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就這樣闖進我的心窩

01

林招招很怕打雷。

但這個略有些矯情的習慣,除了陳寂,沒人知道。陳寂知道這件事也是個意外,那是她初中時候的事情。

也是暑假,夏日的雨勢驚人,雷電交加,沒一刻歇著。昏暗無光的午後,父母都去上班了,她默默地爬進了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衣櫃。封閉式的空間,隔了幾層防護,雷聲也減弱了幾分。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正下著大雨陳寂還會翻牆來找她。

衣櫃被打開,泄進來的光線很弱,照在少年陳寂單薄的背上。他穿著白襯衫,淋了點雨,不顯得落魄,反而比往常更沉靜了幾分。他維持著開櫃子的動作,很是不解地皺了皺眉,問:“招招,你在這裏幹什麽?”

林招招覺得沒麵子了,強詞奪理:“我在玩捉迷藏!”

“跟誰?”

“跟我自己不行嗎?”

“都十幾歲的人了,能不能成熟點?”陳寂垂下手,吐槽她,“還不是被我找到了?”

話音剛落,窗外響起轟隆隆的雷聲,雨下得更急了。他剛要仔細看看林招招的藏身之處,便聽“砰”一聲,櫃子門被關上了。

林招招用了力氣,櫃門抖了抖,差點撞上他的鼻子。

陳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點擔心會不會塌。但好奇心最重要,他試著開了下門,林招招卻死死地抓著把手。如果來硬的,她未必能有他力氣大。但畢竟太粗魯了,陳寂不屑這麽做。

他隻好先禮後兵,敲了敲櫃門:“林招招,你別躲在裏麵不出聲,我知道你在裏麵。”

“閉嘴吧你!”

“喂——”陳寂靠著櫃門,“你不開門是吧?我就堵在這兒,我就不信你一輩子不出來。”

沉默了一會兒,林招招才小聲開口:“你會一直在這兒?”

陳寂理所當然地說:“對啊。”

他心想,這樣林招招總該妥協了吧?

誰知道林招招像是鬆了口氣一樣,說:“那你站好啊,我睡個午覺。”

“你什麽意思啊?”他莫名其妙地問。

窗外又是一陣雷聲,他察覺到林招招又往櫃門口靠了靠,遲疑了一下,他試探地問:“你怕打雷?”

林招招怕丟人,沒說話。

那就是默認了。陳寂拍了拍門,說:“快打開門。”

林招招很倔強地小聲拒絕:“我不要。”

“怕丟人是不是?”少年陳寂理了理半濕的領子,很是不屑,“別怕,你在我這兒也沒什麽好丟的了,快開門。”

門也很倔強,就是不肯動一動。

陳寂加碼:“等天晴了,我陪你去看海,一望無際的大海,可以撿好多好多貝殼,還可以抓小螃蟹。真好。如果你……”

吱呀——木製的門發出細微的聲音。林招招隻打開了一條縫,白淨的小臉上帶了點懷疑,想相信他卻又不敢,隻好問:“真的?”

陳寂說:“你還不信我?”

林招招說:“對啊,不信。”

“呃……”這就尷尬了。

陳寂正想比三指發個誓,林招招又凶巴巴地說:“你還不趕緊讓開?你靠著門,我怎麽推開?”

陳寂往後退了退,林招招把門打開,又縮到角落裏。陳寂沉默了一下,踢了球鞋,進了櫃子,把門關上。

衣櫃裏很黑,雨聲離得遠了,眼睛還沒適應黑暗,他的耳邊也隻剩兩人的呼吸聲。

陳寂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也聽見了林招招的。

她的心跳比他的更快,是真的害怕。來不及適應黑暗,陳寂在下一道雷聲砸下來之前,準確地抓住了林招招的手。

少年比她長得快,身體像抽條般拔高,手掌也比她大了兩圈,能把她的手完整地包進去。常年握著球拍的手有點粗糙,安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

陳寂說:“別怕。”

“陳寂……”林招招有些感動。

陳寂繼續說:“別怕了,有哥在。”

林招招卻說:“滾出去——”

當然,陳寂到最後也沒出去。

林招招邊洗澡邊想,打那之後,打雷下雨的天氣陳寂就會特別關心她,動不動就問她,她家的衣櫃還夠不夠她躲的,他家有更大的衣櫃,可外借,不收錢的那種。

都怪陳寂。

林招招歎氣,隨著年歲增長,她怕打雷的毛病早就沒了,甚至有時候會喜歡暴雨天。但就因為陳寂愛就此事關心她,她不得不把這個人設在他麵前偽裝下去。唉,她太難了。

溫熱的水從頭頂澆下,驅散了一天的疲憊。林招招在來酒店之前特意找了個還在營業的服裝店買了身換洗衣服,才不至於洗完澡還要穿髒衣服。

隻是這個店,是個男裝店。

男裝就男裝吧,她也沒怎麽挑,拿了身小碼的就付了錢。現在看來,這個小碼也有點大,長長的,直到她大腿根。本可以不用穿褲子的,但她到底嫌棄這酒店的床單,不想皮膚大麵積接觸,還是穿了。

一身衣服鬆鬆垮垮,搖搖欲墜,她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林招招靠在**,撈過手機,才發現二十分鍾前陳寂給她發的消息,先讓她發個定位,可能看她沒回,又打了個電話。

她忙著洗澡,當然沒接。

“閑了回消息。”這是陳寂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林招招給他發了個定位,說:“定位跟我爸媽報備過啦,你現在才不放心有點晚了吧?”

消息發送,她退出微信,找了個新聞看起來,看了半天卻一個字沒看進去。最終,她還是沒忍住在**打了個滾,手掌捂住臉,臉頰微微發燙。

陳寂果然關心她。

電話鈴聲響起,來自陳寂,她連忙按了接聽,自矜般地清了清嗓子,打算調侃陳寂,便聽到他問:“窗戶關嚴了嗎?”

“啊?”林招招訥訥,“關嚴了。”

“山景很好看吧?”

“還不錯?”

“鹿鳴鎮離市區也太遠了吧,真的歸咱們上溪區管嗎?”

“是啊……”林招招大腦空了空,她仔細背過臨溪區縣鄉鎮,滾瓜爛熟,鹿鳴鎮確實歸上溪區管來著。

不對,等一下。林招招心頭狂跳,她想到一種可能,緊張地舔了舔唇,語氣遲疑:“你要我的定位,就是為了看有多遠?”

“當然不是,我有那麽閑嗎?”

“那你……”

“嗯,想看山景,過來看看。但我沒地方住,幫我開間房?”

“房間很破。”林招招小聲說。

陳寂笑了笑:“我又不像你,我不嬌氣。”

林招招也笑開了,她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黑壓壓的天,雨水急降。她說:“你不就是放心不下我嗎?直說好啦,又不丟人是不是?”

陳寂低哼了一聲。

“我平時對你那麽好,幫你補習,給你加油,你心裏有姐姐我也是很正常的啦。對了,今天的作業寫了嗎?”

