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能不能再靠近一點點
01
林招招忙了大半夜,洗漱之後反而睡不著了。剛洗過的頭發沒吹幹,她靠在床頭抱著平板電腦看案情簡報。
權限是雲汀給的,但她也隻能看個表麵,再機密的東西就看不到了。
受害人叫尤知言,他的資料在遲緩的網絡下一寸寸地在她麵前攤開。證件照的背景是藍色的,少年穿著醒目的紅色外套,白生生的小臉上,大眼睛笑得彎起來,像藏著光。
林招招想起尤知言的哥哥,在心裏歎了口氣,給雲汀發了個表情包。
雲汀許是終於得空休息了,回得飛快:還不休息?
林招招:怎麽樣了?
雲汀:家屬很配合,方向也很明確,不出意外今晚就能破案。
林招招:家屬怎麽樣了?我見了他一次。
雲汀看著林招招長大,對她的共情能力也是了解的,她這麽一說他就了然了,直接撥了個電話過來。林招招的聲音悶悶的:“舅舅。”
雲汀沒糾正她,說:“你說尤知寒?他是什麽人你應該知道吧?”
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她在網上搜了一下也就清楚了。尤知寒出身世家,世家重利益,他拿到繼承權也是千辛萬苦,最親的就是尤知言,誰知道就出了這樣的事。
“他現在是很痛苦,但有些人經曆了很多痛苦早就麻木了。”雲汀邊吃東西邊隨意地開解她,“不是說他不會痛了,隻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舅舅我還跟他有過點頭之交,我已經建議他這事一了就去看心理醫生了。你別把這事放心上了。多想想陳寂,睡個覺,好好休息。”
“想他幹什麽!”林招招把平板放一邊,躺了下來,遮光的那層窗簾還沒拉上,透過薄薄的窗紗能看到外麵的光。
“想想又不要錢。”雲汀說,“你先休息,有事我再叫你。”
什麽時候睡著的,是在掛電話前還是掛電話後,林招招根本記不清楚,隻知道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手機還在枕邊,觸手微涼。她緩了一會兒才坐起來,看了眼時間。
半夜兩點。
不上不下的時間,有點尷尬。
微信裏有幾條未讀消息,她先點開陳寂的。陳寂的消息是九點半發來的,說來交卷,但是她睡著了,所以把卷子放到她的床頭櫃上了。
林招招連忙打開台燈,木色的床頭櫃上果然擺了張卷子。陳寂的字隻能說還能看,加上她的濾鏡,就覺得還算不錯。她抽出一支紅筆,轉動著遲緩的大腦,打下一個個勾或者叉,可能是時間不夠了,最後一道大題空白。
尾處寫了一行字:這題我會,但時間不夠了。
林招招笑出聲,毫不留情地打了個叉,批上分數,拍給陳寂看:繼續努力。
陳寂竟然還沒睡,迅速回了個問號:我這不是考得還不錯嗎?
林招招:不錯在哪裏?
陳寂:及格了。
林招招:我希望你自己心裏有點數!
陳寂:招招,你好凶啊!
林招招:我們兩個人誰凶,我想你應該知道。
然後她發了個“拿刀威脅人”的表情包。
陳寂見這個表情包見得多了,哪裏會被她嚇到?他關掉電腦上的比賽視頻,複盤的筆記本上字跡潦草。他轉了轉手腕,看到他和周盡燃的對話框停留在“說起來,陳寂,我發現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招招生氣是不是?”。
陳寂“嘖”了一聲,回:當然不是。
然後他回林招招:好,我凶。
——他當然不是怕林招招生氣,隻是覺得生了氣的林招招比較難哄而已。
那邊的林招招滿意了,忽然說:陳寂,我二十歲了。
陳寂很敏感,回:我下個月也二十歲了。
他比林招招小半年,還不懂事的時候,會跟在林招招後麵喊姐姐,被捏臉、被公主抱、被親額頭,且都有照片為證。
一想到這些黑曆史,陳寂就眼前一黑,暗暗把銷毀證據提上日程。
哪想林招招卻說:我的意思是,你進女孩子的房間難道都不需要經過她的同意嗎?
難得,陳寂被林招招說得啞口無言,發了一串省略號過來。她打了個哈欠,重新躺下,就著台燈的光刷了會兒朋友圈,看到周盡燃發了張球桌的圖,配文:二隊繼續努力!唉,贏得都不想贏了。
十分欠揍。
林招招這才想起,微信裏的未讀消息裏有周盡燃的名字。她點進去,一排消息刷下來,很有重點。
周盡燃:招招,我們明天要去爬山,聽說有不少妹子。
周盡燃:陳寂雖然說“再說吧”,但是我覺得還是得告訴你一聲,畢竟他最近閑得要命。
周盡燃:別謝我。
林招招失笑,她這是在長河多了個盡職的“間諜”嗎?她回了個“你人真好”的表情包,開始思考怎麽問陳寂要不要去聯誼。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陳寂就回了她的消息:雖然有點晚,但請問這位女孩子同意嗎?
林招招按捺住心跳,回道:勉強同意吧。
陳寂:打個商量,你先同意我十次,以免我下次再忘了問。
若是放在別人眼中,肯定會感歎竟然還有這種操作,但林招招見怪不怪,還能在這個時候跟陳寂討價還價:我們倆這關係,買十贈一,我人好吧?
陳寂:你人真好。
林招招:睡了。
林招招抬手關上燈,兩三點的天光是最暗的,她沒拉上遮光窗簾,倒在**,打字:你明天……
才敲了三個字,陳寂就回她:晚安。
——晚安。
斬斷了她要繼續問的問題,她莫名地歎了口氣,逐字刪掉,將手機屏幕反手蓋在床單上。臨睡前,她想,明天得早點起,趕在陳寂出門前攔住他,跟他說早安。
他說一句晚安,她回一句早安。
很合理。
必須合理,不合理也得合理。
林招招怎麽也沒想到,她一覺醒來竟然發了低燒,昏昏沉沉得找不到北。爸媽留了飯菜去上班了,她沒胃口吃,點了份粥,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九點了,陳寂要是去爬山早出門了。
低燒燒得她渾身沒力氣,打電話跟雲汀請假,很不好意思地說:“等中午燒退了我就過去。”
雲汀說:“不用。上溪區鄉鎮的家係圖譜還沒完善,上個月走訪的資料要錄入到電腦上,資料在我書房,你休息好了去做這個。”
林招招說:“好。”
雲汀叮囑:“別強撐著,能做就做,不能就放一天假。你也算半個醫生,不用我說要吃什麽藥吧?”
“唔。”林招招說,“家裏的藥沒了。”
“客氣什麽!我家就是你家,陳寂在家等你。”
“陳寂不是出去了嗎?”林招招心中一動。
雲汀說:“我剛從家走,他還沒起床。不是我說你啊,招招,你也太不關心陳寂了,虧得昨晚我回家的時候陳寂還問我你表現得怎麽樣。”
一點點甜就能把林招招的笑意點開,她笑著低低地哼了一聲:“他是想看我出醜吧?”
“喂!讓我好好吃糖不行嗎?”
“呃?”
“吃了糖,我就可以再擼起袖子跟工作大戰三百回合。”
“好好好,您吃。”
林招招也借此吃了顆糖,在心裏悻悻:嗑自己的CP攝取糖分的恐怕也隻有她一個了。不過——陳寂在家嗎?那她可就有胃口了。
一碗粥進肚,發了點汗,恢複了不少力氣,林招招換了身衣服就去敲對麵的門。
敲了兩下,門從裏麵被打開了。
七月,十點鍾的太陽已經很烈了,炙熱地打在院子裏,模糊了門裏人的輪廓。她稍稍眯起眼睛——陳寂穿了件白色短袖,布料柔軟,印著黑色的英文字母,休閑懶散,是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林招招瞬間警惕地問:“你去哪兒?”
院裏葡萄架上的枝葉擋不住太陽,光斑映在陳寂的側臉上,許是太曬了,他的眉頭皺起來,問:“什麽去哪兒?”
“不熱嗎?進來。”陳寂不等她回答,伸手一把把人拉了進來。院落不大,穿過葡萄架就是客廳。客廳的冷氣打得很足,林招招忍不住打了個戰。
茶幾上擺著早餐,電視裏正放著一部情景喜劇,俏皮的音樂和口音在室內回**。陳寂吃了兩口早飯,見林招招還在原地不動,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喚道:“招招?”
林招招回過神:“啊?”
“過來坐。”
“哦。”林招招乖乖地坐過去,默默地看陳寂吃早飯。
陳寂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問:“沒吃早飯?”
林招招很老實地說:“吃了。”
“那你看我看得跟沒吃早飯一樣?”陳寂隨手夾了根小油條放在她唇邊,“張口。”
林招招微微張口,咬住油條,默不作聲地小口吃了起來。陳寂疑惑地“嗯”了一聲。
他知道林招招很乖巧聰明,這個乖的意思並不是不皮,隻是在大事上,林招招從來不需要任何人操心,永遠都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而在無傷大雅的小事上,用一用她那無往而不利的撒嬌和耍個小性子,哪怕他抵抗力這麽強,也總有妥協的時候。
突然間這麽乖,不妙。
林招招還在盤算著怎麽把陳寂留下來,根本不知道陳寂已經想了那麽多。油條很脆,在耳邊咯嘣咯嘣作響。她咬了咬牙,決定不要彎彎繞繞,直接問。誰知道剛張了口,額上一涼,是陳寂的手覆在了上麵。
心髒漏跳了一拍。
怦。
怦怦。
陳寂的手很涼,正反試探了一下後隨手理了理她的頭發,說:“你發燒了。”
林招招點頭:“低燒。”
陳寂說:“我就知道。”
“知道什麽?”
