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們說好不分開

一)

上午十一點,白靜嘉在空曠的房間裏被餓醒了。她從床墊上爬起來,穿著周寒生的襯衫,光著大長腿從房間裏走出去,客廳裏空無一人。白靜嘉四處看了看,走進了廚房,廚房裏的東西也少得可憐,隻有一個冰箱和一些廚具,她拉開冰箱的門,裏麵隻有一冰箱的礦泉水。

白靜嘉忍不住撇了撇嘴道:“這家夥怎麽活下去的,連個水果都沒有。”

她又跑回房間拿起手機,打算點個外賣,卻看見電話裏有三四個未接來電,都是秦好打來的,她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個過去。

秦好在電話那頭有些著急地吼:“你死哪去了,說,你一個晚上電話都沒開機,你去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

“那麽大聲做什麽?”白靜嘉把電話拿遠了一點,淡定地說,“不是你讓我圓滑一點,犧牲一點,我不是聽你的嗎?”

“你是不是腦子被槍打了,你就是犧牲也應該抓著池清溪,你貼著一個攝影師幹什麽,有什麽用?能給你熱度嗎?能給你話題嗎?能嗎?”秦好一連罵出一串氣話,“你趕緊給我回來!”

“不要。”白靜嘉想也不想地說,“你天天嫌我白吃白喝白住,我出來住不正合你心意嗎。”

“嗬。”秦好冷笑一聲,“你是看上那個攝影師了吧,說什麽我嫌棄你,你也要點臉,自己想滾就滾,我還會留你不成,隻不過就你這種智商,被男人玩膩了甩掉可別哭著回來求我收留就行。”

“你這麽大聲詛咒我幹嗎呀?”白靜嘉被說得有點不高興,“那個攝影師又不是別人,是周寒生。”

“周寒生?”秦好不相信地重複了一遍。

“對。”白靜嘉的眼神瞬間變得認真又溫柔起來,“秦好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一天都不會和他分開。這麽多年了,我一天都沒開心過,隻要想到他心裏就空落落的。我以為我是內疚,因為我當年為了自己丟下了他,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是離不開他,我愛他。”

白靜嘉坐在落地窗邊,看著窗外高架橋上川流不息的車子,輕聲對著手機說:“我哪裏也不想去,就隻想在家裏等他回來,什麽也不想,就隻想和他在一起。我想把我們以前錯過的每一分鍾都補回來。”

“……”秦好在電話那頭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

“秦好,你怎麽不說話?”白靜嘉問。

“我能說什麽。”秦好的語調還是一貫地充滿嘲諷,“養了這麽多年的白菜就要被豬拱了,我很高興?”

“哎……”白靜嘉一陣無語,“寒生不是豬。”

“對,他不是。你是。”秦好說完,啪的一下掛了電話。

白靜嘉聽著電話裏的嘟嘟聲,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道:“這家夥,每天就知道生氣,啥時候能好好說話呀。”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發出門把手的轉動聲,白靜嘉連忙撲倒在床墊上躺下,拉開襯衫的下擺,修長的美腿交疊著微曲起來,一頭黑色秀發像扇子一樣散開在水藍色的枕頭上,眼睛緊緊閉著,手放在耳邊,擺出一個無比撩人的睡姿。

門被打開,周寒生走了進來,將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床墊邊上。白靜嘉的臉頰感受到袋子裏散出的熱度,鼻尖聞到了一陣蔥花的香味,她的唇角揚了揚,心裏一陣甜蜜,看來周寒生是去給她買吃的了。

她依然閉著眼睛,等著周寒生能像王子一樣親親她,用一個深情的吻將她從睡夢中叫醒。然而,並沒有,周寒生放下東西之後,居然轉身就走出了房間,還順手帶上了房門。

白靜嘉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生氣地坐了起來,瞪著房門看了半天,後來又想還是不和他生氣,轉身打開他放下的塑料袋,裏麵果然裝著她最愛吃的小餛飩。她得意揚揚地端起碗來,挖了一個丟進嘴巴裏,咬了咬說:“小樣兒,總有一天吃了你!”

二)

自從重逢之後,白靜嘉就這樣賴上了周寒生,周寒生除了那天晚上吻了白靜嘉一次之外,再也沒有越軌之舉,好像依然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樣子,搞得白靜嘉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這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按說就她這樣的長相身材,都送到他嘴邊了,恨不得自己喂下去了,他居然完全沒有行動,他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有什麽問題嗎?是的,沒錯,白靜嘉對自己本身的魅力毫不懷疑,如果一個正常男人說對她沒感覺,那他不是有問題就是有對象了。

那麽周寒生是絕對沒對象的,看他家裏連個凳子都隻有一張就能猜出來。一天早上,白靜嘉見周寒生拎著照相機準備出門,她連忙跑上前去擋住門問:“去哪啊?”

“工作。”周寒生回答。

“哦。”白靜嘉點點頭,“我也要跟你去。”

周寒生皺眉:“你跟我去幹嗎?又不拍你。”

“人家想看你拍啊。”白靜嘉理直氣壯地回答,“你拍照時的樣子好帥嘛。”

周寒生嘴角有些微微的弧度,可是他卻忍住沒笑,撇過頭道:“你就穿這樣去?”

白靜嘉自從跟著周寒生回家之後就沒回過秦好那,因為她怕她一出去,周寒生就不放她進來了,所以一直穿著他的襯衫在家裏到處晃。

“哦,好,我去換衣服。”白靜嘉連忙往房間跑,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仰頭望著周寒生笑。周寒生抬手,將戴在自己頭上的棒球帽拿了下來,輕輕扣在白靜嘉頭上,將帽簷往下拉了拉,然後有些溫柔地說:“走吧。”

不知道為什麽,隻是這麽一個很隨便的動作,卻能弄得白靜嘉臉紅心跳的,她捂著有些發燙的臉頰,使勁點了點頭。

周寒生今天是給一家國際知名內衣品牌拍攝新款內衣的照片,那些穿著內衣的小嫩模一個個前凸後翹,身材一等一地好,每個站在周寒生的鏡頭前都開始搔首弄姿,有多性感就表現得多性感。有個模特拍完照片還跑到周寒生身邊要求從電腦裏看看,她彎下腰的時候,豐滿的胸部幾乎蹭到了周寒生的臉頰。

白靜嘉瞪大眼睛,咬緊牙齒,用了好大的意誌力才沒衝上去把那個小模特拉開,可是心裏已經將各種髒話罵了很多遍。

好不容易周寒生收工了,兩人開著車往回走,白靜嘉完全沒有了來時的高興勁,蔫蔫地坐在副駕駛上,撇著嘴巴看著窗外。她終於知道周寒生為什麽對她沒興趣了,敢情天天有比她還漂亮的女孩相伴,哪裏還會對她有想法,估計她就是脫光了,他也隻會拿起照相機哢哢兩下。

