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有一個人,愛你如生命

一)

周寒生最近幾天特別開心,連去殯儀館打工的時候都笑眯眯的,以至於黃了好幾樁生意,惹得領頭的大媽罵了他好幾次,讓他有點專業精神,再這樣就叫他回家。

“別啊,黃大媽,我一進館就能哭,您看我這眼淚分分鍾就下來了。”周寒生指著自己擠出來的眼淚,湊到卷發大媽的麵前,連連表示自己的專業素質非常強!開玩笑,他可不能被辭退掉,他馬上就要跟小七去北京了,得多備點錢在身上,誰知道到了那邊會是什麽情況呢。

黃大媽一把推開他的頭:“得得得,我知道你小子哭起來眼淚和不要錢的一樣。比你帶來的那丫頭強,哎,那丫頭呢?好長時間沒見她來了。”

“哦,她下學期不是要高考了嘛,我讓她在家裏複習複習。”周寒生抹了一把眼淚,眼尖地看到老板發盒飯來了,立馬衝上去幫忙分盒飯,打開一看菜色還不錯,居然有個大雞腿,便把盒飯放到了書包裏,自己從包裏拿了兩個饅頭出來吃。

“大熱天的,你趕緊自己吃了吧,帶回去也捂壞了。”黃大媽見他把盒飯收起來,就知道他要往家帶給白靜嘉吃。

“不會壞的,下午就一場喪事,結束得早。”周寒生嚼著饅頭,笑眯眯地灌了一口水。

黃大媽見他不聽勸,便把自己盒飯裏的菜分了一些給他,兩個人推搡了一會,黃大媽有些急了:“你說你家那丫頭馬上就要去當大明星了,你還給她帶什麽盒飯,以後有錢了,什麽山珍海味吃不到?”

周寒生愣了愣,嘴裏的饅頭忽然變得特別幹燥,忽然不知道回什麽好了。

黃大媽依然在邊上八卦地說著什麽,周寒生伸手輕輕蓋在書包上,包裏的飯盒還散發著飯菜的溫度。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想過以後,他跟著她去北京,然後呢?

她肯定會越來越好,那他呢?

依然到處打著零工,小心翼翼地帶回他舍不得吃的工作餐給她嗎?

周寒生迷茫了,當白靜嘉邀請他去北京的時候,他是狂喜的、激動的,甚至有些感激。可在這一刻,一個盛夏的中午,他想到他們的未來,居然有些害怕了,害怕到全身發冷。

下午的喪事辦得很快,喪主幾乎沒有什麽親友來遺體告別,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了。周寒生背著書包往家走,其實他下午還有一份加油站的零工要去,可是他想先回家將盒飯送回去。他不在家,她應該還沒吃午飯。

走過熟悉的小巷子,用裝在口袋裏的鑰匙打開房門,光線很差的房間裏,懸著好幾根繩子,繩子上掛滿了彩色風鈴,風鈴的盡頭,一個漂亮的白裙少女坐在窗前,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筆,正在認真讀著。

她聽到風鈴聲回過頭來,向著他展顏一笑:“回來啦?”

周寒生望著她的笑容,忽然覺得,就算有一天她會像不需要雞腿盒飯一樣不需要他,他也想在她身邊多待一些時間,直到她不需要為止。

周寒生也笑了笑,走過去道:“回來了,你午飯吃了嗎?”

白靜嘉搖了搖頭:“太熱了,懶得吃。”

“那怎麽行,不吃飯會消耗糖分,糖分消耗光了就會很困,很困你怎麽學習啊。”周寒生一邊說教,一邊從書包裏掏出盒飯道,“我給你帶回來了,快點吃。”

白靜嘉看了一眼盒飯道:“又是殯儀館帶回來的吧?”

