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盤狁守向上看去,發現車廂頂部向內凹陷了好大一塊,蜿蜒著的粗粗的
一條,如同半截蛇身。女司機用髒話大聲地咒罵,女售票員暈乎乎地站起來,趕緊拉住她。“幹啥?”女司機生氣地說。女售票員瑟瑟發抖,用細痩的手指了一下車頂。女司機不再說話,乘客們也沉默了。有幾個乘客看著車頂上的那個痕
跡,陷入了呆滯。女司機開始給汽車打火,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打不著。女司機再給汽車打火,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還是打不
著。女司機繼續打火,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打不著就是打不
著。乘客們麵麵相覷,車廂裏靜得讓人心驚。女司機嘟囔了一句什麽話,挪動肥胖的身體,打開車門下了車。她下去沒有三秒鍾,隻聽一聲尖叫,她就又以一個超過100kg的胖子不應
有的敏捷飛速地躥了上來。正確地說,她是滾了上來,用腳“哐當”一聲關上了門。“關門關門!”女司機尖叫,“把所有有洞的地方都堵住!把門按住!按住!”
這輛車實在太破了,四處漏風,盤狁守旁邊的窗戶就有個二指寬的縫隙,玻璃根本推不過去。至於門……那扇門就是個擺設,每當車在行進期間,門也跟著行進的節律在那兒晃**,即便是車不動了,門也時刻處於一拳縫隙的半開狀態中。
女售票員不愧是女司機的老搭檔,雖然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還
是飛撲過去把門頂嚴實了。其他乘客根本就還沒反應過來,更何況照她說的去做。“咋回事?”女售票員像一隻奓毛的瘦雞一樣,緊靠著門,問。女司機驚魂未定,呼哧呼哧地喘息了許久,才回答:“蛇!”女售票員沒聽明白:“你說啥?”女司機大叫起來:“蛇!外麵都是蛇!一出去就踩一腳蛇!”她肥胖的身體撲在發動機蓋上,一條粗腿高高舉起,露出她的鞋。血糊糊的一片,鞋跟上還掛著半條綠色的蛇尾巴。車廂裏的女人們同時發出尖叫,所有乘客飛快地各顯奇招,用各種辦法
把漏洞的窗戶車板之類嚴密擋住。盤狁守也在想尖叫之列,但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尖叫根本毫無意義。那雙眼睛窸窸窣窣地從車廂外麵又移回了座椅背上,衝盤狁守興奮地猛
眨眼。“怎麽樣?”盤狁守問。那雙眼睛用尖厲的聲音大叫起來:“外麵是蛇!都是蛇!好多蛇!我這
輩子還是頭一回見這麽多蛇啊!哈哈哈哈……”想象了一下那個情景,盤狁守的腦袋一陣發麻。如果七曲蛇君在該多好啊,事情一定迎刃而解……他無力地想。可惜誰也不在,甚至連大娘也……他仰頭長籲短歎,過一會兒,忽然低頭低聲問:“你有什麽法力沒有?”那雙眼睛眨了眨:“法力?我就是一輛汽車,汽車就是用來開的,你指望汽車有什麽法力?”盤狁守真想兩根手指戳過去……之前自稱聰明妖怪的時候,它可完全沒提過它沒有法力,這會兒卻說得好像他不知道就是罪過一樣……他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心裏認真思考著不知這隻神之手對付大量的蛇有沒有用……大概沒有吧……不……應該是肯定沒有……嗯……女司機又開始拚命打火,汽車突突突、突突突……就是停在那裏不動。她打開發動機蓋,又搗鼓了好一會兒,再打火,還是打不著。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女司機的身上,希望她能像超人一樣立刻將他們帶離這個困境的時候,有一個女乘客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她跳開了自己靠窗的座位,差點絆倒在鄰座乘客身上。“窗戶上!窗戶上!”她驚叫。