陳寂沒回答她,轉而撥了個電話:“我今天不去了。”
“招招有點低燒。”
“為了我來的?那沒辦法,招招比較重要。”
02
——招招比較重要。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林招招聽到這句話有點想哭,她閉了閉眼,把眼淚憋回去。等陳寂掛了電話後,她抽了抽鼻子,說:“這是你今年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什麽?”
“照顧生病的青梅竹馬,冷神夠義氣。”
“你知道就好。”陳寂拿走她手中的油條。
林招招手中一空,她盯著自己的手指,小幅度地搓了搓,小聲說:“我還沒吃完。”
陳寂抽了張紙遞給她:“太油了。”
見她不動,他又好脾氣地拉過她的手,擦拭掉她手上的油漬。他低垂著眉眼,專注又溫柔。
林招招覺得自己像個不受關注的小孩,隻能用生病來博得大人的一絲關注,關注稍微到位一點,她就覺得生病難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被自己的比喻弄笑了,被陳寂逮個正著,他嫌棄:“生病這麽開心?”
“沒有啦。”林招招扯了扯他的衣角,露出個甜甜的笑,“也不是什麽大病,低燒而已,我休息休息就行了。”
陳寂眯起眼睛。林招招問:“怎麽了?”
“我以為你下句話會是讓我忙自己的,不用管你。居然不是嗎?”
“那當然不是。”林招招側著身子靠著沙發,小小的得意從眼角傾瀉下來,“你得照顧我啊,陳寂。”
“我欠你的。”陳寂起身,翻箱倒櫃扒拉出一堆藥,邊看說明書邊念念有詞,“哪個是治發燒的?這個嗎?還是這個?”
發燒不是被蚊子咬,外塗就算了,這個藥是要內服的。林招招不敢托大,連忙把藥箱拿過來,自己找到藥,就著水吃了下去。
陳寂很滿意:“很乖。”
頓了頓,他問:“你是回家休息還是在這裏休息?”
林招招說:“不休息了。”
她把雲汀吩咐的事情說了一下,陳寂擰了眉頭問:“生病了還要工作?”
“你生病不也在打乒乓球嗎?”林招招站起來。
她說的是陳寂剛拿冠軍那年的事。拿了冠軍自然出頭,於是他成了很多對手的研究對象,戰術習慣被人研究透了,再想靠老辦法贏就難了。那段時間陳寂又生了病,高燒不退,卻仍然在堅持訓練,最後被鄭同叫了輛救護車直接送到醫院,勒令他一個月不準碰乒乓球。
又是一個黑曆史。
陳寂閉了閉眼,很是“和善”地開了口:“你說我現在把你滅口會不會有點晚?”
“喂!”林招招說,“咱們彼此彼此。”
“又彼此什麽?”
“我的黑曆史你不也知道?”
“你哪有什麽黑曆史?”陳寂跟著林招招,木質的樓梯踩上去沒有發出聲響,書房在二樓。
他想了好一會兒,說:“總是迷路算嗎?”
“你說算就算吧。”林招招推開門。
陳寂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住在臨巷的筒子樓裏,後來比賽拿了獎金後,買了林招招家對門這座房子。林招招從小就在這片生活,跟這家原來的主人也玩得好,所以對房間內部很熟悉。
書房很大,兩麵到頂的書架上擺滿了書,多以醫學類為主,也有不少懸疑小說。靠窗戶的那一排擺滿了陳寂的獎杯,窗簾大開,獎杯在金色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靠門口的書桌上堆著不少資料,雲汀愛幹淨,整潔而有序地擺放著。
林招招吐槽:“如果是找你的東西,我估計要找到下午。”
“踩一捧一,過分了。”陳寂說著,拖了一把窗邊的椅子過來,在她麵前坐下。
林招招奇怪地問道:“你房間有筆記本電腦吧?”
陳寂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把她要錄入的資料拿過來,說:“我來念,你打字。”
陳寂的聲音很有辨識度,介於磁性與低沉之間,如果認真的話,聲音會低下來,像是在喜歡的人耳邊呢喃情話,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這福利太大了,林招招有點承擔不起。
好在她進入工作狀態快,一時間書房裏的聲音全部被隔離開來,一切都清晰極了。陳寂的聲音、她敲打鍵盤的聲音、牆上掛鍾嘀嗒嘀嗒、窗外清脆的鳥叫聲以及偶爾的汽笛聲,每道聲音都清晰,反而讓人覺得靜謐起來。
“我聽說周盡燃要去非洲?”趁陳寂在喝水,林招招翻了翻資料,“去非洲慰問?你怎麽沒去?”
陳寂放下杯子:“是交流學習。他剛畢業,比我有空,我要備考。”
“不會遇到……”林招招欲言又止。
陳寂的表情頓時微妙起來:“非洲那麽大,哪有那麽巧?”
林招招嘀咕:“周盡燃跟時映本來就挺有緣分的。”
時映是高林招招兩屆的臨床係學姐,當年是林招招班的帶班學姐,林招招是班長,跟時映很快就熟了起來。機緣巧合下,某次她們吃飯時遇見了陳寂和周盡燃。
周盡燃對時映一見鍾情,窮追猛打得那叫一個轟轟烈烈。
偏偏時映是個性子淡的,心裏早就藏了個人。周盡燃告白了幾次,時映就拒絕了幾次。情竇初開的周盡燃哪裏撐得住?也是不巧,那時候正趕上科威特乒乓球公開賽,他狀態不好,要不是陳寂力挽狂瀾,男雙冠軍的獎牌就丟了。
涉及比賽,鄭同把周盡燃臭罵了一頓,差點把他退回省隊。
周盡燃回國後去找了時映,得到的卻是冰冷的一句“我要去當無國界醫生了,他在那裏等我”。
那個他,自然是時映心裏的人。
想到這裏,林招招不由得感慨:“太慘了。”
陳寂同意:“所以輕易不要動心,愛情太不靠譜了。”他拿過她手中的資料,說,“遇到了也沒事,周盡燃早就不喜歡她了。繼續嗎?”
“啊?”林招招回過神,說,“繼續吧。”
她敲著鍵盤,走了會兒神。
周盡燃不再喜歡時映了嗎?也是,時間會磨平一切,人又不在眼前晃,再長情的人也架不住被傷透了心後天天不見吧?
“上溪區第四街道……”陳寂沒聽到敲鍵盤的聲音,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林招招。女孩的手很小,瑩白的手指搭在鍵盤上,遲遲地沒落下。他無奈,伸手在她腦袋上彈了彈,冷漠地道,“別走神。”
“噝。”林招招吃痛,“陳寂!”
“我是看你是不是還在發燒。”
“哦……”
“不得了,現在林招招都不好好工作了。”陳寂幹脆抱著資料坐上桌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在想什麽?”
“周盡燃真的不喜歡時映了嗎?”林招招問得很認真。
竟然在想這個?陳寂擰了眉,好一會兒之後才說:“我跟你說了你別告訴別人。”
“別人?”
“包括但不限於時映本人。”
“陳寂,你這個樣子好八卦。”
“聽不聽?”
“聽聽聽!”林招招兩眼放光,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她站起來靠近陳寂,生怕隔牆有耳似的。離得近了,陳寂身上的清冽氣息傳來,是很好聞的味道,聞多了會上癮,於是她又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陳寂覺得好笑,但也縱容她這樣鬼鬼祟祟,輕輕扯了扯她的耳朵,唇靠近她的耳畔:“上周我跟周盡燃去喝酒,他喝醉了,還很矯情地在馬路上唱‘被傷過的心還能愛誰’。”
刻意壓低的聲音落在耳邊,酥酥麻麻的,林招招勉強維持著淡定,心髒卻在胸膛裏鼓噪不安地跳動著,血液翻湧,她的指尖微顫。
陳寂篤定地說:“依我看,周盡燃還是愛慘了時映。”
“愛”這個字咬得很清晰,落在空氣裏,順著耳廓滑進心髒。
陳寂往後靠了靠,遠離了她。她的呼吸終於自由,長舒了口氣,敏銳地提取了關鍵詞:“你上周去喝酒了?”
陳寂:“……”
林招招坐回去:“你完了,我要告訴鄭指導。”
陳寂終於忍不住伸手,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力道用得不是很大。他麵無表情地說道:“林招招,你這樣的話,我們朋友沒得做。”
林招招摸了摸額頭。
沒得做就沒得做,誰又稀罕跟陳寂做朋友呢?
03
有人稀罕。
KTV包廂裏燈光打得很暗,吳浩第N次打發掉來問陳寂還來不來的女孩,頗有些不耐煩地扯掉周盡燃手中的話筒:“不是說好的爬山嗎?”
周盡燃唱得正嗨,驟然被打斷,也是不爽:“我怎麽知道?”
那天說得好好的,某個隊員學校裏社團活動,說是野營爬山,他們才興致勃勃地加入,誰知道幾個人沒時間觀念,早上沒起來。野營變聚會,他們也不好拂了隊員的麵,於是就變成這樣了。
周盡燃喝了口水,見這歌不會,興致缺缺:“我出去抽支煙。”
“哥們,別丟下我一個人!”吳浩連忙抓住他的手腕。
周盡燃鄙視他:“吳隊?”
