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盤狁守歎了口氣，一抬頭，忽然看向車頂，那雙汽車妖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舉起手中的珠子，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東

西？”那雙眼睛眨巴了一下：“這個……看起來挺眼熟。”“你在哪裏見過它？”“不記得了。”真是一點幫助都沒有……盤狁守再看向那些乘客，他們都用看鬼一樣的表情看著他，大概是他對

著車頂自說自話的行為嚇著他們了。無所謂，他安慰自己，反正這些都是陌生人，以後都不會再見到了……他拿著那顆珠子下了車，對站在車頭燈前的詭異老太婆說：“沒有人見過這顆珠子，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雖然外表陰森，但老太婆說話的口氣很溫和：“不可能。這是我們很重

要的東西，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就是在這輛車上。”“既然你們早就知道在這輛車上，那為什麽以前不來取回呢？”老太婆輕歎：“都是那個老家夥……他喝得實在太多，清醒了以後，又

至少迷糊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裏，他對這顆珠子一點感覺都沒有，是前幾天才突然感到珠子的氣息。但是氣息並不是很清晰，斷斷續續的，我們沒辦法確定。隻有今天，對它的感覺特別明顯，我們才把車攔下來的。”

有什麽想法在盤狁守的腦中一閃而過，速度很快，他沒能抓住。他說：“如果你們不能找到那顆珠子，就肯定不會走是嗎？”“對。”

“但是他們沒有私藏珠子。”

“珠子就在車上。”老太婆堅持。

“你不能再像剛才那樣搜查，你會嚇到他們。”盤狁守也很堅持。那些人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某個程度，很難說再來點刺激，會不會讓他們就此崩潰。在隻有他敢出頭與麵前的妖怪交流的情況下，他必須考慮到這樣的可能。

老太婆的人身往後退了一點，扯開滿是皺皮的嘴角，露出一個異樣的笑容，聲音也從溫和驟然變得冰冷而邪佞：“我沒有說過……這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老太婆手一招，車裏的人們忽然發出了尖叫。盤狁守回頭，看見所有的乘客身上都爬滿了翠綠的小青蛇，從腳到頭，覆蓋得嚴嚴實實，如同一個個綠色的蠶蛹般不斷掙紮扭動。

他感到腿上一陣瘙癢，一低頭，悚然發現自己的腿上也爬滿了小青蛇，它們以驚人的速度向上爬行著，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它們已經完全覆蓋了他的全身。

整個車體也被小青蛇們迅速爬滿，中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覆蓋成了一個蠕動的綠色長方體。

老太婆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可以確定珠子就在車上，現在，所有的小青蛇也已經鑽進了一切可以鑽的地方，她十分確信，隻要再有一點點時間，就能找到珠子的下落了。妖怪聯盟不是問題，今天她可沒有傷害任何人，等一切結束之後，隻要把所有人，包括那個奇怪的小夥子的記憶刪除，就不會有人再記得這件事，也不會有人追究。

然而事情的發展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她很快就不再笑了，臉上的

表情逐漸從愉快變為不快，又從不快轉為凝重。她再次招了招手，小青蛇們從車上、人身上潮水一般迅速退去。盤狁守從一片綠色之中快速地露出了臉，大口地深呼吸了幾次。身後的汽車很安靜，他回頭，透過窗戶卻一個乘客也看不見。“他們怎麽了？”“隻是昏過去了而已。”老太婆皺著眉頭，說，“年輕人，真不禁嚇。”盤狁守心想：也得看是什麽樣的東西嚇呀，你難道沒聽說過人嚇人也能

嚇死人這一說嗎？“你找到東西了？”

老太婆搖了搖頭。

“東西不在車上？”老太婆生氣地說：“東西肯定在車上！老頭子很確定！”她轉頭麵向那

棵樹的方向，“喂！老東西！是不是？”那兩個燈籠又亮起來，老頭唯唯諾諾：“是……是……但是……”老太婆根本不理他，回頭對盤狁守說：“我們很確定。”盤狁守在心裏一聲接一聲地歎息：你就不能聽人把話說完嗎……真是專

製啊……他對那兩個燈籠說道：“不好意思，您剛才想說什麽？但是什麽？”那兩個燈籠膩膩歪歪地哼了半天，才勉強說：“但是……我剛才突然就

又感覺不到了。”老太婆尖聲叫道：“什麽！你感覺不到了！怎麽會感覺不到了！難道它

還能長了腿跑了不成！”那兩個燈籠“撲通”一聲掉下了樹，巨大的蛇身移動之聲迅速遠去：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老太婆大怒，右手高高舉起，手中凝起了一個足球大小的光球。“都是因為你！你這個——”她吼道，“該死的——老東西！”光球“咻”的一聲飛出去，消失在樹叢中。樹叢中傳出“哎呀”一聲慘叫。老太婆雙手合並，猛地分開，雙手中間出現了一串兒足球大的光球。“我讓你——不知道！”一串光球呼呼地飛向了樹叢，然而她控製一個還行，控製這麽多光球，