陳寂沉默了兩秒,撂了電話。

“小心眼。”林招招笑罵了一句。

睡是肯定睡不著了,她幹脆打開社交網站,點進了陳寂的超話。陳寂人長得好看,成績斐然,有冷神之名,超話關注人數有十萬多。

林招招喃喃:“好多情敵啊。”

林招招是超話的第一批粉絲,還是陳寂拿了她的手機點的關注,他稱:“超過一百就不算丟人。”

“為什麽?”她好奇他怎麽在這上麵較上勁了。

陳寂說:“因為周盡燃的超話人數現在是99個人。”

當然了,這對雙子星後來的超話人數一騎絕塵,多得沒必要攀比。值得一提的是,兩人的CP超話人數也不相上下。

情敵會拍圖,林招招存了一張又一張。

情敵還會說話,情話脫俗又讓人心動,月亮星星一串串,看得她都心動了,忍不住截圖給陳寂看。

陳寂正好歇在服務站,給自己泡了桶方便麵,這才點開圖片。

是上次友誼賽時他的照片。配文:喜歡是什麽?就是隻要你在眼前,視線總是會追著你,少看一眼都覺得虧了。

“寫得不錯。”陳寂不走心地誇了一下。

他掀開泡麵的蓋子,香辣牛肉麵熱氣騰騰,在微涼的空氣裏顯得很暖和。他挑起吃了一口,又去看那張圖,正待回林招招一句“那要是不在眼前呢”,就見又有消息發來。

林招招:我問了一下,酒店這邊沒空房了,你別過來了。

不在眼前就扯謊是嗎?

陳寂沒回她,低頭繼續吃泡麵,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將泡麵桶扔到垃圾桶裏後,他看了一眼副駕駛裝滿零食的袋子。

不過去?那他這錢不就白花了嗎!

02

林招招當然沒去問前台有沒有空房,她隻是擔心陳寂。

山路崎嶇,雨勢雖然消減了不少,但陳寂的車技一般,這一路不知道得多提心吊膽。她又跟他說:“我知道你有這個心就好啦,回家睡覺去吧。”

陳寂還是沒回。

林招招忍不住歎了口氣,她知道就算現在她跟陳寂說,其實她一點也不怕打雷,睡眠質量好得不得了,陳寂也不會信的。

左不過一句“我是來看風景的,誰管你怕不怕打雷?”

嗯,很傲嬌。

果然,陳寂再打過來電話時,已經是淩晨了。他那頭幾乎聽不到雨聲,語氣也平淡冷靜:“房間號。”

“219。”林招招脫口而出,又問,“你到了?”

“嗯。”陳寂撣了撣身上的雨珠,抬步上了樓梯,踩過水窪的球鞋在水泥樓梯上留下痕跡,滴答滴答的。他感慨:“這酒店還是有好處的。”

“什麽?”

“離鎮口近,不然我肯定迷路。”陳寂數著門牌號走過去,手上提的塑料袋也在滴水,他嫌舉著電話太麻煩,說,“掛了。給我開門。”

隔著兩米遠,有扇門打開了,林招招走了出來。

陳寂眯起眼,等看清她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女孩穿的衣服極不合身,上衣倒還好,下擺處打了個結,露出小半截纖細的腰身。褲子太長了,拖在地上,像個不倫不類的裙子。

林招招像是知道他在笑什麽,繃住了臉:“再笑打你。”

陳寂果然不笑了。

林招招認為是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得意起來,卻見陳寂的腳步突然頓住了。她疑惑地“嗯”一聲,問:“怎麽了?”

陳寂往後退了退。林招招沒好氣:“我這兒有鬼嗎?”

“你穿的誰的衣服?”陳寂也不知道哪來的火,語氣降到了冰點。

林招招低頭看了看衣服,說:“我自己的啊。”

“你自己有這麽大的衣服?”

“臨時買的,隻有男裝,早知道你來的話,就讓你給我帶身換洗衣服了。”林招招嫌棄地擺弄了一下衣服。

哦。陳寂莫名地鬆了口氣。

林招招翻他白眼:“你還要在門口站多久?進不進來?”

等門關上後,林招招雙手交疊抱住胳膊,審視地看著陳寂:“說吧,陳寂,你剛剛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陳寂環視了一圈房間,嗯,是很破。

“什麽沒想什麽?”林招招怒道,“你肯定在想我穿的是哪個男人的衣服是不是?”

“是。”陳寂坦然。

念頭是轉瞬興起的,他甚至想她那位宋明師兄會不會在房間裏?他這樣貿貿然過來是不是打擾他們兩個人?他要不要下去開間房?

這些念頭興起時,他在驚訝之餘,混雜著生氣。

氣什麽呢?

陳寂想,招招也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她又那麽招人喜歡,孤男寡女,很容易就擦出火花。那他氣什麽?

氣她不自愛?

都什麽年代了,**再正常不過。

氣她讓他白跑那麽遠?

那怎麽可能?他又不是為她來的,他是為了看山雨。看了一路,落了個渾身濕透,想必是山雨不願看他。

想及此,陳寂決定把此事翻篇。於是,他把吃的丟給她,輕描淡寫道:“別謝我。”

“我就謝你。”林招招很叛逆,“謝謝謝謝謝謝!咦,有巧克力。哇,還有薯片。陳寂,你人真好。”

陳寂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剛剛還要殺了我。”

“誰讓你誤會我?”林招招把褲腳卷起來,也在腳踝處打了個結,看著像是要下水撈魚。她拆了一包薯片,說:“別以為吃的就能打發我。”

頓了頓,她小聲說:“我才不談戀愛。”

陳寂挑眉:“哦?”

“談戀愛多浪費時間啊,你沒看我的教科書比普通磚頭還厚嗎?全都要背下來,誰有空談戀愛?”她占著理,又威脅他,“再亂想我真的會動手的。”

陳寂淡淡一笑:“怕了你了。”

“還有——”

“怎麽還有?”

“你是沒來過鹿鳴山嗎?山景有什麽好看的?還非得挑今天來看是嗎?自己車技什麽樣自己心裏沒點數嗎?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陳寂愣愣地看著林招招,說:“嗯,沒來過。”

避重就輕,挑了個能回答的回答。

林招招瞪他。

“這不是沒出事嗎?”陳寂敷衍地哄了哄她,迅速轉移話題,“在哪兒洗澡?我太累了,我想睡覺。”

到底是累了一天,隻留了盞床頭燈,林招招就躺了下來。她聽著浴室裏嘩嘩的水聲,眼皮越來越重,差一步就要陷入黑暗中去。

而後,她聽到陳寂走了出來。酒店的拖鞋是一次性的,在地上摩擦出很小的聲音,落進耳中。

床微微下陷。陳寂坐在了**。

他似乎在擦頭發,偶爾有水珠落在她的臉上。她不安地動了動,擦頭發的動作頓住,過了一會兒,有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窗外平地一聲雷,瓢潑大雨轉瞬又至。

林招招的睫毛輕顫,她恍然想起,她在陳寂麵前是怕打雷的。

所以,陳寂是在把她當成小孩子在哄嗎?

意識在清醒與昏睡之間輪換,林招招感覺自己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抬起來,準確地攥住了陳寂的衣角。

陳寂的聲音壓低:“招招?”

“嗯……”

“睡吧,沒事。”他寬慰她。

她聽話地翻了個身,攥著他衣角的手也垂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她小聲嘟囔:“謝謝你。”

房間內恢複平靜,隻剩下了雨聲。

陳寂怔了片刻,才抬手繼續擦頭發,嘴角卻翹了起來。

真叛逆。他想,都說別道謝了。

03

“我的小招寶,別睡了!”正睡得迷糊,有人推了推林招招,聲音之焦急,仿佛她再不醒就要錯過高考了。見她不動,那人更急了,“高一高二籃球比賽,不看後悔一年!”

高一高二?過了暑假她就大三了,還去看高中生籃球比賽犯花癡,不太好吧?