吳浩臉皮很厚:“都這時候還吳隊個頭!被我女朋友知道我在這兒,她會打死我的。”
出了包廂的門,進了吸煙室,耳朵暫時得到了清淨。周盡燃坐下來,隨意地點燃一支煙,把煙盒遞過去:“要不要來一支?”
“不了。”吳浩擺了擺手。
周盡燃也不在意,煙咬在嘴裏,眉眼略顯淡漠,他張口,吐了個漂亮的煙圈。似乎是看著好玩,他“哎”了一聲,說:“吳隊,你猜我練了多久才練成這樣?”
吳浩坐在他旁邊玩手機,跟自家女友匯報行程,很不走心地說:“你不是八歲就開始打乒乓球了嗎?”
“什麽乒乓球?”周盡燃被氣笑了,酸溜溜地問,“跟你女朋友發消息呢?”
“是啊,她問我爬山累不累,我怎麽編?”
“實話實說。”
“一看你就沒談過戀愛,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會讓彼此開心。”說完,吳浩就不再理他,專心編織善意的謊言去了。
周盡燃低哼一聲,往後靠了靠,長腿搭在長沙發上,他側過臉。一塊塊方形的玻璃將他的麵孔割裂開來。昏暗的燈光中,他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他天生一副笑臉,唇紅齒白的樣子,看起來極為良善。
也不管有沒有人聽,他兀自開口,聲音低低的:“是她走後的那半個月學會的。每天訓練一結束,我就跑到天台上抽煙,熟能生巧……”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當然還是因為我有天賦。”
煙霧四散開來,聲音藏在霧中,模模糊糊的聽不清楚。
他是天賦型選手,之於乒乓球,也之於愛情。在賽場上,他憑借天賦旗開得勝,可在愛情上,再有天賦也架不住對方心裏有人。
“嘁。”周盡燃抽完最後一口煙,長指夾住煙頭,轉了個方向,將其按在煙灰缸裏。
有人就有人。
他才沒對她念念不忘。
哢嚓,快門按下的聲音打破了蟲鳴鳥叫,僅僅一瞬,寂寂空林又聒噪起來。時映坐在粗壯的樹枝上,長腿晃晃悠悠,眯起眼睛看金色燦爛的陽光將整個雨林籠罩起來,定格在她的鏡頭下。
“沒昨天拍的好看。”她吐了個槽,轉而打開微信,發朋友圈,配文:深入雨林,第二十次日出。
雖然拍得不怎麽樣,文藝還是要裝的。
沒一會兒,讚和評論就齊刷刷地刷了上來。林招招的評論在一眾“好美”“哇”的驚歎中格外顯眼:注意安全,等你回來。
時映回了個飛吻。
不遠處臨時搭建的帳篷中,有人掀開簾子走了出來:“時醫生——”
“來了!”時映應了一聲,身手矯健地順著樹幹滑下去,剛一落地,鼻子微癢,她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納悶道:“誰念叨我?”
“反正誰念叨我都不可能是周盡燃。”
林招招看著時映發來的消息,不由得咧了咧嘴,想回複她很有可能就是這個人,但想了想陳寂的話,隻好回了句:“是我在念叨你呀。”
時映估計是又去忙了,很久沒回她。
林招招躺下來。
是的,她又躺下來了。讓她來回憶一下,她是怎麽又躺下來了呢?
午飯是點的外賣。那時候工作告一段落,收集的資料錄了個七七八八,陳寂看了眼時間,說:“你生病了,得吃點好的。”
林招招點頭。
“喝排骨湯?”
林招招繼續點頭,心想:沒想到有生之年她還能見到陳寂為她下廚,不錯,這次的燒沒白發。不料……
視線裏出現一部手機,靜悄悄地躺在陳寂的掌心。
“嗯?”林招招抬起頭,“幹什麽?”
“你想吃哪個?我給你點。”
如果林招招是個符號,那麽此刻的她一定是個省略號,飄在書房的屋頂上轉來轉去,最後化為一個感歎號,感歎:“不愧是你。”
陳寂挑眉:“不喜歡這家?”
“不是。”
“沒事。”陳寂說,“你喜歡哪家我們就點哪家,病人為大。”
“好好用詞!”林招招聽不下去了,抬手就要去打他。他知道她手勁不大,躲也不躲,最後她的手掌落在他的手臂上拍了兩下,輕飄飄的。
陳寂順勢抓住她作亂的手,說:“那這家呢?我跟舅舅常點的,分量很足。”
林招招說:“就它了。”
“果斷,我喜歡。”陳寂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欣賞。
林招招臉一熱,連忙把手抽了出來。
“啊——”林招招突然把被子往上一拉,蓋住了整張臉。她個子本來就小,縮在被子裏就成小小的一團。陳寂給她開的空調,沒輕沒重的,溫度有點低,唯有臉是滾燙的。她碰了碰臉,小聲而沮喪地說,“怎麽辦?”
怎麽辦?她認識陳寂那麽久了,熟得不能再熟,然而隻要陳寂稍微靠近她一點,哪怕麵上不顯,她這個小心髒就會根本不受控製地撲通撲通。
太不矜持了。
林招招醒來是因為做了個夢,夢裏陳寂知道了她喜歡他,沒有想象中的冷漠拒絕,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他穿著白襯衫站在黃昏的巷子裏,襯衫的衣擺翻飛,他微微側著臉,線條幹淨,像貫徹了整個夏日的雨般澄澈。在令人發慌的沉默中,他的唇動了動,嗓音低低:“招招。”
“啊……”她慌裏慌張的。
“你喜歡我什麽?”
輕描淡寫的問題,在朦朧的光影中筆直地砸向她。陳寂雙手插兜,抬步朝她走來,腳步清晰,像是踩在她的心上。而後,他站在了她的麵前。
他微微彎下腰,長指搭在她的肩膀上,用了力氣,指尖泛白。肩膀寬闊,將她小小的身影籠罩起來,壓迫性十足。
好一會兒之後,陳寂歪了歪頭,手稍稍抬起,輕輕地捏住了她的耳垂,低聲問:“喜歡這樣的我嗎?”
——喜歡啊,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喜歡”這兩個字在喉嚨裏翻滾,卻始終吐不出來。她像是默片裏的主角,在黑白映畫裏發不出隻言片語。可陳寂似乎並不打算要她的答案,又向前走了一步,舔了舔唇,壓向她的唇。
完了,他要吻她。
唇上的觸感尚未體驗,林招招就猛地睜開了眼睛。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夢裏的陳寂仿佛還在眼前,她的臉瞬間爆紅。
啊,好可惜。再晚點醒來就好了。
林招招十分沒有下限地想著,夢裏的自己怎麽會覺得完了呢,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惜她沒這個福分,現實中沒有,夢裏居然也不配有嗎?
生氣!
林招招獨自生了會兒氣,看了眼手機——這兩天太忙了,微信的群消息沒怎麽處理。她一個個點開,找到誰@了她,再一個個回答。
等處理完這些問題,已經半個小時過去了。她給陳寂發了條消息:醒了嗎?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
林招招遲疑了一下,翻身下床。燒已經全退了,四肢還是疲軟,再睡下去難保不會再燒起來。工作還剩個掃尾,她去書房把最後一點做完發給了雲汀。
等了一首歌的時間,雲汀的頭像跳動了起來:這麽快?陳寂幫你了?
林招招:他念,我打字。
雲汀:哇。
林招招:別哇了,是舅舅教得好,要樂於助人。
雲汀:別給我扣帽子。我教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樂於助人,可沒讓他浪費一天的時間去助人。
雲汀:他對你真好,我嗑的CP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
林招招內心無比讚同,手下卻敲了個“嗬”字過去,把口嫌體正直發揮得淋漓盡致。
雲汀發了個表情包過來,表情包上寫著一排字:讓我看看是誰又舞到了正主麵前,哦,是正主自己。
林招招:雲汀先生注意一下。
雲汀:請正主注意一下。
林招招又把陳寂那張冷漠比心的表情包發了過去,嘀咕了一句:“陳寂怎麽還沒醒?不會睡死過去了吧?”
理由找好,她便光明正大去敲陳寂的門了。
咚咚咚。沒人應答。
“陳寂?”林招招將手放在門把手上,轉了轉,輕輕地推開了門。遮光窗簾拉緊,沒有一絲夏日的光能透進屋子,隻有她背後的光若有若無地打進房間裏,隱隱能看清其中的景象。
陳寂還在睡著。
他麵對著門口側躺著,眉宇沉靜,長腿微微彎曲,很坦然安靜的睡姿。聽到響聲,他皺了皺眉,纖長的睫毛顫抖,不耐煩地拿胳膊擋在了眼前,抱怨道:“亮。”
林招招腳步微動,進了屋,唯一的光被她關在了門外。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試探著:“陳寂?”
陳寂低低地“嗯”了一聲,問:“……招招嗎?”
“嗯。”
“過來。”陳寂似乎翻了個身。
“你還不起來嗎?”林招招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想打散滿室的沉悶,聲音裏多了份輕快,“再睡的話晚上就睡不著啦!”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陳寂沒說話。
房間裏還是太黑了,林招招在原地站了許久也沒適應,眼前一片漆黑,陳寂又默不作聲,連呼吸都微不可聞,她的心裏難免會有點慌。她又喊了聲陳寂,沒得到回應,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也不知道絆到了什麽,直直地朝**撲了過去。
好巧不巧,撲到了陳寂的身上。
丟臉丟大了。
低低的笑聲在耳畔響起,林招招的眼睛一閉,幹脆自暴自棄,也不起身,直接給了陳寂一掌。這一掌可用了不少勁,陳寂差點一口老血噴出去,語氣鬱悶:“拿我撒氣?”
