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初的你,最後的我

一)

一家歐式裝修的五星級酒店裏,中午十二點門口就有各家媒體的記者在等待了,雖然發布會的時間定在了下午三點,但是大部分媒體人都提早跑來占好一點的位置。

要說最近一個月最轟動的新聞就是白靜嘉少女時期犯罪後找人替罪的事了,雖然她的工作室已經發表了聲明否認了事實,但是全國的吃瓜路人都紛紛表示不相信。

為此,白靜嘉的公司決定在今天召開記者發布會,詳細敘述當年的事發始末,聽說今天的發布會還請來了當年為白靜嘉替罪的男生。

消息一經發布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網民們也非常八卦地等著看現場直播,大家都想聽聽白靜嘉還能怎麽辯解,更想看看當年那個傻小子到底長什麽樣。

會議廳後麵的休息室裏,白靜嘉穿著白色的襯衫,素顏,頭發隨意披散著,看上去有一些毛躁,她整個人看上去雖然蒼白卻依然不失麗色。一個化妝師站在她邊上,給她化著淡妝,盡力讓她看上去又憔悴又好看。

白靜嘉安靜地坐在那,就像一個乖巧的娃娃。她的目光一直看著低著頭看著手裏的草稿的周寒生,她想到了昨天晚上秦好讓他說的話,心裏特別難受,七年前她打傷了人,將罪名全部推到他身上,他一句怨言也沒有地背了下來,七年後她再一次做出這樣的事,他還是這樣默默承受著……

白靜嘉深吸一口氣,揮揮手讓化妝師先出去,她站起身來,輕輕地將周寒生手裏的稿件抽走。周寒生抬起頭,奇怪地看著她。

“周寒生。”白靜嘉低頭,深深地看著他,化妝師剛才也幫他打扮了一下,黑色的西裝穿在他身上特別有形,平日裏看著有些長的劉海也被全部梳到後麵,打上發油,一絲不亂。這一刻的周寒生看上去比平時沉穩了很多,隻是那雙眼睛依然像小時候那樣閃亮又好看,清清亮亮的就像一汪清泉。

周寒生見她半天也沒說話,開口問道:“怎麽了?緊張嗎?”

“不。”白靜嘉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道,“我隻是不想再讓你幫我承擔了。這一次,我想自己來。”

周寒生半垂下眼睛,微微皺起眉頭:“你為什麽要承擔呢?沒有意義啊,白靜嘉。”

周寒生站了起來,彎著腰,用力地握著白靜嘉的胳膊,雙眼與她平視:“我們兩個當年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讓你一個人站在如此明亮的地方,你現在要放棄嗎?”

“你看你站在那裏有多好看啊。”周寒生說這些話的時候,發自肺腑的感情將白靜嘉震動了,她用力地咬著嘴唇,心底湧起難以壓製的悲傷:“對啊,我不想放棄,可是我也不想每次都讓你放棄啊!憑什麽?我算是什麽!我有什麽資格讓你出去對著全世界的人說謊!我有什麽資格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你身上!”

白靜嘉說這些話的時候忍不住哭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看著周寒生,真的覺得心都要難過得碎掉了。

可是周寒生卻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裏的酸意,緩慢而又溫柔地將她抱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聲說:“沒事的,小七,沒事的,別哭了。你知道嗎?比起為你承擔這些錯誤,我更怕的是你重新跌入穀底,我好不容易把你送上去,難道要看你回到原點嗎?小七,別回來,這裏太黑,太可怕了。就在聚光燈下生活,就站在那,我喜歡看。”

白靜嘉用力地抱著他:“可是你還在那裏啊,你還在黑暗的地方。”

“沒關係的啊,小七,隻要你站在有光的地方,總有一天,我一定能找到你的。”周寒生輕撫著她的秀發,輕聲地安慰著她。

白靜嘉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用力地抓著他後背的衣服,她知道寒生已經下了決心,也知道他心甘情願為她做這一切,可內心裏卻依然惶惶不安。

秦好推開休息室的大門,看著相擁在一起的他們,忍不住撇過頭去,出聲問:“準備好了嗎?”

周寒生放開白靜嘉,點了點頭:“好了。”

“走吧。”秦好揮了揮手,十個保鏢依次走進來,護送著白靜嘉和周寒生一路往前走。

周寒生走在白靜嘉前麵,他的身體擋住了前麵的一切,擋住了前麵那刺眼的燈光,擋住了嘈雜的聲音,他就像一個勇士,孤勇而強大。

走到會議廳正中央的舞台上,白靜嘉和周寒生一起坐了下來,坐在正中間,就像兩個等待眾人審判的犯人。白靜嘉忍不住偷偷轉頭看了一眼周寒生,她忽然想到,他少年時一個人經曆過比這更可怕的審判,那時候他才十八歲,那時候他隻有一個人……

那時候,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就決定包庇她,現在也依然如此……

白靜嘉忽然覺得自己卑鄙透了,她總是給自己找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其實她心裏明白,她的內心就是害怕承擔責任,就是自私軟弱……

耳邊,周寒生已經用他低沉的聲音開始背著秦好給他寫的事情經過,他緩慢又清楚地說著施諾是他打傷的,和白靜嘉沒有關係,並出示了當年的法院判決書,判定的刑期是三年零五個月。

周寒生表情嚴肅,聲音清楚,長得又一臉英俊正氣,看上去非常有說服力。

早就已經有女網民在直播平台上叫喚著:天哪,這個男人好有型哦。

網友:樓上+10086,聲音也好好聽。

網友:而且他好深情哦,願意給白靜嘉頂罪哎。

網友:他都說了是他自己打的,和白靜嘉沒關係。

網友:啊,看不出他這麽壞啊。

網友:就是啊,他幹嗎打那個施什麽啊?

網友的這個問題,現場的記者發問的時候也同時提了出來,周寒生轉頭看了一眼白靜嘉,白靜嘉也緊張地看著他,手心裏都是冰冷的汗。

周寒生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再緩緩地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無數的鏡頭道:“其實這件事剛爆料出來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替靜嘉解釋,是因為我覺得我說了會給白靜嘉帶來二次傷害。可是這些天,我看她被粉絲們誤會得這麽深,每天都以淚洗麵,我覺得再隱瞞下去隻會給她造成更大的傷害,所以在經過靜嘉的同意後,還是決定將這件事的始末說出來。”

周寒生望著台下的記者,聲音低沉而緩慢,眼神似乎飄遠,陷入從前的回憶:“我和靜嘉十二歲的時候,父母就沒了,我們是孤兒,我們沒人照顧,隻能照顧彼此。”

“上了高中之後,靜嘉班上有個女生,總帶著班上的同學欺負她、排擠她。靜嘉每天放學回來,不是書破了,就是衣服髒了,可是她從來不跟我說,一直到後來,靜嘉接到了一個廣告,對,就是她的出道廣告,她拍了之後得到了一筆演出費,雖然錢不多,但是對當時的我們來說,簡直高興壞了。”

周寒生輕聲訴說著少年時候的事:“但是那個經常欺負靜嘉的女生,也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小道消息,以為靜嘉得到了很多錢,我不知道那個女生當時是怎麽想的,為什麽她年紀那麽小的時候就能這麽壞,她叫了校外的一群不良少男少女,將靜嘉堵在小巷子裏毆打,辱罵,甚至拍了這些照片……”

周寒生說到這裏的時候,會議廳的大屏幕上出現了幾張照片,雖然很模糊卻能看出來,有一群少男少女按著一個女孩,撕扯她的衣服,少男少女的表情上還充滿了施虐的笑容,照片閃得很快,一會就閃過了七八張,照片上女孩的衣服一件件越來越少,逐漸露出了雪白的胴體。

“天哪。”台下的記者嘩然了,網上看直播的網民們也震驚了,雖然照片被處理得模糊不清,但是從這些人的動作中,也能清楚明白地看見他們在幹什麽!

