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得線索

第二天,迦琅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懊惱。

怎麽就對長得好看的男仙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呢?

她捶了自己幾下,卻根本控製不住回想昨天發生的一樁樁事。

宋仙君燦如星子的眉眼,手掌上傳來的溫度,還有他說過的話,似乎全都清晰地烙在了她腦海裏。

迦琅萬萬沒有想到,走一遭凡間,自己這顆跟瀚海一樣孤寂的心,居然泛起了久違的波瀾。

好在對方也是個天族,要是個凡人就麻煩大了。

迦琅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懊惱的,就這樣等到了申時。

銀雪果然來廣聚軒赴約了,迦琅請人上了翡羽城最好的酒,都記在宋仙君賬上。

幾輪下來,銀雪對迦琅生出相見恨晚的感覺,她興奮地說:“雖昨晚才見你一麵,但我今日當真覺得,好像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似的。”

“說不定上輩子咱倆真是好朋友呢。”迦琅眨眨眼,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很高興與你結識。”

銀雪爽朗地一飲而盡,道:“真沒想到,在陌生的城市裏,居然也能交到好朋友。”

迦琅詫異:“你不是翡羽城人?”

銀雪搖頭,慢慢同迦琅道來。

她這一世姓顧,生在一個富貴的家庭,從小得寵。前段時間和家裏鬧了點矛盾,便離家出走,雲遊四方,一個月前來到翡羽城,覺得這裏風貌甚好,便在此落腳了。

迦琅好奇地問:“你以後也不打算回家了?”

“不回了!”銀雪用力地把筷子戳進米飯裏,似在泄憤,“我們家雖然寵我,但家規森嚴,一點自由都沒有,我待在那裏真的喘不上氣來,阿琅,你懂那種感覺嗎?”

迦琅忙不迭點頭。

銀雪的性格跟上輩子幾乎無差別,這樣一個大剌剌的姑娘,讓她生活在清規戒律的環境裏,必然難受得緊。

“我好不容易跑出來了,以後都不打算回去了。外麵的風景和人都比我家有趣,不瞞你說,我離家出走以後才真實地感覺到自己活著。”

“那你就準備留在翡羽城了?不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銀雪忽然一笑,道:“咳咳,翡羽城原本隻是一處落腳的地方,但我突然就不想走了……”

“為什麽?”

“還能因為什麽,當然是因為王野呀!”銀雪眼睛彎成了月牙,捧著腮高興道,“他在這裏,我哪兒都不想去。”

銀雪神女還在時,迦琅從未見過她動情的模樣,這是第一次,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露出了獨屬於懷春少女的嬌憨明豔。

迦琅看著她,笑問:“我想知道,你喜歡他什麽?”

銀雪立刻眼睛睜圓,發著光:“他長得俊,性格正直,品行端莊,能文能武,渾身上下都是優點,雖出身富裕但並未沾染紈絝公子的習性,有原則有風骨……你說說,這人是不是很完美?”銀雪笑容裏像是泡著蜜一般甜,“我真是太喜歡王公子了,一見到他就走不動道。”

她說話聲音不小,旁邊桌聽得一清二楚,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大方地對一個男子表白,也是聞所未聞,很多食客都嗤笑起來。

還是王家那個如皓月般的大公子,這小丫頭片子奢望什麽呢?不如趕緊回家睡覺,夢裏什麽都有。

迦琅注意到周圍嘲諷的視線,有些不快,她想替銀雪教訓教訓這些多管閑事的人。

還未出手,一陣快而穩的腳步聲從二樓下來。

食客們臉上的譏笑立刻消失,紛紛低下頭,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迦琅抬眼,就看到一個端正俊朗的青年徑直走來。

“顧、銀、雪!”他臉色不豫,一字一頓地叫道。

還沉浸在美夢中的銀雪突然轉頭,立刻笑得像棵太陽花,兩三下就蹦了過去:“王野,你怎麽來了?”

“我在樓上吃飯。”王野青著臉,道,“一直都在。”

意思是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銀雪腦子一根筋,根本領會不到重點,拍了拍手說:“那太好了!一會兒吃完飯,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晚上人雜,我害怕。”

王野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害怕?那五天前半夜翻我家牆頭……”

頓了一頓,餘光掃過大堂內那些豎起耳朵偷聽的食客,王野終是把後半句話咽回去了:“罷了,不提了,先說今天這個事。”

“什麽事啊?”