周寒生默默地用眼角的餘光瞟了她一眼,他不知道身邊的人怎麽就生氣了,明明是她要跟著來看他工作的,看完怎麽就這個表情了?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一路開回了家,到了地下車庫之後,白靜嘉率先從車裏出來往電梯裏走,周寒生卻從後備箱拎出自己的照相機和幾個購物袋跟在後麵。

到了門口,打開房門後,白靜嘉一言不發地回到房間裏,也不開燈,就悶悶地坐在落地窗前,撇著嘴,滿肚子的不高興。

周寒生走到她身後,將手裏的購物袋放到她的腳邊,輕聲說:“給你的。”

“什麽?”白靜嘉看去。

“品牌商給的當季新款。”周寒生有些不自在地望著窗外道,“我又穿不了,給你好了。”

白靜嘉莫名地揚揚眉,今天的品牌商不是做內衣的嗎,難道給的是內衣?她笑眯了眼,有些色色地看著他說:“哇哦,送人家這種東西,嘖嘖,好壞哦。”

周寒生一臉問號,白靜嘉打開購物袋一看,居然是一條白色的一字肩連衣裙,裙擺有些蓬蓬的……

“嗬嗬。”白靜嘉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打哈哈道,“什麽時候送給你的啊,我怎麽沒看見?”

明明一個下午她都緊緊盯著他啊,根本沒看見有別的品牌的人來給他衣服啊。

周寒生眼神閃爍了一下,起身道:“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沒看見,反正是人家給的。”

“好吧。”白靜嘉拿出衣服,比在身上,很開心地道,“我試試看。”

“嗯。”周寒生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房間,回避了一下。過了一會白靜嘉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出來了,修身的長裙,純白的裙擺,讓周寒生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眼前的這個人和少年時的她重疊了起來,一臉緊張又拘束地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倔強又自卑地站在角落裏,手腳僵硬地望著他,嬌豔的臉頰上有微微的紅暈,好看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好看嗎?”白靜嘉問。

周寒生點點頭,很真誠地說:“好看,你穿白色最好看。”

“真的嗎?秦好總是喜歡讓我穿紅色,他說我穿紅色好看。”白靜嘉已經很多年沒穿過白色的衣服,她總是穿著豔麗的服裝,她總覺得自己在脫下芭蕾舞裙之後,就再也沒資格穿這樣純潔的白色。

可是周寒生說她穿白色好看,她心裏是無比開心的。

白靜嘉忽然就這樣踮起腳尖,擺了一個芭蕾舞的基本動作,然後哼著小曲,輕盈地跳了幾個節拍。她旋轉著,裙擺像是開出了白色的花朵,在空曠的房間裏飛快地旋轉著,落地玻璃窗就像大鏡子一樣,將她的動作映在上麵,白靜嘉似乎有一瞬間感覺像是回到了年少時的練功房。

她有些愣愣地停下舞步,轉過頭問周寒生:“周寒生,為什麽你家一件家具都沒有?”

你是在……等我回來嗎?

白靜嘉後麵這句話卻沒問出口,也許她並不想聽到肯定的答案,她有時候會希望周寒生這些年真的恨著她,從來沒想過她,這樣,她會少心疼他一些。

可是周寒生靜默了半晌,輕聲道:“我隻是不知道買什麽,我好像什麽也不需要。”

白靜嘉抿了抿嘴唇,有些難過地看著他。她慢慢走到他的身邊,輕跪下來,將他抱在懷裏,臉頰輕蹭著他的發梢,柔聲道:“沒關係,我在這裏陪你,我們一起填滿這個家好嗎?”

填滿這個家,也填滿我們孤寂的心。

三)

夜晚,房間燈火通明的,白靜嘉坐在地板上靠著周寒生,手裏拿著台詞本,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漂亮的眼睛轉了一個圈,偷偷地瞟了一眼坐在邊上的周寒生。他腿上放著電腦,正在修前幾天拍的內衣模特照片,照片被放到最大,周寒生在用濾鏡將模特的每一寸皮膚都修得光滑白皙,連一絲瑕疵都找不到。白靜嘉嘟著嘴,有一絲嫉妒了,他已經對著這張照片三個多小時了,連頭都沒抬。

“周寒生,我今天都陪你去上班了,你是不是也應該陪陪我呀?”白靜嘉轉頭對著他問。

周寒生頭也沒抬地問:“陪你什麽?”

“陪我對下戲好不好?”白靜嘉舉起了手裏的劇本,一臉求助地說,“我下個月要進劇組了,台詞還沒背熟呢,你陪我對一遍唄。”

周寒生看了看那本厚厚的台詞本,並沒多想,便放下手邊的電腦,抬手接過劇本,翻了翻,問:“你演誰啊?”

“這個,翠英。”白靜嘉扯過台詞本,指著一個用黃色熒光筆標注的角色道。

這是白靜嘉今年接的那個民國劇,下半年就要開機了,她才剛剛開始背台詞,她今天背的就是軍閥手下小頭目第一次把翠英送給軍閥的那場戲。

“哦。”周寒生點點頭,拿著台詞本迅速瀏覽起來,裏麵幾乎每頁都有她的台詞,“戲份挺多。”

“對啊,我是女二號嘛。”白靜嘉撇著嘴道,“我今年就接了這一部女二。”

周寒生點頭,翻著台詞本問:“對哪裏的台詞?”

“這裏這裏,你演這個軍閥。”白靜嘉翻到要對台詞的地方,手撐著臉頰,笑容滿麵地看著他。

周寒生快速瀏覽了一下,默默地轉頭看她:“……”

“念啊,看我幹嗎。”白靜嘉一臉壞笑。

周寒生深吸一口氣,咳了一聲道:“小姑娘長得真俊,讓大爺我好好疼疼。”

“你幹什麽!你放開我!三郎!三郎!”白靜嘉忽然像是角色上身了一樣,退到一邊捂著領口,開始大叫。

周寒生瞥了她一眼,繼續念道:“你不用叫了,你相公已經把你送給我了。”

“不!我不相信!不會的!他不會這樣做!”白靜嘉依然角色上身一般扭動著。

“哈哈哈,過來吧。”周寒生毫無感情地念出台詞。

白靜嘉一把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周寒生臉色微紅,白靜嘉裝著又抗拒又不讓他的手離開的樣子叫:“不要啊,不要啊。哎,說好是對戲,你倒是配合一下,扯扯我衣服啊,我都沒法進入角色了。”

周寒生甩開她的手道:“能不能隻對台詞,不做動作啊?”