白靜嘉的頭死死地低著,整張臉都被頭發遮住,一串串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過,滴落在胸前。周寒生的手在桌子下麵伸過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努力給她力量。

記者們不停地在拍著照片,想要將屏幕上的照片拍下來,卻因為像素的原因拍得很模糊。周寒生等媒體記者們安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那個女孩拍了這些照片之後,就開始不停地勒索靜嘉,她以為靜嘉拍了廣告有很多很多錢,其實廣告給的費用隻夠我們吃了一頓自助餐。”

“有一天晚上,她約了靜嘉在學校的後山見麵,說把照片還給她,靜嘉不敢去,告訴了我,我去了。”周寒生望著鏡頭,眼瞳幽黑,“我到後山讓她還照片,她不給,還威脅我說今天不給錢就把照片發到網上,我一時憤恨,就拿石頭打了她……”

周寒生低下頭,最後輕聲道:“那個女生就是施諾,她是我打的,和白靜嘉無關。”

電子屏幕上為了配合周寒生所說的話,那些欺負白靜嘉的照片照到施諾的一角被放大,然後用紅色的圈圈起來,有幾張上麵,施諾的笑容很是刺眼。

事情說到這裏,原來同情施諾的網友們也炸了,紛紛說這麽欺負人,是我的話我也打死她!

網友:要是有人這麽欺負我妹妹,我何止把她打成植物人!我非用刀捅死她不可!

網友:太壞了,被打成植物人活該!法官為什麽判周寒生三年多,根本不應該讓他坐牢!

網友:就是,就不應該讓他坐牢。

網友:樓上的,講道理,法官判得已經很輕了。

雖然大部分人已經相信了周寒生的說辭,現場卻還有記者沒忘記白靜嘉和施諾視頻上那些對話,有一個女記者站出來問:“白靜嘉,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施諾本人一直指控你是凶手,而且她去找你對質的時候,你自己也說了對不起和願意賠償她的話,這些你怎麽解釋呢。”

白靜嘉聽到有問題問她,她微微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早已梨花帶雨,讓人心疼不已,她抿了抿嘴唇,接過秦好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眼淚之後,捏著紙巾說:“我跟她說對不起,是因為雖然她不是我打的,但是也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啊。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很內疚,我總是在想,當年我要是自己去就好了,這樣我就不會連累寒生坐牢,施諾也不會變成植物人了,都是我的錯,我真的很抱歉……”

白靜嘉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了。

看直播的白靜嘉的粉絲們瞬間心疼壞了,紛紛刷屏——白靜嘉你沒有錯!你一直是一個像天使一樣善良的女孩!

粉絲:對啊,你哪裏錯了,是施諾自己犯賤!她活該!

粉絲:夏彤不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秦好在台下看了一眼直播平台上的刷屏留言,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場記者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甚至超過了預期。還好他前幾天聽完白靜嘉的那些往事之後,立刻驅車趕往她老家,找那些當事人買這些照片,也算是運氣好,還真給他找著了,不然這次還真是口說無憑呢。

記者會還在進行著,不過此時大局已定,秦好這邊終於鬆了一口氣。而施諾那邊,看著自己微博下麵從上一分鍾還在不停安慰她的網友,瞬間從直播平台蜂擁過來罵她,那些她在白靜嘉微博下看到的咒罵評論很快就報複到了自己身上。

她氣得發了一個微博:白靜嘉!你不要臉!你撒謊!明明是你去了後山!是你用石頭打在了我的後腦上!是你害我變成了植物人!你到現在還甩鍋給周寒生!你這個騙子!無恥!周寒生!你就是個蠢貨!

可這條微博下,同情她的人一個也沒有,都覺得她瘋了,還有人說就算真的是白靜嘉用石頭打你的,你也活該!

“怎麽會這樣!”施諾憤怒地將手邊的東西全部砸在地上,衝著房間裏另外一個女人吼,“為什麽沒人相信我!為什麽!我說的才是事實!”

“白靜嘉現在已經拿到同情票了,你說什麽都沒人信了。”那女人也是一副恨恨的表情道,“誰讓你哥那麽蠢,為了一點錢,居然把那些照片賣給秦好。”

“你還有臉說我!當年要不是你唆使我,我也不會去找白靜嘉的麻煩!我去年好不容易醒了,要不是你來找我說幫我報仇,我也不會跑來找八卦記者爆料!”施諾指著那女人的鼻子罵道,“你說幫我報仇,你說得好聽!你就是嫉妒白靜嘉!你從小到大都不如她,你嫉妒她嫉妒得要死!”

“嗬,真好笑,我嫉妒她?”黑暗裏的女人猛地站起來,走到施諾麵前,表情滿是不屑,“就她那種不知道父親是誰的野種,也配讓我嫉妒?”

“得了吧,徐寧訫,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嗎?我告訴你我要是過不下去,你也別想摘掉這屎盆子!”

“你說這話有意思嗎?你搞清楚我們的目標是誰!我們恨的是誰!是白靜嘉!我們現在在這裏吵翻天,她在那邊虛偽地接受億萬網民的同情!我們在世人眼裏就是最惡毒的巫婆!她是白雪公主!我們被人唾棄,她被人嗬護!憑什麽!她算個什麽東西!她明明比我們更無恥!更虛偽!更惡毒!”

“沒錯,她是凶手!她是害我躺了七年、痛苦了七年的凶手!可是她現在還在裝可憐、博同情!這個賤人!我要殺了她!殺了她!”施諾被激起了熊熊怒火,恨不得現在就跑去發布會現場,將白靜嘉活活掐死!

“沒錯,這次我們一定不能讓她翻身。”徐寧訫按著施諾的肩膀道,“如果這次弄不倒她的話,你隻能每天在電視裏看著她風光,而自己卻隻能忍受七年空白帶給你的痛苦,你想想你現在連高中畢業證都沒有,身體也因為用了太多藥而毀了,你想想你活得多慘,她呢?她活得多滋潤!你能服氣嗎!能嗎?”