準頭就差了點，有幾個直接就撞到了樹上，繞了個圈子，“唰啦”一聲轉了

回來。盤狁守趕緊撲倒在地，一顆光球以幾厘米之差擦過了他的頭頂。他本能地轉頭看向汽車，另外兩個光球正在向它飛去。“住——快住手！”他大叫。老太婆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光球行進的方向，雙手亂揮：“哎呀呀——

我不知道——我控製不住了——我不管了——呀——”盤狁守冷汗，為什麽妖怪都是這種生物啊……每一個闖禍了就用另

外一場禍事來抵擋，抵擋不住就逃脫，逃不掉了就耍賴，耍賴不成就栽

贓……而且都是那麽幼稚的手法，真是讓人無比絕望……簡直是“是可

忍，孰不可忍”……

其中一個光球直直地飛向了汽車的油箱，隻要稍稍觸及，那輛車上的人類必然就此灰飛煙滅，而那兩個妖怪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殺人的妖怪會遭到妖怪聯盟的嚴厲懲罰，那是任何妖怪都不會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老太婆隻顧著尖叫，最終也沒把光球收回去。盤狁守也不是超人，隻能趴在那裏無助地大叫：“快躲開——”雖然他知道沒辦法躲開，因為車上的人都已經昏了過去，一個不剩。然後——所有的故事都有然後，但這個“然後”，卻讓盤狁守不得不再

揉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就在第一個光球即將碰到油箱的那一瞬間，汽車的尾部忽然抬了起來。是真的“抬了起來”，沒有任何支撐，沒有任何動力，汽車的尾部就那

麽憑空抬了起來，光球從車尾部下方嗖然飛過。

第二個光球瞄準的位置是車前方的引擎，它前進的速度與第一個光球基本一致，而在汽車抬尾部躲避第一個光球的短短時間裏，第二個光球已經堪堪擦到了車皮。

躲不開了？

沒有那回事！

隻見中巴以左前輪為中心，順著第二個光球擊打過來的方向，淩空甩

尾，猛地轉了個圈，就像一隻正在跳芭蕾的大象，身軀笨重卻姿態靈活，險險地躲過了第二個光球。兩個光球失去了目標，無奈地在虛空中劃出兩道奪目的光線，消失在夜

空中。盤狁守：“……”異常震驚。老太婆：“……”比他還要震驚。光球沒了，中巴還保持著一輪支地、三輪升天的姿勢停在那兒，好像一

時不知該怎麽辦。盤狁守腦子裏不停地重複著“天啊天啊天啊，汽車汽車汽車”……老太婆震驚得反複叨念：“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汽車還是一隻輪子支在那裏，如同一個笨拙的舞蹈姿勢。老太婆控製的小青蛇們撲簌撲簌地倒伏下來，化作一片片翠綠的青草。

然後翠綠色逐漸消退，化作枯草。大概是過度震驚，讓她的控製能力已經處於混亂狀態了。

一條腦袋有車輪子那麽大的大黑蟒蛇忽然從樹叢裏躥了出來，用普通人

類難以想象的敏捷衝向中巴……“我的內丹呀——”汽車再次以那個輪子為中心，笨重卻瀟灑地來了個原地360度大旋轉，大

黑蛇就好像碰到了工作中的渦輪扇葉一樣，飛也似的被彈了出去，黑色的身體高高地飛起，落在遙遠的地方，發出“啪”的一聲。盤狁守看看大黑蟒蛇消失的地方，再回頭看看那個依然嚴陣以待地做出跳芭蕾動作的中巴，問老太婆：“就是它？”一雙大眼睛，比盤狁守拳頭還大的眼睛，出現在車體上，看著他們，眨

巴幾下。老太婆說：“就是它。”盤狁守：“內丹？”老太婆：“內丹。”盤狁守：“內丹怎麽會變成那樣？”老太婆：“奇跡。”驀地，他們身後傳來一聲慘呼：“我的車——哎呀媽呀！”盤狁守和老太婆回頭，胖胖的女司機正看著老太婆輕輕擺動的尾巴發出

垂死的慘叫。盤狁守：“求您快收回去行嗎？”老太婆尾巴一扭，尾部化作兩條穿著正常褲子的正常的腿。“人類呀……”她不滿地嘟囔。盤狁守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今天一晚上歎的氣能趕上之前好幾年的分

量了。“老先生的內丹怎麽會變成汽車的？”他問。老太婆臉上也露出了困惑：“按理說不可能呀……就算變也不是變汽車

呀……難道說……”汽車的方向忽然傳來了“突突突突”發動的聲音，中巴的四個輪子在地上“嗤嗤”轉起來，眼看著就要飛躥出去，從此不見蹤影。

說時遲，那時快，胖胖的女司機拖著她巨大的身體，以人類無法想象的敏捷飛撲上去頂住汽車，將瘋轉的車前輪呼地抬了起來，氣吞山河地怒吼一聲：“誰敢偷我車！”

然後，她通過車前方的玻璃看到了車裏的情景。所有人都昏倒了，無一幸免。駕駛座上，是空的。但汽車還在往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