這輛破中巴的窗戶是那種老式的,窗戶下方和車體的連接處有小小的凸起,就像平台一樣。盤狁守立刻看向自己身邊的窗戶,發現在窗戶的小小平台上麵有數條像女人小拇指一樣粗細的小青蛇,它們仰著腦袋吐著芯子爬來爬去。他再看看窗外,在車內燈光的照射下,外麵地上、樹上閃爍著大大小
小、密密麻麻一片“小燈泡”。他知道那不是燈泡,那是蛇眼。他的衣服濕了一片,後背上的汗滑落下來,好像有東西在爬。他是已經習慣跟妖怪打交道沒錯,但他可不習慣和這種連話都不會說的
“動物”打交道!更何況還是這麽可怕的動物!一陣冷風吹過他的背,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多虧了這陣風,他很
快冷靜了下來。不對……現在是冬天,正常的蛇應該都已經冬眠了,豐堯附近的氣候,也不是蛇
喜歡的類型,怎麽可能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候,以這麽快的速度聚集起這
麽多的蛇來?除非,是妖怪。大灰狼說過,一個妖怪,能如臂使指地指揮生物,唯有本種族的而已。
就像大灰狼,它可以在沒有比它更強大的同族妖怪在場的情況下,召集起豐堯市包括周邊縣市的所有犬類,讓它們幹什麽它們就幹什麽。但如果麵前是隻貓,它就拿對方沒辦法了,能用自己的氣勢把對方嚇走已經是極限。
今天指揮這些蛇的,肯定是一個蛇族妖怪。然而他不能就這麽衝上去介紹自己,平時他這麽做的時候,大灰狼都在他的身邊,它能幫他確認對方的善意與惡意,所以他的自我介紹才不會招來生命危險。今天大灰狼不在,他也並不了解這個妖怪究竟想幹什麽,如果冒冒失失衝上去,說不定變成開胃菜的就是自己。
他悄悄對那雙眼睛說:“你出去看看,外麵除了這些蛇之外,還有沒有什麽異常情況。”
三番五次被派出去查探敵情,那雙眼睛不高興了:“你是誰呀!這麽支使我!我可是妖怪!別看是輛破車,破車也是有尊嚴的!剛才出去是因為我想出去,現在我不想出去了!你怎麽著吧!”
盤狁守渾身無力,為什麽他會遇到這種拎不清情況的妖怪呢?
想了想,他溫言哄道:“你知道,外麵那些是蛇吧?”
“知道哇,我又不是傻瓜。”
“現在天這麽冷,你知道在這個時候,蛇最喜歡什麽嗎?”
“什麽?”
“這輛車裏邊兒,那熱乎乎的發動機……”
那雙眼睛眨了眨:“啥意思?”
“意思就是……”盤狁守歎氣,“也許會有蛇為了取暖鑽進發動機,
到時候你一發動,蛇就纏在裏麵……你這輛車本來就挺破的,有蛇往裏麵一鑽,你就真會被扔到廢品處理場去了……”也許是平時聽多了“廢品處理場”之類的詞匯,這個關鍵詞一出口,那
雙眼睛立馬瞪得跟燈泡一樣。“什麽!什麽!這種事情絕對不行!”“所以……我需要你幫我……”盤狁守說。那雙眼睛毫不猶豫地眨了很多下,效果大概類似於人類的點頭。“好好!我幫你!我馬上就去!”一眨眼的工夫,那雙眼睛不見了,大概是去刺探敵情了。盤狁守靠在椅
背上長出了一口氣,感慨和那種傻呆妖怪說話好累啊……
在他和汽車妖怪說話的時候,整個車廂已經亂成了一團,大家非常恐懼,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付那“強大的敵人”。眾人在小小的空間裏你推我擠,誰也不想坐到窗邊的位置,尖叫和怒罵此起彼伏,車廂在大家的推搡中左搖右晃,倒是比剛才的安靜氣氛讓人少了點壓力。
最後還是胖胖的女司機終於醒悟了過來,拍著發動機蓋子怒吼:“安
靜!都安靜!吵個啥勁!作死哩!”車廂裏安靜了幾秒鍾,然後很快被另外一種聲音占據了。“都是你們要走這種小路!”“要不是你們貪便宜不走高速,怎麽會遇到這種事!”“還收了我們三十塊!還錢!還錢!”“這種破車也敢開出來拉客!關鍵的時候就趴窩!怪誰!”“你們是故意的吧!還想在這種地方再多收點錢!”“你們還有良心沒有啊!” “……” “……”
女司機臉上的肥肉抖動幾下,又“哐哐”猛拍發動機蓋。