“不能!看她過得好我就受不了!”施諾有些瘋狂地說,“知道我為什麽能醒過來嗎?就是有一天我聽到我哥哥和醫生說,他要放棄對我的治療。我恨!我恨我自己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我恨他們放棄我!可我更恨白靜嘉!恨她把我害成這個樣子!”

“我懂你的感受!”徐寧訫用力地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太懂了,這股恨不發泄出來,它就像有無數條蛆蟲啃噬著你全身一樣,讓你日夜不得安寧!讓你活得不快樂!睡得不安心!”

“對!就是這種感覺!”施諾大喊著。

“我們還有一個機會!”徐寧訫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腕道,“還有一個擊潰她的機會!你願意試試嗎?”

“當然!隻要能讓她身敗名裂!讓我幹什麽都行!”施諾已經完全被徐寧訫帶著節奏走了,也許是因為她昏睡了七年,所以她在思想上到現在還是那個隻知道用暴力解決一切的小女孩,既單純又狠毒。

“很簡單,她可憐,你就要比她更可憐。”

“更可憐?”施諾的聲音高了八度,震驚地看著徐寧訫。

“你放心。”徐寧訫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道,“裝可憐是我的強項,白靜嘉現在做的簡直是在班門弄斧。”

徐寧訫看著施諾不說話,似乎正在猶豫,她低下頭拿過隨身的包包,從裏麵拿出一樣東西放在她手心裏:“這是上次說好給你的一百萬,這件事過後不管成不成功,我再多加你兩百萬。你要知道,你和這社會脫節了那麽多年,沒人能幫你,隻有錢可以。”

施諾看看手裏的卡,又想了想自己破碎的人生,冷笑了一聲:“好,我答應你,這些年對我來說簡直生不如死,如果不能把白靜嘉打入地獄的話,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二)

記者會效果非常好,完全按照秦好預想的發展結束了,在場的記者和網上的粉絲都對白靜嘉產生了莫大的同情和憐愛,白靜嘉瞬間從施暴者變成了受害者,她身世淒楚卻像野草般堅強長大,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成為當紅藝人;她心地善良,因為兄長的失手這麽多年來一直默默內疚,承擔了施諾這麽多年的醫藥費,她美麗的外表和堅韌的性格再次征服了粉絲們的心,甚至憑借這次危機圈了更多的粉絲。

一切都很完美,就在秦好要上台宣布記者會結束的時候,忽然有人大叫一聲:“快看,施諾也在網上直播!天哪,她在自殘!”

記者會上開始有些混亂,好多記者都打開手機觀看施諾的直播,甚至有個記者直接將手機連接到會議廳的投影儀上,大銀幕上立刻出現了施諾的直播。

白靜嘉回過頭來看著屏幕,隻見施諾穿著吊帶背心和三角短褲坐在一個浴缸裏,枯瘦如柴的身體出現在屏幕中,浴缸裏還放著溫水,似乎還冒著熱氣。施諾的手中拿著一把手掌大小的水果刀,她正將刀刃對準自己的手腕,用力地劃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從她纖細的手臂滑落,燙得人眼睛一熱。

這場麵,不但把網友們嚇著了,連白靜嘉都驚呆了,手心冷汗直冒,心裏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網友們在留言平台紛紛叫她別衝動,有什麽話好好說!還有的網友已經報警了,也有一些技術宅在分析施諾現在的所在地,好讓附近的人去阻止她。

然而這一切混亂都不能阻止施諾來找白靜嘉報複,她望著屏幕殘忍地哭笑著喊:“白靜嘉,你看著我沒有!我看見你的直播了!嗬嗬,你不敢承認當年是你打傷的我,我比你誠實!比你敢作敢當,我承認,當年是我找人打你、拍你裸照的,那又怎麽樣,誰讓你在學校那麽**,不是勾搭這個男生就是勾搭那個男生,好像全世界的男生都喜歡你一樣!”

“告訴你,不是我要聯合全班女生排擠你,是班上的女生本來就看不慣你!不是我要扒你衣服,是你搶了別的女生的男朋友,人家花錢找我來扒你衣服的。”

白靜嘉簡直不敢相信施諾在說什麽,她什麽時候勾引男生了,又是什麽時候搶別人男朋友了?施諾是不服氣特地跑來潑髒水的嗎?

屏幕裏的施諾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我承認,不管怎麽樣,當年是我錯了,我也很後悔,我那時候太小了,什麽也不懂,我以為我在學校裝大姐大很威風,我以為學習沒有用,我以為說髒話、抽煙和男孩子接吻很酷,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我隻是那個最可笑的人。”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會當個壞女孩,我會好好學習,我會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然後可以出來工作,說不定還能遇上喜歡的男生願意和我結婚,願意和我組成家庭,願意跟我一起孝順我媽。”

施諾的語氣很真誠,聽到的人都感覺到了她是真心在後悔,也是,誰年少的時候還沒做過一些錯事呢?可是他們都有機會改,而施諾卻隻能一睡不起。

“可是我沒有這個機會,我被你一石頭打得昏死過去,那麽多年都沒有醒,我母親死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我能醒來,可是我呢!我辦不到!她去世的那天我多想爬起來送送她,可是我辦不到!”

白靜嘉悄悄地攥緊了手,深深地低下了頭,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無意之失給施諾帶來了多大的傷害,這種傷害是不可逆的,因為時光無法倒流,她無法賠償對方。她不但無法賠償,甚至連一份歉意不能給,甚至還在千方百計地逃避罪責……

白靜嘉緊鎖著眉頭,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壞……

視頻裏的施諾像是已經被自己逼瘋了,頭發散亂,身材枯瘦,她一邊動作誇張地不停揮舞著手,一邊哭喊道:“我好恨哪!我恨我自己!恨我哥哥!可是我更恨你!白靜嘉!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我是欺負了你,可是我已經遭報應了!你呢!你遭報應了嗎?你遭了嗎!憑什麽我過得這麽苦你卻能活得這麽好!這麽風光!這麽多人愛你!憑什麽!”

“是,我不能把你怎麽樣!但是我可以用我的生命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詛咒你日夜不得安寧!詛咒你痛失所愛!詛咒你的一切一切!”