林招招抬起頭,入眼的是刺眼的光芒。她揉了揉眼睛,光線漸漸柔和,眼前現出一張明豔動人的臉。

“隻隻?”林招招喃喃。

眼前的人居然是她高中時最好的朋友謝隻隻。

謝隻隻高考考去了B市的學校,兩人已經很久沒見了。她怪想她的,於是忍不住仔細地去看謝隻隻。

謝隻隻語氣焦急:“林招招,你去不去?”

“去看籃球……”

“她不去。”

林招招的話還沒問完,便有人生硬地打斷了她的話。來人靠在門框上,穿了身黑白相間的校服,襯衫的扣子沒扣好,露出細長漂亮的鎖骨。

林招招一怔。

是陳寂。

是做夢?還是穿越?

如果是穿越的話……不是吧?林招招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她辛辛苦苦暗戀陳寂五年,難道還要再來五年?!這誰承受得了?反正她不行。

不過被陳寂一打岔,她靈光一閃,也想起了這是什麽時候。是高一下學期的那次籃球賽。那時候高一和高二的學生互看不順眼,但大家都是文明人,架是打不起來的,就組織了三場籃球友誼賽。

三局兩勝。

之前兩次平局,這是最後一場。

那次她去看了,戰況激烈,她嗓子都喊啞了。但結果都知道了,再去看也沒什麽意思。她借著陳寂的話順水推舟:“我不去了。”

謝隻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陳寂,哼了一聲,說:“我就知道,你跟陳寂在一起後就一點也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了!我自己去了!”

嗯?她什麽時候跟陳寂在一起了?

林招招蒙了,眼見著謝隻隻跑了出去,像是越過一道光線,轉眼不見了。陳寂走過來的腳步聲卻清晰了起來,他還對她笑得很溫柔純善。

既然他笑成這樣,應該是夢。

生活不易,招招歎氣。

她就知道,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好事?睡一覺就穿回去,穿回去就跟暗戀的人談戀愛,這個夢她倒也敢做,不愧是她。

轉眼,夢裏的陳寂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著問:“不去看籃球賽的話,那跟我約會?”

剛過變聲期,少年的嗓音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低啞磁性,落在她的耳廓裏震顫著心髒,臉頰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燙,蔓延至耳尖。

陳寂還在不依不饒:“好不好啊?”

然後她就醒了。

林招招愣愣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她醒得太快,完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答陳寂的問題,腦海裏轉來轉去就一個念頭。

原來陳寂談戀愛的時候是這樣的啊。

比想象中更迷人。

林招招又緩了片刻才徹底轉醒,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屋簷下的水聲滴答作響,窗戶開了一半,和煦的山風吹進來,天地間被大雨**滌得幹淨澄澈。同時飄進來的,還有早餐小攤散發的香味。

應該是燒餅,薄薄脆脆的燒餅放進爐中,漸漸膨脹,混著芝麻的香味便藏不住了。

林招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餓了。

陳寂在洗漱,她聽見刷牙的聲音,慢吞吞的,散漫卻認真。洗漱聲很輕,夾雜著手機裏早間新聞的聲音,窸窸窣窣的,顯得很溫情。

這不是她第一次跟陳寂同床睡覺了。以前他們還小,倒是有避諱,雲汀很認真地教育過陳寂:就算你再喜歡一個女孩子,也不要借著喜歡去做她不喜歡的事,或者逾越不該逾越的界限。

當時陳寂還不屑:“誰喜歡招招了?”

結果被雲汀“暴打”了一頓,警告他以後不要傲嬌,免得討不到女朋友。

陳寂幡然醒悟,覺得自己簡直不要太喜歡林招招,走到哪兒護到哪兒。就是經過這麽多年,他始終沒把這份喜歡變成愛情的喜歡。所以情竇初開後,他知道了輕重,反倒沒什麽好避諱的了。

大家蓋上被子純聊天,坦坦****,光明磊落。

當然,這是陳寂單方麵的想法。

林招招才不坦**。這不,想起昨晚陳寂放在她肩膀上拍著安慰她的手,她臉上忍不住又是一熱。

浴室的門被推開,陳寂剛洗完臉,水珠猶然掛在臉上,他隨意地抹了一把,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醒了?”

林招招說:“嗯。”

“給你買了身衣服,一會兒換上。”

“你出去了?”

“嗯。”

“那怎麽不買點早飯回來?”林招招憤憤。

“還得寸進尺了是不是?”陳寂瞥了她一眼,把衣服連袋子丟給她,“想吃早飯就下去吃,我又不是送外賣的。”

林招招抱住袋子,訥訥:“哦。”

陳寂來得匆忙,洗漱用具也沒帶全,胡子一天沒刮,下巴長了圈青色的胡茬,跟澄澈少年沒了關係,透出幾分男人味來。

察覺到林招招的目光,陳寂抹了把胡子,問:“怎麽樣?我適合走硬漢路線嗎?”

“不適合。”林招招把他這個想法掐死在了搖籃裏。

陳寂輕嗬:“審美不行。”

林招招正色:“你最好還是相信我的審美。”

陳寂問:“為什麽?”

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我看上的是你?

林招招沒解釋,很是傲嬌地一扭頭進了浴室。

她快餓瘋了,洗漱也比平時快。刷牙刷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推開浴室的門,問陳寂:“現在幾點了?”

“九點。”

“沒人來過嗎?”

“你說你師兄啊?”陳寂頭也不抬。

林招招含糊地“嗯”了一聲。酒店的牙刷粗糙,磨著牙齒,不像是在刷牙,像是在受罪,她懷疑牙齦要出血了。

“他來過了。”

“你跟他見麵了?”

“嗯。”

完了,林招招心底一涼,她昨天還在那裏言之鑿鑿,想著陳寂和宋明見上麵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結果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兩人就見麵了。

而且她還不在現場。

她漱了漱口,將牙刷歸位,迅速洗了把臉才有勇氣麵對現實。

誰知道她還沒開口,陳寂就抬起頭說:“洗完了?”

“洗完了。”

“換衣服去吃飯。”

“哦。”

陳寂把房間留給她換衣服,等她換好了再一起去吃早飯。他百無聊賴地盯著牆上的畫看,那是張風景畫,烈日當頭,雪山巍巍,一半冰川一半火焰,混在一起,是極致的紅。

像他給招招新買的衣服。買衣服的阿姨說了,女孩子就喜歡紅色,紅色喜氣,顯白,而且這款裙子是爆款,就最後一件了。

他尋思著還不錯,將就著穿一天,省得穿個鬆鬆垮垮的男裝亂晃悠。

“吱呀”一聲,門開了,陳寂的目光由畫轉至門口,眼中的色調沒變,隻是添了幾分生動。

林招招見他目光看過來,眉眼掛上笑意,說:“眼光不錯。”

陳寂受用。

那是,畢竟爆款嘛,買爆款準沒錯的。

哪想爆款不愧是爆款,吃個早餐碰上三四個穿同款的,上至四十歲大媽,下至五六歲小姑娘,林招招臉一黑,瞪向陳寂。

陳寂咬了口燒餅,說:“別怕,招招。”

“怎麽?”

“你是最好看的。”陳寂哄人哄得得心應手。

“哼。”頓了頓,林招招問,“對了,師兄跟你說了什麽?”

怎麽還記得這事?陳寂說:“問我是誰?哪來的?怎麽會在你的屋裏?嘖。”他回憶了一下,“那架勢,好像我不解釋清楚就要跟我拚命。”

“那你怎麽解釋的?”

“我說我是你男朋友。”陳寂說得隨意,這才想起來征求她的意見,“這樣說可以嗎?你不喜歡他吧?不準備跟他繼續發展吧?”

林招招搖了搖頭,說:“我們挺有默契嘛。”

“什麽?”

