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仇恨與嫉妒成為最好的朋友

一)

“哎!你要去拍廣告?真的假的!”

夏日清晨,破舊的小平房裏傳出周寒生驚奇的叫聲。

“幹嗎?我不行嗎?”白靜嘉揚著頭,微微有些得意地背起書包。

“不不不,你長得那麽好看,當然行啦。”周寒生也背起書包,兩人一起出門,走在巷子裏,周寒生有些不放心地轉頭看著白靜嘉說,“就是,小七啊,現在騙子什麽的挺多的,有時候路上遇到那種說自己是星探的人,千萬不要隨便相信啊。”

“哼,你當我傻嗎?我是這麽沒智商的人?”白靜嘉氣笑了,瞥了他一眼說,“我可是參加正規渠道的麵試才選上的。”

“哦,好吧。”周寒生聽她這樣說便放心了,然後想到白靜嘉要拍廣告,便特別為她高興,很開心地問,“那你什麽時候拍啊?那我可以跟著去嗎?我當你助理好不好。”

“當助理什麽的嘛,也不是不可以啦。”白靜嘉被周寒生激動的心情感染了,其實本來被選上並沒有多開心的,隻是那一瞬間忽然腦子一抽,就是著魔地想上電視而已,事後想起自己的表現反而覺得各種大寫的尷尬啊。要是在正常情況下,她打死也不會那麽幹的。

“導演說暑假拍哎,而且有六個女孩,讓我當領舞哦。我的鏡頭最多呢。”白靜嘉忍不住炫耀了一下。

“哇!好棒哦!那一定要帶我去哦!”周寒生激動地叫著,”我給你拎包。”

“好啦,好啦。”白靜嘉看他那樣子,忍不住笑了,清晨的陽光照在她明媚青春的笑臉上,特別炫目。

周寒生看呆了,見白靜嘉已經走遠了幾步,連忙回過神來,跟上去說:“你說他們會發盒飯給我們吃不?”

“盒飯應該會有的吧。”白靜嘉說。

周寒生吸了口口水道:“那劇組的盒飯應該會有肉吧。”

“應該會有吧。”

“嘿嘿。”周寒生發出一聲笑。

白靜嘉鄙視道:“你夠了啦。盒飯有什麽好吃的,等拿了演出費我帶你去吃自助餐,要吃多少肉都可以!”

“真的嗎!”周寒生眼睛都放光了,“那說定了哦!”

“嗯。”白靜嘉點頭,“說定了。”

“那你演出費多少錢啊?”

“……哎,我沒問。”

“會不會不夠吃自助餐啊。”

“應該不會吧……”

“嗯,應該不會……”

雜亂的小街道裏,早起的人們已經擺好了自己的攤位,早餐攤位上的煙霧嫋嫋地往上飄著,空氣裏混合著食物的香味和夏天的炎熱,他們兩人一邊穿插著走過人群,一邊歡快地聊著。這是他們失去父母以來第一次那麽開心,似乎看見了一絲未來的希望,似乎抓住了一絲可以高興的理由,似乎日子慢慢地往好的方麵發展了,似乎,他們就算離開了大人,也不會在泥濘的沼澤裏沉淪,在黑暗的地方永無天日。

(二)

白靜嘉走到教室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已經來了一大半,教室裏本來鬧哄哄的,可她一進來,卻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她有些奇怪地皺眉,看向教室裏的同學,但是大家都躲避著她的眼神,裝作很忙的樣子。

她一如往常一個人沉默地走到位置上坐下,將書包放進抽屜裏,把要用的書本一本一本地拿了出來,整齊地放在課桌上。

不知道為什麽,她能感覺到周圍的同學看她的目光變得很奇怪,似乎在偷偷打量她,又偷偷議論著她什麽。

白靜嘉疑惑地望了望周圍的同學,卻沒看出什麽端倪。離上課時間還有十幾分鍾,她拿出英語書翻到後麵的單詞頁,想先背幾個單詞。

她背單詞的時候喜歡放鬆身體,靠著坐,今天她也拿起書,放鬆地往後一靠,可剛靠一會,一個單詞還沒背呢,身後的桌子就忽然挪開了!