施諾一句話接一句話地詛咒著,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她深刻的恨意,她手上鮮紅的血液,這一幕幕、一聲聲,都讓白靜嘉整個人猶如掉入了冰窖,整個人像是都被冰凍在了十字架上一般,刺骨的寒意讓她不停地發抖,她顫巍巍地站起來,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太可怕了!施諾的樣子太可怕了,好像一個索命的厲鬼一般就要從屏幕裏撲出來!將她撕成碎片,拆開入腹!她的腦子一片空白,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想立刻從人群中逃開,想找個黑暗又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她無法去麵對這樣的仇恨。可是她剛跑開了幾步,那些記者就圍了上來,鏡頭全部對準著她,將她這一刻的表情第一時間直播出去,她害怕得抱緊自己,雙眼無助地在閃光燈和鏡頭下四處望著,似乎在尋找救贖,尋找一個可以將她帶離這可怕環境的人。

注意力全部在她身上的周寒生早已察覺了她的不安和害怕,連忙站了起來,一把將她拉進懷裏,將她整個頭按在胸前,護著她費力地替她擋開人群,可是數百名記者的擁擠讓他無法打開一條通道,隻能緊緊地將她抱住。

施諾發泄了一通之後稍稍安靜了一下,她看著手機上的白靜嘉現場直播,忽然有些悲哀地笑了笑:“白靜嘉,你都什麽樣了還有男人這樣護著你,喜歡你。可是為什麽沒人喜歡我呢?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喜歡我呢?我的親人想讓我死,網上的人也都叫我去死,大家都不喜歡我,都恨不得讓我去死。”施諾輕聲說著,一邊哭泣。

在這一刻,她依然隻是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十八歲女孩啊,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有的隻是對白靜嘉濃烈的恨意!她就是靠著這股恨醒來的,她已經失去了理智,這一刻隻想讓所有傷害她的人後悔,讓他們內疚,讓他們背負鮮血和生命的詛咒內疚地活著。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抬起手腕,神色瘋狂地望著手機說:“好啊,我去死,我成全你們!但是你們要幫我記住!我是被白靜嘉逼死的。白靜嘉!是你逼死我的!你看著我,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死!”

施諾喊得聲嘶力竭,她每叫一聲,白靜嘉就瑟縮地抖一下,她用力地搖頭,視線無法從大屏幕上移開,她眼睜睜地看著施諾在手腕處用力割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止不住地流下來,染紅了浴缸裏的水。鮮紅的顏色衝擊了她的視覺,這一刻她忽然想到18歲的那年夏天,下著雨,雷聲轟隆隆的,她也是這般看著這個女孩血流一地孤單地躺在那,她害怕得一直跑一直跑!

她再也受不了地尖叫了一聲,像是一隻快要死去的鳥兒,發出尖銳的聲音,將周圍的人嚇了一跳。可這尖叫聲似乎刺激了施諾,她看著白靜嘉痛苦像是得逞了一般,狂笑著對著屏幕喊著:“白靜嘉,你記住!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會每天趴在你的肩膀上,讓你全身疼痛!我會每晚到你的夢中索命!我要變成厲鬼,讓你日日不得安寧!”

施諾坐在浴缸裏狂笑著,哭泣著,幹瘦的身體一下一下地抽搐著,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活著的厲鬼一般,恐怖得讓人汗毛都豎起來。

白靜嘉崩潰地大叫著,她掙脫了周寒生的懷抱,跌跌撞撞地擠開人群,想要去拿話筒,想要和施諾說,夠了,真的夠了!她錯了,她承認她錯了!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白靜嘉哭喊著往前衝,現場的情況混亂得讓她不管往哪一個方向走都像撞上了牆壁一般被堵住。她的眼淚不停地流著,完全看不清前方,腦子裏全部都是施諾渾身泡在血水裏的畫麵,她崩潰地大哭大叫著:“讓開,讓我過去,讓開啊。”

可記者們依然圍著她拍,有的鏡頭幾乎都打在了她的臉上,閃光燈照得她眼前恍如白晝,就像到了一個喧鬧的天堂,四周都是嘈雜的聲音,她什麽都聽不清,卻什麽聲音都往耳朵裏鑽。

這時,秦好已經顧不上什麽,帶著保鏢粗暴地拉開記者們,把白靜嘉和周寒生從人群中挖了出來,圍成一個圈,護送著從現場離開。周寒生幾乎半抱著把全身發軟、哭個不停的白靜嘉帶離現場。

電梯門叮的一聲關上,將吵鬧的記者們隔絕在外麵,瞬間安靜下來,耳邊隻有電梯上升的聲音。白靜嘉緊緊抓住周寒生的腰,發抖著問:“她不會死的吧?不會死的對不對?她不會死的吧?”

周寒生用力地抱了抱她,低聲在白靜嘉耳邊安慰道:“不會的,她隻是在嚇唬你而已,不會有事的。”

周寒生隻能這樣安慰著白靜嘉,可是他心裏卻不樂觀,剛才視頻裏施諾的精神狀態,簡直就像一個沒有理智的瘋子,也許她在有意識昏迷的這些年,早已心理扭曲,癲狂入魔了。

秦好回到酒店套間的時候已經是三四個小時之後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他直接從冰箱裏拿了一聽可樂,修長的手指摳了兩下才摳開易拉罐的環,他用力地灌了一口之後才粗粗地喘了一口氣,眼神有些憤恨。

白靜嘉蜷縮在沙發上,見秦好回來,便站起來問:“怎麽樣了?直播還在繼續嗎?”

“停了,有人報了網警查到了IP地址,已經衝進屋裏救人了。”秦好皺著眉說。

“那,那應該沒事吧?應該沒事的對吧?”白靜嘉焦急地問。

“不知道,很多記者已經跑去醫院追第一手新聞了,有消息我馬上就能知道的。等著吧。”秦好走過來坐下,用力地拉了拉脖子上的領帶,他揉了揉頭發,感到一絲挫敗和後怕,卻又很不服氣地說,“施諾這就是典型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無理取鬧啊,她以為她玩自殺就了不起?她算個什麽東西,我就不信她真死了網友能記得她三天!”

“別說了,別說話。”白靜嘉捂著耳朵,緊緊皺眉,她現在不想聽到任何聲音,不想思考,她的腦子裏似乎被施諾下了魔咒,那一聲聲淒厲的詛咒還一直不停地縈繞在她的耳邊。

秦好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不再說話,三人或坐或站,分布在房間的角落裏。時間一點點過去,事件在網上不停地發酵,網友們看過直播的很多都非常同情施諾,都覺得她隻是一個一時走錯路的女孩,誰年輕的時候沒做過一點錯事,她也道歉了,也知道錯了。可是因為白靜嘉的惡意引導,粉絲們居然一點也不給她重新再來的機會。她昏睡了那麽多年,心智根本不全,為什麽還要開記者發布會刺激她。

白靜嘉就是施諾所說的“惡毒白蓮花”。

當然,也有一部分粉絲認為施諾這樣做是因為她自己心理不健康,小時候嫉妒白靜嘉長得漂亮、男人緣好就欺負人,被周寒生打成植物人了,好不容易醒了,不好好過日子非要來鬧這一場雞飛狗跳,把自己命搭進去還要別人背著這債,根本就是個極度自私變態的人,誰認識她誰倒黴。

這兩派網友互相爭吵著,各自都覺得自己有理,有的說白靜嘉自私冷漠,逼別人自殺;有的說自殺是施諾自己的選擇,這個鍋不該白靜嘉背,自己的生命自己不珍惜,還指望別人替她珍惜啊。