“誰再說!誰再說把誰扔哈氣(下去)!”她凶狠地看著那些最多隻有她一半體積的乘客,臉上的表情在車內燈光的照射下顯得陰暗而猙獰。乘客們大概仔細掂量了一番自己和該女的差距,剛才還因為有“群體”撐腰而大喊大叫的人都以驚人的速度閉上了嘴。“這種時候還吵!吵!吵了能走掉?窩個(那些)蛇又不是我招來
的!”女司機怒罵,“車都快讓你們吵翻哩!想死就繼續!”沉默。女司機緩和了口氣,說:“反正車也發動不了,誰有電話就打個電話,
報個警,不然咱們都得在這兒待到明天早上。這條路上經常有車來來去去,不可能一直被困在窩(這裏)。”聽了她的話,有幾個人真的拿出了手機撥打,但他們很快發現了新的問
題。“沒信號!”“哎哎,我的也沒有!”“咋會呢?這才是郊縣!”“有人搗鬼!一定有人搗鬼!”有一個女孩子忽然丟掉了自己的手機,號啕大哭:“媽媽呀!我害
怕……”車廂裏的混亂比剛才更甚了。盤狁守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果然一格信號都沒有,手機一直處於搜索
信號狀態。不過據他所知,雖然妖怪們的確是有很多能力,但是絕對沒有屏蔽信號的能力,而在豐堯附近,即使是郊縣與郊縣的連接處,手機信號也是無縫連接,沒有死角。這種情況……難道真是有“人”搗鬼?他萬分疑惑地想。
那雙眼睛從外麵刺探完敵情回來了,對盤狁守說:“看到啦!周圍沒啥異常情況。”盤狁守心裏打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沒異常?不可能吧。除了那些
蛇,就真的什麽都沒有嗎?”“有哇,那兩個總是出現的老家夥在。”那雙眼睛理所當然地回答。盤狁守:“那你說沒異常?”“是沒異常,隻有那兩個老家夥在。”那雙眼睛理直氣壯。
盤狁守知道和這種妖怪爭論是沒有用的,隻得歎了口氣,說:“那兩個
老人在哪裏?”“車前麵,左邊一棵樹上。”靠它是不可能了,還是自救吧。他想,不知道和他們談判一下有沒有
用,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想要什麽……他邊想邊站起來,卻覺得腳下的觸感不對,怎麽軟軟的,還咕嘰咕嘰響……他低頭,當看清楚腳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以後,他嗖地跳上了座位,其
反應之快速,其身手之敏捷,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與此同時,一個女聲尖叫起來:“蛇呀——”下一瞬間,所有人都跳上了所有能跳的地方,包括座椅和扶手。他們的腳下是一片青綠色的小蛇,密密麻麻,每一條都隻有女人的小拇
指粗細,正在從車後方如同碧綠的潮水一般向前方蔓延。有幾條爬上了座椅和靠背,被人們一下下用力抖掉。
但是,這些蛇是從哪裏來的呢?盤狁守看看後方,原來就在他斜後方的位置,玻璃角落裏開了個小窟窿,小青蛇們正悠閑地從那兒往車裏爬。怪不得一直感到脖子後麵有風……他汗顏地想,原本還以為是心理作用,原來真的有……
左手手心微微地癢了起來,他隔著咒封手套用力撓了幾下,但不起作用,隻得把手套去掉。手套一去,耳朵也癢了起來,他隻好把手心對著耳朵猛搓。效果的確不錯,幾乎立刻就解了癢,與此同時,他的耳邊也立刻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要讓他們動!”他左右看看,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蛇的包圍內,連動都沒人敢動。“仔細地找!好好地找!”還是那個聲音。盤狁守看看那雙正在車廂裏興奮亂竄的眼睛,聲音不對,也不是它。“每一個地方都要找到!”聲音是從左耳傳入的,但不管他轉到哪個方向,都是左耳。“一定要找到那個東西!”他看了看自己的神之手,難道……又是這隻手?小青蛇們蔓延了整個車廂,緩緩地爬上了前方的發動機蓋,正趴在上麵
避難的女司機無處可逃,慘烈地號叫起來。
盤狁守趕緊對她大聲道:“不要說話!不要動!那些蛇不會傷害人
的!”
