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上護妻

沿著山壁一路向裏,有一個無人居住的山洞,從外麵看沒什麽特別,但據二寶所言,祭壇的入口就在其中。

夜裏,所有人都睡下後,他們四個悄悄摸索到這兒。

迦琅正了正頭上的金冠,跟銀雪確認:“看上去沒問題吧?”

“沒有……但你確定要獨自下去?”

“當然,哪有獻祭的姑娘下去還帶幫手的?”迦琅轉了一圈,豔紅的裙擺飛起,嘴唇也紅紅的,問,“好看嗎?我第一次做新娘子的打扮。”

“好看的。”

“有多好看?”

“唔……”銀雪思考了一下,“如果真有什麽在下麵,肯定舍不得傷害你,因為你太好看了。”

迦琅開心地揚起下巴,餘光瞄到頌梧。見他始終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她便沉下性子,沒有同他說話。

銀雪幫她整理好衣襟,然後將紅紗蓋頭從後麵掀過來。

迦琅的臉就遮在了紅紗之下,朦朧而曖昧。

“你下去以後,萬萬不要硬拚,感覺有危險就立刻爬上來,知道嗎?”銀雪像個老媽子一樣不停地交代。

“知道,放心。”

迦琅擺擺手,轉身從洞口潛了進去。

她假扮成獻祭的姑娘,就是要看看裏麵究竟有什麽玄虛。

這個山洞裏有個密道。密道裏陰冷,伴有強風,越是往下,風裏的邪氣就越濃。迦琅捏了個訣,直接將風屏在身外,腳步便穩了不少。

很快,她就下到了最裏麵。

祭壇不大,正中間開了一個口子,所有的風都是從裏麵吹出來的,盡管周身有屏障,迦琅仍是感覺到此處風源的邪異。她能看到,下麵的飛沙走石都被風裹著,在狹隘的空間裏四處衝撞。

她探頭往那口子裏看了一眼,深不見底,像是一個駭人的嘴,散發出陰森恐怖的氣息。她粗粗估量,如若把人從這裏扔下去,大抵要麽摔得慘死,要麽被風絞得稀巴爛,存活的希望十分渺茫。

這周邊沒有屍骨,裂口旁邊卻有扒出的血痕,還有女子衣物布料的碎片,迦琅覺得自己猜得沒錯:那些姑娘,都被扔下去了。

迦琅在祭壇周邊觀察了一會兒,意外發現此處八方各鎮有一個雕塑。

盡管簡陋,但她還是辨認出來了,這些斧頭形狀的石雕——酷似她的太上斧!

這個發現讓迦琅直冒冷汗,她是司風神女,難道這裏跟她有什麽千絲萬縷的關係嗎?

但她對這個祭壇、小岩村這個地方,渾然沒有印象。

又向深處走了幾步,前方幽深的黑暗中竟然矗立著一個人形雕像,把迦琅嚇了一跳。她點了根火石,用手掌罩著,慢慢挪到雕像的臉上。

另一個意外的發現來了——長得好像王野!

迦琅徹底愣神,迷茫地看著這座雕像。

身後那個裂口突然出現異樣,一陣狂躁的邪風躥起,直直衝迦琅的屏障而來,並輕鬆地將屏障撞破。

迦琅火速召出太上斧,將邪風劈開。但很快,四散的風又合在一起,再一次向她撞來。

風的速度極快,迦琅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完全不受她控製的風,連連躲閃,但無論她將邪風劈開多少次,它都會再度聚合衝來,而且一次比一次的威力要猛。

幾回合後,迦琅發現,這邪風好似在收集她體內的風力。

這樣下去,結果隻有兩個,不是她被邪風吞並,就是邪風被她反吸入體。

迦琅眉頭緊皺,想要使出更多神力,但足間鐐銬的限製突然發作,她不能再加力了。

都怪頌梧!