還有人說別吵了,都是你們這群人一直嗶嗶才搞得人想自殺,白靜嘉是主謀,你們這些鍵盤俠就是助攻。

當然這些爭論再也傳不到白靜嘉的耳朵裏,她這一刻隻能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用力地咬著指甲,心裏不停地祈禱,希望施諾不要死去,如果施諾活下來,她會好好去道歉,想辦法補償對方,平息對方心中的恨。

隻要她活下來,活下來。

白靜嘉的身體依然在不停地發抖,周寒生走過來,輕輕地將她抱住,一句話也沒說,無聲地給她安慰和力量,可是這一刻白靜嘉能吸收的力量卻很少,她還是不能自已地發抖,連牙齒都在打戰。就在這時,秦好的手機終於響了,白靜嘉連忙抬頭望去,眼神裏充滿著渴望與害怕,她緊緊地盯著秦好,隻見他接起電話,眉頭緊鎖地聽著電話裏的聲音,他本來冷漠的眼神忽然閃動一下,眉頭一皺,整個身子都僵硬了,眼神小心翼翼地望著白靜嘉,過了好久才放下電話。

白靜嘉不敢問,連呼吸都停住了,隻是像一個脆弱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秦好沒說話,眉頭緊鎖,緩緩地撇過頭去。

白靜嘉張張嘴,試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怎……怎麽樣了?”

秦好低下頭,無奈地道:“失血過多,死了……”

白靜嘉長大嘴巴,用力地往胸腔裏吸氣,卻怎麽也吸不進來,她似乎感到有人騎在她的背上,雙手緊緊地掐著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無法出聲,全身像是被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不停地冒著冷汗。

她用力地搖頭,使勁地捂著臉,從喉嚨裏發出“啊,啊”的聲音,這樣的白靜嘉嚇壞了秦好和周寒生,他們連忙圍過去,叫著她的名字。白靜嘉像是聽不見一樣,滿眼都是血紅的顏色,耳邊是施諾淒厲的聲音——我要變成厲鬼日日夜夜地纏著你!讓你此生不得安寧!

白靜嘉全身顫抖著尖叫一聲,終於暈死了過去……

三)

白靜嘉和施諾的恩怨情仇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施諾的自殺視頻因為太過血腥而被網絡屏蔽,但是在很多小的網站平台還是能夠下載,很多看過的人都說看完真的能感覺到施諾那如排山倒海的恨意,如果白靜嘉說自己不是把施諾打成植物人的凶手,那他們是怎麽都不信的。

但是也有人說白靜嘉可能並不是故意要將施諾打得這麽嚴重,校園霸淩也是很可怕的,白靜嘉隻是選擇了不堪忍受地反擊,她也沒想過會變成這樣,施諾會自殺,大部分的原因還是自己心理畸形造成的。

也有人說不管怎麽樣,她們一個死了,一個傻了,結局也真是應了那句成語——魚死網破。

還有人放出了很多周寒生的照片,說這件事裏最喜歡的人就是周寒生了,那麽帥,那麽癡情地守護白靜嘉,小時候什麽都不懂幫她坐牢也就算了,長大了依然願意背負罵名在億萬網民的麵前為她撒謊,給她背鍋。

這件事在網上沸沸揚揚地討論了一個多月才終於平息了下來,又過了幾天,娛樂圈勁爆的八卦一個接一個地出來,似乎善忘的人們早就已經忘記了當天的事,忘記了那個滿心仇恨的施諾,忘記了那個豔冠群芳的白靜嘉,忘記了那個深情不悔的周寒生,他們就像滄海一粟,遺失在紅塵之中。

隻有一個人,她每天晚上都會想起這三個人,然後在深夜裏忽然坐起來,瑟瑟發抖地瞪著燈火通明的房間自我安慰——施諾的鬼魂肯定在白靜嘉那邊,不會來找她複仇的,當時她看效果差不多了,找人報警救施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誰知道施諾割得這麽深,她隻是叫施諾裝裝樣子,結果施諾情緒失控,失了分寸和力道,失血太多,救不回來了。

這不能怪她對吧,她隻是想讓白靜嘉倒黴而已,沒想搞出一條人命!不能怪她,不能。

徐寧訫又喝了一大口紅酒,才緊緊團住自己的身體,抱緊被子,醉醺醺地睡過去。她不知道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但是也隻能這樣熬下去。

白靜嘉,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現在怎麽樣了……

清晨,城市郊區的一家私人醫院裏,醫生剛查完房,他抱著病曆從一間病房裏出來,身後一名青年跟了出來,他攔住醫生的腳步,輕皺眉頭小聲問:“蔡醫生,她真的可以出院了嗎?”

蔡醫生看了一眼病曆,點了點頭道:“病人最近的情緒穩定了很多,已經不會做出激烈的行為了,她現在的狀態是在家還是在醫院都是一樣的,按時吃藥就行了。”

“好的,謝謝醫生。”青年點頭道謝之後,轉身回到病房,輕輕關上房門。單人病房裏黑漆漆的,窗簾被死死拉住,連一絲晨光也沒有透進來,病房裏的病**蜷縮著一個女子,她整個人裹在被子裏,無聲無息,如果不注意看,似乎會以為那是一團沒有疊好的被子。

青年走過去,輕輕拍了拍被子,小聲道:“白靜嘉,我來接你出院了。”

被子裏的人一點動靜也沒有,似乎睡熟了,可是秦好知道,白靜嘉蒙在被子下麵的眼睛一定失神地睜開著,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尖叫著醒來,然後瘋狂地拍著自己的肩膀說施諾就趴在她背後。她不敢睡覺,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有時候實在累得不行了,終於昏睡過去,又會被噩夢嚇醒,那段日子每天就這樣循環著,短短一個月,她整個人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可就是這樣,還有記者天天跑來偷拍她,甚至為了偷拍到她的最新狀況,放無人飛機飛到她住處外拍照,一旦拍到她的狀況便大肆渲染,說白靜嘉做賊心虛,惡鬼纏身,咎由自取,惡有惡報。

就這樣,在她精神極度不穩定的情況下,依然被持續騷擾,白靜嘉本來就很內疚,再加上大眾的指責、媒體的推波助瀾,她的精神終於崩潰了,她連白天都開始出現幻覺,覺得施諾就跟在她身上,她害怕、尖叫、哭泣、求饒,一直到整個人安靜得就像死去了一般……

醫生說,這是白靜嘉的精神觸動了自我保護功能,她將自己鎖住,和世界隔絕開了,這樣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了。

秦好低著頭,到醫院的窗口將出院手續辦好,拿著出院單進了電梯,按了病房所在的樓層,看著電梯一層層地向上,他心裏一片煩躁,手裏的出院單被他握成一團。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個女的走進了安全樓梯。

秦好覺得那背影有些眼熟,卻不能確定什麽,他忽然心裏一沉,連忙跑回白靜嘉的病房一看,病房裏已經人去樓空。

他連忙追出去,推開安全出口的門,順著樓梯往下一直追,一直到了樓下,才又遠遠地看見那人抱著女人的背影。

他慌亂地跑過去,一把抓住那人,大聲喝道,“周寒生,你幹什麽!把她放下!”