她往後一個踉蹌,掙紮著扯著自己的桌子,卻依然沒能穩住身形,嘩啦一聲連桌子帶板凳跌坐在地上,自己桌上的書散落了一地,有的課本砸到她身上,她的尾骨跌得很疼,她猛地抬起頭,瞪著坐在她後麵的施洛質問:“你幹什麽!”

“什麽我幹什麽,你幹什麽,你靠我桌子幹什麽。”施洛一副鄙視的表情道,“你以後不許靠我桌子,髒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病。”

白靜嘉噌的一下火了,猛地站起來,冷聲問:“你說誰有病!說誰髒呢?!”

“哦,誰生氣就說誰唄。”施洛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說,“有些人啊,明明窮得連爹媽都沒有,還要裝富二代,裝高貴,笑死人了啦。”

白靜嘉緊緊地攥住雙手,死死地瞪著她。

“看什麽看,說的就是你啊。嗬嗬,住那種貧民窟一樣的地方,昨天居然還有豪車來接。哈哈,聽說你媽媽原來是做……”

白靜嘉抖動的手再也忍不住了,抬手一巴掌抽了過去!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聲回**在教室!

施洛捂著臉不敢相信地瞪著她:“你敢打我!”

“打你怎麽了,叫你嘴賤!”白靜嘉怒氣未消,“我還沒打夠呢!”說完又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施諾毫不示弱地撲了上去,雙手扯住白靜嘉的頭發,白靜嘉自小和人打架,自然不會落在下風,被扯住了頭發硬著頭皮頂住,雙手使勁地捶施諾的胸口,施諾疼得哭,鬆手後又撲上來,和白靜嘉撕做一團!

同學們在邊上有的勸別打了,有的在起哄,打得好,教室裏亂成一團,直到上課的鈴聲響起,班主任老師走進來,才把兩人分開。

兩人身上臉上都有傷痕,好像誰也沒占到便宜。班主任老師非常生氣,狠狠地訓斥了她們一頓:“真是教書教了幾十年都沒見過,兩個女孩子在教室裏打成這樣,你們是不是不想讀了啊?叫你們家長來!”

“嗬嗬,有人可沒有家長。”施洛按著嘴角的傷口繼續嘲諷。

“看我今天不撕爛你的嘴!”白靜嘉一聽這話,氣得還要上去打她,被班主任老師攔住:“好了,別鬧了。都給我到教室外麵站著!”

一場鬧劇就這樣終結,白靜嘉站在教室外麵,看著天上的白雲,用力地吸著氣,她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被別人如此嘲笑……

可是不管多少次,都覺得,沒辦法接受,沒辦法忍,沒辦法,不想哭……

白靜嘉努力地仰著頭,希望眼裏的淚水不要掉下來,可掉下來的時候,她又迅速地低下頭,齊肩的黑發迅速垂下來,擋住了她滿是傷痕和淚水的臉頰。

三)

接下來的日子,白靜嘉明顯感覺到她被班上同學排擠了,這種氛圍很奇怪,就是你走到哪裏,哪裏就止住話題,靜悄悄的,你坐到哪裏,哪裏的人就忽然起立,一哄而散。白靜嘉並不是喜歡與人相處的性格,但是這樣的氣氛,讓她有些不自在。因為那些人雖然不理你,但你總能感覺到她們在你背後偷偷看著你,談論你,詆毀你……

而你卻隻能強裝不知道,不在意,可那也隻是強裝而已。

哎,白靜嘉低頭歎了一口氣,艱難的一天好不容易又熬過去了,以前和白露一起生活的時候,上學簡直就是她最快樂的事,學校可以讓她不必麵對家裏的人,可以躲避那些陰暗,像是一個象牙塔,一個隔離區。