迦琅心中剛念到他的名字,那抹蒼色的身影就從密道口飛來,手持光劍,利落地將邪風劈開。

他這一劈,邪風半天不能聚合,他趕緊揮手,在迦琅身上罩下金光。

“小心!”迦琅剛脫口,一縷被打散的風便從後麵偷襲,直直撞進頌梧體內。

風無形無色,除了司風的神仙能清楚看到它們每一縷的樣子,其他天族是不能的。

迦琅的提醒還是晚了一步,頌梧捂著胸口咳出一口血,趕緊在自己身上也罩下金光。

此時此刻,兩人都在他的屏障中了,邪風久攻不下,又十分忌憚頌梧身上醇厚的神力,隻能灰溜溜地退回裂口中。

迦琅來不及管它,趕緊扶住頌梧,緊張地問:“怎麽樣,能逼出來嗎?”

“不礙事。”頌梧隨手擦擦嘴邊的血,“這一點邪風,進我體內很快就消失了。”

迦琅握緊他的手,閉眼感受他體內氣息的流轉,發現果真如此,剛剛那縷小風已經被他的神力化解掉了。

她鬆了一口氣,坐在地上,語氣終於緩下來:“你怎麽來了?”

“說要假扮獻祭的少女,也不看看自己合不合適?”

迦琅剛想瞪他,但思及他救自己多次,隻好悶悶地說:“我怎麽不合適了?雖然年紀大一點吧,但外表看著是少女啊……”

“獻祭的少女要未出閣。”

“你想什麽呢,本神女正是!”迦琅惡狠狠剜他一眼。

頌梧看向別處,安靜半晌才道:“言歸正傳,我擔心你。”

迦琅一頓:“謝了。”隨後她像想起什麽,問,“今天早晨,三寶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過的。他一個凡人小孩,怎麽可能傷得了你,你為何不躲?”

“我躲,就得用法術,就算再簡單,都會反彈到他身上。”頌梧低頭看她,“我想你……大概不希望傷到那孩子,就沒用。”

迦琅怔了怔,心中千回百轉:“竟是這樣。”

“不必多想,都是我心甘情願。”

頌梧語氣很淡,渾然不在意似的。

迦琅便指著前麵問:“那裏有王野的雕像,他跟小岩村有關係?”

“那個應該是熒惑。”

“什麽?”

“天族熒惑,是王野的舅舅。”

“啊……”迦琅終於把王野的身份理清了,“所以,王野的母親來自天族,還是熒惑的妹妹?”

“對。”

怪不得小岩村眾人看到王野都震驚又懼怕。

“但是,他們為什麽立熒惑的雕像在那兒?”

“誰知道,”頌梧看了眼這個祭壇,“可能是一種供奉。”

“哪有這樣供奉的?我要是熒惑,我得氣死。況且,杜嚴之前說,小岩村不信奉任何神仙。”

“那就得要問問小岩村的人了。”頌梧忽然伸手,“走吧,屏障無法在這裏堅持太久,我們先上去。”

迦琅看了看他伸過來的手,沒說話,握了上去。

頌梧的手掌幹燥溫暖,立刻將她的手罩住,妥帖牽好。

祭壇昏暗,迦琅看不到他微微翹起的嘴角。

他們沿原路返回,快到上麵時,頌梧忽然問:“你剛進密道之前,看了我一眼,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沒有啊。”

“真沒有?”

“真沒有。”

“哦……”他拖長聲音,似乎不太在意。

在要走出密道之前,他卻突然停下腳步,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怎麽了?”

迦琅剛問完,頌梧就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輕輕挑開她麵前的紅紗。

褪去這層朦朧,他終於看清,原來口脂的顏色同垂下來的係帶一樣,殷紅誘人。

垂眸良久,頌梧忽然低下頭,靠在她耳邊輕道:“好看。

“我想把你帶進小乾坤,不讓任何人染指你一眼,因為你太好看了。”

迦琅回到自己的山洞裏,換下衣服,終於反應過來,新娘子的蓋頭隻有夫君才能挑起。

她臉頰有點燙,連帶著那隻被頌梧牽過的手也開始發燙。

簡單換洗後,她躺到**,開始梳理在祭壇內發現的線索,但不受控製地,總是想起頌梧的臉。

這樣翻來覆去半天,銀雪和沁沁都睡著了,她腦子裏還是一團糨糊。

最後,她妥協地站了起來,拿上藥膏和紗布,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因為擔心她們晚上會被村人偷襲,三個男人每晚輪番在她們門前值守,按道理,現在門外應該是頌梧,可她推門出去卻看到了王野。

“宋先生身體抱恙,我跟他換班了。”

迦琅微愕:“他身體不好?”