“是昨天你送我的時候啦,宋明學長問我你是誰,我說你是我男朋友。”

“占我便宜啊你。”陳寂笑道。

林招招喝完最後一口粥,說:“彼此彼此。”

陳寂比她吃得多,還沒吃飽,又要了碗餛飩。餛飩的湯香,林招招也忍不住喝了一口,結果被燙得伸了伸舌頭:“哎喲,燙。”

“誰讓你那麽急?”

“快吃吧你!”

林招招一掌拍過去,陳寂躲也不躲。

她拿出手機,先看到了宋明發來的消息,語氣急切,字裏行間仿佛能看到他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的震驚和……欣喜?

宋明:招招,你怎麽沒告訴我你男朋友是冷神啊!

宋明:啊啊啊啊,我今天早上去得太突然了!沒見過真人一時沒認出來,回去越想越覺得眼熟,這不是我們冷神陳寂嗎?!

宋明:招招,你能給我要個簽名嗎?最好是特簽的那種!

原來還是個冷神粉。

林招招笑著回:好啊,師兄你回去了嗎?

宋明回得飛快:還沒,今天周末,我打算在鹿鳴鎮逛逛,就在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景點。

說起來還有點心酸,他原本計劃的是和林招招一起去,覺得浪漫,覺得詩情畫意,結果人家男朋友是陳寂,他拿什麽跟陳寂比?

當然了,話也不能這麽說。陳寂是行業翹楚,他宋明也不差,至少也是有過兩年經驗,經手了數百起案件的法醫,為人民服務,也是比得上陳寂的。

就是有一點,陳寂長得比他好看。

想及此,他又給林招招發了一條消息:說出來你別生氣啊。

林招招:怎麽啦?

宋明:我還是陳寂和周盡燃的CP粉,我的CP原來是假的……

宋明:不過你放心!我知道的,陳寂是公眾人物,談戀愛要保密,我都懂,我絕對不會出去亂說的!

林招招覺得自己頭有點疼。

她怎麽記得這位師兄昨天還在對她獻殷勤來著,一覺醒來,他開始為陳寂著想了?雖然是好事,但林招招還是瞪了陳寂一眼。

陳寂毫無察覺,正低頭吃著餛飩。他的睫毛纖長,側臉的線條幹淨,雨後風聲細細,襯衫的衣擺翻飛。

在身後早餐攤的嫋嫋炊煙中,他顯得純粹、明亮。

她又忍不住將這一眼變得柔和。

04

得之不易的休息日,又是雨後初晴,古鎮的韻味便顯出來了。林招招和陳寂在古鎮逛了半天才回去,期間居然還遇到了陳寂的球迷。

一群女孩是結伴來的,吵吵鬧鬧,她卻不覺得咋咋呼呼,反而覺得青春活力。林招招暗暗羨慕,然後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要避嫌。她可不想被當作陳寂的神秘女友高掛熱搜榜,到時候陳寂再一辟謠……

不行,不能想,想想都覺得心要碎了。

為了不讓自己心碎,林招招給自己買了個棉花糖,粉色的棉花糖蓬鬆甜膩。攤子就在河邊,她幹脆坐在了河邊的長椅上看景。

從某種程度上說,鹿鳴鎮的建築很像三月街。但三月街畢竟是商區,大多複古建築為了安全選擇翻新重建,但鹿鳴鎮卻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來的建築,有些人家背靠著河,露天小陽台上種滿了花,五顏六色的,欣欣向榮。

林招招不怎麽愛吃甜,棉花糖咬了兩口便覺得膩,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她隻好給陳寂發求救信號:“給你買了棉花糖,快來吃。”

陳寂應付起球迷來很不熟練,隻好冷著張臉,身體力行地熱情——簽名。說什麽簽什麽,好脾氣得不得了。

“陳寂,笑一個唄。”有大膽的女孩調侃。

此話一出,引得好幾個路人側目,這場景,怎麽那麽像調戲良家少男?再仔細一看,被調戲的人有點眼熟。

咦,這不是陳寂嗎!

路人瞬間加入圍觀隊伍,陳寂頗感無奈,是誰說這古鎮偏,沒幾個外來人的?怎麽他一來人就像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這都是昨晚下雨澆灌出來的嗎?

是誰說的?除了林招招還能有誰!

他正沒好氣,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掏出來一看,是林招招打來的。她居然還敢給他打電話?陳寂往旁邊走了走,示意自己接個電話。

他走到一旁,按了接聽鍵:“喂?”

“給你買了棉花糖。”林招招晃著兩條腿,涼風吹過,裙擺浮動。她盯著棉花糖,說,“粉色的,超甜。”

“給我買的還是自己吃不掉,我想你心裏清楚。”

林招招怒道:“以己度人,小氣!”

她說完便裝模作樣要掛電話,卻聽陳寂低聲命令:“不準掛!”

接著,他捂住了手機,聲音很模糊地傳了過來,似乎是在跟球迷說他有事要先走了。

畢竟他不是偶像,不用營業,除卻賽場上,不用為任何喜歡他的人負責。

小迷妹們雖然不舍,但也沒多糾纏,齊聲喊了句“加油”。林招招聽到陳寂低聲道了謝,疾步離開了人群,音質終於清晰。

他問:“棉花糖在哪兒?”

五分鍾後,陳寂才找到林招招。

她背對著他正在跟悠悠而過的船打招呼,船頭上坐了個漂亮姑娘在寫生,林招招搖著手說:“畫得好漂亮!”

姑娘大方,衝她笑笑,又飛了個吻過來。

“你那近視眼看得見嗎?”陳寂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棉花糖,坐在了她的身邊,扯了點下來吃,絲絲纏綿,的確有點齁人。

林招招目送著小船,說:“看個輪廓就覺得好看,清楚了不是更好看?”

“那可說不好。”陳寂打定了主意要潑她冷水。

林招招終於收回了目光,轉眸,很是不和善。陳寂卻笑笑,終於找了個地方誇:“棉花糖不錯。”

林招招不稀罕。

眼見到中午了,乍雨初晴,溫度漸漸攀升,生怕讓人忘了這還是夏天。林招招盯著水波,說:“陳寂,你要過生日了。”

“嗯,別忘了我的生日禮物。”

“你想要什麽禮物?”

“以前不是給驚喜嗎?”陳寂忙裏偷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今年準備送實用的了?”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送的不實用,是嗎?”

“你說呢?去年的三個願望,我真不知道該怎麽用。”陳寂吐槽。

頓了頓,他抬目看天,水色的天,雲像棉花糖般拉扯移動。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說:“我昨晚做了個夢。”

“夢到什麽了?”

“陳熾。”

林招招訥訥:“小熾啊。”

“就見過一麵,叫得還挺親。”陳寂覷了她一眼。

林招招臉紅了紅:“小熾可愛啊!”