“幹嗎,嫌棄啊?”周寒生不知道怎麽了,這句話就脫口而出。

白靜嘉並沒發現他的不對勁,打開盒飯道:“怎麽會呢,殯儀館的飯我吃得還少嗎。去年我們給人守屍的時候,對著死人一天四頓都吃得下去。”

周寒生嘖了一聲:“吃飯就吃飯,說什麽死人。”

“是你先說我嫌棄的。”白靜嘉辯解道,“你說我嫌棄我總要說一些話來證明我不嫌棄吧。”

“好啦,我知道你不嫌棄啦。”周寒生說不過她,他發現白靜嘉自從簽約之後,話變多了,性格也變自信了。也許,人一旦有了證明自我價值的事情,就會變得積極又樂觀起來吧。

周寒生靠在桌子旁邊看她吃著盒飯,她不挑食,什麽都吃,連配菜的洋蔥、辣椒、大蒜也大口大口地吃下去。周寒生笑了,也不知道還能這樣看著她吃飯看多久。

可能,要不了多久吧……

“小七。”周寒生輕輕叫了她的名字。

“嗯?”白靜嘉抬頭看他,見他的眼神裏像是裝滿了很多話要對她說一樣,忍不住放下手裏的筷子問,“怎麽了?”

“我不想跟你去北京了。”她聽見周寒生這樣輕聲說。

白靜嘉呆住了,愣愣地看著周寒生,兩人就這樣互相注視著,房間裏悶熱陰暗,連空氣都流通不暢。

白靜嘉深呼吸一口,終於開口道:“你別開玩笑了,秦先生連學校都幫我們聯係好了,住的地方也找好了,說下周一就來接我們了,你現在說不去,你逗我玩呢。”

周寒生低下頭,沉默無語。

白靜嘉怒了,站起來大喊:“你發什麽神經!不是說好一起去的嗎?你為什麽反悔?為什麽?”

周寒生抿了抿嘴唇,有些悲傷地說:“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明明你邀請我的時候,我高興得都哭了。可是回過神來卻覺得很害怕。”

“害怕什麽?”白靜嘉問。

周寒生不說話,白靜嘉卻一直逼問:“你說啊,你害怕什麽!”

“害怕我們的差距越來越大,害怕有一天你會不再需要我,害怕我會變成你的拖累。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我們現在這樣分開,在你心裏,我會一直是個好人。”

“白癡,你算什麽好人。”白靜嘉冷哼一聲,周寒生聽到她這樣說,眼睛瞬間睜大,他沒想到自己在她心裏連個好人也算不上。他低下頭,鼻子一酸,眼淚就這樣在眼睛裏打轉了。

可還沒等眼淚掉下來,肩膀就被她一把按住,她站在他麵前輕聲問:“周寒生,你不是我的親人嗎?親人就該永遠在一起的啊。”

周寒生猛地抬頭,用力地盯著白靜嘉,白靜嘉看著他那傻樣兒,忍不住嘲笑道:“說什麽差距,說什麽拖累,你是不是今天哭喪哭傻了。”

“不是。”周寒生用力搖頭,“沒哭傻,就是,就是黃大媽說……”周寒生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

“人家說一句話你就能聯想這麽多,感情真豐富啊你。”白靜嘉忍不住吐槽道。

“也不是聯想,其實我自己心裏也有點……”

“好啦,我知道讓你跟著我換一個城市,換一個環境,肯定會有些不安的。”白靜嘉拉起他的手,“可是寒生啊,我會越變越好,你也會啊,你又不是原地停留不動了。你想想,你有很多路可以走啊,你可以給我當助理、當經紀人幫我打理一切事務,還可以考大學!啊,就考一個導演係什麽的,以後你當導演,專門拍我,把我拍得美美的!說不定還真能把我捧紅了。”

“對啊。”周寒生眼睛亮了起來,他學過繪畫、攝影,藝術功底非常好,完全有學導演的基礎,“我確實可以去學導演。不對!我一定要學導演!我要給你找好多好的劇本,然後每一部戲都讓你當我的女主角!”

“我看行!”白靜嘉也覺得自己這個主意非常不錯,“我以後可就靠你了!”