王野歎了口氣:“你去看看吧。”

迦琅趕緊跑入隔壁山洞,一進去就看到頌梧臉色蒼白,唇無血色地靠在石**,眉頭緊鎖。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迦琅慌張跑過去:“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泡澡……”他語氣呢喃,額頭上全是汗。

“什麽?”

“必須……泡澡。”

雖然不明白什麽意思,但看他真的比平常虛弱太多,迦琅也沒工夫深究,四處給他尋找能泡澡的地方。

恰好阿古在此時回來,扛著一個泡澡桶,急匆匆說:“借到了!”

兩人手忙腳亂地往裏灌熱水,阿古又撒了好多藥粉進去。

給頌梧脫衣時,阿古隻褪去了外衫,留下裏麵一層中衣。迦琅以為是她的緣故,轉過身道:“我不看,你幫他脫了吧。”

阿古滯了一下,沒吭聲,默默扶著頌梧進了泡澡桶。

山洞裏不大透氣,熱霧很快就氤氳凝聚,混雜著藥草的香味。

阿古從門口退出去,臨走前對迦琅道:“君上就麻煩你照顧了。”

“等等,他在泡澡,我照顧他不合適吧?”

“不會的,君上應當希望你在。”

沒等迦琅再說話,阿古就迅速消失了,一點不給她反悔的餘地。

迦琅跺了跺腳,無奈地捂著眼,問:“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沒人回答,她便悄悄從指縫裏漏出一點視線。

還穿著衣服呢。

不知為何,隱隱有些小失望。

她幹脆放下手,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又問一遍:“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君上?”

頌梧始終閉著眼。

正當迦琅準備問第三次時,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帶進水裏。

迦琅差點驚叫,在水裏撲騰兩下,冒出頭來罵他:“你病到腦子了?”

可頌梧根本沒睜眼,眉頭也痛苦地擰在一起。

迦琅頓時心軟,輕輕晃他胳膊:“頌梧,你聽得到嗎?聽到就說句話吧,別讓我擔心。”

似乎感應到了她的心切,頌梧終於緩緩睜眼,費力地看她一下。

“阿琅。”

“是我,我在。你哪兒不舒服?需要我做什麽?”

“沒事的,沒事的……”他呢喃著抬起手,指尖慢慢略過她的發絲,渾似安慰。

都這樣了,還想著安慰她?迦琅皺了皺鼻,不高興地說:“你到底怎麽了?”

“阿琅,別走,抱一會兒好嗎?就一會兒,我不奢侈,不占你太久。”他聲音越來越小。

理智告訴迦琅,她應該拒絕,但就在情感糾結的刹那,頌梧已經抱了上來。

他身體不正常地滾燙,燙得迦琅渾身一震。

“你……很痛嗎?”

“嗯,痛。”

迦琅以為他說的是手腕上的傷口,急忙道:“我帶了藥膏,給你換一下!”

“沒用的。”頌梧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背,“藥膏沒用的,你別擔心,我很快就好了。”

雖然聲音氣若遊絲,卻像怕她逃跑似的,他的手臂力氣很大,始終錮著她。

迦琅不再掙紮,任由他抱著,感受他身上不正常的熱度,試圖分擔他的痛苦。

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她很迷茫,高高在上的君上,原來也會有這麽難過的時刻嗎?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頌梧一麵承受著身體上的痛苦,一麵沉溺在她的懷抱裏。仿佛她是能麻痹痛苦的良藥似的,久久不願醒來。

他回想起千年前的某個晚上,他第一次品嚐她的溫香軟玉,哪怕隻是唇齒廝磨間溢出的半點呻吟,都讓他想拋棄所有,永遠成為她的裙邊信徒。

他那時天真地以為,他們會一直好下去。

誰能想到,千年之後,這個熟悉的擁抱雖然溫暖,卻帶著幾分令人心碎的疏離。

頌梧很清楚,迦琅給他的,隻是出於擔心和感謝的擁抱,不染半點情愫。

他慢慢支起頭,隔著朦朧的水汽看她,三分自嘲,七分無奈:“阿琅,你現在,怎麽就不肯對我笑一下呢?”

迦琅眨了眨眼:“你都這麽難受了,我笑不合適吧?”