那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抬起頭來,赫然就是失蹤了一個多月的周寒生,那天白靜嘉暈倒後送醫院,他在醫院裏差點被夏老爺的人馬找到了,還好那天很多記者和粉絲都堵在醫院裏,他才從人群中逃脫了。

這一個月他甩掉了追蹤的人,讓他們以為自己已經跑路到國外了,才敢回來接白靜嘉。

周寒生沉默地抬頭,這一個月的顛沛流離讓他原本俊秀的麵容染上了一絲滄桑,卻顯得更加有男人味了。

周寒生冷聲道:“我要帶她走。”

“你帶她走?憑什麽?”秦好習慣地嘲諷道,“就憑你現在這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身份?”

周寒生眼也沒眨,直直地盯著秦好,聲音裏帶著冷漠:“秦好,那年你故意在我麵前打電話趕我走,你以為我聽不出來?”

“我離開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些話。”周寒生垂下眼輕聲道,“我隻是不想在她麵前成為一個弱者,我希望在她心裏,我永遠是一個可以給她依靠的人。”

周寒生搖了搖頭:“並不是我覺得我可以,而是我覺得你不行。”

周寒生很認真地望著他問:“秦好,如果靜嘉一輩子都這樣了,你願意照顧她嗎?”

秦好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他是喜歡白靜嘉,可是他喜歡的白靜嘉是眼角留情,笑容迷人的,是會動會說,對所有男人都不屑一顧的。現在的白靜嘉柔弱得讓他心疼,他想照顧她,想給她找最好的醫生治療,可是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的時限是一輩子……

秦好抓住周寒生的手微微有些鬆動……

周寒生似乎感覺到了,他微微一掙,將秦好的手掙開,抱著白靜嘉繼續往前走,空中似乎留下了他低沉的聲音:“我會照顧她的,你就別掛心了。”

秦好低頭,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份還未完全明白就已經失去的感情,真的輸了,真的不如他……

周寒生開著一輛不起眼的小貨車,開了十幾個小時才到了目的地。

那是他們的老家,一個到處種著梧桐樹的城市,這裏人口不多,經濟發展也相對落後,周寒生家的老房子附近也早就拆了一圈,那邊也沒什麽人住。

所以他才敢帶著白靜嘉回到這裏,這個他們一起生活過的地方,誰也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又回到了原點。

也挺好,當年他們不是一起離開的,現在卻一起回來了。

周寒生牽著一言不發的白靜嘉,將鑰匙插進有些生鏽的門鎖道:“很久沒回來了,你看看這裏有沒有變?”

周寒生轉動反鎖的房門,然後輕輕推開,房間裏恍惚傳出了清脆的風鈴聲,這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風聲和七彩的光芒。

白靜嘉並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依然直愣愣地直視前方,房門完全打開來,開啟時帶起了一絲風,一陣細碎的鈴聲從房間裏傳出來,那突如其來的聲音將自閉中的白靜嘉驚醒,她微微抬眼,望向房裏,隻見房間裏懸著繩子的上掛滿了一串串彩色的貝殼風鈴。

“這些風鈴是我出獄後回老房子裏發現的。”周寒生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全都在一個紙箱裏,滿滿一箱子貝殼和線。是我們當初沒做完的手工活。”

“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那些貝殼並沒有什麽用,我應該扔掉才對。”周寒生一邊說一邊拉著白靜嘉走進去,手指輕輕地敲打了一個貝殼風鈴,鈴聲清脆悅耳。

“可是我舍不得。”周寒生苦笑了一下,“因為我看到那些貝殼就會想到你,想到你穿貝殼的樣子,想到你拎著風鈴笑的樣子,想到你在滿是風鈴的屋子裏東敲一個西敲一個,滿屋的風鈴聲。”

白靜嘉還是一絲反應都沒有,周寒生也不氣餒,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道:“沒事的,小七,不要怕,就算你回到黑暗裏,還有我陪你啊。”

“我一直都在這裏呢。”周寒生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白靜嘉的耳朵裏,她呆滯的目光忽然閃動了一下,可僅僅一瞬間,又消失了。

之後的日子,周寒生一直細心地照顧著白靜嘉,每天的飯是他親手做好,端到白靜嘉麵前,一口一口地喂她。白靜嘉不喜歡光亮,他就將家裏全部的窗簾都換成了遮光布的,她害怕有角落,有櫃子,一切能躲藏的地方,他就把所有家具全部扔出去,把白靜嘉住的地方收拾得空空****,一目了然。

有時候房間太安靜了,周寒生也會自言自語地和白靜嘉說一些話,他的語氣裏總是帶著輕鬆和調皮,好像這樣就能打破這沉悶壓抑的氣氛一樣。

可不管他說什麽,白靜嘉依然呆呆地看著窗外,看著窗外的景色從夏天變成了秋天,金黃色的落葉落完了,又覆蓋上皚皚白雪,然後是春暖花開,時間似乎靜止了,又像流水一樣,飛快地流逝著,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很快一年就這樣過去了,周寒生一如既往地這樣照顧著白靜嘉。

每天給她喂飯,夜裏帶她出去散步,給她買了兩隻小狗,一隻小貓,晚上睡覺前幫她吹幹頭發,親吻著她的額頭和她說晚安。第二天早上,他拉開一點點窗簾的縫隙,讓一小縷陽光照進來。

這樣一點點一點點地拉著,白靜嘉終於能接受白天的時候拉開半邊窗簾了。

一天清晨,周寒生就這樣照例拉開半扇窗簾,然後望著窗外說:“今天天氣真不錯,好久沒見到這樣藍的天空了呢。”

白靜嘉聽到他的話,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白雲就像畫上去的一樣,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她低下頭,望著眼前的那個男人,他的唇角依然帶著一絲笑容,在晨光中轉身望著她的時候,俊美的五官逆著光有些看不清楚。

白靜嘉盯著看了很久,忽然有些緩慢地張開口,結結巴巴地叫著:“寒……生……”

微弱的聲音,卻像是驚雷一樣在他耳邊炸開,他猛地呆住,揉了下耳朵,有些不敢相信地大步衝到白靜嘉麵前問:“是你在叫我嗎?”

白靜嘉點了點頭,周寒生用力地拉著她的手,雙眼濕潤,激動地說:“真的是你在叫我,真的是你?小七,你終於說話了?”