王野頭疼地揉著額角,低聲斥她:“你以後能不能注意點,不要在這樣的場合說喜歡我。”

“為何不能?”銀雪眼巴巴地望著他,說話卻很有底氣,“我喜歡你,就要說出來,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王野偏了偏頭,不去看她的眼睛,刻板道:“但你總得考慮一下自己的名聲吧?你一個女孩子家,以後總要嫁人的……”

“那我嫁你不就行了嗎?”

迦琅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這一世的銀雪好像比上一世更加奔放呢。

王野明顯也被噎到了,他臉色不停變換,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的,咬著後槽牙說:“你又來了,剛說過,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話……”

“不是大庭廣眾就可以說了嗎?”銀雪笑得一派溫和無害,忽然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低語幾句。

王野耳後根立刻隱隱泛起了可疑的紅暈。

他根本招架不住。

迦琅憋著笑,連喝好幾杯酒。

她真的很開心,這樣鮮活的、跳動的銀雪,她本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再遇見了。

王野無力招架銀雪的“攻勢”,隻能找借口回了樓上,他臨走前,出於禮貌,衝迦琅作了個揖。

垂眸的一瞬間,他忽然愣住,目光震驚地在迦琅腳上停頓片刻。

迦琅倏地縮回腳,王野便立馬收回視線,仿若什麽都沒看到似的,轉身離開。

迦琅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似乎,能看到她腳上的鐐銬?

這可真是新鮮了……

這場重逢酒吃到很晚才結束,她們散場時,王野才姍姍從二樓雅座下來,好像才吃完似的。

迦琅抿唇暗笑,他又沒喝酒,一頓晚飯能吃這麽久?她才不信呢。

王野還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麵孔,十分嫌棄地表示,正好順路,可以把銀雪送回去。

他倆走後,迦琅才感覺到頭暈目眩。

因為太高興,她喝得著實有點多。

迦琅有點看不清,幹脆坐在路旁,準備清醒一點再回去。

不知暈了多久,忽有一陣熟悉的檀香氣傳入鼻尖,迦琅抬起頭,看到頌梧蒼色的衣袍。

“這麽巧,你也在這兒?”迦琅含糊地問。

頌梧伸出手指,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語氣有三分無奈:“不巧,我專程來接你的。”

迦琅一怔,許久未說話。

她此刻視線有一點模糊,卻能清楚地看到宋仙君俊朗的眉目。

“今天開心嗎?”那瓣輕薄的唇微微張著,如是問她。

迦琅呆呆點頭:“特別開心,銀雪雖然變成凡人了,但她活得很恣意,很瀟灑,這樣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

“就是有點遺憾。”話音一轉,迦琅情緒又低下去,“凡人的壽命太短,她這輩子就算長命百歲,於我也隻是轉瞬。她走以後,我又是孤身一人。”

“不會的。”頌梧低聲道,“你現在不是認識我了嗎?”

“但你在九重天,我在瀚海,雖同為天族,卻大相徑庭……這兩個地方多遠啊。”

頌梧喉間頓時湧上苦澀,他低著頭,認真注視著迦琅:“那我搬去瀚海陪你?”

迦琅一怔。

她以為自己酒還沒醒,聽到了夢話,哈哈笑道:“別說胡話了,仙君是做大事的人,無論是九重天還是瀚海,都拘不住你。”

頌梧眉尾一挑:“此話怎講?”

“就昨天,你訓斥黃公子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來一種獨特的氣質……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就好像整個蒼生都掌握在你手上似的。”

頌梧眸光一頓,半晌後,才緩緩道:“是的,蒼生在本君手上。”

迦琅沒留意他的自稱,隻唏噓道:“所以,我們不是一路人。”

頌梧心髒猛地揪了一下。

他看到迦琅眼眶泛著紅,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輕撫她的眼睛,但在靠近那一刻,忽又移向後麵,將她髻間長長的紅綢帶在指上繞了一圈。

“蒼生在,你卻不在。”

他壓著聲音,似一道歎息。

“不必介懷,你對我已經很好了。”迦琅安慰他。

頌梧問:“我對你好,你喜歡嗎?”