“不行,這樣我會記不住的。”白靜嘉拉著他的手不放,“快點啊。”

周寒生勉為其難地扯了一下,白靜嘉立刻像是觸電一般彈開,指控地看著他叫:“你這個禽獸!我要殺了你!”

周寒生看著她這樣,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沒有粉絲了。”

“為什麽?”白靜嘉特別天真地上前問。

“你的演技太浮誇了。”周寒生忍不住說出了事實。

白靜嘉瞪著他,半天沒說話,眼睛裏慢慢聚滿怒氣:“你不想幫我對戲就不對了,幹嗎打擊我。”

“好,好,別生氣。”周寒生連忙拉住她,看了眼穿著睡裙的她說,“我怎麽扯啊?”

“你說怎麽扯?”白靜嘉還在生氣,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樣子,說,“這還要讓人教啊。”

周寒生咳了一聲道:“好吧,我扯了啊。”

“扯吧,扯吧。”白靜嘉又高興起來。

周寒生手指僵硬地在白靜嘉的胸口選擇著可以下手的地方,剛抓到她的衣服,白靜嘉立馬就羞憤地躲開,對著他耳朵喊:“不!你放開我!放開我!”

周寒生被她的聲音震得有些耳鳴,按了按耳朵念:“哈——哈——哈——”

白靜嘉痛哭撲倒,滿地打滾:“啊——啊——啊——”

周寒生冷眼看著一個人演得起勁的白靜嘉說:“後麵沒了。”

“怎麽沒了呢?”白靜嘉骨碌一下爬起來說,“不還有動作戲嗎,你看這裏寫了軍閥將翠英抓住,抱起,甩在**,壓倒,撕扯著她的衣服,將男主送給翠英的定情手帕扔在了地上。翠英雪白的大腿垂在床沿,痛苦地嗚咽著,房內回**著軍閥罪惡的笑聲。”

周寒生:“……”

白靜嘉:“這就是一場重頭戲,我必須要演出那種激烈反抗、痛苦得要死的樣子,其實我還是有點緊張的,你想啊,回頭拍的時候那個男演員好可怕的呀,我們先試一遍嘛,這樣我有經驗了就不緊張了。”

“那演軍閥的男演員是誰?”周寒生問。

“不知道,應該和我一樣是個十八線吧,秦好說了一次名字,我沒記住。”白靜嘉撇著嘴道。

“這戲別接了。”周寒生甩開了劇本,“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行啊,秦好說這部戲是正劇,很難接到的。”白靜嘉可憐兮兮地說,“你陪我演唄。”

“不演。”周寒生強硬地說,“推了。”

“秦好會罵我的。”白靜嘉為難地絞著手指,“會和我算這麽多年來的房租、食宿、宣傳費、置裝費、違約金……”

“讓他來找我。”周寒生想也不想地打斷了白靜嘉的話,將劇本拿起來,唰唰幾下就撕成了碎片。

白靜嘉看著這樣的周寒生,心裏忍不住感到甜蜜,忽然湊上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哎喲喂,我家寒生真好。”

周寒生貌似嫌棄地推開她:“你幹嗎呀,怎麽總是動手動腳的。”

“喜歡你唄,愛你唄。”白靜嘉毫不羞澀地看著他說。

“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就會甜言蜜語。”周寒生瞥了她一眼,揚著嘴角,用力地忍著笑說。

白靜嘉沒有揭穿他,她心裏能感覺到周寒生是喜歡她的,喜歡她的觸碰,喜歡她的靠近,喜歡她說的這些甜言蜜語,卻又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想要拒絕她。

不過沒關係,不管他怎麽拒絕,心裏怎麽矛盾也沒有用,她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四)

白靜嘉聽了周寒生的話,和秦好說要推掉新接的民國戲。秦好氣得什麽話也沒說,直接叫她到家裏來拿東西滾蛋。

白靜嘉也確實打算搬去周寒生家裏了,便抽了一個下午,帶著周寒生去秦好家裏搬家。搬家的過程秦好全程冷著一張臉,連眼神的餘光都沒瞟白靜嘉,白靜嘉將東西全部打包裝箱好,周寒生找好的搬家公司也準時到了,搬著她的東西就下樓了。

白靜嘉從進門那一刻就躲著秦好走,他身上的低氣壓太可怕了,實在是不敢靠過去找罵,可是這東西都收拾好搬走了,總要打一聲招呼吧。就在白靜嘉糾結著怎麽上前說的時候,周寒生卻已經走過去,對著坐在沙發上玩平板電腦的秦好說:“這些年,麻煩你照顧靜嘉了。”

秦好繼續玩著平板,像是沒聽到一樣。

周寒生也並未生氣,他並不在乎秦好的態度好或不好,隻是繼續說道:“靜嘉的解約合同我會讓我的律師發給你,以後你就不用找她了。”

“嗬。”秦好冷笑一聲,“白靜嘉你挺有種的啊,找了個男人就來和我解約,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黑料在我手裏。”

“她的違約金我會賠給你。”周寒生的態度依然很冷淡,並未被秦好憤怒的情緒所影響。

“嗬,真看不出來,當年那個窮小子現在口氣這麽大了。”秦好終於抬起雙眼,冰冷地看著他。

“那還要感謝秦先生。”周寒生也冷冷地看著他,秦好也冷冷地回望,兩個人再沒有說話,隻是冰冷地望著對方,就像想要攻擊對方的野獸一般,隨時都可能撲上去和對方撕咬在一起,房間裏的氣氛忽然變得緊張起來。

“喂,你們幹什麽呀?”白靜嘉走過來拉了拉周寒生說,“不是說了就隻解一個戲約嗎?沒說要和秦好解經紀約啊。”

“他手裏根本沒有資源,隻能讓你接這種三流的電視劇,你何必還要跟他混。”周寒生低頭看著她道,“解約以後我可以幫你介紹更好的經紀公司。”

“嗬。”秦好冷笑一聲,似乎周寒生說出的是多麽好笑的話一樣。

白靜嘉拉了拉他的手,好聲好氣地和他商量道:“我和秦好都合作七八年了,忽然說解約的事,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周寒生並不是一個強勢的人,當白靜嘉這樣說了之後,丟下一句:“隨便你。”之後,他便轉身走出房間。

白靜嘉鬆了一口氣,轉頭望著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秦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想和你解約的意思,我不知道他會說這話,你別生氣啊。”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秦好翻了一個白眼,“你現在是傍上大神了,看不上我這個小廟也沒什麽。”

白靜嘉歎了一口氣道:“你別這麽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麽多年有多少經紀公司挖我我不都沒過去嗎?周寒生他不一樣,你知道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對,我知道他對你很重要,隻要他出現了,你當不當藝人、紅不紅完全無所謂。”秦好冷冷的聲音理智地說出了白靜嘉的心聲,“你根本就沒有上進心。”