妖怪界有妖怪界的規矩,你不害我,我不害你,井水不犯河水。聽那個聲音的意思,似乎是要找什麽重要的東西,既然如此,應該就不是那種想無緣無故做壞事的妖怪了。
女司機果然一動不動,在這麽寒冷的天氣裏,她居然還出了一身的汗,一張胖臉上油光閃亮,肥肉顫抖不休。
那些小青蛇果然也沒有對她怎麽樣,隻是緩慢地爬過了她的周圍,通過發動機蓋上一個二指寬的洞,鑽到了裏麵。
那雙眼睛貼在車頂,看見這一幕,撕心裂肺地叫起來:“它們進去了!它們進去了!它們進去了啊!你保證過它們不進去的!你這個人類怎麽能這樣!我死定了呀!我的妖生還很短!我不想死啊!天哪!來個人救救我吧!”
因為剛才盤狁守出聲提醒,現在車廂裏的人都在看著他,他實在沒辦法回答它,隻好裝作沒有聽見,更沒有辦法提醒它,自己剛才隻是說不幫忙就可能會有蛇鑽發動機,沒說幫了就一定不會有蛇鑽啊……更何況就算蛇鑽進去了,它也不會死……隻要等蛇都出去了,再發動車子不就行了嗎?
他的耳邊再次出現了那個聲音:“什麽?還是沒找到?!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反複確認過了!就是在這輛車上!再給我仔細找!每個地方、每個人身上都要搜!”
小青蛇們開始向座位和人身上爬,車體上的每個洞都有小青蛇鑽進去仔細探查。
然而人們可以忍受身在蛇群當中,卻無法忍受小蛇鑽進自己身上每個可以鑽的地方的感覺,無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統統開始尖叫,拚命拍打自己。盤狁守無力地喊著“不要害怕”“這些蛇是無毒的”“隻要冷靜下來就不會有事”……可根本沒人理他。
最後盤狁守終於忍無可忍了,他踢開自己腳下的小青蛇,一步一步踢著小蛇走到了門邊,坐在門邊扶手上的女售票員正在尖叫著拍打自己。
他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把女售票員“別出去!外麵有蛇”的警告甩到了身後。
他忍耐著腳下發出的“咕嘰”聲,一邊走一邊戴手套,以緩慢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汽車的左前方,借著車前燈的照射,對著一棵樹叫道:“你們夠了沒有!你們到底要找什麽東西!找東西也無所謂,連人身上都要搜,也太欺負人了!”
那棵樹“嘩啦嘩啦”抖了兩下,一個巨大的影子窸窸窣窣地扭動起來,露出了兩隻亮閃閃的眼睛。又是眼睛……盤狁守一陣頭暈。但這雙眼睛又與汽車上那雙完全不同,其巨大程度和圓潤程度,都是汽車上那兩隻完全不能比的。
這兩隻眼睛讓他想起了《西遊記》的台詞:
“哥呀,這妖怪好有禮,晚了還知道打燈籠。”
“什麽燈籠,那是妖怪的兩隻眼睛。”
“……”
正像豬八戒說的,兩隻眼睛都這麽大,身子該大成啥樣啊!