“嗯?”陳寂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嘴角卻掛起笑意,“別被表象蒙蔽了,八九歲的小屁孩就敢對他哥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他可愛個頭。”

“呃……”

“你當時沒聽見?”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說:“聽見了。”

是的,陳熾是陳寂的弟弟,養在兩個天壤之別的環境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他們的父親,是臨溪市聞名的世家陳氏集團的總裁陳念先。

林招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初一那年暑假,她在乒乓球館寫作業,陳寂則練著基本功。饒是開著空調,等做完了訓練,陳寂還是像是被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他靠在球台邊喝水,慢條斯理,不急不躁。半瓶水進肚後,他垂下眼,長指貼著塑料罐,微微用力,發出刺耳的聲音。

林招招抬起頭。

陳寂成功引起她的注意力,開始裝深沉:“招招,跟你說一件事。”不等林招招說話,他又繼續說,“我爸是陳念先。”

那幹脆直白的勁,好像就沒人不認識他爸一樣。

還好林招招認識。她愣了一會兒,說:“那你家好有錢啊。”

陳寂說:“是啊。”

那之後是一段空白的寂靜,林招招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你爸那麽有錢為什麽不接你回家,比如你媽跟你爸到底發生過什麽,比如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但到底是別人的家事,她多問顯得八卦,隻能巴巴等著陳寂繼續說。

陳寂看了她一眼,說:“看看你八卦兮兮的眼神,想問什麽直接問。”

於是她就問了。

陳寂說:“陳念先還沒繼承陳氏之前就是個渣男,四處留情,我媽是其中一個。後來我媽懷了我,他怕影響繼承權,給我媽塞了一筆錢就走了。”

“我媽性子倔,硬是把我生了下來。她跟我舅說,生孩子的錢用的是陳家的,所以我姓陳。但我從此與陳家斷絕關係,不準拿陳家一筆錢,不準喊陳念先一聲爸爸。”

那時候的陳寂多小啊,才十二三歲,個子也不高,語氣卻平靜得像是在話家常。他點點頭,說:“雖然我跟我媽也不是很熟,但她說得有道理。你說是吧?”

林招招沒說話。

陳寂也不介意,繼續說:“後來陳念先結婚了,生了陳熾。我也是才知道的,前兩天我去見陳熾,很可愛的小孩,也很聰明。”

“下次帶你去看看。”

後來陳寂真的帶她去見了陳熾,那是陳熾過生日。小少年唇紅齒白,笑起來時像是盛了整個夏日的風,眼角小小的淚痣恰到好處的好看迷人。

再後來,陳寂要去A省省隊,陳熾不舍得,跟他大吵了一架,兩人微不可見的關係徹底斷了。就這麽過去了五年。

這是五年來,林招招第一次聽陳寂提起陳熾。

她舔了舔唇,問:“夢見他幹什麽了?”

“過生日唄。”陳寂又低頭吃了口棉花糖,說,“陳熾應該長大了,個子有……”他比畫了一下,說,“得比你高了。”

林招招臉一黑:“非得拿我做比較是嗎?”

陳寂和陳熾吵架的那天,就是林招招第一次見陳熾。她聽到陳熾帶著哭腔喊:“陳寂,我會很記仇很記仇,我會記得是你先走的!”

她聽見陳寂冷下聲說:“小少爺,難道陳念先沒有教過你,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如你所願嗎?”

兩人流著同樣的血液,有著一脈相承的倔強,誰也不肯讓一步。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麵前的河緩緩流淌,寫生的船又劃了回來,**起水波連連,女孩坐在船頭吹了個口哨,在兩人抬起頭來時扔了個畫筒過來。

陳寂反應快,接了個正著。

“不謝!”女孩揮著手,光著腳丫在河麵上拂過,她笑得恣意橫生,灑脫至極,“有緣再會!”

林招招再次目送她走遠,才把畫筒打開。畫紙鋪開,是一幅簡單到極致的水墨畫,古鎮、黛瓦、長椅,還有她和陳寂。

畫得匆忙,但畫功了得,畫中一切都入木三分。

陳寂讚道:“仔細看果然更好看。”

林招招得意地說:“是吧?”

“嗯,尤其是這個。”他指了指畫中的自己,“一看就氣質斐然。”

“臉皮厚!”

“實話罷了。”

“陳寂。”林招招和他共執畫卷兩端,她稍稍用力,才開了口,“你想陳熾嗎?要不你過生日那天我們去找他?反正都在臨溪也不是很遠……”

“不去。”

“喂!”

“想去也不能去。”陳寂收了畫,放進畫筒裏,說,“亞錦賽馬上要開始了,那天我肯定在集訓,出不出得來都不一定。而且——”他頓了頓,說,“那天周二,你要上班。”

林招招瞬間啞然。

然後,她悻悻地說:“那我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啦。”

“把祝福收好,不準提前。”陳寂把畫筒塞到她懷裏,吃掉最後一口棉花糖,把細小的棍子投擲進垃圾桶。他舔了舔唇,說:“太甜了。”

得,最後一個誇獎也收走了。

05

沒過幾天,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收假,同時開始了新一輪的公開賽征戰,公開賽的賽程緊湊而激烈,運動員們不到一個月就跑了三個國家打了不下三十場比賽。

為了備戰亞錦賽,在澳大利亞站比賽結束後,長河就進入了封閉式訓練。

據傳,鄭同的忍耐底線似乎又降低了,逮住點小事就全隊加訓。

這個據傳,自然是據雲汀傳的。

這天早上林招招剛到分局,邊吃早飯邊等電梯。旁邊一同等電梯的是痕跡科的錢老師,兩人有工作交際自然就熟了點,對方問她實習多久了,是不是快結束了。

話音剛落,電梯便到了一樓。雲汀風風火火地從裏麵衝了出來,一看見她,扯了她一把:“別吃了,趕緊出現場。”

月餘的實習生活,鍛煉得林招招臨場反應極快,聽到這話想都沒想拔腿就跟了上去。早飯還在嘴巴裏嚼著,囫圇咽了下去。

她甫一坐定,車子便開動了。

“案發地點在哪兒?”她邊係安全帶邊問。

雲汀看了她一眼,說:“臨溪醫學院。”

臨溪醫學院目前還在放暑假,留在學校裏的是要考研的大四學生,其餘宿舍封樓。而案發地點,則是在封閉的宿舍樓裏。

“是提前回來的宿管發現的,第一現場就在519宿舍裏。”雲汀邊走邊說。

警戒線在宿舍樓下拉起,太陽很毒,原本稀稀拉拉地圍了幾個學生,沒一會兒就嫌熱散了。

出事的人到底與他們無關,少圍觀一分鍾,就可以多休息一分鍾。

剛到五樓,惡臭便撲麵而來,就連雲汀這種見過大世麵的都不由得皺了皺眉,拉著她連撤了兩步,回了電梯。

林招招堅持:“我可以。”

“你不可以!”雲汀探出頭,喊道,“法醫來了!”

果然,沒一會兒就有人把裝備遞了過來,最上麵的就是防毒麵具。來人林招招也認識,是上溪區三月街道的片警小楊,這次應該是被抽調過來的。小楊也戴著口罩,一臉的一言難盡:“雲老師,裏麵簡直不能看,進去的都吐了,熏得人眼淚直流。”

雲汀戴上手套,說:“這得有一個月了。”

“可不嗎!”小楊說,“蔡隊說了,痕跡幾乎沒什麽能指望的,隻能看屍檢。麻煩您跟招招了。”他看向林招招,問,“招招,怕嗎?”

林招招戴上防毒麵具,實話實說:“有點怕。”

小楊笑她:“別怕,衝呀!”

“你怎麽不衝?”林招招瞪他。

“別管他。”雲汀走出電梯間,說,“看他那樣,臉色蒼白,嘴唇幹燥,雙目無神,一看就是剛吐過。沒用。”

小楊頓時麵露菜色。

林招招忍俊不禁,拍了拍小楊的肩膀,提起工具箱跟上雲汀。

然而等進入第一現場後,她就笑不出來了——防毒麵罩隔絕了百分之九十的氣味,但視覺效果可怖,她把吃的那點早飯吐幹淨了才開始正常工作。

臨溪醫學院法醫係的配置甚至比分局齊全,雲汀申請了一下,便把被害人運去了法醫樓。

林招招畢竟實習了一個多月,打起下手來得心應手,忙碌起來忘了時間。等到死亡原因出來,已經一點多了。

雲汀把結果給蔡隊發過去,摘了口罩,問:“餓了嗎?”