“不行嗎?”林招招也不知道跟誰學的,理直氣壯的樣子很可惡。
陳寂想了想,好像是得他真傳。
沉默了一會兒,凶是不能凶,他轉移話題:“你還不起來?”
林招招原地耍賴:“起不來。”
“哦?”
“誰讓你嚇我?”男女畢竟有別,林招招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吃豆腐,於是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哪想剛動了一下,腰忽然被人攬住,力道十足。
是陳寂的掌心。
林招招一怔,咬牙道:“陳寂!”
她語氣太凶,陳寂卻依然沒撒手,摟著人往裏靠了靠,這才鬆了手,悠悠地說:“不扶你你就掉床下了。居然還凶我?”
攬過女孩腰的手無意識地搓動了兩下,手感竟然意外地不差。
林招招訥訥地“哦”了一聲。
陳寂笑了,兩隻手枕在腦後,因為初醒的懶散,嗓音略啞:“不然你以為呢?”
“當然以為你在吃我的豆腐。”林招招躺不下去了,她坐起來,抬手就要去開燈,手臂帶起了一陣風。沒想到她指尖還沒摸索到開關,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陳寂的聲音淡淡的:“不開燈。”
“為什麽?”
“我怕你羞愧。”
林招招的頭頂緩緩地出現一個問號。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問:“你沒穿衣服?”
她的頭被輕輕敲了一下,陳寂無奈道:“想什麽呢你?”
“是你誤導我的。我就說嘛……”
“說什麽?”
——她就說剛剛倒下去的時候一塊肉都沒摸到。此想法太危險,她才不會告訴陳寂,於是顧左右而言他:“那我羞愧什麽?”
“招招。”
“幹什麽?”
她軟軟糯糯並不標準的普通話很甜,像含了塊糖,直把人的耳根子聽軟了。陳寂好歹有了點抵抗力,他側過身看向她。
女孩的輪廓模糊,小小的,很可愛。
他勾了勾唇,說:“我下個月二十歲了。”
林招招不以為然:“我比你大半年,早就二十歲了,快,叫姐姐。”
“招招姐。”陳寂出乎意料地乖,然而沒等她欣慰,他話鋒一轉,“我的意思是,你進成年男人的房間難道都不需要經過他的同意嗎?”
林招招無言以對:“……”
好記仇啊這位成年男人!
04
病一好,林招招就去上班了。之前的案子已經告一段落,但正值暑假,犯罪頻率陡然上升,新的案子源源不絕。她即使不出現場,也是忙得不停轉。
林招招倒還好,她是個實習生,理論上再優秀,真正實踐的時候也沒人敢放手讓她去做,所以她隻用打打下手。
雲汀就沒那麽輕鬆了。
這不,因為一起案件,雲汀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好不容易得了個喘息的空,他匆匆地扒著盒飯。吃完最後一粒米,他很嫌棄地把盒飯一推:“難吃。”
“嘖嘖。”多年的同事老趙吃著從家帶過來的愛心盒飯,擠對他,“早讓你找個老婆你不找,活該吃冷飯。”
雲汀剔了剔牙,滿不在乎地說:“老趙,你多大了?”
“不就比你大三歲?”
“看看你什麽發量,我什麽發量?”說著,雲汀得意地理了理發型。
人還在,發型就不能亂,很有型也很帥氣,他跟老趙仿佛兩個年代的人。
他惱羞成怒:“這是歲月的痕跡!你不懂!”
“我又不需要。”雲汀笑嘻嘻地說,“再說了,你有老婆熱炕頭,我這不還有外甥和外甥媳婦嗎?招招!”
“哎——”林招招從隔壁探出頭來,“雲老師。”
“過來。”
“怎麽了?”林招招警惕地問,她嚴重懷疑雲汀因睡眠不足腦子也開始不靈光了。
“告訴趙老師你的履曆。”
雖然有點奇怪,林招招還是如實把自己的成績匯報了一遍。她不算有天賦,但架不住努力,所以成績不算頂尖,但拿出去說絕對是不丟人的。
老趙瞪了雲汀一眼,又看向林招招,很是和善:“招招是吧?談戀愛了沒?”
林招招很乖地回答:“沒有。”
想談,還沒機會。
“我有個兒子,現在在國外工作,成績優異,性格也特別好,還是單身,要不趙老師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老趙你要點臉!這是我們家的媳婦!”雲汀拍桌子。
“都什麽年代了,還包辦婚姻呢?”老趙很不屑,“雲老師,我看你是光長年紀沒長見識。多交個朋友多條路,你說是吧,招招?”
雲汀瞪招招,仿佛她要同意了就是拆他CP、要他老命。
林招招跟雲汀太熟了,知道他是雷聲大雨點小。趙老師的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自家兒子微信的二維碼也亮了出來,就等著她上前一掃,收入通訊錄,她要是再拒絕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雲汀也是想到這一點,悻悻地說:“老趙你這速度,是多怕兒子娶不上媳婦?”
林招招拿手機掃了一下,沒有立刻添加,先問了一句:“趙老師,您要不要跟他說一聲?我莫名其妙地去加他有點不太好。”
“好,我先跟他說。”
“我也要跟陳寂說一聲!”雲汀拿起手機。
手機振動了不止一下,想必陳寂那麽閑也該回複了,林招招的手機屏幕停留在添加好友那一頁,趙老師還沒給她回應。她等得心急,幹脆發了個好友請求過去,然後退出頁麵,打開群聊。
果然,陳寂回複了。
群組“我嗑的CP是真的”。
雲汀:緊急通知,招招太招人喜歡了,我們科室的老趙把兒子介紹給她了。
雲汀:@陳寂 趕緊出來。
陳寂:。
簡單的句號,表達了千言萬語。
雲汀:他家兒子很厲害的,十八歲就去非洲進行野外培訓了,現在可是首屈一指的野外生存專家。
林招招:這麽厲害?
雲汀:你加他了?
林招招:加了。
雲汀:嗬。
陳寂發了張圖過來,林招招打開一看,是他家書房靠窗那一排的獎杯,隨手拍的圖有點糊,窗戶是關著的,玻璃上影影綽綽,是陳寂的身影。
啊,林招招想,今天的陳寂是這樣的。
林招招:你也厲害。
“他同意了。”趙老師說,“我這孩子吧,愛玩是愛玩了點,但絕對沒有任何不良嗜好。這點你信叔叔。”
林招招笑著說:“好。”
她本就長得甜,穿了身白大褂,又戴著副眼鏡,學生氣十足,笑起來時像給人塞了口棉花糖。甜意從心口開始融化,簡直太招人喜歡了。
“好嘛,叔叔都叫上了。”雲汀冷笑,有種自家大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他轉而私戳陳寂: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陳寂倒是回得快:麻煩您圈地自萌。
雲汀:我這不是急嗎?
陳寂心中一動,打字緩慢:有很多人追招招的,小姑娘真的長大了。
說著他覺得有點悵然,還有點小酸澀,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淡淡地回了句:哦。要我親手拆CP嗎?
雲汀及時打斷他:救救你舅的老命吧!你以為我們CP粉是真的希望你們在一起嗎?哦,那也是真的希望,但其實不還是喜歡你們之間的小互動嗎?
陳寂表示中年人的世界他不懂,回了個冷汗的表情。
然後,他把手機扣在桌上,拿起筆,筆尖落在卷子上,寫字聲沙沙,解題步驟還算簡潔明了,解到最後一步才發現錯了。他皺了皺眉,喃喃:“太難了。”
難題纏身,窗外的蟬鳴聒噪,聲聲敲著玻璃。中性筆在指間轉動,陳寂看了眼手機,忍不住走了下神。
他想,林招招那麽會聊天,跟那位野外生存專家說的第一句話該是什麽?
“好,很高興認識你。”林招招以一句道謝加一個可愛的表情結束了跟趙老師兒子的聊天後,不小心點進了他的朋友圈。
第一條:雨林探險約起來,下周二雨林八日遊還有餘位哦。
野外生存專家?還是搞旅遊的?
林招招的唇角抽了抽。她人緣好,誰來要微信都不會拒絕的那種,難免有幾個做微商的會刷屏,她都禮貌地屏蔽了。
這個……也屏蔽吧。
屏蔽完了,林招招這才想起來,他們好像忘了交換彼此的名字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在國內,連麵都見不上,到時候趙老師問起來就說偶爾聯係好了。這般想著,林招招毫無負擔地退出了微信。
正巧雲汀也休息完畢,換好衣服後招呼她進了實驗室。福爾馬林的味道被排風扇排掉了大半,但還是有淡淡的氣味穿過口罩傳過來。
“把排氣開得再大點。”雲汀的聲音悶在口罩裏,“你的實習報告記得寫。”
“寫啦,每天都寫的。”
“哪來的空?”雲汀有點意外。
“陳寂每天不都在家等我批改作業嗎?我趁他改錯題的時候寫。”林招招調好了排氣扇,戴上手套走過來。
“能及格了。”
雲汀欣慰道:“林老師教得好。”
林招招笑彎了眼睛,毫不謙虛地接下誇獎:“那是,我可嚴格了。”
“對了,”雲汀架好儀器,眼睛湊上去,說,“明天你去鹿鳴鎮走訪注意安全,少走點也沒關係,主要就是積累經驗,具體的宋明會教你的。”
作為刑事偵查中的重要手段,家係圖譜的繪製可以起到縮小排查範圍的作用,所以分局常常會分配人員下鄉開展家係調查和圖譜繪製工作。這項任務工作量很大,非一人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所以雲汀才會如此囑咐,先學流程,再精細地學習內容。
林招招點頭,又略有遲疑地說:“宋明學長……”
“嗯?”雲汀抬起頭,示意她遞過來一個滴管,說,“宋明人還不錯,就是胖了點。”
林招招默然。
算了,還是不告訴雲汀舅舅宋明對她獻殷勤的事情了。
這晚雲汀難得沒加班到十點,趕上跟林招招一起回了家,車停在巷口的停車場。夏日晚上的風也是燥熱的,進了長街,風吹動三月河,風才漸漸涼了下來。
三月街是景點,但到底不是旺季,又是深夜,隻有臨河的客棧民宿簷上掛著燈籠,通了電,發出暗紅色的光。兩人都疲乏了,腳步聲輕輕的,林招招還有點關於工作的問題,開車的時候不能問,現在逮著空就問了雲汀。
雲汀吐槽:“下班了不要聊工作的事。”
“哦。”林招招說,“可我一會兒還要寫實習報告。”
“那是工作上的事嗎?那是學業上的事。”
“你強詞奪理的樣子好像一個人,像誰來著?”