“喜歡。”迦琅慢慢點著頭,“當然喜歡。”

頌梧輕笑:“有多喜歡?可不可以讓我明白一下?”

迦琅抬眸看他一會兒,忽然扯下發間那根紅綢帶,蒙到他眼睛上,順手在後麵打了個結。

借著酒勁和月光,迦琅傾身向前,趁頌梧還沒反應過來,輕輕啄了下他的唇。

“就是這麽的——喜歡。”

天族體質比較好,第二天迦琅醒來時,已經四識清明得不像個宿醉的人。

她回憶了一下,不太記得昨晚後來發生了些什麽,但就記得她親了宋仙君一下。

嗯,親了他一下。

等等?

親了他一下?

迦琅腦子裏靈識崩得稀碎,抓著被子一角瑟瑟發抖。

她抬眼看了一圈,雖然宋仙君不在屋內,但沁沁懷裏抱著藍羽鳥,就說明,在她醒來之前,他就已經來過了。

迦琅立刻吩咐:“沁沁,去把門窗都關死,誰來都不許進,尤其是宋仙君!”

“啊?”沁沁迷惑地歪頭,“為什麽呀,他說一會兒就來的……”

“別問,快去!”

沁沁忙不迭放下大鳥,剛要把窗關上,一個蒼色的身影躍了上來,堪堪按住窗欞,似笑非笑地看著**的人:“這是什麽意思?”

迦琅心裏一陣哀歎,假裝淡定道:“今日風大,我怕著涼。”

“好。”頌梧勾著嘴角,跳進屋,順手幫她關上了窗,隨後走到床邊,替她掖緊被子,“這樣夠暖和了嗎?”

故意的,這人絕對是故意的!

迦琅幹笑兩聲:“有勞仙君了。”

“你我之間,不必客氣。”

頌梧眼神諱莫如深,迦琅假裝沒看到,清了清嗓子:“昨夜我好像喝多了,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但我這個人吧,有個壞毛病,一喝多就會做些奇奇怪怪的事,若有什麽冒犯的地方,還望仙君海涵,別往心裏去。”

頌梧悠悠望著她:“你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

“真不記得了。”迦琅一臉真摯。

“倒也沒什麽,就是你哭著鬧著說非我不嫁……”

“我沒說!”

話一脫口,屋內氛圍頓時有些詭異,頌梧的嘴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翹起。

迦琅幹脆把頭埋進被子裏,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聞到食物的氣味,是她沒嚐試過的菜品,終是忍不住探出頭來:“你在吃什麽,好香。”

“城北的飄香烤鴨,最後一隻,被我買來了。”頌梧說話間正在卸鴨肉,輕描淡寫道,“再不下來就沒得吃了。”

迦琅立刻爬出被窩,好整以暇地坐到桌邊。

沁沁吃不慣鴨肉,便從迦琅那兒領了點錢,抱著大鳥出去買糕點了。

她一走,屋內就隻剩下正在尷尬中的兩個人。

迦琅尋思著總得說點什麽,於是靈光一閃:“對了,我昨天近距離看了下王野,他確實有些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他好像能看到我足間的鐐銬。”迦琅吃得滿手油,表情卻很嚴肅,“天族的鐐銬,隻有天族能看見,他似乎不是普通的凡人。”

“猜對了。”頌梧又卸了塊肉放她盤中,“王野是半人半仙。”

迦琅微愕,沒想到這個猜測這麽輕鬆地就被證實了。

更令她詫異的是,現在居然還有這樣的混血。

自從千年前那場慘烈的屠城戰後,半人半仙的後代幾乎被滅絕了,八重城也幾近荒廢。失去了那座特殊城池的庇佑,這千年裏,鮮有仙人敢同凡人結合,就算有,後代也大都非常隱秘地生活著。

萬萬沒想到,走一遭翡羽城,什麽都叫她遇上了。

頌梧解釋說:“王家有四個孩子,隻有王野是大夫人所生,王閱璋的發妻是位神女,可惜在生他時亡故。王閱璋也是個念舊的人,雖有妾室,但多少年來大夫人之位都是空的,他對這個大公子也非常看重,悉心栽培。”

迦琅嘬了把鴨骨頭,問:“那王野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王閱璋沒告訴他,但他是個聰明人,應該已有所察覺,就像他看到你足間鐐銬時,沒說出來,約莫是知道旁人看不見。”

“倒是個心細的。”

頌梧點頭,順便給她倒了杯茶:“喝這個,解膩。”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他娘既然是神女,哪那麽容易死?跟凡人生個娃就嗝屁了?”