“嗯!我一定好好學!”周寒生瞬間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那就是當導演!當一個很棒的導演,然後成為白靜嘉明星路上的最大助力!這樣,他就永遠不會是她的拖累了,這樣,他就能跟上她的步伐,去到一個圈子裏了。

周寒生去加油站打工的時候,甚至想了很多自己學成導演之後的事,他第一部戲想拍一個青春劇,然後讓小七穿上漂亮的學生製服,小七原來穿私立初中校服的樣子一直留在他的心裏,清純好看得讓他難以忘記。啊,好像喜歡青春戲的人不多,不容易紅,女明星還是拍古裝劇比較好,做一個大女主宮廷劇給小七演好像也不錯,小七穿古裝一定很好看的。

周寒生想著想著都覺得未來太美好了,他一定要好好學習!早日當上導演!

二)

周寒生從下午三點上班上到淩晨十二點,下班的時候依然精力十足。也許是因為白天太過悶熱,從傍晚就開始下暴雨。他打著傘,繞了一條街去買了白靜嘉最喜歡吃的餛飩和鴨爪子,哼著小曲走回家,到門口的時候想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裏,卻發現家裏的門沒鎖,隻是虛掩著。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伸手,輕輕推開房門,外麵的風雨灌進去,屋裏的風鈴被吹得嘩啦啦亂響,黑暗的房間裏,他隱約看見有個人蜷縮著坐在床角,不停地發抖……

“小七?”周寒生心裏咯噔一下,連忙跑過去,蹲到她身邊,緊張地問,“你怎麽了?”

白靜嘉全身濕透,頭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頰上,她緩緩抬頭,臉頰上帶著傷,通紅的雙眼裏滿是恐慌,她用顫抖的聲音說:“寒生,怎麽辦,我殺人了……”

說完,她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怎麽辦,怎麽辦啊寒生……”

“我不想的,我不想殺她的,她逼我,一直逼我,說要把上次欺負我、扯光我衣服的照片發到網上,說讓我當不了藝人!”

“我求她了,我真的求她了,我都跪下了,讓她把照片還我。可是她不,她就是要發,就是要發。”

“啊啊啊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白靜嘉徹底失控了,一直顫抖著哭喊著,“我沒想這樣,沒想這樣的啊!”

“小七,冷靜一點!你看著我,看著我!你告訴我,是誰?你殺了誰?”周寒生終於從震驚中冷靜下來,用力地搖著白靜嘉詢問關鍵。

“施洛。”白靜嘉緩緩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雙眼無神地望著房頂,“我殺了……施洛。”

屋外忽然打了一個響雷,轟隆隆地在周寒生的耳朵邊炸開,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白靜嘉,白靜嘉抱著頭顫抖著說著:“施洛說我簽了演藝公司,有很多錢,讓我拿錢去買那些照片,我沒有錢,真沒有。寒生,你知道的,我沒錢。”白靜嘉用力抖了一下,牙齒上下打著戰,聲音抖個不停地求證著。

“我知道的,我知道。”

“可她說我有很多錢,別人和她說了我有好幾萬。讓我分一半給她,不然她就把那些照片發到網上去,那些照片太難看了,我被那麽多人按在地上扒衣服,那麽難看,像狗一樣!我不想公開,我真的不想被別人看到那些照片。”白靜嘉說著大哭出聲,“我求她了,求她不要這樣,我有錢了一定給她錢,可是她不相信,她說讓我等著瞧!她說要發帖黑我被人**了!她說我這輩子都玩完了,再也出不了頭!她說我隻能像我媽一樣,靠著一張漂亮的臉賣!”

“寒生,我好生氣,我真的好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我控製不住我自己,我和她打起來了,我打不過她,就拿地上的石頭敲她的腦袋,敲了好幾下。”白靜嘉捂著臉大哭,周寒生這時才發現她的手上和白色的連衣裙上都沾著褐色的血跡,“我那個時候一定是瘋了,我一定瘋了!”