“喜歡一個人看誰都像他罷了。”
“雲汀先生——”
“林招招小姐……”雲汀的話音一轉,眉梢挑了挑,“看那是誰?”
林招招抬頭。
他們已經過了座橋,離主街有一段距離,喧鬧聲傳不過來,隻剩下寂靜。青石板的路並不平坦,球鞋摩擦地麵發出輕微的聲響,小小的乒乓球是明黃色的,在牆與球拍之間有規律地來來回回。
拿球拍的手骨節分明,長指幹淨,站姿隨意,原本挺拔的腰板微微彎曲,柔軟的黑發在明亮的路燈下泛著淡色的光。
是陳寂。
聽到腳步聲和交談聲,陳寂拿著球拍的手頓了頓。很快,他反手接住球,把球拍背到身後,淡淡的目光掃過來:“回來了?”
雲汀脫口而出:“好人妻。”
陳寂無奈:“雲汀先生,請您注意一下用詞。”
林招招怕雲汀再語出驚人,連忙往前小跑了兩步,小小的影子和陳寂的影子重疊。她抓住陳寂的手腕,說:“你在等我們?”
“沒有‘們’,就你。”陳寂很冷酷。
“不就是等我批作業好去睡覺嗎?”林招招一臉黑線,扯著陳寂的手腕就往家走,“你有空在門口耍酷,還不如多做兩道題。”
陳寂任她拉著跌跌撞撞地進了院,還不忘了提醒她:“噓,叔叔阿姨都睡了。”
林招招沉默了。
這話說得,好像兩人要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兩人剛在院中的桌前坐定,雲汀從門口探出頭來,悠悠地說:“陳寂,晚上記得回來。”說完,衝他們眨眨眼,關上了門。
牆角的花隨風搖擺,樹上的葉發出沙沙的聲音,蟬鳴將歇,蛐蛐又吵嚷起來,隨著門被關上愈發刺耳。
氣氛也愈發曖昧。
林招招一時無語,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卻忽然振動了起來,是有消息發來,一條接一條。
“有人找你。”陳寂說著把桌子上成套的試卷翻開。
林招招說:“哦。”卻沒有去拿手機。
根據她這兩周的經驗,這個時間點給她發消息的隻有那個宋明學長,不是問她睡了沒就是問她吃了沒。平時自然是看到就回了,但現在陳寂就在旁邊,她哪有空去回他?
陳寂還在問:“你不看看嗎?”
“不是什麽急事。”林招招接過試卷。
“你都不知道是誰,怎麽知道不是急事?”
“是法醫科的學長。”林招招無奈,還是把手機拿了過來,據實相告,“明天我要跟他一起去鹿鳴鎮調查,他說那邊有一處景很美,邀我去看。”
“他想追你。”陳寂說。
林招招笑道:“我又不是傻白甜,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你答應了?”
“是答應去看景。”林招招劃重點。
“不過你也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了。”陳寂的語氣很有過來人的風範。
林招招被他氣笑了:“那我們冷神也該談戀愛了?”
“我這不是在跟乒乓球談戀愛嗎?”說著,他將掌心攤開,深情地看著乒乓球,“你說是不是,球球?”
林招招給了他一個白眼,卻也不免怔了怔。
陳寂深情起來,當真令人心動。他側著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的掌心,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款款情深,好像臥在掌心的是他的拇指姑娘。
太胖了,這個乒乓球。林招招嫌棄地想,她沒見過這麽醜的乒乓球。
05
等陳寂深情完了,林招招終於掀開了試卷。陳寂將乒乓球放在桌上,乒乓球彈了兩下,滾動了半圈後靠在了林招招的眼鏡盒上。
很礙眼。
陳寂絲毫不在意:“我本來想自己批改的,但沒找到答案。”
“答案被我扔了。”林招招說。這套試卷她做過很多遍,在給陳寂之前還特意複習了一遍,題型答案都滾瓜爛熟。
紙張翻頁,發出清脆的聲音,她說:“陳寂同學進步了呀。”
“要謙虛,要謙虛!”
林招招抬頭,軟軟地瞪了他一眼,沒什麽殺傷力,引得陳寂眼底浮現出幾分笑意。他托著下巴,說:“最後一題還是不會。”
言下之意,他已經很謙虛了。
虧得林招招常常給學弟學妹解答,才能耐性十足、不厭其煩地講給他聽,直到陳寂“啊”了一聲:“大概懂了。”
“再不懂我又要懷疑你的冠軍獎杯了。”林招招嫌棄他,隨手出了一道同類型的題,“先做。”
陳寂說:“很晚了。”一副不是很想做的樣子。
林招招默默地看著他,院裏沒開燈,隻在桌子上放了盞台燈,已經開了很久,光線有點暗。半明半暗中,她小小的白淨的臉上寫滿了疲憊,目光也軟綿綿的。
陳寂扯過草稿紙:“做完這道題去睡覺。”
林招招打了個哈欠:“不急。”
她今天的實習報告還沒寫,趁陳寂在做題,她從抽屜裏拿出表格開始填。燈光漸暗,耳邊是陳寂寫字的沙沙聲,她的困勁也在瞬間起來了,表格上的字像重影般在眼前晃,連帶著筆跡也潦草了幾分。
等陳寂做完題抬起頭時,林招招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她睡著的時候,很可愛。
莫名其妙地,陳寂隻想到這個詞,一個無數人都放到林招招身上的詞,可他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了。
隻有可愛。
她穿了件普通的白色短袖,為了舒服故意買大了一碼,將小小的身影籠罩起來。天太熱了,長發被隨意地挽起來,有幾縷調皮了,順著側臉滑下來,淩亂中卻有著別樣的可愛。
美色當前,陳寂不客氣地多看了幾眼後,說:“做完了。”
林招招輕輕“嗯”了一聲,沒動。
“招招?”
“你先走。”疲憊一旦襲來就是再也止不住的懶散,林招招覺得自己骨頭都軟了,完全不想動一步,她小聲嘟囔,“別管我。”
——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這句話不知道說出來沒有,她似乎聽到陳寂說了一句“會著涼的”,整個人就被騰空抱了起來。
是陳寂抱她了嗎?
林招招下意識地抓住那人胸前的衣領,聽到他輕輕地“噝”了一聲。他覺得她的害怕有點多餘,說:“不會摔著你。”
林招招半睡半醒間還是不放心,往他懷裏縮了縮,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本就挽得不是很緊的發頃刻間散開。
長發柔軟,掠過他的胳膊,及至指間。
陳寂指尖微動,低頭看了看地,若有所思地說:“發繩明天自己撿。”說完,他抬步,越過腳邊的發繩朝屋裏走去。
林招招的房間他來過很多次,熟門熟路地撞開門,哪怕收了力道,還是發出了聲響。
陳寂說:“少耍賴啊。”
林招招被剛剛撞門那一下弄醒了,她貪戀陳寂懷裏的溫柔,並沒有及時下來。好一會兒之後,她眯起眼睛,意識漸漸恢複,問:“耍什麽賴?”
“剛到床邊你就醒了,不讓我把你放上去。”
“我還沒洗澡。”
“那我是把你放**還是地上?”
林招招低聲笑:“還是放**吧。”
如願把女孩放在了**,陳寂有種完成任務的感覺。掃了眼時間,再不回去雲汀就要想多了,他也就沒做停留,轉身就要走。
手腕卻忽地被人扯住了。
陳寂微怔,他側過臉,看到瑩白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沒用多大力氣,他卻沒辦法邁出一步。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坐了回去,說:“怕了你了。又怎麽了?”
語氣頗為無奈,像是在哄富貴人家的小姐。
林招招翻了個身:“嘴硬心軟的冷神。”
“少來。”陳寂坐在她的床頭,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我洗過澡了。”
林招招沉默。
陳寂沒意識到自己話裏有歧義,自覺幹幹淨淨,坐得更理直氣壯了。他跟林招招太熟了,知道她淺眠的時候會做噩夢,想來是剛剛又夢到了什麽,喊他陪一會兒也沒什麽不妥。
果然,林招招說:“剛剛夢到高中的事情了。”
“那不算噩夢。”
“嗯。”林招招笑了笑,“不算。”
“哪件事?”
“你逃課三天去冬城打商業表演賽。”
哦,是這事。陳寂想,那跟噩夢還是沾了點邊的。
那時候他剛拿了筆獎金,取了之前的湊了湊買了房,再次從小資變成了連溫飽都成問題的“窮苦學生”。眼見林招招的生日要到了,他拿得出手的禮物竟然隻有自己的球拍和乒乓球。
他問林招招:“你喜歡打乒乓球嗎?”