頌梧垂下眼睫,淡淡道:“緣由複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他這麽說,那大抵是非常複雜了,迦琅也沒追問,又啃了幾塊鴨肉,終於有了飽腹感。

她伸著胳膊,正要舒展一下,頌梧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帕子,在她嘴上擦了擦。

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迦琅感受到他指腹的溫度,渾身一僵,猛地又想起昨天輕薄了人家的事。

她偏了偏頭,尷尬道:“仙君不必這麽細致……”

“嘴巴上有油。”

“那你放著帕子,我自己來。”

頌梧微微彎唇,倒是很聽話地將帕子放了下來,可一開口就差點讓迦琅噴飯:“阿琅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迦琅用帕子捂著嘴,狐疑地抬頭看他:“什麽意思?”

“你喜歡什麽樣的,我提前準備一下,還有聘禮,別人該有的,你一樣不會少。”

“等等!”迦琅有點窒息,“我還是沒懂,你……”

“我的意思是,”頌梧迎上她的目光,“等回去了,我們就成婚。”

“……”迦琅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大得能再塞下一根鴨腿。

頌梧蹙眉看她:“你不願?”

“不是,就……怎麽突然就要成婚了呢?”

“為何不能?親都親了。”

頌梧神色淡淡,迦琅卻讀出了“你輕薄我還不想負責”的意思。

她按著額角,絮絮地念叨:“我肯定是還沒醒酒,還在做夢呢,哈哈,等一下哦,我重新醒一遍。”

她鑽進被子裏,好整以暇地躺好,閉上眼睛。

“那你再睡一會兒。”頌梧也不急,蹺著腿往旁邊一坐,那雙清冷的眼睛此刻卻滾燙地定在她身上,像要看出一個洞,“醒了我們再聊。”

許是真的還有些疲倦,迦琅雖然滿心荒唐,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一個時辰後,迦琅突然被頌梧叫醒。

他神情肅穆,急切道:“別睡了,沁沁他們出事了。”

迦琅一個激靈:“出什麽事了?”

“還不清楚,大鳥給我傳了消息,讓我快過去。”

迦琅來不及多慮,趕緊從**爬起來,穿上鞋,跟著頌梧趕了過去。

位置在翡羽城一個非常偏僻的小巷中,兩人趕到時,這裏一片狼藉,地上還躺著七八個昏迷不醒的人,似乎發生過一場搏鬥。

沁沁抱著膝蓋坐在地上,低著頭抹眼淚,一貫喜歡被她抱在懷裏的藍羽鳥,則獨自站在一旁,神情懨懨。

“這是……怎麽了?”迦琅蹲在沁沁麵前,探尋地問。

“嗚嗚嗚,我、我……”

迦琅心疼地擦掉她的眼淚:“別著急,慢慢說,不怕啊,我在這裏呢。”

“我們遇到人販子了。”沁沁小聲道,“我剛剛差點被抓走。”

迦琅嚇了一跳,上上下下將她檢查一遍,確認沒受傷,才稍微鬆了口氣。

沁沁小手抓著迦琅的袖子,嗚咽道:“迦琅大人,是他!是黃公子!”

迦琅一怔:“說具體點。”

沁沁斷斷續續地把經過講了出來。

早上她抱著大鳥出去買糕點,沒想到在路邊遇到了黃藤。她記得他是迦琅的信徒,對他很是信任,他給的食物她照單全收,最後黃藤說有東西要讓她轉交給迦琅,於是她就跟著他走進了這個沒人的小巷子裏。

萬萬沒想到,黃藤的幫手已經等在那兒了,十幾個彪形大漢,上來就把她綁住。

黃藤先前給的食物裏下了藥,沁沁法力低微,不似旁的天族,很快就頭暈眼花,掙紮不開。

有人發現跟在她身旁的那隻藍羽鳥,一看就是名貴且珍稀的品種,便動了邪念,準備把鳥抓過來賣個好價錢。

沁沁平時最寶貝這隻大鳥,一見有人碰它,立刻不要命地撲了過去,對藍羽鳥大喊:“別管我了,你快走!飛得越遠越好!”