“她死了!我把她敲死了!寒生,怎麽辦!我完了,我要死了,我會被槍斃的,我一定會被槍斃的……怎麽辦啊,寒生,我一定會被槍斃的……”白靜嘉扯著周寒生的衣服無助又悔恨地大哭著。

“屍體在哪?”周寒生已經在她混亂的敘述下聽清了事情的經過,他抓住最重要的問題輕聲問著,表情冷靜,又帶著一絲陰沉。

白靜嘉愣了愣,過了幾秒之後才輕聲道:“在……在學校後山。”

周寒生用力地抱住了白靜嘉,她全身冰冷地靠在他懷裏,抖得就像風中的落葉,他輕聲說道:“別怕,小七,在家等我。”

周寒生說完放開了白靜嘉,在屋子最裏麵的櫃子裏找出了鐵鍬、麻繩、雨衣,帶上了手電筒,用力地鎖上房門,衝進了風雨中……

周寒生一個人來到學校的後山,說是山,其實也隻是一個比較高的土包而已,上麵種滿了樹木,在漆黑的雨夜顯得更加陰森可怖。雷鳴閃電中,周寒生靠著手電筒微弱的光芒,終於找到了躺在草叢裏的施洛。她緊閉著眼睛,臉色慘白,麵朝上歪著頭躺著,離她身邊一步遠的地方丟落著一塊大石頭,鋒利處被敲斷了一節。周寒生將石頭撿起來仔細看了看,確定是白靜嘉敲擊施洛的那一塊,將石頭丟進背來的書包裏,然後繞著施洛的身體走了一圈,在斷掉的樹枝上撿起了白靜嘉被樹枝刮破的碎紗裙,還有好幾個風鈴貝殼。

他將周圍的一切全都破壞了一遍之後,最後才蹲在了施洛的身邊,從她手裏將緊緊攥著的幾張照片拿出來,看也沒看,直接放進書包裏,垂著眼,打量著施洛。

這不是他第一次麵對屍體,他在殯儀館打工,給很多陌生人守過靈,前麵幾次也曾害怕過,後來便習慣了,麵對那些去世的人時他從來沒有過多的想法,隻是想時間趕快過去,他趕緊拿到工錢。

而這次,他麵對著施洛,腦子裏卻出現了數十種處理方法,今晚大雨,江水一定會暴漲,綁些石頭直接丟下去,往下遊流去,短期內不可能被人發現,就算找到屍體,找不到第一案發現場,也很難聯係到小七身上。就算找到也沒有關係,他會把所有可能都考慮進去,把一切都安排好,絕對不會讓小七暴露。

周寒生將一切盤算好了,並且在腦子裏演練了一遍之後,便伸手去拉起施洛,想將她扛起來,可當她的身子剛靠在他身上,他的眼睛猛然睜大!

還有心跳,雖然很微弱很微弱,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他想到了無數個處理屍體的方法,卻沒想到,她還活著,活著豈不是比死了更麻煩……

(三)

已是深夜,白天人滿為患的醫院也變得格外安靜。急診手術室外,一個微胖的少年安靜地蹲在牆角,他全身濕透,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緊握著的雙手居然一直在發抖,似乎又回到了在山上的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這麽可怕,在發現施洛還活著的時候,第一時間想的不是怎麽去救她,而是如果她被救活了,會給小七帶來多大的麻煩,甚至會把小七光明的前途毀掉。

他甚至想如果她真的已經死了就好了,甚至想,假裝不知道她還活著。

人性的自私、黑暗在那一刻暴露無遺,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麽可怕……

周寒生低下頭,望著自己因為背她而染了鮮血的雙手,用力地握起了拳頭,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就在這時候,手術室的燈熄滅了,護士推著已經做好手術的施洛出來,周寒生連忙站起來問走在後麵的醫生:“醫生,她怎麽樣了?”