“其實我一直很後悔將你從那個小鎮帶出來。”秦好低著頭緩緩地回憶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是一個很有野心、很有欲望的女孩。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你根本就是一個有碗飯吃、有個地方住、有個人陪著就滿足了的小女孩。”

“那時候,是我錯了,我不該帶你走。”秦好的聲音低低的,這是他第一次說自己錯了,平時的他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停地敲打她,指責她的錯,永遠是她的錯,他沒錯。

而這一刻,他承認,他從根源上錯了。

他以為他給了白靜嘉一根通往井口的繩索,他以為自己救贖了她,可他卻沒想過,當她看到井外的風景,最懷戀的依然是井底那小小的空間,那在黑暗中陪伴她的人。她坐在井邊等著,等著那個人爬上來,或者……再把她拉下去。

五)

“你……好像很討厭秦好?”白靜嘉坐在副駕駛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周寒生冷著臉開車,沒做任何回複。

“為什麽呢?”白靜嘉不死心地問。

“沒有為什麽。”周寒生用特別冷淡的語氣回複著。

白靜嘉知道他對這個問題的抵觸,便不再問了。轎車小小的空間裏,沉默又尷尬的氣氛讓人忍不住想深呼吸。白靜嘉按下了車窗鍵,冰冷的空氣從窗外灌了進來,兩人的頭發都被風吹得飄起來,白靜嘉被冰冷的空氣灌了一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可即使這樣她還是沒關上車窗,依然頂著寒風愣愣地望著窗外。

窗外,高樓一棟一棟一閃而過,路兩邊的非機動車道上,還有人騎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前進著。白靜嘉忽然想到自己上高中的時候,別人都是騎自行車上學,隻有她和周寒生,每天都是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學校,像這麽冷的冬天,天還沒亮就得從家裏出發,那時候周寒生特別怕冷,走一路抖一路,嘰嘰歪歪地嘀咕著冷死了,要被凍死了,耳朵要被凍掉啦。

可是現在,白靜嘉轉頭望著俊臉上滿是漠然,背脊挺得筆直地開車的人,微微在心裏感歎,他真的變了好多,變得沉默,變得內斂,變得從他臉上再也看不出喜樂。

白靜嘉輕輕地閉了會兒眼睛,然後把窗戶關上,歪著頭,將頭靠在車壁上,輕聲說:“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以為自己能紅。”

“那年公司新進的幾個新人條件都不錯,我有舞蹈功底,剛開始的時候公司把我和另外兩個女生選出來,組成了一個唱跳少女組合,準備花重金打造我們。那時候我看了打造企劃書,厚厚的一遝,那是我離開你之後第一次覺得興奮,覺得自己也許真的可以獲得好多好多東西。”白靜嘉說到這裏有些羞愧地低下頭,輕聲道,“那個時候我雖然覺得對不起你,可是內心居然有一點小小的慶幸。”

“不過可能是老天懲罰我吧,我訓練了半年之後被人替換掉了,我不知道原因,隻記得那天我們還在舞蹈房練舞呢,公司的人就走進來說,白靜嘉,你出來一下。”

“然後我就再也沒資格回去了。”白靜嘉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睛有些濕潤,“後來,秦好給我爭取到演一個電視劇的機會,是和當年最火的一個視帝搭戲,演他的女兒,雖然是個配角但是戲份特別重,人設特別好。我看了之後,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每天都在背台詞,都在揣摩角色。好不容易等到開機了,進劇組了,都拍了兩天,我又被換掉了。”

“我還是不知道原因。”白靜嘉輕輕地說著,“我隻記得我走的時候秦好還非要讓我去片場,笑著和導演、演員們道別,和他們說,謝謝導演照顧,期待下次合作。謝謝哥哥照顧,謝謝姐姐照顧,再見,再見。我走啦,謝謝照顧。”

白靜嘉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依然在笑,可發紅的眼眶裏已經蓄滿了淚水:“我看著那些人又敷衍又在心底笑話我的樣子和我道別,我就覺得惡心得要死,我還看見了擠掉我的那個女演員,就是徐寧訫。真是冤家路窄,到哪裏都能碰到她。你不知道,我在心裏惡毒地詛咒她一輩子紅不了。”

“可是人家就是紅了,靠著那個角色紅了。公司的那個少女組合也火了,火遍了東南亞。”白靜嘉輕輕地說著,“而我,依然是十八線,搶不到好資源,就算好不容易搶到了,也會被替換掉。”

“秦好說是我不懂得犧牲,不懂潛規則。”白靜嘉嘲諷地笑了,“其實才不是,是報應啊,報應我的貪心,我的自私,我的惡毒。”

“所以周寒生,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很後悔。”白靜嘉緩緩低下頭懺悔道,“非常後悔。”

周寒生一直沒說話,他緊緊地握著方向盤,認真地聽她說話也認真地開著車,當她說到她後悔的時候,眼神裏閃過一絲嘲諷,開口道:“你後悔隻是因為你沒紅,你拋棄了原來的一切卻沒有得到你想要的,所以你後悔。”

“如果你紅了,得到了你想要的名利、財富、人生,你一定不會和我說後悔。”周寒生嘴角揚起一絲殘酷的冷笑道,“你隻會說,周寒生,按我們的約定,我會分我一半的財產給你,我不欠你什麽。”

白靜嘉張了張嘴,想辯解,卻不知道怎麽辯解,最後隻是心酸地垂下雙眼說:“原來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周寒生緊緊抿住嘴唇,似乎有些惱怒地皺起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對不起。”

“沒什麽好道歉的。”白靜嘉勉強笑了一下,“也許真的會這樣,誰知道呢。”

她努力收拾了一下情緒,想將這詭異的氣氛打破一樣,歡快地望著他說:“所以你應該慶幸我沒有紅啊,不然你這樣的小角色我估計不稀罕搭理你。”

周寒生也配合地笑了笑說:“那我就使勁黑你,把你拉下神壇。”

“哇,你太壞了。你以前不這樣啊。”白靜嘉歡快又帶著小心地望著他說,“所以呢,你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周寒生笑著的嘴角僵硬了起來,白靜嘉的聲音還在耳畔問:“我都告訴你我這些年怎麽過來的了,你也說說你的唄。”

周寒生微微垂下眼,眼神變得有些空洞和冷酷,緊鎖的眉頭似乎透露著他並不想回憶那些往事:“沒怎麽過的,就是混唄。”

但他看了一眼白靜嘉那樣期待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氣道:“下次再聊吧,我們到了。”

白靜嘉轉頭往窗外一看,車子停在了一幢高大的大廈底下,大廈上麵寫著“海德實業”四個大字。

“這是哪啊?”白靜嘉奇怪地問,“來這幹什麽?”