林招招正在做病理切片,聽到這話,很沒有食欲地反了下胃。她搖了搖頭,說:“雲老師,你去吃飯吧,我在這兒看著就行了。”

指標不符的部分林招招都用紅筆標了出來,旁邊的注釋字跡清秀。他“嘖”了一聲,說:“做得不錯。”

林招招移動著儀器觀察著,隨口說:“謝謝雲老師誇獎啦。不過我還是沒胃口。”

雲汀無語:“你這孩子。”

“對了。”林招招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般,扯過張紙,邊寫邊說,“今天是8月17日。陳寂的生日。”

語氣漫不經心,可以說是很不刻意了。

雲汀愣了一下,隨即拍了拍腦袋,說:“我竟然又忘了!”

林招招說:“我也是剛想起來。”

雲汀還在懊惱:“自從陳寂進了乒乓球隊,年年生日要麽是公開賽要麽是封閉式訓練,以前你沒實習還有你提醒我。現在好了,你一忙我一忙,都忘了。陳寂好慘。”

這話一出,林招招覺得陳寂更慘了。

雲汀說:“要不短信祝福一下?”

林招招說:“他現在封閉式訓練,手機也被沒收了。”

說起來也有點怨念,雖然公開賽能看直播,但到底不比真人,看得見摸不著隻會讓思念更甚。她本來指望著雲汀早點想起來陳寂的生日,請個假把人接出來。誰知道雲汀愣是沒想起來,還是得她提醒。

她試探地問:“要不去找他?反正就在對麵。”

“請假必須提前一天,鄭同那個臭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倆現在過去隻能挨罵。”雲汀思索,“不過你那麽可愛,萬一他不罵你呢?”

對啊對啊,林招招在心裏狂點頭。麵上卻在表達嫌棄:“隻是萬一?”

雲汀開始嚐試說服她:“你不想見陳寂嗎?”

林招招冷漠地道:“還好吧。”

“喂,你也太絕情了吧?”雲汀傷心了,“著急CP原來是假的。”

“著急?”林招招不解。

“對啊,你和陳寂的CP名,我取的,還不錯吧?”

“難聽死了。”

“你注意一點,我現在是你的雲老師。”

“是雲老師就可以嗑CP嗑到正主麵前來了是嗎?重新取一個。”林招招放下筆,說,“邊吃飯邊想吧。”

雲汀疑惑地“嗯”了一聲:“怎麽突然有胃口了?”

林招招說:“突然餓了。”

其實她不是突然有胃口了,隻是突然想起來,可以挑個校外的地方吃飯,看看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的門,順便睹物思人。

正午的陽光像火燒般炙烤著臨溪市,湛藍的天上不見一絲雲,躲無可躲,隻有傘下涼快些。雲汀原本想維持自己的糙漢人設,不肯打傘,然而沒走兩步就鑽到了林招招的傘下。

林招招問:“請問雲汀先生那麽白那麽清秀,什麽時候走起糙漢人設了?”

“你不懂!”雲汀紳士地握著傘柄,說,“有次案件很緊急,我兩天都沒怎麽合眼,黑眼圈、眼袋再加上胡子,差點讓蔡隊沒認出我,他說我這樣還挺好看的。可惜我愛幹淨,胡子一剃,糙字就跟我沒關係了。”

林招招頭疼,這舅甥倆是什麽毛病,一個個都要走這個人設?她好聲勸道:“合適是挺合適的,但我覺得小姑娘還是喜歡幹幹淨淨的。”

雲汀若有所思地說:“是吧?我也覺得,我……”話未說完,他身邊一空,愣了愣才察覺到了林招招沒跟上來。他回過頭,問:“怎麽了?”

“陳寂。”林招招喃喃。

她站在太陽下,陽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兩人已經走了校外,偶爾開過的車帶著一陣風,吹起她隨意挽起的發。

意識到雲汀在看她後,她轉瞬恢複常態,快步走到傘下,說:“陳寂在對麵。”

隔著一條街,陳寂靠在長河門口的牆上,陽光擦身而過,騰出一小片陰涼地。他左手提了罐可樂,邊玩手機邊漫不經心地喝著。

林招招口袋裏的手機不停振動。

她直覺是陳寂發來的。

人行橫道在另一邊,雲汀急著去找自家外甥,便急匆匆地去等紅燈。趁著紅燈的時間,林招招拿出手機。果然是陳寂的消息,發在群裏。

三條,很簡短。

陳寂:我請假了。

陳寂:接我,馬上。

陳寂:舅舅來不了就招招來。

林招招失笑,之前陳寂生日,都是雲汀提前三天去找鄭同要假,陳寂肯定以為這次也是,哪想到了生日這天竟然沒假,隻好自己請了假。

太可愛了吧。

林招招忍不住截了個圖發給時映,將前因後果簡短地講了一遍,最後說:欣賞可愛的冷神陳寂。

時映那邊應該是晚上,她也沒急著等回複。

綠燈亮起,雲汀快步走過去,隔著老遠就喊陳寂的名字。陳寂喝著可樂的動作頓了頓,略帶訝異地抬起頭:“這麽快?”

他的消息才發出去……有兩分鍾嗎?

他們是飛過來的嗎?

等林招招慢吞吞地過去的時候,雲汀已經擺好了姿勢,他單手扶著牆,雙腳交叉,又酷又中二:“我親愛的外甥,生日快樂。”

陳寂喝完最後一口可樂,冷漠地道:“禮物呢?”

“呃,你吃了嗎?”雲汀顧左右而言他。

陳寂臉一黑:“你們好意思嗎?讓一個壽星自己請假出來過生日,蛋糕呢?不會沒買吧?”他將目光落到他身後的林招招身上,微微頷首,“你呢?”

雲汀說:“她肯定也……”

“我訂了蛋糕!”林招招連忙打斷他,對陳寂說,“你最喜歡的那家,保證好吃。”

雲汀喊:“你什麽時候訂的?”

“那不重要。”林招招走到陳寂的麵前,笑眯眯地說,“生日快樂啊,陳寂。”

好久不見,得多看兩眼。

陳寂好像又瘦了,原本合身的運動服有點大,顯得空****的。背脊挺得筆直,像棵小白楊,形銷骨立,讓人想抱一下。

他等得應該有一會兒了,額上有汗滴下來,輕顫著劃過長長的眼睫。他一抬眼,侵略性的目光掃過她,好看得驚心動魄。

林招招怕心跳太激烈,很自覺地移開了目光。

陳寂笑了笑,說:“算你有良心。”他捏著易拉罐,問,“你們怎麽來得那麽快?”

林招招據實相告:“有個現場就在我們學校。”

陳寂剛剛緩和的臉色又黑了,不過他也沒再說什麽。

他自己去請假本來是請不到的,還是說了今天是生日,鄭同才給了兩個小時的假,也就夠吃一頓飯,連林招招訂的蛋糕都吃不上。

時間緊,他們挑了個麵館點了三份麵當長壽麵吃。

熱氣騰騰的麵融化了陳寂臉上的冰冷。雲汀暗暗鬆了口氣,問林招招:“你是剛剛訂的蛋糕?”

“是昨天訂的。”林招招喝了口麵湯,說,“昨天突然想起來就訂了個蛋糕。本來打算晚上偷偷給陳寂送過去的,所以跟蛋糕店約的六點取。”

此話一出,在場的兩個男人都震驚了。

陳寂挑眉:“偷偷來?你自己爬得上牆?”