可是現在,居然也變得讓她無法呼吸了,那背後各種各樣的目光,那躲著她的竊竊私語,總是能讓她坐立難安!這樣的環境,讓她不停地想起那個和白露租住的破舊小區裏,總是有人躲在窗戶後麵對她指指點點,甚至有猥瑣的男人用下流的眼神看她,甚至拿著錢在她眼前晃。

白靜嘉緊緊地抓著雙臂,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她討厭這樣的氛圍!她害怕!甚至深深恐懼!雖然她總是大聲地叫著罵著,用拳頭驅散這樣的恐懼,可黑暗仍然緊緊地包圍著她。

她咬著牙,低著頭往前快步走著,就在快進入她家小街道的路口時,忽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拖入巷子裏,白靜嘉尖叫著用力掙紮:“幹什麽!放開我!”

可那人的力氣很大,一把將她甩在地上,她連忙用手撐住,才避免了整個人摔在地上。

她用力抬起頭來,隻見身邊圍了七八個人,男的女的都有,每一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懷好意,而站在最前麵的,就是前幾天和她在學校裏打架的施洛。

白靜嘉從地上緩緩爬坐起來,一句話不說冷冷地盯著這群人。

施洛邪笑著走上前:“喲,怎麽不說話,在學校裏不是挺囂張的嗎?現在變啞巴了?啊?”

她一邊問一邊啪啪啪地打著白靜嘉的頭和臉,每一下都用盡了力氣,那聲音在巷子裏格外清脆響亮。白靜嘉低著頭,沒躲也沒抵抗,依然一聲不吭。

“問你話呢!說話啊!”施洛一把掐住白靜嘉的下巴,凶狠地說。

白靜嘉抬起眼睛看她:“有什麽好說的?你帶這麽多人來,不就是來抖威風,給我難看的嗎!”

“嗬,還挺懂的嗎?”施洛指著白靜嘉,轉身對著身後的一個不良少年道,“哥,就是這個女的在學校打我的。”

那不良少年穿著皮衣和破洞褲子,流裏流氣地走上前來:“死丫頭,連我妹妹都敢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說著,一把扯起白靜嘉的頭發,看見她的臉,有些驚豔:“喲,長得倒是挺漂亮。”

“你要是給我做女朋友,今天這事就算了。”不良少年不懷好意地盯著她,扯她頭發的手,變成了拍著她的頭頂。

“哥!”施洛生氣地跺腳。

白靜嘉冷著臉,一把揮開他的手問:“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想怎麽樣?你打了我,當然要賠醫藥費!”施洛理直氣壯地說,“不多,賠我三千塊,這事就算了了!”

“三千?”白靜嘉嗤笑道,“我連三十都沒有。”

“你別騙人了,那天放學我看見有一輛豪車來接你的。”施洛道,“沒有,沒有你不會問車上的人要嗎?”

“那車裏的人是我以前的同學,和我沒關係。”

“我管她是誰!你不想賠錢是吧!好!看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施洛早已失去耐心,上去就是一個空心腿,將白靜嘉踹倒在地上。白靜嘉也沒站起來,她知道這麽多人,她越是反抗,被打得就越狠。

施洛帶來的那幾個女孩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地上前,跟施諾一起收拾白靜嘉。白靜嘉緊緊地拉著衣領,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身上,頭上,不時地能感覺到拳腳的重擊……

她沒有哭,也沒有喊,一聲不吭,人好像越是到了這個時候,越是忘記了哭喊的本能,因為理智告訴自己,沒有人會來幫她,沒有人會來救她,哭喊隻能讓這些人更加興奮,打得更加起勁。

白靜嘉似乎想起了小時候,白露的某任男友是一個暴力狂,喝醉了總是喜歡打人,打白露,也打她,白露忍了三個月,終於有一天,帶著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她從那個男人家裏逃走了。