白靜嘉看著他,不說話,周寒生有些傻傻地望著她道:“你再說一句我聽聽,我怎麽覺得我在做夢。”

白靜嘉望著他努力地想再說一句話,卻說不出來,隻能和他對視著,扯動嘴角,露出一個不倫不類的笑容。

周寒生激動得幾乎熱淚盈眶,抓著白靜嘉的手死死不放開。白靜嘉望了他一眼,默默地低下頭來。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記得那次崩潰之後整個世界都是黑的,那黑暗很可怕,總是不經意地會衝出血紅的女人向她索命,她很害怕,隻能捂著耳朵、閉著眼睛躲起來,可就算這樣也沒用,那恐懼的感覺時時刻刻地包圍著她,讓她無處可逃。

可是有一天,她好像聽見了好聽的風鈴聲,像是從遙遠的天堂,又像是從美好的記憶深處傳來的。她抬頭尋找,目光所及之處,居然再也不是一片黑暗了,那裏有著很多漂亮的彩色風鈴,有一個麵容模糊的男人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守護她,一日一日,那片黑暗似乎被拉開了一個縫隙,她從縫隙中伸出一隻手來,緊緊地抓住那個人的手。

那一刻,她終於覺得自己好像安全了,那可怕的黑屋子,那一片鮮紅慢慢地消失了,不特意去想的時候幾乎已經記不起了。

漸漸地,她覺得自己聽見的聲音多了,看見的也多了,每次看著周寒生小心翼翼地照顧她時,她會有一種被人視若珍寶的感覺。她的目光忍不住就隨著他轉了,看著他在自己身邊忙忙叨叨,一刻不閑的樣子,居然感覺到了一絲絲甜蜜。

也因為這樣,她覺得自己應該給他一些反饋,她要好起來,不能讓他的努力都白費,如果她說話的時候他能感到開心,她就多說話;如果她的笑容能感染他,那她就對著他笑。

白靜嘉不知道的是,當她再次望著周寒生笑的時候,收獲了一個很久很久的親吻。

她睜著眼睛看著他彎下腰來,慢慢地靠近她,溫熱的嘴唇輾轉著覆在她的嘴唇上,長長的睫毛因為眨眼會輕掃過她的臉頰,癢癢的,熱熱的,他的手臂先是試探著虛抱著她,可隨著親吻的深入,也抱得越來越緊。

白靜嘉緩緩閉上眼睛,心跳的速度由緩慢而穩定,慢慢地加快,再加快,臉上也像充血一樣,滾燙一片。

真好,有他在身邊就夠了啊,要那麽多隨時會消失的喜愛幹什麽呢?她明明有一份世間最真摯的感情啊……

四)

今年北方的冬天依然冷得很早,剛進入十二月底就已經零下了,平安夜那天晚上更是零下七八度,周寒生看著家裏空殼一般的房間,再看外麵熱鬧的聖誕氛圍,低頭望著窩在他身邊看電視的白靜嘉,狀似無意地道:“今晚外麵好熱鬧啊,要不要出去走走?”

白靜嘉放鬆的身體明顯一僵,最近這段日子,周寒生去超市采購的時候帶她出去過幾次,可是每次都是挑工作日的下午,超市人很少的時候才去的。

周寒生知道她有出門恐懼症,可還是想再試著勸勸:“我們就出去看看,如果真的不適應就馬上回來,好嗎。”

白靜嘉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周寒生那鼓勵的眼神,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周寒生開心地笑了,他覺得自己離成功又進了一步,等白靜嘉接受人群了,那她的心理疾病就能痊愈吧。

周寒生特地挑了一件軍綠色的大衣穿著,給白靜嘉找了一件紅色的鬥篷,兩人穿得很有平安夜的氣氛,帶著一絲期待和緊張就這樣出門了。

街上果然熱鬧非凡,到處都裝扮著聖誕樹,彩色的霓虹燈星星點點地繞了一圈又一圈,到處紮著彩帶和氣球。白靜嘉靠在車窗邊上望著窗外的景色,看著街道上人群嬉鬧地走過,她第一次覺得這樣的熱鬧出來看看也不錯,好像自己的心情也能變好一些了。

車子停靠在市中心的購物廣場邊,聽說這裏晚上會舉辦盛大的平安夜活動,還有煙火晚會,由於車流太多,周寒生的車停得有些遠,兩人停穩了車一起走路過去。一開始是手拉著手走的,可是由於人太多了,不停地有人差點碰到白靜嘉,讓白靜嘉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周寒生放開牽緊白靜嘉的手,一把將她摟住,用身體幫她擋開那些擦碰。

白靜嘉幾乎半個身子都靠在周寒生的懷裏,她一抬頭就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吹在她的頭頂上,熱熱的一陣過去之後有些涼,一會兒又熱熱的,她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白靜嘉在他的懷裏偷偷抬頭望他,跟著他一步一步往前擠,四周擁擠的人群似乎也不是那麽討厭了,她的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手也不自覺地抬起來,覆在他攬住自己的手上。

周寒生也笑著,就這樣半摟半抱的,在人群中往會場走去。兩人去的時間已經有點晚了,沒有占到好位子,繞了好大一轉才找到一個稍微空一點的地方,等了一會兒,煙火晚會如期而至,一道道煙火像流星一樣快速地向天空躥去,瞬間炸出一朵朵璀璨的煙花,將夜空照亮,恍如白晝。

白靜嘉漂亮的眼瞳裏映著煙火,她輕聲讚歎:“好美啊。”

周寒生將她抱緊了一些,點頭道:“嗯,好美。”

周寒生說完之後,又在她耳邊輕聲問了一句:“出來其實也蠻好的吧?”

白靜嘉看著煙花輕輕點頭,周寒生溫柔地笑了,確實蠻好的。

煙火晚會很快就結束了,兩人順著人流慢慢往外走。白靜嘉看到好幾個女孩頭上戴著閃閃發光的小鹿角,看上去特別可愛,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喜歡嗎?”周寒生總是時刻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就算隻多看了一眼,也被他發現了。

她一邊說一邊將兩隻手舉起來放在頭上,像鹿角一樣,轉頭望著周寒生笑。

周寒生見她難得露出這樣調皮的笑容,心裏眼裏滿滿都是她現在的樣子,歡喜得不得了:“你等著,我給你買去。”

他轉頭四處看了看並沒有看見有賣的,發現後麵的路口有好幾個擺攤的都在賣,不過那個路口正好是人流的反方向,擠過去應該會費一番力氣。周寒生想了想,將白靜嘉拉到一個轉角處的樓梯上:“站著別動,等我回來。”

白靜嘉乖乖地點了點頭,周寒生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又親了親她的頭頂才轉身逆著人流費力地往外對麵路口擠去。白靜嘉本來想拉住他說不要了,可是看周寒生一股子勁又不想掃他的興,於是便站在原處等著他。周寒生走一會兒還回頭看她一眼,她用力地揮舞了一下手讓他看見自己,當她看見周寒生回應她的時候,僵硬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周寒生,看著他擠過一個又一個的人,慢慢接近路口的小攤販,當他抓起一個小鹿角頭箍時對著她的方向像是勝利了一樣地揮了揮,白靜嘉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心裏甜甜的。

“喂,你看那個女的,是不是白靜嘉啊?”突然一道刺耳的聲音紮破了她的耳膜,她的餘光看見階梯下幾個女孩正仰著頭看她,對著她指指點點的。

白靜嘉瞬間全身僵硬了起來,她連忙背過身去,手不可抑製地發抖。

“我剛沒看清啊。”另外一個女孩說道,“走,過去看看。”

白靜嘉聳著肩膀,幾乎想縮起來,卻不知道往哪裏縮去,隻見幾個女孩走了上來,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拿著手機拍她:“真的是白靜嘉。”

“八卦不是說她死了嗎?”