頌梧的語氣低到塵埃裏,還帶著莫名的卑微:“你若笑一下,我願替你做任何事,弑鬼、殺神,無論善的、惡的。我都願意。”頓了頓,他又道,“很久以前,我這麽告訴你的時候,你就衝我笑了。”

“然後呢?”

“然後,”頌梧忽然神色張狂,“我替你殺了十萬魘儡!”

迦琅心情一沉到底,猶如溺水,悶得透不過氣來。

沉默良久,她說:“君上,你認錯人了。你說的這個人不是我,她此刻躺在天上,昏迷不醒。你不應當在她失去神智時,懷抱其他姑娘。”

頌梧連番搖頭:“沒有錯。”

迦琅正欲往下說,忽然看到他白色中衣微微敞開的領口下,露出一小截觸目驚心的疤痕。

“這是什麽?”

她打算看個清楚,頌梧卻突然睜大雙眼,無與倫比地清醒,用力將她從木桶裏提了出去。

“走。”他聲音嘶啞,像野獸咆哮前的壓抑。

迦琅站在外麵,愣怔地看著他:“你怎麽了?”

“阿琅,聽話。”他咬牙,“你出去。”

“你……”

“出去!”

迦琅微頓,轉身離開這間山洞。

她回到隔壁,默默爬上石床,卻更加睡不著了。

頌梧身上的傷痕,好像在哪裏見過,但又怎麽都想不起來。

第二日。

迦琅醒得遲,銀雪給她留了字條,村人今天過節,他們幾個已經先去了。

迦琅簡單梳妝好,隨即去跟他們會合。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後不久,山洞門突然閃了一下。

今天過的是村裏麵的小節日,杜嚴拿出食物招待大家,他們也以肉幹作為回禮。

三寶不敢看迦琅,臉上總有些別扭。同樣不看她的,還有頌梧。

頌梧今日看起來泰然自若,仿佛昨晚根本沒有發生過那些事。

他不吭聲,迦琅就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畢竟在難受的時候認錯愛慕對象,也是挺尷尬的一件事。

特殊情況,宴席簡陋。杜嚴及村人對他們仍然懷有戒備之心,表麵客客氣氣,話語裏卻總是暗藏玄機。

所有問題都由王野滴水不漏地答了回去,到最後他們也不知道這幾人來這兒究竟是幹嗎的、怎麽還不走。

迦琅猜想,他們在這兒多賴一天,村裏的祭祀就要多被耽誤一天。

整場宴席下來,除了必要的話,迦琅沒跟頌梧多說一個字。

吃得差不多,他們幾個便先行告退。

回到山洞時,迦琅忽然停下腳步。

她所到之處,每一縷風都和她產生呼應,現在,她明確地感知到——這裏,跟她早上離開時不一樣了。

她沒打草驚蛇,找了個理由,把所有人都叫進來。

關上門後,她對其他幾人做了個口型:“有人。”

銀雪和沁沁立刻繃緊,緊張地看向四周。

這種微妙的氛圍顯然影響到了那個人,不用他們親自去找,木櫃後頭就不小心發出動靜。

阿古沉著嗓音,語氣很凶:“出來!”

“撲通”一聲,木櫃後麵的人踉蹌著,跪在了地上。

她渾身是傷,雙腿似乎已經不能行走,雙手血肉模糊,指甲斑駁,待看清麵容,迦琅吃了一驚。

這竟然是個年輕的少女!

“救……救救……”

她虛弱地說著,卻不知道要救的是她還是別人。

頌梧按住她的手腕,不動聲色地給她傳遞零星神識,卻發現她已然是油盡燈枯,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淪落至此。

迦琅趕緊把她放到石**,忙問:“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

“小岩村……”少女斷斷續續,迦琅低下頭,勉強聽清兩個字,“大寶。”

“大寶?”迦琅眼神一變,“你是大寶?你是不是有兩個弟弟,二寶和三寶?”

少女拚命點頭,淚水盈眶:“他們,他們……”

“他們很好,你別擔心。”迦琅握住她的手,試圖穩定她的氣息,“你是不是從祭壇裏爬出來的?”