那次,是白靜嘉小時候唯一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白露的體溫,她緊緊地將自己抱在懷裏,裹著有些破舊的大衣,在大雨中狂奔,打在自己臉上的似乎是雨,又似乎是白露的眼淚。那一次,她明明滿身傷痕,明明快要意識不清了,可是心裏卻很高興,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媽媽是愛她的,雖然嘴上總是說她是拖油瓶,可是,不管日子多麽艱難,都不會拋棄她的,那時候,她真的是這樣以為的……

白靜嘉也不知道是身上太疼了,還是因為忽然想起了白露,終於哭了出來。施諾用力地拉起她的頭發,將她的臉扳正,對著眾人,有些壞心眼的少年舉著手機哢哢地拍著照,一個不良少年笑著叫:“哎喲,打成這樣還這麽漂亮,好心疼呀。”

一個不良少女聽著他這樣說,忽然醋意橫生:“漂亮什麽!狐狸精!把她衣服扒了!”

“對!扒她衣服!”

半大不小的孩子壞起來似乎不知道什麽是底線,更不知道什麽是輕重,一個人提議,眾人就興奮地響應了!白靜嘉看那些女孩圍上來,這時終於慌了!她開始尖叫!開始反抗!開始對每一個往她身邊湊的人用力地推打!很快她的雙手被兩個人用力控製住,有人開始脫她的校服褲子,白靜嘉不停地哭叫著!用力地蹬著腿!

可是那群人像是拿她取樂一般開心地笑鬧著,甚至那些拍照的人還在繼續記錄著這一刻!

白靜嘉哭得已經沒有了力氣,她忽然覺得絕望了,她心裏升起了巨大的怨恨!為什麽!為什麽要讓她遭受著一切!為什麽總是讓她活在絕望裏!為什麽不管她怎麽喊,從來都沒有人來救她!為什麽!

白靜嘉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淒厲地哭喊著:“放開我!放開我!”

沒有人因為她的哭喊停下手裏的動作,停下取樂的心,她就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一般,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對她舉起屠刀……

白靜嘉感覺到手裏的衣服一點點被扯開,她絕望地閉上眼睛,這一刻,她忽然好希望自己能立刻死去,好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出生過,好希望那個雨夜,死在白露的懷裏多好……

也許,真能換得白露幾滴眼淚呢……

“呀呀呀!”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衝進來,她忽然感覺到身邊的兩個女生被猛地推開,她的手被人緊緊抓住,往上拉著,那力氣很大,像是要將她從泥濘的沼澤裏拔出來一樣!

白靜嘉睜開眼睛,隻見周寒生兩眼通紅地站在她麵前,高大的身體將那些一直拍著她的手機擋在後麵,將那些惡心的、取樂的目光擋在後麵,他一手拉著她,一手將還拽著她衣服的施洛掄開!

周寒生半拖半抱地將白靜嘉扯到牆角,然後一股腦地將自己的書包,校服外套全部脫下來,罩在已經隻剩下內衣的白靜嘉身上,用他的身體將她掩在身後,轉身,麵對著那群人。

“你們幹什麽!你們怎麽這麽壞啊!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女孩子,怎麽這麽不要臉!”周寒生大聲罵著,他的聲音都變調了,他的雙手在微微發顫,並不是害怕,而是憤怒!

“死胖子,你幹什麽!英雄救美啊!”

“他算什麽英雄,肥豬救美吧。”

“哈哈哈哈哈。”那不良少年又開始大聲笑著,好像聽了一個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

“你們快點滾!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周寒生叫著!