“帶你見一個人。”周寒生道。

“誰啊?”

“你不是說我讓你推了那個民國劇就要負責幫你接一個戲嗎?”周寒生大步走在前麵道。

“我那是開玩笑的哦。”白靜嘉連忙跟上,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說,“你不會真幫我拉資源了吧?”

“也不算是拉資源,然哥正好想投資一個電影,前幾天也讓我推薦過女演員,推薦別人也是推,推薦你也是推。”周寒生瞥了她一眼,走進電梯,按了29層,看著她,一副“你運氣真好”的樣子道,“便宜你了。”

“哇!”白靜嘉驚叫一聲,“女主角,真的嗎?”

“隻是推薦,選不選得上要然哥看過才行。”周寒生也不是很確定地道,“他眼光很高的,不一定看得上你。”

“那你現在是帶我去麵試?”白靜嘉對著電梯裏的鏡子看著自己完全沒化妝,隨便穿著的運動服道,“你不早說!我都沒收拾一下!”

“不用收拾,就這樣挺好。”電梯叮咚一聲響了,門開了,周寒生走進去,似乎也是第一次來,他走到外間一個女白領邊上道,“你好,我找曲蔚然。”

“有預約嗎?”女白領問。

“有。”周寒生回答。

“你等下,我問問。”女白領打了個電話,詢問了一下,掛了電話道,“跟我來吧。”

三人前後腳往裏走著,走過轉角,女白領輕輕叩響了一扇房門,柔聲道:“曲總,下午預約好的客人來了。”

“進來吧。”房間裏傳來好聽的男低音,聲音沉沉的,像是能敲在人的心弦上一樣。

女白領將門推開,請周寒生和白靜嘉進去。白靜嘉跟在周寒生後麵,走進去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屋裏人的樣子,等和周寒生錯開身的時候,一抬眼,才發現屋子正中間坐著一個俊美非凡的男人,那男人有著一雙迷人的桃花眼,戴著細細的金絲邊眼鏡,穿著限量版的西裝,一絲不亂的背頭,將他挺俊的五官凸顯得像是刀刻的一般,唇角帶著一絲清淺的微笑,整個人從上到下就像發光體一樣。

那個叫曲蔚然的男人微微歪頭望著周寒生,清淺的笑容緩緩地加深:“小寒生啊,怎麽有空跑到公司來找我?”

“有點事。”周寒生也不繞彎子,直接將白靜嘉拉到身邊,“你最近不是在投資電影嗎?這是白靜嘉,你看看吧,覺得行就讓她當女主角吧。”

“哦,她就是白靜嘉啊。”曲蔚然的桃花眼微微一挑,目光緩緩地打量著白靜嘉,點點頭道,“長得確實還行,氣質不符。”

不知為什麽,周寒生將白靜嘉稍稍往後擋了擋,開口為白靜嘉爭取:“她演技也不錯。”

白靜嘉聽到這話,忍不住轉頭看他,隻見前幾天那個講她演技浮誇的人,現在居然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誇她演技好?

曲蔚然笑了笑,似乎對於周寒生的積極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裏這個男人自尊心很強,不會這樣賣力地推銷什麽。

曲蔚然的目光緩緩落在了白靜嘉的臉上。白靜嘉被他打量得有些緊張,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為了緩解壓力她開口道:“您電影的女主角是什麽氣質啊?要不,我演一段給你看看。”

“什麽氣質……”曲蔚然被她這樣一問,眼神裏忽然閃過一陣刺痛,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道,“她……很愛哭,有點膽小,特別害羞又自卑,她很善良、溫柔,說話聲音很小,在餐廳吃飯叫聲服務員連坐在對麵的人都聽不見……”

“那就是有些軟弱的氣質?”白靜嘉總結了一下問。

曲蔚然連連搖頭:“不,她不軟弱,她很堅強,比很多人都堅強。”

白靜嘉抓了抓耳側的頭發道:“既軟弱又堅強,好矛盾的女孩啊。”

曲蔚然輕聲道:“是啊,她一直很矛盾呢,卻是最好的女孩。”

白靜嘉腦子已經有點亂了,不知道從哪裏著手去演,她怕自己理解得不夠,隨意發揮發揮得不好丟失了這個機會,可是不演又怕不能留下好印象。

好在這時周寒生開口給她解圍了:“然哥,要不你把劇本發我郵箱吧,等過幾天我帶她來試鏡。”

“可以。”曲蔚然有些呆滯地點頭答應,他的雙眼有些空洞,似乎人在這裏,思緒早已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整個人看上去沉悶極了,一點也沒有第一眼看見時那樣光芒萬丈。

“那謝謝你了。”周寒生沒在打擾他,而是拉著白靜嘉出門走了,“走吧。”

白靜嘉走出去之後還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垂著頭,有氣無力地坐在辦公椅上,金絲邊眼鏡片反著光,看不清他的眼神。卻不知為什麽,白靜嘉有一種“他是不是在哭,是不是在思念著誰”的錯覺。

從電梯下到地下車庫,白靜嘉還沉浸在曲蔚然的強大氣場裏,她忍不住轉頭問周寒生:“你在哪裏認識他的啊?”

“幹嗎?”周寒生對於她這樣的好奇有些不解。

“就是感覺他那樣優秀的人,和我們好像不在一個階層一樣,應該很難認識吧。”她到現在認識的比較有錢的、願意把她當朋友、給她幫忙的人也就隻有秦好一個了。呃,剛才還把他得罪了。可周寒生居然這麽容易就認識了個總裁?這種副本怎麽就給他開啟了呢?

“優秀?嗬。”周寒生忍不住笑了一聲。

“怎麽了?”白靜嘉被他笑得全身發毛。

周寒生盯了她一眼道:“所以說女人啊,看見男人穿得精致,坐在光鮮亮麗的辦公室裏,就覺得他有錢又優秀,其實根本看不見那具身體裏正裝著腐爛的靈魂。”

“你幹嗎這麽說,他不是你朋友嗎?”白靜嘉有些奇怪地問。

說完,他忽然湊到白靜嘉耳邊,低聲道:“他可是一個強奸犯。”

白靜嘉的眼睛猛地睜大,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無法想象的樣子,那樣帥氣又有錢的男人還需要去用這種手段?什麽樣的女人追不來啊?