“對!”似乎回憶起了什麽可怕的畫麵,大寶的淚水再也蓄不住,不停地從眼角流出來。

淚都是紅的,滿是血水。

“我……聽到你的聲音……風不敢傷害你,我就奮力爬出來……”大寶聲音又幹又澀。

銀雪帶了一點藥膏,趕緊給她塗上,能挽救一點是一點。

盡管麵目不堪,卻還是能夠辨認,大寶之前應當是個清秀漂亮的姑娘。

被祭壇裏那陣風摧殘至此,銀雪和沁沁都不忍心看。

“大寶,你別著急,慢慢說,我們等你說完。”迦琅安撫她,“別怕,二寶待我很好,我會保護你的。”

大寶睜著眼,流了會兒淚,終於道:“風災……風災……是詛咒,是得罪了神的詛咒!”

“什麽意思?”

“小岩村的祖輩,是從其他地方遷來的。原先我們這一支生活的地方叫,”大寶咳了一聲,說,“無垠城。”

幾個人不約而同一愣。

“無垠城,世代供奉主神熒惑,大家族們每百年推出一位聖女,登頂無垠涯,終身供奉主神熒惑。兩百年前,本該是我們這一支送出聖女,可家主心疼自己女兒,撒了謊……叛逃了。”

她大喘幾口氣,才接著說:“我們的祖先逃到這裏,躲起來,以為可以埋名隱姓地生活下去,卻不想……神的詛咒還是降臨了!風災,就是神給我們的懲罰!”

山洞內寂靜無聲。

頌梧開口:“你們祖先是兩百年前離開的,為何現在才降臨懲罰?”

“因為聖女又失蹤了!”大寶瞪大眼睛,痛苦不已,“聖女再一次叛逃,主神熒惑發怒,認為是我們先挑起了事端。”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祭壇下麵有東西告訴你的?”

“不,祭壇下麵是空的,隻有屍體,所有女孩爬不上來,絕望地死去的屍體。”一想到那些,大寶就止不住顫抖。

“那是誰告訴你的?”

“村長……這個秘密在小岩村是代代流傳的。”

沒人說話,氣氛格外壓抑。

頌梧忽然牽起迦琅的手,溫熱傳遞進掌心,似是一記安撫。

“你剛才求救了,對吧?”迦琅問大寶,“你想讓我們救你?”

“不,我已經要死了,我知道你們是高人,求求你們,救救小岩村。”

“他們把你推下祭壇,你還要救他們?”

“我掉下去的時候,大家都哭了。”大寶心碎地閉上眼,“遇到這種情況,誰都沒辦法,我不怪他們。況且,我的弟弟們還在村中,這樣下去他們會死的。”

迦琅略一思忖,問:“怎麽救?”

“隻要熒惑大神原諒我們……”

“你可知你在說什麽,我們連熒惑的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大寶豁然睜眼,瞳孔中閃出一簇火花,像是生命最後的希冀:“下個月,無垠涯小天門再開!”

她留下這句話,就像力氣用盡似的,陷入長久的昏迷。

因為頌梧的幫助,大寶一時半會兒還能吊著一口氣,迦琅等人將她悄悄送去二寶和三寶居住的山洞。

二寶非常訝異,趕緊將大寶藏起來,並連番向他們表達救命之恩。

銀雪把身上大半藥膏都留給了他們,還手把手教他們如何換藥。

本以為已經去世的姐姐活著回來了,三寶也非常震撼,他扭捏了半天,最終還是向迦琅與頌梧鄭重道歉。

大寶把自己大好的豆蔻年華都獻給了弟弟們,現在,是他們保護姐姐的時候了。

或許是大寶帶來的消息衝擊較大,大半天時間,幾個人都坐在一起,相顧無言。

不知沉默了多久,銀雪最先開口。

“要不……我們去無垠城看看?”