黃藤手裏拿著木棍,照著沁沁的後背就是一頓打。

沁沁吃痛,卻仍然死死地將大鳥護在身下。

聽到這裏,迦琅已經急得滿頭汗:“你背後的傷給我看看!”

頌梧避開,大鳥也偏開頭。沁沁轉身,掀開衣服,露出鮮紅的痕跡。

迦琅心痛地咬著牙:“這麽嚴重?”

沁沁眼睛一紅:“都怪我自己,我太無能了。”

迦琅心疼,輕觸一下傷口,沁沁便“嘶”了一聲,豆大的淚珠掉下來:“迦琅大人,我疼。”

藍羽鳥頭微動,脖子卻一直僵著,不敢回頭。

迦琅在她傷口施了點法術,又給她喂了仙丹,傷痕這才慢慢褪紅。

“後來呢?”迦琅問,“你們怎麽製伏這些人的?”

沁沁朝大鳥那邊一瞥,歎氣說:“我被打了好幾下,差點暈過去,大鳥突然變成了人,把那些人打跑了。”

原來如此。

宋仙君身邊的靈寵,能幻化出人形也很正常。

迦琅看了宋仙君一眼,說:“多謝你的寵物。”

“不是寵物。”頌梧糾正她,“是侍者。”

換在平時,這隻鳥早就耀武揚威地抖起羽毛了,可現在,仍舊蔫耷耷的,看著沁沁的目光露出一絲不忍。

迦琅不忍心責怪沁沁,隻能揉揉她肉嘟嘟的臉蛋,說:“以後別人給你的東西不許亂吃,知道了嗎?”

“嗯。”沁沁使勁點頭。

“還有,”迦琅猶豫了一下問,“你確定綁架你的人是黃藤?”

“我確定!”

迦琅臉上陰雲密布:“看來那個黃藤的確不是好人。先前的善良都是裝出來的,我們得留神了,搞不好翡羽城失蹤的那些少女都與他有關。”

“迦琅大人,我們被騙了嗎?”

迦琅安慰地衝她笑笑:“好像是這樣。但你不用難過的,人心可畏,以後多注意就是了。”

藍羽鳥走過來,衝沁沁抬起翅膀。

沁沁下意識往後一仰,神色略帶迷茫和陌生。

藍羽鳥僵了一下,但還是伸出翅尖,在她額頭上輕輕點了兩下。

“這是幹什麽?”

藍羽鳥沒說話也沒叫,一屁股坐到一旁曬太陽了。

沁沁摸摸額頭,好像是一記安慰,就沒再追問。

迦琅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異常,輕聲問:“沁沁,你不喜歡大鳥了嗎?”

聞言,藍羽鳥忽然又伸長了脖子。

沁沁撥浪鼓似的搖著頭:“不是不喜歡,就是……唉。”

她老神在在地歎了口氣,憋著一腔委屈,說:“大鳥居然能變成人,還訓斥我,他不毛茸茸,就一點都不可愛了。”

迦琅:“……”

一直沒吭聲的頌梧三兩步走過來,抄起大鳥就往她懷裏塞:“沒事,隻要他不變成人,就還是毛茸茸的。”

藍羽鳥恨恨地瞪他一眼,卻沒有掙紮,安靜地在沁沁懷裏窩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悄悄打量沁沁的表情。

沁沁沒把他扔出去,謝天謝地,雖然小姑娘仍舊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但還是收緊胳膊,小心翼翼地把鳥兒圈在懷中。

迦琅站起來,拉著頌梧到一旁,小聲問:“大鳥的人身是男子?”

“嗯。”

“多大年紀?”