“死胖子,你還敢報警!”不良少年們聽到警察要來,第一舉動並不是害怕,而是更加憤怒地衝上去,幾個飛踢踹到周寒生身上。周寒生撐不住,往後一倒,自然壓在了白靜嘉身上,白靜嘉縮成一團,麵對忽然壓下來的周寒生,卻並不覺得重……

那些人似乎沒有要住手的意思,使勁地打著周寒生,而周寒生也沒有反抗,沒有移動,就護在白靜嘉前麵,承受著狂風暴雨一般的拳打腳踢,他不敢動,他怕他一動,那些可怕的不良少女又會把小七從角落裏拉出來欺負。

而那些不良少女也確實有這個意思,她們叫囂著讓周寒生讓開,罵著他死胖子、肥豬。

可周寒生就是一寸不讓地擋著,像是一個勇士守著最重要的山口,絕對不讓敵人向前挪近一步。

這場鬧劇一直到那些不良少男少女打累了,罵累了才停止。

“白靜嘉!”施洛帶著人走的時候依然隔著周寒生對白靜嘉警告道,“你什麽時候把三千塊賠給我,這事什麽時候算完!”

白靜嘉將頭埋在膝蓋裏,緊緊地抱著自己,一聲不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才傳來熟悉的叫聲:“小七。”

白靜嘉有些害怕地抬頭望去,隻見一臉青紫、眼睛都腫得像是睜不開的周寒生問她:“你還好嗎?”

白靜嘉用力咬住嘴唇,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你不是報警了嗎?為什麽警察還沒來?”

“傻瓜。”周寒生無奈地笑了一下,“聽到你在叫,我馬上就衝過來了,哪裏來得及報警。”

“你才傻,你才傻,你個大笨蛋,周寒生,你是大笨蛋。”白靜嘉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恐慌,用力地哭了出來,很大聲的那種,像是孩子一般,又委屈,又傷心。

周寒生被打的時候,明明應該很難過,明明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可是為什麽,她卻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好像第一次,被人保護了……第一次,有人擋在她前麵,第一次有人問她,你還好嗎?

“別哭了,別哭了小七。”周寒生見她哭得這麽難過,也心疼了起來,雖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常年以哭喪為職業的周寒生卻輕易地掉出了豆大的淚珠,也陪著白靜嘉哭了起來。

“沒事的,小七,事情總會過去的。”

“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的。”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周寒生一邊哭,一邊說著這些話,明明聽著毫無力量,看著也那麽蒼白無力,卻依然溫暖了白靜嘉。

白靜嘉忽然伸出手來緊緊地抱住了周寒生,也不知道天空從什麽時候開始下起雨來,劈裏啪啦地將兩人澆了個透濕,雨幕中,兩個少年緊緊地抱著對方,就像抱著自己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希望一般。

明明那麽弱小,明明毫無反抗之力,卻依然,堅強地想要生存下去……

(四)

白靜嘉和周寒生互相攙扶著回到家裏,翻箱倒櫃地找出一瓶紅花油,潦草地在青紫的傷口上塗了一點,便再也沒有力氣了,兩人一起癱坐在地上,半天也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周寒生才艱難地爬起來,去外麵的廚房燒了一大壺熱水,然後將熱水壺拎到了白靜嘉的小房間,再把洗澡的大盆從外麵拖進來,又從外麵拎了一壺冷水,忙前忙後弄好之後,才對半靠在牆上的白靜嘉說:“小七,水兌好了,你洗洗吧。”

白靜嘉睜開眼睛,看著全身和她一樣又髒又黑的周寒生說:“你先洗吧。”

“我不用,我是男孩,一會穿個短褲站在外麵用冷水衝一下就好啦。”周寒生豁達地笑著,“附近的大叔們都這麽洗澡的。”

白靜嘉本來想說別吧,晚上涼,小心感冒了,可是想了想又覺得,像他們這樣了,又有什麽可矯情的。她扶著牆站起來,緩緩地往房間走,周寒生在她身後說:“你先洗澡,我再去給你燒一壺熱水,一會出來洗頭發。”

“好。”白靜嘉輕聲說,她回到房間裏,關上門,床前的大水盆裏裝著一盆熱水,她彎下腰來試了試水溫,暖暖的不會太燙,也不會太涼,水裏還有一絲香味,似乎滴了些花露水在裏麵,周寒生做事總是這樣,仔細又周到,讓人覺得特別溫暖又舒適。

白靜嘉泡了好一會才洗好,換上了幹淨的短袖襯衫和短褲,才走出去,周寒生看上去已經衝好了涼,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笑眯眯地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借著路燈微黃的燈光穿著貝殼風鈴,要不是臉上還有青紫的痕跡,根本想不到他今天被人打得這麽慘。

他見白靜嘉出來,轉頭道:“洗好啦?”