雲汀則瞪大眼睛:“你居然記得他的生日!你記得為什麽不提醒我!你為什麽記得啊!著急CP是真的!”

陳寂嫌棄:“著急CP?”

林招招扶額,說:“等下,我還沒想好怎麽說。”

雲汀看透一切:“是沒想好怎麽編吧?”

“是!”林招招幹脆自暴自棄,說,“還不是都怪你,天天說我跟陳寂是真的,我就怕自己記得他的生日這件事被你拿去嗑糖。”

陳寂吃了口麵,問:“所以你真的記得我的生日?”

“那當然了!我對你的感情還值得懷疑嗎?我對你可是真心的!”

陳寂抬眼,說:“怎麽聽著怪怪的?”

“呃……”林招招瞪他,“你就湊合著聽一下。因為怕,所以就等著舅舅想起來,誰知道舅舅沒想起來,都怪他。”

“招招,舅舅白疼你了!”

“你先疼陳寂!”

好了,鍋推出去了。耳邊響起雲汀和陳寂拌嘴的聲音,林招招鬆了口氣。

陳寂當然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是真的。不過,他以為的是親情和友情。

林招招小口吃著麵條,館子裏冷氣開得很足,直直地對著她的後背吹,吹涼了汗。氤氳間,她多看了陳寂好多眼。

她不虧,比好多人提前看到了二十歲的陳寂。

06

陳寂請的假有兩個小時,但林招招和雲汀還有工作要做,根本沒時間陪他。麵吃完後,雲汀看了看時間,欲言又止。

陳寂說:“忙就趕緊走,別磨磨唧唧的。招招訂的蛋糕別忘了去取,替我多吃點。”

林招招說:“那我們走了?”

陳寂的麵還沒吃完,他頭也沒抬,淡淡地“嗯”了一聲。

林招招扯了扯他,喚道:“雲汀舅舅。”

熱浪撲麵而來,太陽反而躲在了雲層後麵,空氣躁動悶熱,兩人很快就出了一身汗。雲汀抹了把臉上的汗,說:“陳寂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以前家裏條件不好,他從來都不過生日。有一年我想帶他去遊樂場玩,他很嚴肅地問我:‘舅舅,大家都是男子漢,你過生日都不去遊樂場,憑什麽我要去?’我就問他:‘你的生日願望不是這個嗎?’”

林招招默默地聽著,她那時候還太小,對陳寂家裏的情況懵懂地了解,但具體的事一點都不知道。細小的汗珠在鼻尖匯聚,眼眶卻輕微地紅了起來。

她聽到自己開了口,語氣艱澀:“陳寂怎麽說?”

雲汀笑了一下,說:“他說——”他學著小少年陳寂的聲音,稚氣未脫卻又強裝大人的模樣,“‘那是去年的願望了,今年的願望是想要舅舅買身新衣服。現在的這件襯衫太醜了,我都看煩了。’”

“你看這孩子,明明就想讓我給自己買件衣服,還九曲十八彎地不肯說清楚。那天我帶他去商場,給我們倆各買了件襯衫,白色的,特別好看。”

林招招喃喃:“是特別好看。”

她想起來了,那應該是陳寂九歲生日,他穿了件白色襯衫來找她,負手在後,很瀟灑、很酷的樣子,明裏暗裏要她讚美他。她嘴甜,誇得陳寂嘴角不斷上揚再上揚,最後十分不矜持地抱著她轉了幾個圈。

那樣好看自矜的陳寂,懂事得讓人心疼的陳寂。

林招招突然有點想折回去。

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誕生就瞬間紮根發芽,怎麽也遏製不住,在進解剖間前一秒還在肆意生長,又轉瞬被房間裏的冷氣逼退。

專用排風口一直在運作,福爾馬林的味道刺激著嗅覺,林招招將工具箱拿出來,戴上口罩。然後,她在雲汀的示意下將需要的東西一一遞過去,筆尖碰觸紙張發出聲響。她機械地做著這些動作,又向專案組那邊更新著最新的資料。

一波更新完,要等驗血結果,林招招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

鐵質的桌子被冷氣侵入,放在上麵的手機也變得冰涼,她漫不經心地解鎖。三個人的群裏有新消息,來自陳寂。

林招招坐直了身子。

陳寂:要交手機了,好好工作,別覺得愧疚,麵挺好吃的。

陳寂:@林招招 好好吃蛋糕。

陳寂:走了。

話語簡潔,幹脆利落,一點也不留情。林招招原本醞釀的情緒被打破,眼淚也憋了回去。雲汀喊她:“在看什麽?”

林招招抽了抽鼻子,帶了點哭腔:“陳寂在群裏發消息了。”

雲汀問:“說什麽?”

桌上的儀器響起,林招招快步走過去,將打好的報告遞給雲汀。雲汀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很心疼吧?”

林招招愣了愣。雲汀也就隨口一問,低下頭去看手中的報告,拿起筆在上麵圈中重點後,對她說:“把這邊收拾一下。”

林招招回過神:“哦,好。”

雲汀走到一邊給蔡隊撥了個電話。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平靜,條理清晰,在室內回響。

林招招戴上一次性手套,將被害人用白布蓋住,然後拿著工具走到水池前,打開水龍頭,細小的水汩汩流過,慢吞吞地衝刷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拿手背抹了抹眼睛,低聲而委屈地說:“我快心疼死了。”

由於發現時間太晚,沒辦法通過外表分辨被害人的身份,所以屍檢結果出來後,被害人的身份才得以確認——竟然是雲汀教過的學生。

雲汀立刻對這起案件關注了起來,結束了這邊的工作就要去找蔡隊,跟進案件進程。林招招見他要去,也跟著收拾東西準備去。雲汀卻製止了她:“你不是還要取蛋糕嗎?取晚了就不新鮮了。”

林招招一怔,無奈地說:“陳寂出不來,你又去加班,我自己拎個蛋糕回家多奇怪!”

雲汀說:“所以你可以去找陳寂。”他疑惑地“嗯”了一聲,納悶,“你不是本來就要偷偷給他送過去嗎?”

林招招心虛了一下,說:“才沒有!”

“這嘴硬的樣子,跟某人有點像哦。”

“你快走吧!”林招招推著他出了門,隨即將房間落了鎖。

兩個人一起出了校門,雲汀很快就開車離開了,她則站在學校門口發呆。正值黃昏時分,天邊的晚霞大片大片地燃燒在灰藍的天空中,將對麵長河訓練中心的牌子打上一層淡橘色的光芒。

陳寂現在在幹什麽?

她也許能想象得到。還不到七點,訓練剛剛結束的話,他應該在吃飯。跟他關係最好的周盡燃前天去了非洲,那也沒關係,他雖然不愛說話又愛裝酷,朋友卻不少。少年人總是這樣,朝夕相處最容易培養感情,吵吵嚷嚷地圍在一起吃飯。

他們會記得他的生日嗎?會給他訂蛋糕嗎?