林招招當時忙著寫作業,頭也不抬,把問題像皮球一樣踢回去:“你覺得呢?”
那就是不喜歡了。這就難辦了。
陳寂低頭想了一會兒,出了教室,撥了個電話。那頭幾乎是一秒接通。他抬起頭看天,後背抵著牆,語氣隨意灑脫:“江竭嗎?冬城那個商業表演賽,現在去還來得及嗎?”
那邊的廣告商看重陳寂那張過分好看的臉,指名要的他,那自然是來得及的。
臨走前,陳寂叮囑林招招,不管怎麽樣,都要把雲汀糊弄過去。那還是冬天,林招招披著羽絨服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緩了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開口:“訓練中心怎麽辦?”
陳寂初二時去了A省省隊,初三被隸屬國家隊的長河訓練中心錄取,又回到了臨溪市。但畢竟前輩能人太多,他在二隊並不出眾,三天不在,鄭同也不會發現。
陳寂倒也讚同:“但沒辦法。”
“很缺錢嗎?”林招招歪了歪頭,“我可以借給你,你知道的。”她打了個哈欠,“陳寂,我很有錢。”
“沒。”陳寂很是嘴硬,“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商業價值。”
林招招又打了個哈欠,長睫上沾了霜,又化成細小的水珠,襯得黑白分明的眼珠濕漉漉的。她是突然被他叫起來的,上身套了羽絨服,下身卻是一條單薄的睡褲,耳朵紅紅的,像個小兔子。陳寂看著不忍心,搓了搓手,掌心覆蓋住她的耳朵。
他深沉地道:“林招招,我也很值錢。”
林招招張口:“哦。”
耳尖發燙,心如擂鼓,怦怦在跳。
“你什麽態度?”陳寂不高興了,微涼的掌心拍了拍她的小臉,“去睡個回籠覺,等我凱旋。”
林招招等得很煎熬。
雲汀正巧在忙個案子,兩天沒回家,等第三天回到家,把自己收拾了個利索就要去訓練中心看陳寂,還順帶喊上了林招招。
她不擅長撒謊,拖了又拖,還是被發現了。
陳寂的下場可想而知。雲汀本來已經很生氣了,但鄭同的怒火完全把他蓋了下去,鄭同怒火中燒地在火車站直接把陳寂帶去了訓練場。
魔鬼般的訓練。
陳寂自知有錯,幹脆地認了罰,一言不發地跟著訓練,心理素質之強大,生生地扛過了這次責罰。後來鄭同說,但凡陳寂有一點推脫怨言,馬上退回省隊永不錄用。
“太難了。”林招招歎了口氣,打斷了兩人的回憶。
陳寂點頭同意。
沒錢的時候真的太難了。
“就因為你。”林招招的語氣裏有殘餘的倦意,“我被當成你的幫凶禁足了兩天,那兩天我天天都在看你的照片。”
陳寂疑惑地“嗯”了一聲:“怎麽?兩天不見這麽想我?”
“是在罵你。”
“哦……”陳寂低頭看她,“罵我什麽?”
林招招睜開眼。剛剛陳寂動了動,碰到了壁燈的開關,淡黃色的燈光溫柔地籠罩在他的頭頂。
她有一瞬間的錯覺,好似他望向她的目光也是深情的。
林招招心頭一悸,移開了目光。
好半天後,她才小聲地控訴:“生日居然送我水晶球,我又不是小學生。”
鬧了半天原來是因為這個。陳寂覺得好笑,問:“那你還留著?”
林招招嘴硬:“那是我人好。”
“嗯,你人真好。”陳寂抬手把床頭櫃上的水晶球拿過來,白色的小球晶瑩剔透,藏著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小王子的圍巾飛舞,是一副冬日景象。
他熟練地按了開關,連上手機,放了首和緩的歌。水晶球的光影是黃昏之時,昏暗卻明亮,隨音樂的律動閃爍。
像是想到了什麽,陳寂倏地開口:“招招。”
“嗯?”
“洗發水用的什麽牌子?”
“……怎麽了?”
“很香。”
06
雨是淩晨才開始下的,轟隆隆的雷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間或幾道閃電,劈開雲層,泄下幾道光線,臨河的客棧後屋掛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擺,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窗戶。至清晨時,雨勢漸大,成連綿之勢。
林招招叼了根油條坐在簷下看雨,媽媽在屋裏邊收拾東西邊喊:“雨衣和傘都得帶著,山裏風大,傘哪裏擋得住!”
“可是雨衣好醜。”林招招咬了口油條,小聲吐槽,“尤其是那件黃色的,又醜又大。”
“你是去工作的還是去相親的?”林母從她背後的窗戶裏探出頭來,聲音突然清晰起來,“那黃色雨衣還是陳寂買給你的,你不是寶貝了好久嗎?”
“誰寶貝了?”林招招嘟囔,筷子沒夾好,油條掉進了碗裏,沾上了白粥。她也不介意,夾了點鹹菜,就著扒了口粥,說,“帶帶帶,都帶上。”
話音剛落,大門從外麵被打開了,林父站在門口,催她:“我的小招寶,你怎麽還沒吃完早飯?”
“你才走了五分鍾!”林招招說,“你不會要先走吧?你說了今天要送我上班的。”
“是爸爸答應你的,但誰讓你吃得那麽慢的?”眼看林招招要急了,林父趕緊說,“別急,我給你找了個司機。”
林招招一臉懷疑:“誰?”
“驚喜!”林父往旁邊一讓,很沒長輩風範地大驚小怪,“冷神親自送你,開不開心?”
林家的門是雙開的,鐵門年歲已久,有些地方已經生了鏽,陳舊的氣息混合著雨水衝刷泥土的味道在空氣中鋪開。
橫貫長空的雨水清澈、澄淨,**滌著長街窄巷。
陳寂站在門口,單手撐著一把深色的傘,另一隻手插進口袋,黑色長袖襯衫的袖子卷上去,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他本就高,挺直了背脊,愈發顯得瘦削。
他望過來的目光平淡,語氣也趨於冷漠:“早。”
這司機,林招招甚是滿意。
但表現是不會表現出來的,她露齒一笑,很是敷衍地說:“開心。”轉目又看向陳寂,“你這麽早去哪兒?”
“有事。”陳寂收了傘走進來,隨意地靠在門框上,解釋道,“隊長回來了,去訓練中心複盤。”
哦,果然不是專門來送她的。
林招招也沒多大意外,陳寂能順便送她一程已經很不容易了,誰又敢奢望他專程為她而來呢?想想覺得心酸,她忍不住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陳寂平白挨了一記瞪眼,覺得冤枉。他思索了一下,認為原因肯定不在他,於是找了個背鍋的:“早飯不好吃?”
陳寂說:“不急,你慢慢吃。”
林父已經匆匆忙忙去上班了,林母在房間裏收拾東西,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林招招小口吃粥的聲音藏不住,混在細細的雨聲中,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平淡卻美好。
陳寂打開手機,隨手一刷,各類消息紛遝而至。他漫不經心地瀏覽著。
某女星與圈外男友公開,狂撒狗糧。
不感興趣,劃掉。
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隊將赴非交流學習,促進中非關係友好發展。
陳寂點開,拍的是隊員去出入境管理局辦理簽證的照片。翻了兩張,他保存了下來,給周盡燃發去:“這張拍得不錯。”
不等周盡燃回複,他又繼續瀏覽新聞去了。
某偶像舞台炸裂,不日將回國。
不感興趣,劃……嗯?指尖微頓,他點開動圖,看了一會兒,問:“你偶像要回國了?”
是林招招喜歡的人。
“啊?”林招招吃完了最後一口粥,才恍然他在說誰,“嗯”了一聲,“四月就回了,以後工作重心要往國內移了。”
末了,她覺得奇怪:“你居然還記得我偶像長什麽樣,不容易。”
“是記得名字。”陳寂收了手機。
“差不多啦,反正是記得。”林招招笑得牙不見眼,“怎麽樣,他舞台不錯吧?”
陳寂說:“沒仔細看,還行。”
林招招也不是一味偏袒偶像的人,點了點頭,說:“進步空間還有,一步步地走也挺好的,一開始就站在巔峰,沒有真正的實力,摔下來會很慘。你說是吧?”
話都讓她說了,他還能說什麽?陳寂說:“嗯。”
頓了頓,他問:“走嗎?”
“走。”林招招放下筷子,喊了句,“媽,雨衣和傘我都拿走啦!”她匆忙地把傘和雨衣往包裏一塞,也沒撐傘,跑過院子奔向陳寂。
“不是不帶雨衣嗎?”媽媽的聲音響亮,從屋裏傳來,“你不是嫌棄……”
“我走了!”林招招連忙打斷媽媽的話,扯著陳寂的手腕就往外麵走,心虛地不肯看他一眼。
嘭——雨傘撐開,細雨順著傘的弧度滑下來。
林招招鬆了口氣,雨聲雖然不大,但畢竟距離還是有的,林招招傾向於陳寂沒聽見她媽媽說了什麽。
而如她自己說過的,僥幸心理要不得,剛走出兩步,陳寂淡淡開口:“我看見了,好眼熟的雨衣。”
林招招裝傻:“啊?”
陳寂沒絲毫感情地問:“我送的?”
“是嗎……”
“嫌棄?”