“幹什麽這副表情?”周寒生瞥了眼一臉震驚的人。

“沒什麽,就是有點不敢想象。”白靜嘉說。

周寒生知道自己有些嚇著她了,想了想,又輕聲安慰道:“其實他也不壞,隻是一時糊塗罷了……”

白靜嘉望著周寒生,笑了笑,其實周寒生說曲蔚然不是朋友,但似乎在心裏不是這樣想的,不然不會來找他幫忙,也不會幫他找借口。

六)

白靜嘉這幾天一直乖乖地把自己關在房間看劇本,悄無聲息的好像房間根本沒人一樣。周寒生有時候出去了回來,都會輕輕推開房門看一下,看到了那個坐在落地窗前的女子之後,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晚上,他做好飯菜,在客廳叫了幾聲,還不見白靜嘉出來,便走過去,推開房門叫道:“吃飯了。”

白靜嘉回過頭來,瓜子臉上掛滿了淚水,黑水晶般的大眼裏眼淚還在不停地往外落著,一顆一顆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

“你怎麽了?”周寒生心髒緊縮,似乎都停止跳動了,連忙走過去蹲下身來關心地看著她。

“這個故事寫得太好了。”白靜嘉用力地搖頭,然後擦幹眼淚,忽然用力地一把抓住周寒生胸前的衣服,仰頭望著他有些激動地說,“我想演,我想演這個電影,我想演女主角,我想演夏彤,我想演她。

“她太可憐了,又太幸運了,她一無所有,卻又擁有最好的夢想,最喜歡的人。

“我覺得自己和她好像,卻又不像,她不管怎麽苦卻一直保持著一顆善良的心,而我,總是怕善良會傷害我、拖累我,我在心裏厭棄軟弱,厭棄善良,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變成石頭。

“可是在我內心深處,也好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樣,永遠保持著一顆純善的心。”

白靜嘉有些激動地拉著周寒生的衣服說完了這一切。她這幾天為這個故事著魔了,故事裏的女主角叫夏彤,是個從小父母離異、爹娘都不要的孩子,她在小學的時候被甩給了父親,卻因為不討繼母喜歡,在家裏總是想把自己的存在感減少到最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這一點,白靜嘉深有體會,自己的童年似乎和夏彤重合了,在那個所謂家的房間裏,她們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每分每秒都在祈禱著誰也不要看見我,誰也不要想起我,我害怕……

可是那些人總是能將她們從角落裏拎出來,在她們身上發泄自己對任何人的不滿,對這個世界的怨氣。夏彤一直承受著、忍耐著,白靜嘉也這樣忍耐了很多年,一直到後來,在一個惡心的男人半夜掀開她的被子的時候,她終於爆發了,再也不要忍耐,拚了命地反抗,尖叫,拿起一切可以抓到的東西打他!

故事裏的夏彤,她保持著自己的那份善良,所以她遇見了對她最好的朋友,遇見了自己的白馬王子,雖然最後她離開了這個世界,可在人們的心裏,她永遠是那個像天使一樣溫柔又惹人憐愛的女孩。

周寒生看著這樣自我厭惡的白靜嘉,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說:“別亂想,你沒有這麽壞。”

周寒生一直記得第一次見白靜嘉的樣子,她全身繃得筆直地站在他們家的門口,大大的眼睛戒備地望著他,似乎他多靠近一步,她就會舉起鋒利的小爪子撕他的臉一樣,一開始他以為隻是因為他們不太熟而已,後來他發現,即使白靜嘉在家裏住了兩年也不願意把自己行李箱裏的衣服放進衣櫃裏,好像做好了隨時被趕走的準備一樣。

“真的嗎?在你心裏我真的不壞嗎?”白靜嘉仰著頭,像一個急需被肯定的孩子一樣。

周寒生點了點頭:“嗯,不壞。”

“可我總覺得自己挺壞的,我一點也不喜歡自己。”白靜嘉垂下眼睛,輕聲說,“人家都說,有些人長大後就成為自己最討厭的樣子,而我從小到大的樣子我都討厭。”

“那你喜歡自己變成什麽樣子?”周寒生問。

“夏彤這樣吧,溫柔又堅強,善良又安靜。”白靜嘉緩緩地說著,眼睛裏帶著一絲向往,“像她這樣的女孩,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吧?”

“我看你是入戲太深,中了她的毒了。”周寒生搖了搖頭,將她一把拉起來道,“走吧,吃飯了。”

白靜嘉依然沉浸在故事裏,坐在飯桌上,端著瓷碗夾著菜還在說:“我一定要演這個角色,我太喜歡了。”

“那你明天試鏡時好好表現。”周寒生給她夾了一塊排骨到碗裏。白靜嘉咬了一口,用力地點頭。

這是她入行以來第一次這麽想得到一個角色!她一定要好好發揮,爭取拿下這個角色!

第二天試鏡,由於投資方男一號已經定下了當紅小生池清溪,所以來試鏡的女演員很多,徐寧訫也在其中。

白靜嘉看到她幾乎心裏都在翻白眼了,可是表麵上依然笑容滿麵地和她打招呼:“寧訫啊,你也在這呢。”

“嗬嗬,靜嘉你也來試鏡啊。”徐寧訫一臉得意的微笑,走到白靜嘉邊上,小聲道,“我看你就回去吧,這個戲你沒份。”

“這還沒試鏡呢,你怎麽知道我沒份。”白靜嘉不爽地瞥了她一眼道,“大家各憑本事,誰被選上誰演。”

“你喜歡陪跑你就陪唄,反正我無所謂。”徐寧訫自信地扭著腰走到她的休息室裏,白靜嘉在她身後“呸”了一聲。

柳謝是他們兩個的經紀人,為了把徐寧訫捧紅了,天天把她和池清溪捆綁銷售,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池清溪的粉絲光因為這個就把柳謝罵了幾十萬條評論。

但是並沒有什麽用,徐寧訫就靠簽了個好經紀人,明明比白靜嘉晚入行三年,現在已經和白靜嘉一樣邁入三線了。

“看來今天真的要陪跑了。”白靜嘉“嘖”了一聲,特別不甘心,如果隻有徐寧訫一個人還有可能把她擠下去,可是如果捆綁了池清溪那就不可能了,當紅小生肯接戲是每個投資方投資這個戲的主要保障啊。

白靜嘉試完戲後的幾天心情一直很低落,她真的挺喜歡夏彤這個角色的。

周寒生好像沒發現她的情緒一般,每天還是很忙,白天去新開的安保公司處理事情,偶爾還去雜誌社兼個職,晚上要是然哥開的娛樂場所出了什麽事他還會半夜開車出去坐鎮。

白靜嘉覺得他忙死了,幾乎沒什麽時間跟她說話,心裏有時候還挺失落的。

一天半夜,周寒生又要出門,白靜嘉連忙纏上去道:“你都沒有下班時間嗎?二十四小時待命啊你,白天要上班,晚上還要去打架,你是賣身給那個曲蔚然了嗎?”

