響起:“遵——命——城——主——”
毫無反抗能力的盤狁守被兩隻大鳥用後爪抓了起來,丟進與他們所在的那個陽台相連的房間。
盤狁守以少女一般的姿態飛旋出去,然後以烏龜趴地的模樣摔落在房間裏。
他趴在地上,無比鬱悶地想:這世界上怎麽好像隻有我一個人這麽倒黴呢?我是來找大娘的,為什麽會被當作“貴客”關起來呢?而且關我的還是那個該死的魏天師的老爹……早知道他就不管這妖怪了!連問都不問!沒準兒他就不會碰到這妖怪了,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透過門上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見外麵圍了一群大鳥衛士,提著木棍扛著長槍,人立在門外……等一下,為什麽會有槍?有AK47,居然還有30年代的土槍!身上還像30年代的戰士一樣繞著一圈子彈帶!這些妖怪是怎麽回事?妖怪界不是一直禁止用槍的嗎?難道到了這個奇怪的世界它們就可以不遵守那些規章?!
他有些無奈地躺在地上,深深地歎了口氣。管那麽多閑事幹嗎?他隻不
過是個普通人,現在還是照顧好自己比較實在!
到了獨目神鷹的地盤之後,空氣明顯清爽了許多,比羅布寨的溫度要低大概五六度,屋外還有點熱,房子裏卻十分涼快,他躺在那裏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呼呼的穿堂風,要是有點小菜,再來點啤酒,其實在這個地方度假也不錯……
他突然坐了起來。不對,不對,有什麽地方不對。他站起來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麽可以讓涼風穿過的
地方,這個屋子明顯是密閉的,窗戶沒開,也沒有任何洞口。風是從哪裏來的?更重要的是——等他想起來的時候,那些穿堂風已經沒有了。而且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竟然不覺得餓。從他剛到這個世界
一直到現在,他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但他一點也不渴,一點也不餓。為什麽?倒不是他想渴想餓什麽的,隻是這樣的事情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就算他在沙漠裏時弄錯了時間,現在也不會,畢竟他遇見了鉑離青瞳,
又遇見了小狐狸,再遇見獨目神鷹。這些時間就算用最短最短的方式來算,至少也該有大半天了,他就算不餓,也該渴了才對。他的腦子裏閃過那個十年才起落一次的太陽,腦子裏閃過了什麽,卻無法抓住。他一邊認真思考著,一邊無意識地撫摩著手腕,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立刻將手指放在了自己手腕的脈搏上。那根突出皮膚表麵的血管原本應該有著至少每分鍾60次的強力搏動,但是現在那裏什麽動靜也沒有,安安靜靜,一動不動。他又將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那裏同樣很安靜,靜得就像心髒停止了跳動一樣。
難以置信的他又將手指放在鼻子下方,然後才發現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他沒有呼吸!他試著說話,話語從口中出來,非常正常,但是沒有應當呼出的氣息。他想吹氣,卻忘了應該怎麽做,那原本應是他的本能。
……他成了僵屍?
跑到這個地方就會變成僵屍?!
他看過那麽多恐怖片,根據那些恐怖片的理論,他又沒被僵屍咬過,不
可能有這種情況發生的。他完全無法理解,難道隻是穿越了一個有點異常的
虛空點,他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不,等一下……他仔細感受著自己的心髒,仿佛要反對他的觀點似的,他的心髒以極其
緩慢的速度跳了一下。然後很久以後,它又慢慢地跳了一下。心跳的速度是如此的慢,就好像下一刻它就不會跳了一樣,許久許久才
會動一下。他不是僵屍,但有什麽東西在阻礙他的心跳……是這樣嗎?他又看看手腕上的表,毫無疑問,秒針在動,但那種動還是不太正常,
因為它動的速度簡直就像是分針而不是它原本應有的身份。……不,猜錯了。外麵有一隻巨大的金剛鸚鵡大概看他一直坐在地上,就用一隻大翅膀敲
了敲玻璃,喊:“貴客!請不要坐在地上!那樣對身體不好。”正好,盤狁守剛想著希望有人和他商量一些問題呢。“你的心髒怎麽樣?”他問。金剛鸚鵡看起來有點困惑:“心髒?心髒很好啊,妖怪沒有心髒病。”“我不是說心髒病……”盤狁守說,“你們的心髒跳動的速度現在是每
分鍾多少次?”
“大概十年一次。”金剛鸚鵡回答,盤狁守正想說點什麽,金剛鸚鵡打斷了他,“所有的妖怪都是這樣,修煉的時間越長,心跳的速度就越慢。你就是想知道這個嗎?”
盤狁守失望地坐回了原地。是的,他都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擁抱著摸上去完全沒有心跳的大娘,抱怨說“你都沒有心跳,跟鬼一樣。”大娘的回答他一點也想不起來,隻模糊記得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擁抱大娘的時候就可以感覺到它有節律的心跳,雖然跳得比他慢得多,但至少可以感覺到它是活的,而非一具有溫度的屍體。
他又問:“你們以前就是這樣嗎?到這個世界來之前,你們的心跳就是
十年一次?”金剛鸚鵡疑惑地眨著大眼睛,陷入了思考。他身邊的那隻鴿子轉過頭來插入了他們的話題:“這個我知道,以前我
的心跳是一個月一次,但是到了這裏就完全不跳啦!”
盤狁守問:“你來多久了?”
鴿子說:“兩百年!”
另外一些妖怪也一起加入了他們的話題:“我才來十年。”
“我來了一千多年。”
“我們的心髒都不怎麽跳。”一個妖怪說。
其他妖怪都同意地點頭:“就是說啊,真的很奇怪。”
綜合了妖怪們所說的心跳次數,與它們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一一做出比
對,盤狁守終於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所有的妖怪——除了那些稀裏糊塗什麽都不知道的傻瓜——它們的心跳都比在人間時慢了很多,比例上大概是十年比一天。這樣看來鉑離青瞳說的是對的,太陽十年一次起落,正好與他的發現相合。
但是話說回來……就算知道外麵一天等於這裏十年,那對他也沒什麽好處啊,他得到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大娘啊!這種發現對他尋找大娘的事一點幫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