醫生有些疲倦地搖頭道:“傷口全部縫合了,但是出血過多,胸口的傷很深,貫穿肺部,右腦顱內出血,現在病人深度昏迷,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周寒生退後兩步,扶著牆,一動不動地看著病**臉色慘白的施洛。醫生並沒注意他的表情,繼續道:“你說是在路邊發現她的吧?這樣的外傷按規定醫院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你在病房等下。”

“警察?”周寒生問。

“對的,你不用緊張,如果這事和你沒關係,你配合調查一下就行了。”醫生以為周寒生是做好事的好少年,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先走了。

周寒生的身軀緊張地繃緊起來,他瞪著眼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的速度越來越快,等到醫生拐彎走進電梯的時候,他立刻加速跑進安全通道,撒開腿拚命往下跑,到達樓下大堂的時候,從玻璃門外看見一輛警車停在外麵,三個警察從車上下來,他低著頭躲在暗處,等警察從他身邊走過,才猛地跑出醫院,外麵的暴雨還在下著,似乎天漏了一個口子,雨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周寒生跑回家裏,用鑰匙打開家門,猛地推開,風雨灌進屋裏,將躲在黑暗處的白靜嘉驚起,他轉身用力把門關上,看著白靜嘉還穿著那條染血的白裙子,他立刻走了過去,動手用力扯著她的衣服:“快把衣服脫了。”

他的動作又用力又粗暴,直接將白靜嘉嚇得蒙住,下意識地捂住衣服驚叫著:“你幹嗎!”

“快點!”周寒生吼,“警察馬上就要來了!”

白靜嘉聽到這樣的話,想到自己衣服上的血跡,立馬慌了起來,手忙腳亂地跟著周寒生一起脫她的裙子,裙子很快脫下。周寒生一把抓起白靜嘉,拉扯到屋外,打開水龍頭,扯著皮管,就著瓢潑大雨,用水衝著她的身軀,將粘在她身上、臉上的血全部衝掉,水很涼,冷得白靜嘉一直在打寒戰,她看不到身上哪裏有血跡,隻能自己胡亂地洗著。周寒生一手拎著水管,一手將白靜嘉拉到麵前,抬手,使勁將她脖頸和胸口上已經幹涸的血跡搓掉,他的神情嚴肅又急切,他的手並不比水溫暖多少。她冷得發抖,她緩緩在雨水中抬眼看著周寒生,卻忍不住想哭,可能是因為冷,也可能是因為周寒生現在所做的一切,她都做了這樣的錯事,他還在努力幫她,不問對錯。

“算了吧,寒生,我逃不掉的。”白靜嘉顫聲說道。

周寒生一句話也沒說,借著房間的燈光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白瓷一般的身軀,確定上麵沒有一滴紅點之後,才將她拉回房門口,推進去道:“去換上睡衣,快點。”

白靜嘉聽話地回房間將睡衣套上,拿了一條毛巾將濕透的頭發擦得半幹,等她再走出去的時候,周寒生正在門外燒著她剛才脫下來的裙子,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

“寒生。”她輕聲叫著他的名字,手足無措地問,“我……我是不是應該去自首?”

“不用,你不用去。”說話間裙子已經燒成了灰燼,周寒生用掃把把灰全部掃進了門口的下水道裏,他將一切做完,洗了洗手,回身拉起白靜嘉走回屋內,關上門,望著她的眼睛輕聲說,“施洛沒有死。”

“沒死?太好了。”白靜嘉高興得驚叫起來,可過了幾秒,又反應過來,“她沒死,是不是報警了,報警來抓我了?”

“小七,你現在記住我說的話。”周寒生用力按住白靜嘉的肩膀,眼神裏帶著義無反顧的決絕,“警察要來抓的是我,差點殺了施洛的人是我,你什麽也不知道,你在家裏睡覺,我半夜一點才回家,你聽到動靜,但是沒起身看。記住,等會警察來的時候你就在裏屋睡覺,看見他們抓我,你要裝出一臉震驚和不明白的樣子。懂嗎?”