迦琅點頭:“好。”

她一同意,就代表頌梧、沁沁和阿古都同意,王野自然是跟著銀雪走。

於是,幾個人收拾好行李,去找杜嚴辭別。

杜嚴正愁他們賴著不走,聽到此消息眉梢眼角都舒展了些許,但他還是假裝難過地同王野抹了幾把淚。

王野今日卻收起那番客套,懶得陪他演戲,隻說:“杜兄,多行不義必自斃,因果輪回,總有報應,為了子孫後代著想,請你及時止損。”

杜嚴一滯,愣愣地看著他們幾人猶如仙人般的背影。

無垠城此去數百裏,途經許多個小城鎮和村莊。

連續行進好幾天,他們決定在半道的客棧休息一晚。

越靠近無垠城,關於下個月小天門大開的議論就越多,客棧一樓熱熱鬧鬧,人聲鼎沸,唯有迦琅等人默默往房間裏搬行李。

銀雪站在樓梯口,肩上背著包袱,一動不動。

迦琅走過去拍了她一下:“發什麽呆?”

銀雪回神,衝她笑笑:“沒事,就有點累。之前在小岩村住得不好,睡覺也總不踏實,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有翡羽城大公子在,他們難得奢侈一把,每個人都開了個上房,畢竟王野渾身上下最多的就是錢。

放好行李,迦琅去樓下找老板打聽消息,卻突然看到客棧外麵一列玄甲騎兵。

她的笑容猛然僵住——是天兵。

天兵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他們的隊列中間有一隻巨大的白虎,比天馬還高還壯,毛尖發著耀眼的光,背上坐著她的老熟人,珀月上神。

珀月興致缺缺地打了個哈欠,衝她揮手:“又見麵了。”

迦琅小心翼翼地問:“上神來找誰?”

“找你啊。”

“怎麽又找我……”

珀月甩手,一條閃光的天令浮在半空:“凡間有地名曰小岩村,自半年前突然刮起無妄風災,經天庭查證,乃迦琅神女所為,特此將其抓回問審。”

“放……”迦琅差點又要說出在人間學會的粗話,最後還是忍住了,“風災不是我造的,這條天令有問題!”

珀月再一甩手,天令消失了。

“司風的神總共就那幾位,全部排查一遍,隻剩下你了。”

“不是我!”迦琅氣得叉腰,“罪名是坑嗎?一個蘿卜一個坑,九重天想安誰身上就安誰身上?風災是半年前開始的,那時候我還在瀚海,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是我?”

珀月垂著眸,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是問:“君上呢?”

“他現在不在客棧。”

珀月點點頭,又打了個哈欠,道:“勞煩你在這兒站會兒,坐著也行。本上神有點困,先睡會兒。”

“啊?”

這小孩一出接一出的,到底在幹什麽?不是來抓她的嗎?

珀月放出一條光索,套在她身上:“以防萬一,先捆一下。你坐啊,別客氣。”

光索上身時,迦琅聽到珀月附加在裏麵的秘音:“別急。”

迦琅眼珠轉了轉,雖然猜不出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配合些總沒錯。她不再申冤,幹脆席地而坐,等待珀月再度發話。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

迦琅也昏昏欲睡,嘴角流著口水時,頌梧終於回來了。

他一出現,珀月就跟算好了似的,立刻從昏睡中醒來,精神抖擻地向他行禮:“拜見君上。”

頌梧目光停在天兵身上,問:“什麽情況?”

“經天庭查證,迦琅神女是小岩村風災的罪魁禍首,派我來抓她回去審問。”

頌梧略微有些意外,但他沒說話,徑直走到迦琅跟前,蹲下身,伸出拇指,輕輕擦掉她嘴角的口水。

“……”天兵都看傻了。

頌梧輕聲問:“睡得香嗎?”

迦琅:“還……還行……”

“那就好。”他收回目光,涼薄地向外麵一掃。

所有人都打了個寒戰,他們從君上的眼睛裏讀出一句話,剛才如果她說睡得不好,他們都得倒黴。

天兵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珀月試探著開口:“既然神女已經醒了,那就跟我們回去吧?”

得令,天兵開始行動。

頌梧往迦琅身前一擋,淡淡問:“誰要抓她?”

天兵為難:“君上,這是命令,我們也……”

“隻要我在,誰都別想動她一下。”

他的語氣還算和氣,可聽起來卻充滿殺氣。

強大而醇厚的神力從身體裏爆發出來,縈繞成肅殺的氛圍,像在每個人頭上懸了把刀,逼得他們喘不上氣。

珀月一改平時挑剔的語氣,對他充滿尊敬。

“君上,下仙有個疑問,想請您解答。”

頌梧抬眸。

“您不是說,除非天族快要滅絕,否則別來打擾嗎?”珀月看看他,又看看迦琅,“大義如您,為何要管這樣的事?”