“不小了……但模樣看起來還是個少年。”

“那就好。”迦琅欣慰地看著旁邊一人一鳥,“年紀大一點好,會照顧人,我也放心。”

頌梧好似漫不經心:“我的年紀也不小。”

迦琅一僵,立刻想到早晨那個沒說完的話題,趕緊打岔道:“對了,我們來聊正事吧,黃藤必然跟這事脫不了幹係,仙君有什麽高見?”

頌梧瞥她一眼:“你想插手翡羽城這件事?”

迦琅冷笑:“本來我不打算插手,也不應該插手,但他們動到沁沁頭上了,這件事便跟我有了關聯,我若放之不管,豈不是讓他們覺得天族好欺負?咱們天族可不能吃這個虧。”

頌梧勾了勾嘴角:“你倒是會給自己戴官帽。”

迦琅抱拳:“仙君過獎了。”

之後幾天,迦琅和頌梧協作,四處探聽黃藤的下落,但一無所獲。頌梧從王閱璋那裏得知,“黃藤”這個身份是假造的,翡羽城戶籍上根本沒有這號人。

但街坊上對此人是有印象的,一些丟了女兒的人家說,閨女失蹤前,似乎就在同一個姓黃的公子往來。

這是他的慣用手段,騙取姑娘芳心,再把人拐走。

迦琅想起燈節上黃藤的邀約,他那天的目標應該就是自己吧?可惜,見慣了宋仙君這張禍國殃民的臉,黃藤的“美男計”顯得十分拙劣。

因著那次大鳥現了人身,黃藤等人大抵明白觸到了不該觸的黴頭,蟄伏了一段時日。迦琅怕他上門報複,火速帶著沁沁轉移陣地,住到了頌梧的院子裏。

翡羽城連著太平了七日。

迦琅發展信徒的任務跟這件事一樣,毫無進展。

又徒勞一天,她帶著麻木的心情回到院中,發現王野來訪,正同宋仙君談話。

她本想直接去自己房中休息,但察覺王野的餘光向她瞥來。

迦琅頓下腳步,看他:“王公子有事?”

王野略一躊躇,不自在地說:“這幾日沒見到顧銀雪,王某還以為她在姑娘這兒。”

迦琅哂笑:“怎麽,難不成銀雪稍微怠慢一點,王公子就覺得渾身不得勁?”

王野板著臉:“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我三日前還同她一起吃過飯,王公子上回見她又是何時?”

“巧了,也是三日前。”

廳堂內忽然一片死寂。

迦琅臉上笑容漸漸消失:“糟了……銀雪有危險!”

方才王野已經聽頌梧說完黃藤的事,此刻也反應過來。

黃藤他們自知敗露,不敢再碰翡羽城的少女,像銀雪那樣外來的姑娘卻是最好下手,即便丟了也沒人知道!

王野臉色極其難看,二話不說按著腰間佩劍就衝了出去。

迦琅顧不上其他,立刻踏風而起,袖袍於半空飛舞。

在王野震驚的目光中,她丟下一句話:“我先去探路!”

銀雪性命攸關,去他的清規戒律!就算招來狂風掀翻整座翡羽城,她也要把銀雪找出來!

她調動五感,以風為媒介,在周身形成一個漩渦,快速遊走在城池上空。

一縷北方的風吹來,夾帶著銀雪身上甜膩的桂花味,迦琅足間在風上一點,立刻向北飛去。

與此同時,她給頌梧傳了秘音,報了大致方向。

乘風向北數十公裏,出了翡羽城,迦琅終於找到了銀雪。她被關在一個棺材中,大約有十來個人販子,頭紮白巾,假裝送葬,邊哭邊往北繼續移動。

迦琅向他們衝去,正欲招出袖籠間的太上斧,忽然聽到頌梧傳來一句話:“別輕舉妄動,等我來。”

他語氣低沉,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知為何,迦琅瞬間安下心。她收起太上斧,化成一縷風,悄悄從棺材縫中鑽了進去。

這口棺材很大,還留有很多空位,迦琅幹脆在銀雪身邊躺下。

她摸了摸銀雪額頭,將其體內迷藥驅散。

銀雪緩緩睜開眼。她嘴巴被封住,看到迦琅的一刹那幾欲驚呼,被迦琅及時製止。

“別叫,危險。”迦琅將她口中東西取出,小聲說,“外麵有人販子,咱們說話得小點聲。”

銀雪大口呼吸幾下,急問:“阿琅,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找你啊,還好沒走太遠,被我趕上了。”

銀雪愣了一下,隨即更急了:“你豬頭啊,這麽危險還來找我?萬一把你也連累進去了怎麽辦?”