白靜嘉使勁搖頭:“我不懂,犯錯的那個人是我啊,不是你。”

“是我!從現在開始就是我。”

“不是,不是你!寒生,你別傻了,就算你願意幫我去頂罪,施洛也不會讓的啊,她一定會揭穿我們的。”

“施洛深度昏迷了,醫生說她不可能醒了。”

“就算,就算這樣也不行,我不能讓你去,不能。”

“能的。”

“不能!”

“能!”

“寒生!我不要這樣啊!我自己犯的錯就讓我自己去承擔!我不願意讓你去代我受罪啊!”

“可是我願意啊。”周寒生的臉上滿是真摯的情感,讓人移不開眼睛,“小七,我一出生媽媽就難產去世了,我從來沒喝過一口母乳,我爸說我出生的那天是他這輩子覺得最冷的一天,所以給我取名叫寒生。我爺爺當時特別生氣,說好好的孩子叫什麽寒生,這名字聽著就不吉利。”

“後來我爺爺就去世了,然後是我爸爸。”周寒生眼中的淚光聚集了起來,“我爸死的時候,我真的絕望了,我都不知道怎麽活下去,可是還好,我還有你,還有一個比我更不知道怎麽活下去的你。”

“小七,你知道嗎?當年我看著那些叔叔阿姨從我家裏一樣一樣地搬走所有東西,我就覺得,我的心也被一點一點地搬空了。我心裏什麽也沒有,空得可怕,冷得可怕。”

“我看到你被你媽媽拋棄,我居然有一點高興。”

“我多自私啊,我居然為了在我一無所有的那天,撿到了一無所有的你而高興。”周寒生的眼淚終於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白靜嘉也哭了,咬著嘴唇嗚嗚地哭著。

遠遠的,似乎傳來了警笛的聲音。

周寒生吸了吸鼻子:“這麽多年了,我還是一無所有,而你,已經有了自己的夢想,自己的目標,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了。小七,這次,我真的為你高興。真的,你就應該站在閃閃發光的地方,讓大家都看見,你不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美。”

“我不會讓你去那樣的地方,我不會讓你去坐牢,如果上天隻給了我們兩個人一個幸福的名額,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白靜嘉哭得哽咽了,“我不要,寒生,在我心裏,你也很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周寒生狠狠地抱住白靜嘉,“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小七,你聽我說,我們現實一點,我什麽也沒有,沒有夢想,沒有未來,我在外麵什麽也做不了,可是你不一樣,你會成為大明星的,你可以賺很多錢,很多很多,等我出來的時候,你可以給我很好的生活,你不會再讓我住這樣的破房子,不會再讓我去奇怪的地方打工。我賺了,你知道嗎,我賺了!”

白靜嘉使勁搖頭,警笛聲越來越近,周寒生用力將白靜嘉推到裏麵的房間,用力將她按到**:“聽我的,這次聽我的。”

白靜嘉的眼淚嘩嘩直流,死死地盯著他,就是不同意。

“小七,小七。”周寒生一聲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其實我還是那個自私的周寒生,我隻想讓你永遠都記得我。記得有一個人,永遠都站在你這邊,就算你殺人,他也願意幫你埋屍。”

屋外的門被猛烈敲打著,警察像是下一秒就會衝進來一樣。周寒生立刻站起來,衝了出去,將裏間的門帶上,迎向門口,他還沒靠近門,鐵門就被從外麵踢開,幾個警察魚貫而入,將他一把按在地上:“別動,別動!”

“就是這個人,在醫院看到的胖小子。”

“帶走帶走。”

房間裏亂成一團,白靜嘉顫巍巍地站起來,打開裏麵的房門,望向外麵,隻見周寒生被兩個警察反手按在地上,他的頭緊緊貼著地麵,可眼睛卻死死地盯著白靜嘉,一眨不眨,像是在對她一遍一遍地說著,聽我的,聽我的,記住我,記住我!

白靜嘉扶著門框,緩緩滑落,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落著……

年少的記憶,似乎從那個暴雨的晚上開始,戛然而止,那個胖胖的男孩,也就此從她生命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