“嗯。”白靜嘉輕聲答應。

“洗頭水給你弄好啦。”周寒生對著屋外的水池抬了抬下巴。

“謝謝。”白靜嘉嘀咕了一聲,聲音小得周寒生都沒聽見。他一直低著頭在認真地穿貝殼,這是他們新接的手工活,貝殼風鈴,很大的一串風鈴上都是彩色的貝殼,小屋裏現在到處掛著穿好的風鈴。

白靜嘉見周寒生這麽用功,也想趕緊收拾好,和他一起穿貝殼。她抓緊時間走到水池邊,拿了毛巾,低下頭去洗頭發,水聲,風鈴聲,夏日的蟲鳴聲,在這有些古舊的巷子裏靜靜地交織在一起。

忙碌中的周寒生偶然抬起眼睛望向前方,微黃的燈光下,修長秀麗的少女垂著頭,水珠滾過她的秀發,她白皙的臉龐和彎彎的後頸,漂亮得就像一幅畫,他愣愣地看著,再也想不起手中的工作……

夏天的穿堂風吹過,到處響著叮叮當當的聲音,鼻尖處能聞到一絲洗發水的香味,那聲音,那景象,那鼻尖的記憶,刻在了這個少年的心中,留下了這一生都難以磨滅的記憶。

“你發什麽呆?”清脆的聲音將周寒生拉回現實,周寒生連忙低下頭,一邊掩飾地給繩子打結,一邊說:“一直低著頭,脖子都硬了,抬頭直一直。”

“哦。”白靜嘉並未懷疑什麽,拖過另外一個板凳坐在他身邊,也跟著一起穿起了貝殼,有些濕濕的頭發垂在臉頰的兩側,周寒生偷偷看了她一眼,有些支支吾吾地說:“你以後還是在房間裏洗頭吧。”

“為什麽?”白靜嘉奇怪地問:“房間裏熱水冷水端進端出的多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周寒生輕聲道,“我給你端。”

“嗯?”白靜嘉盯著他不說話,用眼神問道,幹嗎堅持不讓我在外麵洗,你就這麽不怕麻煩?

周寒生臉上有些微紅,不知道怎麽解釋,難得強硬地說:“反正你就是不能在外麵洗。”

白靜嘉聳肩,並不在意:“好吧。聽你的。”

周寒生高興地笑了笑,似乎又想起什麽來,問道:“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啊?那些人為什麽欺負你?”

白靜嘉歎了一口氣,傷口還在疼,卻不知道要怎麽解釋:“就是我在班上和人打架,那個女的打輸了,找她哥哥來給她出氣。”

“太過分了!”周寒生生氣地站起來,“就她有哥哥,你沒有嗎?小七你也有哥哥!你放心,我絕不會再讓他們欺負你了!”

白靜嘉看著周寒生笑了笑,剛想說些什麽,忽然巷子裏走來兩個人,一個是好幾天沒見的徐寧訫,一個是她家的司機。

周寒生看到他們兩個人,有些奇怪地問:“她怎麽來了?”

白靜嘉微微皺眉沒說話。

徐寧訫站在遠處,並沒走近,隔著十幾米叫白靜嘉:“白靜嘉,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白靜嘉疑惑地皺眉,走了過去。

有什麽事能讓徐寧訫這個千金大小姐大晚上的不在家待著跑來這個貧民窟裏找她?