“不是,我沒有,別瞎說。”林招招否認三連,抓著陳寂手腕的手也微微用力,生怕陳寂把她丟到雨中。
陳寂看了她一眼,問:“雨衣和傘在哪裏?”
“好。”陳寂點頭,趁她不備,探手從她包裏精準地找到了雨傘。自動雨傘一按就開,像在雨中開了朵淡粉色的花,與他的並排,看起來很配。
林招招走了下神。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陳寂已經把傘把塞到了她的手裏,丟下一句“嫌棄我就自己打傘”,然後就大步往前走去。
背影冷漠,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林招招小心地避開水窪追上去,低哼道:“小心眼。”
淡粉色的傘比深色的要矮半截,在風雨中晃晃悠悠,陳寂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一臉嫌棄:“細胳膊細腿,刮了台風第一個吹走你。”
“刮台風我就不出門。”
“那萬一就在外麵,不能及時回家呢?”陳寂怕她被刮跑,沒鬆手。
兩人上了一座橋。此時下著大雨,沒幾個遊客來欣賞三月街雨景,清吧窗台上臥了隻肥貓睡得正熟,風吹不動,雨拍不醒,恬靜安然。
“我就抱著你不撒手。”林招招忙著反駁他,沒空看貓。
陳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山明水靜的笑容,長空萬裏般的澄澈都不如他這一個笑。林招招呆了呆,便聽到陳寂問:“我很閑嗎?天天跟你在一塊兒?”
林招招說:“誰在抱誰唄,宋明學長就不錯,他胖一點,更踏實。”
陳寂沉默了一會兒,才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個字:“行。”
行什麽行?
林招招沒來得及問清楚,已經到了停車場。這天雲汀休假,車子留給陳寂開。雨水把車衝刷得很幹淨,關上車門後,雨水被隔絕在窗外,雨聲變得沉悶起來。
雨刷盡職地揮動,陳寂轉動方向盤向後倒去,問:“去分局?”
“不是。”林招招把地址查好,說,“按導航走。”
陳寂說:“嗯。”
近光燈亮起,方向盤打轉,車進入主車道,廣告牌的霓虹燈還在閃爍,打在濕漉漉的馬路上,被車輪碾過,留下幾道錯亂的痕跡。
雨下得更大了。
“我說老宋,你小師妹到了沒?”
手機振動的時候,宋明趴在方向盤上睡得正酣,他抖了個激靈,連忙把手機拿到眼前。他困得眯瞪,原本就小的眼睛隻剩一條縫了,見不是林招招的消息,而是好友發來的調侃,罵了一句:“要你管!”
好友嘖嘖:“提前兩個小時去等人家,你出現場也沒見那麽積極。”
“你少質疑我的工作積極性。”宋明憤憤道。
“不質疑不質疑。還沒到?”
“約的九點,招招不會遲到的。”
“哦——招招。”好友發了個壞笑的表情,看上去很欠揍。
哪怕隻是看到招招這兩個字,宋明那顆胖胖的少男心也瞬間柔軟了下來,他托著下巴,嘴角掛上笑容,看著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紋路蜿蜒曲折。
可惜招招沒同意他去接她,隻跟他約在城外的加油站會合。宋明不無遺憾地想著,不然還可以提前見一下家長。
也不知道今天招招會穿什麽。宋明有點期待。
八點五十五的時候,一輛黑色的雪佛蘭緩緩地駛過收費站,朝他這邊開了過來。宋明直覺,這肯定是林招招打的私家車。
果然,停了三分鍾,大概是付過錢了,副駕駛的門打開,林招招撐著傘走了下來。
宋明打開雙閃燈,準備下車接她。
哪想才開了門,便見林招招頓住了腳步,遲疑了一下,她側過身。宋明看到雪佛蘭駕駛座的車窗降下,有人影在動,好像是在跟林招招說話。
怎麽?是賬沒結清?
宋明眉頭一皺,他覺得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正準備跳下車,來個百米衝刺搶著付款,便見駕駛座裏伸出一隻手。
骨節分明,修長白皙,是男人的手。
宋明的心瞬間就涼了。完了,被人搶先一步。
林招招該慶幸,陳寂把車停得並不是很近,以至於宋明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凡聽到一句,都不會覺得他們是一對。
譬如此刻,陳寂邊給她整理衣領邊說:“既然不嫌棄,怎麽不穿雨衣?”
傘有點小,雨絲打在陳寂的手背上,再墜入腳邊的水窪裏。林招招的目光跟著看過去,有點出神。
“喂。”陳寂不滿。
林招招恍神,旋即瞪他:“就五米遠,穿它幹嗎?”但到底理虧,又小聲補充,“我到山裏走訪的時候肯定會穿的。”
陳寂提議:“要不你上車,我再開遠點?”
林招招臉一黑:“你是不是想死?”
陳寂很識趣:“你最好會穿。”
林招招說:“我走啦,師兄還在等我。”
“等下。”陳寂開口再次叫住了她,一反往常的幹脆。他皺著眉盯著她看,心想,她好瘦啊,站在風雨裏,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讓人忍不住擔心。
於是,他叮囑道:“注意安全。”
“我當然會啦。”林招招笑得很好看,“別忘了我也是學過擒拿手的人。”
大一時報的選修課程,以防守為主。
陳寂潑冷水:“嗯,就是沒一次及格。”
“閉嘴!”林招招來了氣,“陳寂,我這次真的走了哦,別半路把我喊住,我不會回頭的。”說著又有點小小的得意,“你也別太舍不得我,我晚上又不是不回來了。你什麽時候這麽黏人了?”
她故意斜著眼睨他,那點小得意和自矜簡直要溢出來了。
陳寂看著好笑,把外套扔給她:“山裏風大。”
冷神很冷,發動車子,留給她一個側臉:“晚上記得還。”
林招招默認,陳寂晚上還想見到她。
這麽一想,她心情大好,連帶著邁出的步伐都輕快了幾分。而後看到宋明坐在駕駛座要下不下,胖乎乎的臉上沾上雨水,她頓覺歉意:“不好意思啊,師兄,我來晚了。”
宋明沒動。
林招招歪了歪頭,喚道:“宋明師兄?”
宋明訥訥:“啊,招招。”
雨聲漸大,沒人聽見,宋明那顆胖乎乎的少男之心“啪”的一聲,碎了。
07
越靠近鹿鳴鎮雨越大,山風夾雜著山雨,車輪碾過,泥漿飛濺,有小石子打在車身上,又再次被彈飛,消失在未知的地方。
行至鎮口,雲汀打來電話,說如果還沒出城就先回吧,雨太大,不好走訪,安全也成問題。但眼看鎮子就要到了,林招招和宋明商量了一下,來都來了,能走幾家就走幾家。
“那你們注意安全。”雲汀也沒阻止,背景裏的雨聲清晰。
林招招笑道:“看雨呢?”
雲汀看著杯中的茶葉,吹了吹,怡然自得:“好不容易休假一天,還不許我裝裝文藝?”然後又遺憾道,“可惜你跟陳寂都不在,不然一邊賞雨喝茶一邊嗑糖,豈不美哉?”
“別做夢了。”林招招殘忍地打斷他的幻想,“你賞雨吧,我掛啦?”
雲汀悻悻:“行,你忙去吧。”
林招招掛了電話,山腳的鎮子越來越近。古鎮多是窄巷,車子開不進去,隻能停在鎮外。宋明有心表現,看看自己還能不能搶救一下:“外麵雨太大了,要不我先去探探路,你先休息一會兒?”
“不用了,師兄。”林招招的聲音軟軟糯糯,聽得宋明的心都快化了,剛想問她冷不冷要不要喝點熱水,便見她把包拿了起來,開始掏東西。
棒球帽,眼鏡盒,外套,雨衣。
謔,明黃色的雨衣。
好醜。
林招招卻半點不嫌棄,先套上外套,接著慢吞吞地穿上雨衣,扣上棒球帽,又把雨衣的帽子戴上。一切準備就緒,見宋明沒動作,她問:“師兄沒帶雨衣嗎?”
那還是帶了的。
宋明帶的是單位分配的,深綠色的雨衣防水性很好,但與之相對應的,也是奇醜無比。他眼看著林招招下了車,雨衣在霧蒙蒙的雨中明亮顯眼,尺寸似乎不太對,寬大得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
她走起路來步伐輕快,像個歡樂的小黃鴨。
宋明忍不住拍了張照。
快門聲忘了關,穿透雨幕,清晰可聞,林招招的背影僵了一下。
宋明暗想,完了,偷拍人家被逮住也太丟人了吧?要不要裝作在拍風景?嗯,鹿鳴山風景不錯嘛,鍾靈毓秀的,就是……
“啊?”
林招招伸手:“給我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宋明隨手一拍,對焦都沒對焦好,卻巧在女孩正側著臉看山,小半張白淨的臉出了鏡,與身後青山呼應,更顯山光並水色的可愛明淨。
林招招說:“還不錯,發給我。”
她的語氣雀躍,好像並不受環境所困,打心眼裏的開心漸漸傳染給宋明。他邊發給她邊問:“要發朋友圈?”