周寒生轉過頭來,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乖啦。我很快就回來。”

“哼,每次都說很快就回來,結果都是到了早上都不見人影。”白靜嘉有些不滿地道。

“好啦,別生氣了,明天早上給你帶早飯回來,你想吃什麽?”周寒生問。

“我什麽也不想吃,就想吃你!”白靜嘉說完,一下把他撲倒,用力地扯著他剛穿好的衣服,周寒生被她鬧得直笑:“好了好了,別鬧了。”

兩人在**滾了半天,周寒生終於把白靜嘉製住了,將她裹在被子裏,然後自己連忙站起來跑掉。

白靜嘉在他身後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又覺得鬱悶,這家夥到底是不是個傻的,她都這樣了,他還拒絕,難道自己的魅力有所下降?

白靜嘉摸了摸自己的臉蛋,決定去貼個麵膜。

可是第二天早上,一個消息讓她知道她的魅力一點也沒下降!電影《夏彤》的導演打電話來告訴她,她通過了試鏡,決定讓她演女一號了!

白靜嘉高興壞了,周寒生一回來,還沒進門,白靜嘉就一下跳到他身上,大聲叫著:“寒生,我被選中了!我可以演女一號了!院線電影!”她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個音調,充滿了驚喜,她這幾天一直以為自己肯定落選了呢!

周寒生看著她那興奮又帶著一絲得意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她第一次被選中拍廣告的那天,她也是這樣,滿臉的興奮和對未來的期待,本來就豔麗的臉上更是漂亮得像是會發光一樣。

深夜,放在客廳地板上的手機忽然亮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條曲蔚然發來微信的消息,上麵寫著:“欠你的人情還了。”

周寒生在漆黑的夜裏摸過手機,看了一眼,回複了一句:“謝謝。”

那邊沒再回複,周寒生將那條信息刪掉之後,才將手機放下,仰躺了下來,睜著眼睛在漆黑安靜的房間裏,一聲不吭地發著呆,他其實並不想為了這件事去找曲蔚然,因為他知道對於曲蔚然來說,這部電影也是很重要的。

可是這幾天看白靜嘉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去找了然哥,他跟著然哥五年了,第一次開口求然哥,為了一個女人。

然哥看了他半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可是她不是我心裏的夏彤。”

周寒生不知道怎麽說,他想過然哥會拒絕,他不想讓對方為難,於是他有些狼狽地點頭道:“那算了,你選一個你自己滿意的吧。”

曲蔚然卻笑了,有些苦澀:“滿意?沒有一個人是我滿意的。”

曲蔚然失神了半晌,像是放棄一般地說:“算了,反正誰演都不像,那就讓她演吧。”

“這樣,至少我們倆,有一個是開心的。”曲蔚然說完這句話,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了。

而他隻能低下頭,真誠地感謝他:“謝謝然哥。”

“希望她值得。”曲蔚然背對著他,走出房門。

值得嗎?當然。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從來都沒辦法拒絕她。

每當她眼睛亮亮地說著喜歡什麽,想做什麽事的時候,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買給她、做給她,想盡一切辦法滿足她……

隻要她開心了,他就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實這些年他一直感謝曲蔚然,是曲蔚然收留了自己,當年在監獄外麵,他站在門口等著白靜嘉來接他,遠遠地看著一個眼熟的男人走過來。

那男人一邊走到監獄的門口,一邊在打著電話,語氣裏滿是不耐煩:“是啊,我在等那個人了,哎呀,我怎麽可能不認識,不就是一個胖子嘛。”

周寒生聽到“胖子”兩個字就忍不住抬頭看著對方,他在入獄之前也挺胖的,隻是在監獄裏三年的生活,他早就把一身肥肉練成了肌肉。

那男人一直對著電話和另外一個人說著:“都不知道來接他幹什麽,給他一點錢送回老家打發了不就完了,她非要我把他接到北京去,這種牢裏出來的不知道品行會差成什麽樣,接回來容易,再送走可就難了。

“那胖子能是什麽好東西嗎?一出獄就想纏著我們靜嘉吃軟飯,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男人,留在身邊做什麽?

周寒生低頭聽著那男人的抱怨,默默地抬起腳步往前走著,他並不是因為什麽自尊心,隻是覺得那個男人說得對,自己去她身邊幹什麽呢?

她那麽閃亮,站在舞台上人人都愛,而他就像臭水溝裏的老鼠,剛從黑暗裏爬出來,全身都帶著臭味,去她身邊的話,隻能把她也熏臭了啊。

那時的他茫然地往前走著,就在這時候,他遇見了和他一天出獄的曲蔚然。那男人家裏的豪車來接他,他坐了上去,按下窗戶,對著雨中的周寒生問:“喂,要不要跟我走。”

那一刻的他,想也沒想,就上了曲蔚然的車。

他沒想過跟著這個男人最後會去到哪裏,因為他無所謂,去哪裏都不重要了,他沒有家,隻有一個親人,而那個親人,他可以從電視裏看見,隻要看見了,就知道她過得很好,很好。

七)

電影《夏有彤雲煙火天堂》因為投資方的資金充足,所以劇組籌備好之後很快就開機了。白靜嘉在劇組整整待了六十天,每天都很認真地拍戲,每一個鏡頭都親自上陣。有一個鏡頭是要站在大橋的橫梁上,然後男主也站上來,兩個人準備一起自殺,可是夏彤中途後悔了,她自己死可以,可她舍不得讓男主死,所以她就拽著男主撲到了橋裏麵,從橫梁上一起掉下來。

白靜嘉有恐高症,雖然知道自己係著安全繩,可是往橋下看一眼依然頭暈得不行,導演都說了實在不行讓替身來拍遠景和背影,她站在安全的地方拍個臉就行了。

白靜嘉卻連連搖頭,說她必須自己來,堅決不用替身。

這一場戲因為本來她就很害怕,加上當時的夏彤正在不停地哭,所以她整個人都是顫抖著拍完的,卻也因為這樣,導演非常滿意這樣的效果,在攝影機後麵邊看邊連連點頭。

這場重頭戲一拍就是大半天,白靜嘉從橋梁上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蒙的,腿抖得都走不動路,池清溪很紳士地扶了她一下問:“沒事吧,師姐?”