那雙燈籠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對方說話了:“你是誰?是你拿
了我的東西?是的話馬上交出來,不是就馬上滾開。”聲音蒼老,似乎是個男性的聲音。
胖胖的女司機從車上跳了下來,以驚人的靈巧身手踏著無數蛇身跳躍至盤狁守的身邊,拉著他往車上跑:“不要下來呀!你這年輕人怎麽亂跑!萬一有毒蛇怎麽辦!車上那些至少沒毒……”
然後她一轉眼看到了那兩隻燈籠眼,突然一口氣沒上來,盤狁守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拉她,她就翻身倒地。隻聽肥胖的身軀下咕嘰聲不斷,大概是小蛇們躲閃不及,被壓死了不少。
壞了!壞了!把它的同族壓死這麽多,這妖怪該發飆了。奇怪的是,妖怪並沒有發飆,它隻是又問了一遍自己的問題。盤狁守歎口氣:“我不知道你在找什麽東西,不過我知道你已經找了很
長時間吧,幾乎每次都會出現在這輛車的必經之路上。我今天是第一次坐這輛車,你說呢?”燈籠眼睛生氣地說:“那就是說你不知道我的東西在哪兒!那就趕緊滾蛋!不要妨礙老夫做事!”盤狁守道:“我是不知道那東西在哪兒,但是你這樣嚇唬普通人沒問題嗎?萬一有人告狀的話,妖怪聯盟會幹涉的吧?”燈籠眼睛猛地眨了一下,叫道:“你是什麽人?!你這個人類,怎麽會知道妖怪聯盟的事?!”盤狁守回頭看看,車廂裏的人們正扭動著拍打身體,在暗夜中如同群魔
亂舞一般詭異。
他說:“我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樣做是違規的。不如你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麽東西,我幫你去找,不要再這樣搜身了,他們會被你嚇死的。”
又一雙燈籠眼亮了起來,兩雙燈籠眼睛湊在一處嘰嘰咕咕了一會兒,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回的聲音也很蒼老,不過是位女性。
“我們要找的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們不可能告訴你那是什麽,但是可以告訴你那個東西是什麽樣子。有人幫忙當然好,但是希望你不要告發我們,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盤狁守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們。”一個閃亮的東西從黑暗中落了下來,掉到小青蛇們的頭上,小青蛇們像
海豚一樣頂著那個東西,一隻一隻地傳遞過來,最後終於到達了他的腳下。他撿起了那個東西。那是一顆珠子,圓溜溜的,發著淡淡的青色。蒼老的女聲說道:“這是那個東西的複製品,和原版的東西是一模一樣
的,我們可以確定,它就在這輛車上。”盤狁守把玩著那顆珠子,說:“雖然有點不禮貌……不過我想知道,這個東西是怎麽丟的?也許對找它會有點幫助。”蒼老的男聲咳嗽了一下就陷入了沉默,蒼老的女聲又嘰嘰咕咕了好一會
兒,才開口說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它是怎麽丟的。”盤狁守愣住了:“啊?”一雙燈籠眼睛狠狠瞪了另外一雙燈籠眼睛一下,蒼老的女聲才繼續說:
“那天……我們去參加他表兄的婚禮,他喝得有點多,結果就在這附近不小心現出了原形。再然後……我們都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就發現那個東西不見了。”
“它原本在什麽地方收藏著呢?”