“沒事,我膽子大,不怕。”迦琅伸手摸了摸棺材板,語氣輕鬆,“你別說,我第一次進棺,沒想到這裏還挺涼快。”

銀雪眼睛發紅,眼淚撲簌簌流下來:“可這也太危險了,你別犯傻……”

“你別哭。跟我說說,你不是有點武功嗎,怎麽被他們抓住的?”

“我就會一點點輕功,他們人多,我跑不掉。”

“沒事沒事,我來了,你不用怕。”迦琅拍了拍她的手背,將話鋒一轉,“銀雪,你還記得沁沁嗎?”

“誰?”

“就是我的一個朋友,我覺得你跟她肯定也能聊得來,下次介紹你們認識。”

“下次……還有下次嗎?”

“會有的。”迦琅堅定地說,“一定會有。”

銀雪吸了下鼻子,總算不哭了:“我以前,家裏管得很嚴,從沒交過朋友,你是第一個。”

迦琅一怔:“巧了,你也是我第一個朋友。”

“少來,你剛剛還說那個什麽,沁沁,是你的朋友。”

迦琅笑了笑,沒有解釋。她握緊銀雪的手說:“人生難得一知己,我們以後一直當好朋友吧,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看雪看星星。”

“嗯。”銀雪慢慢道,“如果王野不肯娶我,我就跟你浪跡天涯。”

送葬隊伍又走了一段路,迦琅心想那兩個男人怎麽還不來。

正在這時,隊伍裏有人說話了。

“我們還要走多久到小岩村?”

迦琅和銀雪都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一個嘶啞的聲音回答:“再走三日。”

“還要三日啊,麻煩。”

“別那麽多情緒,頭說了,這一個送完就換地方,不在翡羽城幹了。”

“換地方,不還是繼續?小岩村到底在做什麽,需要這麽多鮮活少女?”

“我聽說,”聲音被壓低,卻仍舊一字不落地傳進迦琅耳朵裏,“他們惹了詛咒和災禍,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多少姑娘獻祭進去都無法平息神的怒火。小岩村的少女都獻祭完了,這才輪到周圍的城鎮……”

“嘖,怪可惜的,今天這個可真是漂亮極了。”

銀雪害怕到發抖,抱著迦琅的胳膊,咬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迦琅隻能不停地輕拍她,以示安慰。

棺材裏密不透光,就像看不清的前路那樣,令人絕望。銀雪小聲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會的。”迦琅一字一頓,“你這輩子,會覓得良婿,子孫滿堂,活到六十,壽終正寢。”

銀雪抽噎一滯:“你怎麽知道我的人生理想?”

迦琅抿唇:“瞎猜的。”

又過了一小會兒,她感到一陣醇厚而強大的仙氣包圍了這裏,忍不住翹起嘴角,道:“銀雪,我們有救了。”

銀雪沮喪道:“你就別安慰我了……”

“誰安慰你了?宋先生和王野在這附近,不信來打賭,賭十壺酒怎樣?”

銀雪微微恍神。

許久過後,銀雪才道:“阿琅,謝謝你來找我。如果我獨自一人醒在這裏,可能會絕望地咬舌自盡。”

她這輩子到底是凡人之軀,會害怕,會難過,盡管性子仍舊大大咧咧,本質卻是脆弱的。

迦琅掩住唏噓,說:“你就記著,你現在也是有朋友的人了,以後遇到什麽事都可以跟我商量,別動不動自啊盡啊的,忒沒出息。”

銀雪終於展顏。

外頭很快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棺材也被扔在了地上。

她們兩人合力推開棺蓋,勉強適應刺眼的日光。

睜開眼時,銀雪看到王野提著一柄滴血的長劍,從十幾個壯漢中殺出一條路,眼睛都殺紅了,揚聲喊道——

“顧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