“誰說的啊,好像說她重度抑鬱自閉,完全無法自理呢。”

“哪裏有,我看她還挺正常的啊。”

白靜嘉緊張地抱著自己,嘴唇不停地發著抖,她害怕地低著頭,雙眼通紅地瞪著地板,耳朵裏不停地傳來那幾個女生的“竊竊私語”,每一句都讓她像是回到了那最混亂的年月,那對著她的手機讓她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她恐懼得連呼吸都顫抖了。

無數的攝像機,無數的閃光燈,無數的謾罵,無數的惡意和詛咒,再一次湧現在她的眼前,她低著頭,雙手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臉,一下又一下,好像將這張臉抓破了,她們就認不出來她了。

那幾個女孩還圍在她邊上說著:“我剛發微博了,有粉絲說讓我上去問問施洛的事。”

“神經啊,別理她。”

“八卦一下嘛,喂,白靜嘉,施洛真是你逼死的嗎?”

施洛這個名字就像是可怕的咒語,讓她一聽到就無法忍受地想要逃開!

“是不是心裏有鬼啊?”

幾人一邊討論著,一邊順著人流消失了,對於這個插曲,似乎誰也沒放在心上。

此時的周寒生已經付好了錢,拿著小鹿角順著人流往回走,他走一會兒向階梯上看一眼,生怕她會忽然不見了,天知道隻是離開這一刻他都是如此心驚膽戰。

可是人的命運啊,好像就是這樣,怕什麽就會來什麽,當他走到一半的時候,再抬頭,那階梯上的人影忽然不見了。

周寒生心裏咯噔一下,連忙用力地往前衝著,他一個一個地扒開人回到原處,兩步並作一步地爬上階梯,那裏……真的空無一人。

周寒生原地打著轉,眼眶通紅,身體不可抑製地打著戰,連聲音都不穩了。

周寒生在這個廣場上一遍又一遍地來回找著,叫著她的名字,成千上萬的人和他擦肩而過,他一個一個地拉著問,到最後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他手裏緊緊捏著小鹿角,在街道上東奔西跑,茫然四顧,心急如焚,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忽然想應該回到走散的廣場再去找一找,也許她回到原地等他了呢?

這樣想著,周寒生轉身,往廣場的方向跑。忽然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從遠處開來,急刹車停在他身邊,從車上下來四五個人將他圍住,每個人都拿著鐵棍,周寒生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妙。他沉下臉來,小心地將小鹿角掛在脖子上,握緊拳頭,對著一個看上上去相對弱一些的男人揮出一拳,想從他那打開一個突圍口,卻沒想到那男人是個練家子,見他向自己撲來一點也不慌張,雙手一擋,一腳踢了過來,身邊的同伴也配合默契地撲了上來。周寒生在戰圈中和他們周旋著,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身上每個關節的地方都被棍子敲得發麻,其實他一直很耐打,剛進監獄的時候他經常被打,他就是這麽被人從連拳頭都不會握揍到打遍監獄無敵手的。

一道黑影呼呼襲來,他沒能閃過,被鐵棍猛地打在了頭上,腦中一片空白,晃晃悠悠的再也站不住,鮮血從額頭一道道地流下來,他捂著額頭,半天站不起來。

有兩個男人上來,一手一個反擒住他的胳膊,拖著他往商務車上走。周寒生用力地掙紮著,卻一點用也沒有,他被押上了車,臉被用力地摁在車窗上,他死命地瞪大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車窗上被他噴出的霧氣弄得白蒙蒙的。車子開動了起來,周寒生也沒有興趣問他們要帶自己去哪裏,因為他已經能猜到自己的下場。

小鹿角依然掛在他的脖子上,混合著他的鮮血,顏色似乎變得更加豔紅,車子一個拐彎,經過了剛才放煙火的廣場,廣場最亮的一盞燈底下,赫然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周寒生的眼睛瞪得老大,用力地望著窗外,額頭用力地撞擊著玻璃窗,嘴巴發出困獸一般的吼叫聲。

“老實點!”坐在前麵的男人一棍子敲過來,頭上的傷口更大了,可是周寒生卻不知道疼一般用力地撞著窗戶,看著那熟悉的人影慢慢近了。站在路燈下的白靜嘉一直安安靜靜地低著頭,不知道為什麽,當那輛黑色的商務車從她麵前開過的時候,她居然鬼使神差一般地抬起頭看著那輛車,可是車玻璃上貼著車膜,裏麵能看見外麵,外麵卻看不見裏麵,周寒生明明覺得目光和她相遇了,可她的目光卻十分空洞。

周寒生再也忍不住了,大聲低吼著:“讓我下去,讓我下車!讓我再見她一麵吧!讓我再見她一麵!求求你們了!讓我再見她一麵……”

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卻沒有一個人聽到他的訴求,車裏的人沒聽到,白靜嘉沒聽到,連上帝也沒聽到。

他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用冰冷的身體,絕望的心情,看著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再也看不見了……

眼淚,終於從眼眶中滑落,沾濕了車窗,一片一片的,恍惚中似乎聽見有個稚嫩又青澀的聲音在說:“喂,周寒生,你怎麽這麽愛哭呢?你是男生啊,要堅強!”

周寒生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白光中,他似乎看見了年少時的白靜嘉,漂亮的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神態,可是雙眼裏卻好像閃著星光,她皺著眉似乎不願讓任何人靠近,卻好像又在等待一個人,走過去陪伴她,守護她。

喂,白靜嘉,我會堅強的,沒有我的日子,你也要堅強啊。

夜,越來越深,黑色的商務車在城市中拐了幾個彎之後,徹底消失在夜幕裏。城市的中央廣場上,一個女孩緊了緊被風吹散的圍巾,低著頭,繼續在寒風中等待接她回家的人……

她不著急,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會找到她,因為她很聽話地站在最高、最亮的地方啊,他不是說過嗎?隻要她站在有光的地方,他一定會找到她的。

她想著那個男人,微微揚起了嘴唇,望著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從她麵前開過,車窗上映出她的影子,含笑的唇角依然帶著一絲甜蜜的期待……

一想到那個男人找到她時的樣子,一定很慌張,一定會說,急死我了,一定會說,凍壞了吧?

她想著那人慌亂又深情的樣子,在冰冷的寒夜裏,生生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