徐寧訫微微一仰頭,她家的司機就拉著周寒生走遠了一些。白靜嘉看著她這一係列的舉動,就知道來者不善,她並未提前開口詢問,隻是等著對方發招。

“白靜嘉。”徐寧訫有些高高在上地叫她名字,“聽說你今天被人打了啊?”

白靜嘉聽完這句話,忽然冷笑了一聲:“你消息倒是挺靈通。”

“那當然。”徐寧訫得意揚揚地揚著頭道,“聽說你不賠錢,人家還要收拾你。哎,看看周寒生,都被打成熊貓了,也是可憐。”

“其實這個事很好解決,不就是錢嗎?我幫你出。”徐寧訫一臉高傲,“不過你也不用感謝我,我也不是白幫你的。我要你把巧克力廣告領舞的位置讓給我。”

白靜嘉冷冷地看著她,並未打斷她的自說自話。

徐寧訫見她一直不回答,有些急了,惱火地問:“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這個交易你很賺啊,我給你解決麻煩,你把原本就該屬於我的還給我。”

白靜嘉冷笑了一聲:“徐寧訫啊徐寧訫,你就是一個蠢貨。”

“白靜嘉!你居然敢罵我!”

“我不罵你我罵誰啊?你自己想想,你就差明白地告訴我,是你找人在學校爆了我的身世,找人在學校欺負我,找人打我、勒索我,就是想讓我把領舞的位置讓給你嗎?”

“你胡說!我沒有!”徐寧訫氣得跺腳。

“沒有?你要是明天來和我說這些話,我可能隻是有點懷疑,我被打完不到兩個小時你就急不可耐地跑過來說這些,我再不明白我就是白癡。”白靜嘉一臉的不相信,“徐寧訫,你智商到底是有多低啊。你就差把不要臉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你這人真是的,我好心來幫你,你還誣賴我。”徐寧訫滿臉漲紅地喊,“你這種人就該被活活打死。”

“我是不是誣賴你,你心裏清楚。”白靜嘉也動了氣,話鋒絲毫不讓,“我告訴你徐寧訫,領舞的位置我是不會讓的,我就是要站在你前麵,擋住你所有的鏡頭!氣死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家走,留下徐寧訫在背後叫著:“白靜嘉!你真不要臉!領舞的位置是我的!要不是我叫你陪我去,你怎麽可能被選上!我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我總有辦法叫你跪下來把位置還給我!”

白靜嘉的腳步頓了頓,微微回頭冷笑:“你現在跪下來,把錢送到我手裏,我也許可以考慮讓給你。”

“你!”

“做不到啊?做不到就快滾!”

“你等著!”徐寧訫放下狠話,帶著她家的司機走了。

白靜嘉一步一步地走回家裏,周寒生站在房間門口問:“是她搞的鬼?”

“嗯。”白靜嘉有些疲憊,低下頭,望著自己微微有些發抖的手,輕聲問,“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讓給她?”

雖然剛才徐寧訫在的時候,她強硬得不行,可是她心裏非常清楚,離暑假還有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如果那些不良少年每天都來找她麻煩,她根本撐不過去。

她不像別的孩子,有父母,有親戚,有大人可以接送他們上下學,她隻有自己啊……

她的內心恐慌著,動搖著,可是周寒生一句堅定的“不讓!”又讓她有些傻傻地抬頭看著他。

“小七。”周寒生難得很正經地和她說,“這是你的機會。”

“不管有多少人和你搶,你都要抓住了,別放手。”周寒生伸手,緊緊地握住白靜嘉微微發顫的手,“我會幫你的。”

白靜嘉抬頭看著他,他那認真的眼神和堅定的語氣,讓她不由自主地使勁點頭。

她不太明白周寒生所說的機會是什麽意思,她本來隻是想通過這個廣告能被白露看見,可是聽周寒生這樣說,似乎這個廣告對於她來說,對於她的意義,也許並不隻是一個巨大的尋人啟事,可能還有別的重要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