“大義?”頌梧一臉困惑,“小珀月,你應該是弄錯了,本君自私自利,毫無大義可言。天族若要滅絕,本君也隻是順手幫個忙。”

話音一轉,他又道:“但迦琅神女,比天族和大義都重要。”

迦琅怔怔抬頭,看他。

頌梧神色張狂,隨著最後一個字音落定,所有神力盡數釋放,瞬間將天地都染成猩紅色。蒼色袖袍在這陣激**的神力中紛紛揚揚,宛如一麵旗幟。

白虎匍匐在地上,以神獸的本能,跪伏在神力最強的男人麵前。

頌梧帶來的壓迫感太強,讓人感覺五髒六腑好像都被他攥在手裏,非常難受。

珀月卻露出會心一笑,說:“各位天兵,你們也看到了,不是本上神不抓神女,而是君上不允。吾等皆為君上子民,不能也不該反抗他的意思。”

“可是……”

“下達天令的是長老神庭,站在我們麵前的是太淵君上,孰重孰輕,還要本上神告訴你們嗎?”珀月咧著嘴,笑得一派純良,看上去跟十幾歲的少年別無二致。

可所有人都知道,作為飛升上神時年紀最小的神,珀月內心跟外在截然相反。

天兵默了,把珀月的話在心中一掂量,旋即收起兵刃和光索,無聲地向後撤退。

頌梧這才將貫通的神力收了回來,天地也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客棧一樓的酒客們有點迷茫,剛剛好像發生了什麽,讓他們無法說話,甚至呼吸困難,但轉頭看看,什麽都沒有啊。

他們看不到門外的天族。

天兵撤下後,珀月從兜裏掏出一個袋子。

“上次在你這兒吃的糕點也忒難吃了。”他一臉嫌棄,將布袋扔給迦琅,“勉為其難讓你嚐嚐這個吧。”

迦琅笑了:“謝過珀月上神。”

“點心而已,不必客氣。”

他又向頌梧行了個禮,然後摸摸虎背,向九重天奔去。

煙塵散去,一切歸於寂靜。

迦琅揉揉被光索捆住的位置。

頌梧心疼地看過來:“疼嗎?”

“不疼。”迦琅輕聲說,“謝謝君上替我解圍,點心我待會兒分點給你。”

“不用,你拿去跟顧銀雪分吧。”

頌梧目光落在她臉上,忽然道:“我和煕天女帝沒有婚約。”

迦琅腳步頓住。

“這是一個謠傳,長老神庭推波助瀾,然後愈演愈烈。因為她是女子,我便一直沒說什麽。我想等她醒來,讓她親口否認這個婚約。”

他聲音很低,渾身鋒芒盡斂,說話時還小心翼翼地觀察迦琅的神色,像怕她生氣似的,跟剛才判若兩人。

迦琅有點心軟,但仍舊假裝不在意:“長老們為什麽要推波助瀾?”

“除了長岐,其他長老都是煕天的人。”頌梧微微蹙眉,“如若同我有婚約,即便在昏迷時,她的權力也不會被撼動。”

“可大家都說你是為了未婚妻才君臨九重天,代為攝政……”

“假的。九重天上亂不亂,亂成什麽樣,誰當那個天帝,我一點也不在乎。”

“哦。”迦琅咬了咬下唇,有點想笑,但還是憋住了。

“阿琅,”頌梧看著她的眼睛專注又明亮,“能不能親我一下?”

“不能。”

“那就抱一下。”

“也不行。”

頌梧立刻捂住手臂,一臉痛苦:“糟了,傷口又痛了!”

“……”

您還能裝得再自然點嗎?

迦琅一邊嫌棄,一邊伸開手臂,輕輕抱了抱他。

頌梧翹起嘴角,趁她不注意,在她臉蛋上偷親一口。

迦琅立馬把他放開,頭也不回地進了客棧。

她剛進屋,就發現銀雪就在身後,手裏拿著剛從老板那兒要來的東西,靜靜立在原地。

迦琅心裏一“咯噔”,輕聲喚:“銀雪……”

“我就說嘛。”銀雪揚起笑容,慢慢道,“我最好的朋友,真的是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