“在他的嘴裏。”
蛇……蛇的口腔啊!盤狁守差點把手裏的珠子扔出去。但他還是努力穩
住了自己的情緒,小心地說:“那……我就照著這個東西的樣子給你找。你能不能先把車裏那些……給召回來?不然大家精神太過緊張,或許會漏掉什麽。”
兩雙燈籠眼睛都眨了眨:“已經全部召回了,希望你能幫忙找到那個東
西。但如果讓我們發現有人蓄意私吞的話,我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人,這是
妖怪聯盟也認可的規定。”“我知道了。”他又低頭看自己腳下,那個胖胖的女司機還暈著,“她
呢?”“她不會有事。”盤狁守點頭致意,轉身回到了汽車上。車上的小青蛇們果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剛才被他們不小心踩死的
小蛇卻還在原地,當他仔細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竟是幾根被踩斷的草,正在迅速地由青綠變得枯黃。這麽說,那些小蛇並不是真的小蛇,而是變形術。怪不得就算他們踩死一些小蛇,那兩雙燈籠眼睛也沒反應。
乘客們都保持著驚魂甫定的姿態,有些人拍蛇的動作還沒收回,看到他上來,所有目光“唰”地一下就集中在了他身上,目光中含著驚恐與期待,混合著希望與絕望。
盤狁守舉起了手中的珠子,對所有人說道:“我現在要問的問題,事關大家今晚能不能離開這兒,希望大家能夠如實地回答我。這顆珠子,是很重要的東西,外麵有個人要找的就是它,如果誰曾經得到過類似的東西,希望您能交給外麵那個人,否則,我們今天誰也走不了。”
車廂裏一片靜默。那麽大的珠子,在有燈光的情況下,還發著朦朧的光,用眼睛看都知道它很值錢,要是誰有了它,還跑來坐這種車受罪幹嗎!一個男乘客忍不住了,指著他說道:“什麽珠子!是你吧!是你們串通
好的,要來敲詐是不是!”盤狁守沉默,他的話的確有可能造成這樣的誤會。而男乘客的話,不亞於在車廂裏投下一顆炸彈,所有人頓時群情激奮起
來。“是呀是呀!他剛才一下去,那個胖女人也下去了!他們肯定認識!”難道人就做不得好人嗎?“要不然怎麽非要走這種破路!他們就是有預謀的!走高速路不就沒事
了!”都這會兒了還惦記高速路有用嗎?“想要錢就直說!何必這麽躲躲閃閃的!還珠子!你怎麽不拿鑽石
呀!”你自己也感覺得到,若真想要錢,何必繞這麽大彎子……
女售票員揮舞著精瘦的手指,拚命撇清自己:“不是!不是!我們啥也
沒幹!都是他一個人……”你就不要火上澆油了好不好啊……盤狁守完全無力了。真是,和人類說話好像比和那些傻缺妖怪更累啊,
再這麽下去大家就真的都走不了了,怎麽就沒人理解……就在他開始認真考慮放棄這個麻煩的差事,準備撒手不管的時候,有人
驚叫起來:“車前頭!車前頭!”響起一片驚叫聲,所有人都以飛快的速度往車後方逃竄。盤狁守回身望向車前方,一個枯瘦的老太婆站在車前燈陰森的燈光下,
拄著拐杖,雙目陰冷,那模樣活活就是香港恐怖片裏那些詭異的老太婆。但這並不是大家驚叫的原因,大家驚叫的原因是,老太婆的下半身——
那巨大的蛇尾。碧綠的,覆滿鱗片的,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的,還會輕輕搖擺的蛇尾。盤狁守扶額,他應該早點和那兩個燈籠妖怪約定的,在他解決這件事之
前,他們不要出來嚇唬人……好像已經晚了。
“現在……”盤狁守說,“大家已經看到了,我說的是實話。希望大家能配合我,盡快把東西找出來,我,還有他們,沒人覬覦大家身上的其他物品。他們隻要找到這個東西,馬上就會讓我們離開。”
他的話剛說完,一個女孩就號啕大哭起來,把手裏的包翻過來,裏麵的東西稀裏嘩啦地掉了一地:“找吧找吧!你們要什麽都行!不要傷害我!哇——”
盤狁守無語了,緩緩蹲下去,幫她把掉在地上的東西都撿起來,放回她的包裏。
“我不想要你任何東西……他們也不想。如果大家有那個東西的話,就請拿出來;如果沒有的話,沒必要這麽都扔出來……我隻是希望這件事能平安解決。我不是警察,不會搜查大家的東西。”
大家都沉默了,開始翻找自己的東西,把他們所有圓形的東西都找了出來,包括什麽項鏈珠子、玻璃珠子、木頭珠子,甚至有人拿出了剛買的圓形門把手……都不是要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