林招招說:“發給朋友看看。”
她說著,將照片轉發到了三個人的群裏。
林招招:穿上了@陳寂。
雨下得很大,哪怕有雨衣擋著,屏幕也難免會被打濕。她等了一會兒,陳寂沒回,宋明又提醒她該走了,她隻好遺憾地把手機揣進了兜裏。
沒一會兒,手機振動。
她不方便拿出來,隻好邊走路邊想陳寂會給回什麽,可能是個句號,也可能是個滿意的表情包,最大的可能——
林招招沮喪地想,最大的可能是雲汀回了她。
嗡嗡,嗡嗡。陳寂口袋裏的手機振動時,顧則正好點了開始播放視頻的鍵。投影儀的幕布上,陳寂看到自己和周盡燃並排走向球台,也看到自己習慣性地擦了擦球拍,做準備動作。
“下麵複盤的是男子雙打決賽,陳寂和周盡燃對C國,先看第一局。”顧則把激光筆收攏入掌心,眉宇間有點疲憊。
他剛跟女朋友從國外度假回來,眼看收假在即,上一場比賽還沒複盤,被鄭同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大發雷霆。
隊友們是怕受罰,他卻是責任所在。
一想就想遠了。
顧則定了定神,問:“你們倆比賽後看視頻了嗎?”
“看了。”周盡燃積極回答,陳寂則點了點頭。
周盡燃抵了抵他的胳膊,很鬱悶地問:“這鏡頭怎麽把我拍得比你矮?”
“你本來就沒我高。”陳寂瞥了他一眼,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掃了一眼,是林招招發在群裏的消息,還@了他。
穿上雨衣了?陳寂無聲地笑了笑,剛點開群組,雲汀的消息就跳了上來。
雲汀:哇!
雲汀:鹿鳴山腳下,有隻小黃鴨,快來快來看一看,誰不說可愛?
還唱上了。
陳寂點開圖片,鏡頭模糊,霧蒙蒙的看不清楚。他食指和中指微動,將圖片放大,才堪堪看見女孩是笑著的。
是挺可愛的。
陳寂:主要是雨衣好看。
回複完,他收了手機,正巧顧則暫停了視頻,說:“那從陳寂開始,先說說自己的問題和亮點,其他人注意補充。”
“好。”陳寂翻開筆記本,說,“第一局,為了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我和周盡燃的節奏很快……”
他的語氣平靜,條理清晰,在會議室中傳開,撞上落地窗。
雨拍打著落地窗,條條蜿蜒的水線讓整個世界變得模糊,灰蒙蒙的天,青山細雨,漸成背景。
還是宋明餓了,當著人家老太太的麵肚子咕咕叫,他正覺得窘迫,老太太就給他解了圍:“警察同誌辛苦了,家裏還有點麵條,留下來吃點吧?”
麵是手擀的,咬起來很有勁道,再撒上青椒肉絲拌一拌,香得人走不動道。
“托師兄的福了。”林招招也是餓得不行,悶頭吃了會兒麵,抬起頭時,鼻尖沁著細小的亮晶晶的汗珠,笑意盈盈。
宋明的臉更紅了,恨不得埋進麵碗裏就此與世訣別。但轉念一想,林招招跑了那麽久,也該餓了,他丟丟人,讓她吃上飯也沒什麽。
哼,這事換成那個雪佛蘭肯定不行。有錢人好麵子。
想到那位雪佛蘭,宋明吃了一口麵,試探地問:“今天車不好打吧?”
“嗯,下雨天肯定不好打車。”林招招點頭。
“而且私家車還不安全。”宋明裝作很隨意的樣子,“下次要是還出來,我就去接你吧,方便點,也安全點。”
林招招喝了口水,心裏“啊”了一聲,宋師兄這是旁敲側擊地問她早上誰送她來的。
水是山泉,舌尖都落了點清甜。
“下著大雨我哪裏打得到私家車啊。”林招招又拿起筷子,說,“是我朋友送我來的。”
宋明心一緊,問:“是男朋友吧?”
林招招說:“嗯。”
心底默念,得不到陳寂沒關係,嘴癮還是可以過一過的,反正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宋明和陳寂能認識的指數為零。
吹牛不要錢,但是林招招難免心虛,生怕宋明再細細問下去,她連忙裝作正在認真吃麵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宋明的情緒很明顯地萎靡了下來。
越下越大的雨讓走訪徹底走不下去了,山路崎嶇,天色黑得快,趕夜路不安全,他們隻能在鹿鳴鎮住一晚。
臨時找的酒店條件不是很好,房間裏有股陳舊的黴味,但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是個山景房,占據了半麵牆的玻璃窗像幅畫卷,把連綿不絕的青山框了進去。
林招招給父母報了平安,又看了看桌上陳寂的外套,抿了抿唇,也給他打了個電話。
嘟——嘟——
“喂?”像隔了一層霧,她似乎聽到了門推開的聲音,雨聲忽地就清晰了起來,連帶著清晰的,是陳寂的聲音,“回來了?”
林招招鬱悶地說:“沒有。”
陳寂說:“哦。”
“陳寂你再回我哦,我就把你拉入黑名單!”林招招控訴這個直男,“紳士點吧哥們!”
那邊陳寂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才說:“哦?”
陳寂卻低聲笑了笑,問:“為什麽還沒回來?”他抬頭看了眼窗外,窗戶開了一條縫,雨絲吹進來,天色已經沉了下去。他說,“天都黑了。”
“是啊。”林招招也看向窗外,“雨太大,回不去了。”
“住哪兒?”
“我們找了一家快倒閉的酒店,條件也不怎麽好。”林招招終於還是嫌棄上了,小聲吐槽,“是很破。”
陳寂說:“嬌氣。”
林招招沒反駁,很爽快地應了下來:“嗯,對,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
陳寂被她氣笑了,其實他懂林招招,她從小沒受過什麽苦,但並非不能受苦,住宿條件差點撐撐也就過去了。但那也是在外人麵前,一到他麵前,原形畢露,情不自禁地就“嬌氣”了起來。
招招是不是太依賴他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還沒被他抓住細想就被林招招打斷了——她看他沒搭腔,又自顧自地開了新的話題:“雨好大啊,陳寂。”
陳寂沒好氣:“山雨好賞嗎?”
“還不錯啦,就是天黑了看不清。”
“開手電筒?”
“好主意。”林招招說,“可我懶得下床,躺著好舒服。”
“躺著呢?”陳寂抬手關上了窗,雨聲又成了背景音,女孩輕微的呼吸聲灌入耳中,順著耳廓鑽進去。
林招招說:“能躺著絕對不坐著。”
林招招是喜歡躺著。有時候寫作業寫得累了就趴下來,下巴擱在手臂上,眯著眼睛寫,坐沒坐相,鬆鬆垮垮的,卻挺可愛。
陳寂能想象到林招招現在什麽樣,應該是仰躺在**,眼睛能看得到天花板,燈光會映到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他忍不住問:“天花板什麽顏色的?”
“啊?”林招招看了眼天花板,“就白色的牆啊。問這個幹什麽?”
陳寂轉移話題:“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麽?”
聊到現在,她還沒說清來意。
林招招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是哦,他們還沒親密到可以毫無理由地就給陳寂打電話,那是隻有女朋友才有的特權吧?她來了氣,說:“沒事不能給你打電話?”
陳寂疑惑地“嗯”了一聲,問:“你這麽閑?”
“對啊,這裏沒網,我也沒帶充電器,唯一的電視隻能搜到地方台,在唱戲,我聽了兩句實在欣賞不了。”林招招越想越憤憤,翻了個身趴在**,仔細地聽陳寂的呼吸聲。
輕微的,平靜的,卻令人安心。
她吐槽到一半突然不說話了,陳寂眉頭微皺:“怎麽沒聲了?”
“陳寂。”
“嗯?”
“陳寂。”林招招扯了扯嘴角,聽到他又無奈地應了一聲,她才小聲說,“我今天晚上沒辦法還你的外套了。”
接完林招招的電話,陳寂就有點心不在焉的。複盤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半,等所有人都散場,急哄哄地回家了,他還坐在位子上發呆。
陳寂回過神,會議室裏的燈光明亮,襯得窗外昏暗,他說:“不急。”
“不急陪我喝兩杯?”顧則提議。
陳寂站起身往落地窗旁走去,聽到這話,回頭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家教那麽嚴居然還敢喝酒?”
顧則原本正經的臉紅了一下:“喝幾口還是可以的!”
陳寂笑了笑,靠著窗,說:“雨下大了。”
“是啊。”顧則關掉視頻,投影儀的幕布漸漸收起,發出輕微的響聲。他站起來,走到陳寂身邊:“臨溪的梅雨季要來了。”
陳寂看著窗外的雨,天色一點點在他眼中沉下去,他低聲說:“山裏的雷一定很可怕。”
“什麽?”他聲音太低,顧則沒聽清楚。
天際一道閃電劈下,山脈若隱若現,雷聲沉悶,轟隆隆地在耳邊炸開,像是把陳寂敲醒了般。他神情微動,語氣匆促:“我先走了。”
“哎——”顧則喊,“酒……”
下半句被“砰”的關門聲憋了回去,他怔怔地看著來回搖擺的門,喃喃:“年輕人啊,太急躁了。不過,是說打雷嗎?打雷有什麽值得激動的?”
值得。
陳寂轉動車鑰匙,雨刷飛快地動著,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傍晚的天已經黑沉如淩晨,雨勢磅礴,路上鮮少有車經過。
紅燈的數字閃爍。
60秒。
59秒。
58秒。
一分鍾被拉得無限長,他平白無故地煩躁了起來,翻出手機轉移注意力,點開林招招的聊天框,這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張頭像。
是她自己的照片。
好像是十八歲的時候照的,她還穿著江北高中的校服,齊耳的短發俏皮可愛,笑起來時牙齒潔白,漂亮的眼睛像是藏著夏日夜晚的星光。
綠燈亮起時,陳寂腦海裏隻盤旋了一個念頭。
他想,招招最怕打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