白靜嘉的臉色不用化妝都是慘白的,她搖了搖頭,艱難地吐出一句:“沒事。”

“看你的臉色真挺差的,要不到我的車裏休息一下。”池清溪身為人氣小生,劇組給他在現場配的車都是高檔的房車,裏麵床啊電視啊,沙發椅子,什麽都有。哦,當然白靜嘉這種小透明,劇組隻給她配了一輛普通的小轎車,而且這輛小轎車隻是平時接送她的,她在現場要休息就隻能坐在室外帳篷下的小椅子上。

白靜嘉難受得不行:“不用了,我在外麵坐坐,吹吹風緩一下就好了。”

“緩什麽緩,下一場戲還要等一兩個鍾頭呢。”一直等在一邊的秦好湊過來,一把將她扶起來說,“先去池清溪那裏休息一下,你看你,都快暈倒了。”

“謝謝。”白靜嘉笑著感謝道。

“不用客氣。”池清溪說完讓開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白靜嘉和秦好上了車,秦好隨手關上了車門,車子裏的空調開得很足,這讓在橋上吹了一下午冷風的白靜嘉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房車內的空間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裏麵有睡覺的床、餐桌、沙發,還有電視,餐桌上放著新鮮的水果和零食,白靜嘉找到熱水瓶用一次性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她轉頭望了一眼秦好:“你要熱水嗎?”

“不要。”秦好瞥了她一眼,一臉不爽。

“你還在生氣啊?”白靜嘉給他也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他麵前,“別生氣了,這杯茶就當我給你請罪啦。你就別和周寒生計較了。”

“我幹嗎和他計較,人家可是幫你拿到院線女一的大金主,我和誰計較也不能和他計較啊。”秦好陰陽怪氣地說。

“什麽啊,他隻是介紹我去麵試而已,是我自己演技好爭取上的。”白靜嘉哼了一聲說。

“你演技好?”秦好一副“見了鬼,我才不信”的表情。

“是真的,我覺得我和這個角色的契合度特別高。”白靜嘉強調道,“真的不是走後門。”

“行了行了,看你在劇組這待遇也知道你沒後台。”秦好忍不住翻白眼道,“你看看人家池清溪在劇組住的是五星酒店,在現場有房車隨時休息,還配備了四個保鏢,你呢?和劇組工作人員一起住快捷酒店,現場連個小板凳都沒給你備,盒飯估計給的也是工作餐吧?”

“哎呀,無所謂啦。”白靜嘉擺擺手,“我不在乎這個。”

“你在乎也沒用。”秦好鄙視道,“就你這咖位,我一會兒還得去給導演送點禮。不然說不定會怎麽刁難你。”

“呃……還要送禮嗎?”白靜嘉一臉不願意的樣子。

“嗬嗬,這可是你第一次演院線電影的女主角,記得在劇組裏懂事一點,我帶了一些小禮物,回頭你給劇組的化妝師發一點。燈光師和攝影師是重點,記得要經常請人家吃點夜宵喝點酒,不然小心他們把你拍得又黑又醜。”

“知道知道。”白靜嘉不耐煩地點頭,這些人情往來她早就做熟了,根本不用他提醒。

“哦,對了,我新給你請了兩個助理,以後一天二十四小時跟著你,你有什麽要求就對她們說,劇組有什麽事也找她們對接就行了。怎麽說也演女主了,別整天把手機號給那些莫名其妙的人。”

秦好瞪了她一眼:“我說的就是我的號。”

“好吧。”白靜嘉依然乖乖地點頭。

秦好又等了一陣子,“嘖”了一聲道:“池清溪看來是鐵了心不給你沾一點熱度了。”

“什麽?”白靜嘉問。

“本來心想他要是上車和你聊聊天,我還能搞個花邊新聞。結果他就在門邊和你說了幾句話。哼,這小子真是越來越精了。”秦好不爽地說。

“搞這種新聞幹嗎,還嫌他的粉絲不夠可怕呀。”白靜嘉連忙道,“你以後別再做這樣的新聞了,上次的事情之後,我到現在還在被罵呢。”

秦好最討厭她那沒出息的樣兒:“你怕什麽,罵得越狠才越好呢,網絡暴力什麽的,你分分鍾裝個抑鬱症,來個自殺直播,又可以紅上半個月,還能圈點聖母粉。”

白靜嘉嘀咕道:“我現在不是有戲演了嗎?我不想要那樣的紅。”

“有戲演有什麽用,沒熱度這部演完了下部戲還不知道在哪呢,你以為演了個女主以後就有無數的女主給你演啦?想得美。”秦好鄙視了她一眼。

白靜嘉倒是挺樂觀的:“我覺得我這個角色肯定會紅的,肯定有很多人喜歡夏彤。等我紅了不就有好多戲接了。”

秦好冷笑一聲:“我拜托你,想靠一部青春愛情電影一炮而紅,你當你家祖墳冒青煙啦?別做夢了好嗎?”

“你要是紅了,我跟你姓白!”丟下這句話,秦好非常**地走了。

當時的秦好可能永遠不會想到,自己這句話會逆言靈逆得這麽厲害!電影《夏彤》真的火了,上映一周就取得了四個多億的票房,從電影院出來的觀眾裏,女孩子都哭得稀裏嘩啦的,男孩子也不免唏噓。大家因為對夏彤這個角色的喜愛,基本都去關注了這個角色的扮演者白靜嘉,在知道白靜嘉也是少年時便在無父無母的狀態下長大時,更是覺得白靜嘉和夏彤幾乎一樣讓人心疼,很多粉絲覺得白靜嘉和夏彤一樣,都是那麽柔弱、善良、文秀、老實、膽小。總是怕她被欺負,這種移情的守護力化身成了很強的戰鬥力!

是的,白靜嘉的粉絲都很彪悍,誰敢說白靜嘉不好,她的粉就撲上去瘋狂反擊。就連“掐架中的戰鬥機”——池清溪的粉絲都繞著她們走,口口聲聲稱:“隻要你家不倒貼,我家就不約。”

嗬嗬,也不知道是誰倒貼誰呢?

就是,明明剛入行的時候是我們家靜嘉帶的,紅了以後就翻臉不認人!

這麽勢利的愛豆自己捧好吧,我們家靜嘉才不稀罕呢。

白靜嘉的粉絲對池清溪的粉絲基本都是這樣的放嘲諷大招,不知為什麽,陰陽怪氣的語氣讓白靜嘉總覺得特別像秦好,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家的粉絲會不會太凶了一點?”白靜嘉開著論壇上的掐架貼,有些不安地望著秦好道。

“凶點不好嗎?”秦好從平板電腦後麵露出半張臉,微微笑了一下,特別邪惡。

白靜嘉想了想,笑了:“好,當然好了。”

秦好的平板電腦上一直不停地閃著QQ頭像,QQ裏白靜嘉的幾個粉絲頭目邀功一般在對話框裏打:“哈哈哈,我們又掐走一撥!我們是最強的!誰也別想欺負我們靜嘉!”

秦好在對話框裏敲下“真棒”兩個字。

真棒,終於有粉絲了。

真棒,終於可以去掐別人了。

真棒,終於省下買水軍的費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