啊,太矯情了。林招招在心裏唾棄了一下自己,覺得與其在這裏想東想西,還不如親自去訓練中心找陳寂。於是,她朝著公交站牌過去的腳步拐了個彎。

她想,就算別人買了蛋糕又怎麽樣,她買的才是最甜的。

這般篤定地想著的林招招,半個小時後,被一堵牆堵在了外麵。

她無語地仰著頭——長河訓練中心由專人設計,紅白的磚交錯,勾勒出幾幅畫,乒乓球在中間旋轉,拋向空中,極有藝術感。

以前偷偷來找陳寂,她總會帶幾個同學過來幫她翻過去。現在好了,她單槍匹馬,隻能望牆興歎。她覺得自己是羅密歐,卻因為腿短沒辦法去找她的朱麗葉。

果然,自助遊不如跟團遊來得方便實惠。

算了,就算她翻過去也不一定能找到陳寂。林招招糾結了一下就釋然了,她把蛋糕放在地上,拆開淡粉色的絲帶,輕輕地打開,綴在雪白色奶油上的草莓顆顆晶瑩。她沒吃晚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陳寂。”她掏出濕巾擦了擦手,指尖滑過蛋糕,蘸上奶油放在口中,奶油的甜意在唇齒間蔓延,讓她的笑也多了幾分甜。她小聲說,“你既然吃不到蛋糕,我就幫你許個願望吧。一個很簡單的願望……”

她雙手合十交叉,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抖。

——許一個簡單又有點貪心的願望,願你在未來的一年會喜歡林招招,不,是更喜歡林招招。

風輕輕吹著,隔著一堵牆,能聽到操場上有人在跑步。夕陽毫不吝嗇地穿過不高的牆打在女孩的身上,將長長微鬈的發鍍成金色。

很美。

陳寂悄無聲息地翻上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他調整好坐姿,倚著牆旁的樹幹,居高臨下地看著林招招。看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這樣奇奇怪怪的,這才開了口:“不點蠟燭許願沒用。”

語氣涼涼,甚至帶著點笑意。

嗯,他真和善。哪想到還是嚇了林招招一跳。

這也不怪陳寂,是林招招本就心虛,生怕被人發現。他出聲猝不及防,她條件反射地大叫一聲,整個人都彈了起來,退了好幾步,差點踢到蛋糕。

陳寂心疼:“我的蛋糕!”

他還有空心疼蛋糕?林招招回過神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來了怎麽不吱聲?”

陳寂看著她發出聲音:“吱。”

“是不是想英年早逝?”林招招凶巴巴地說,“嚇我一跳。”

陳寂晃著兩條大長腿,漫不經心地問:“幫我許了什麽願?”

“還沒許就被你打斷了。”林招招仰著頭有點累,又蹲了下來,這次把蠟燭拿了出來,一一插上,“你人都來了,自己許。”

陳寂說:“早知道晚點來了,還能省個步驟。”

“許願還要別人代勞是嗎?”

“嗯。”

“快下來。”

“不行。”

“又怎麽了?”

“我坐在這裏就還在訓練中心裏麵,要是跳下去就是私自出逃夜不歸宿了。”

“……”林招招無語了片刻,抬起眼,“那陳少爺的意思是我端起來給您許願嗎?還要我喂您嗎?”

“那倒不用。”陳寂憋著笑,“你又上不來,喂不到的。”

林招招隨手把蠟燭扔了過去,陳寂伸手一抓,蠟燭進了掌心,他調侃道:“嘖嘖,招招,你好凶啊。”

陳寂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說:“我有。”

林招招一臉懷疑:“哪來的打火機?你不是不抽煙嗎?”

陳寂坦承:“找人借的。”

哦,她就說陳寂不可能會抽煙。陳寂是學過抽煙的,不知道從哪裏弄了支煙,裝模作樣地點燃,靠著牆,低著頭,劉海有點長了,遮住了眉眼。

很酷,也很痞。

然後他被嗆得直咳嗽,漲紅了臉,於是麵無表情地威脅林招招,如果敢說出去就跟她拚命。打那之後他就不肯碰煙了,美其名曰對身體不好。

行吧,林招招想,反正她也不喜歡男生抽煙。本以為陳寂進了訓練中心,總會經不住**學會抽煙,沒想到竟然真的堅持到了現在。

林招招按開打火機,微弱的火苗有點燙,她一一點燃蠟燭。熱風吹不起波瀾,她點得隨意,點完準備把蛋糕端到陳寂的眼前,誰知道剛伸了個手,身後便傳來輕微的落地聲。

她愣了一下,回過頭。

陳寂還維持著落地的動作,撞上她的目光後,神色不改,徑直走到她麵前。

林招招訥訥地說:“私自出逃。”

“嗯。”陳寂拍了拍手,輕描淡寫,“被罰而已。不能辜負我們家招招千裏送蛋糕。”

林招招臉一紅,小聲說:“也沒有千裏,就對麵。”

陳寂蹲下來。

天色慢慢地沉了下來,操場上的燈打開了,微弱的光線傳不過來多少,隻有蛋糕上的蠟燭在發著光。火光中,陳寂閉上了眼睛。

薄唇在燭火中殷紅,鼻梁挺拔,眼尾處是藏著笑的,稍稍彎起,**起一抹笑意。仗著他閉著眼,林招招近乎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看了許多許多年,卻怎麽也看不夠,是她喜歡的陳寂。

陳寂的唇動了動:“你猜我要許什麽願。”

林招招恍過神,說:“亞錦賽拿冠軍?”

“憑實力就能拿到的冠軍,還要許願?”

“那你許了什麽?”

“嗯,我在乎的人平平安安。在乎的人呢……”陳寂睜開眼,吹滅蠟燭,剩下的話藏在火光忽然消失的寂寂黑暗裏,“包括且僅限於雲汀先生和林招招小可愛。”

林招招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也聽到了自己與心跳聲完全不符的平靜的語氣,是在埋怨陳寂:“自己的生日願望,幹嗎要祝福別人?”

陳寂說:“我人好。”頓了頓,他又說,“把手電筒打開。”

林招招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反手放在一旁的草叢上。光亮直直地射向天空,在半空中湮滅。她蹲在陳寂身邊,看他小心地切著蛋糕。

陳寂有輕微的潔癖,拿隨身攜帶的紙巾擦了擦盤子,往林招招那邊遞了遞,說:“喏,最大的草莓。”

林招招伸手去拿:“算你有良心。”

眼見要到手的草莓飛了,林招招大怒:“這生日蛋糕不是禮物嗎?你還想要什麽?陳寂,這個社會是殘酷的,你不要太貪心!”

“蛋糕算什麽,吃完就沒了。”

“你也可以不吃,帶回去藏起來,藏一輩子都可以。”林招招伸手要去搶,“快給我!”

陳寂卻擺明了拿不到禮物就不給她吃蛋糕,見她要搶,他飛快地站起來把蛋糕舉到頭頂上。林招招跳了幾下沒夠到,撒嬌般地“哎”了一聲:“你欺負人啊。”

陳寂不為所動。

過了一會兒,林招招又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啦,我今天忙了一天,哪有空給你買禮物?我餓死了,快給我吃一口,你也不想我今天被餓死吧?”

陳寂冷漠地說:“撒嬌沒用。”

“陳寂!”林招招見撒嬌不成,轉嗔為瞪。然後她低頭想了一會兒,說:“行,給你禮物。”

陳寂說:“果然準備了禮物。”

林招招說:“那些物質的禮物根本配不上你,我臨時給你準備了一個,你肯定會喜歡。”

陳寂問:“什麽?”

林招招向前一步,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後背的布料柔軟,被女孩攥在手中變得褶皺,她用了力氣,指尖泛白。

繼而,她將臉埋進了他的懷中。

陳寂剛洗完澡,沐浴露的味道充斥在四周。她聽見了心跳聲,分不清是她的還是陳寂的,在耳邊怦怦跳著,振聾發聵。

她想她一定是瘋了,不然怎麽會找了這麽個拙劣的借口抱陳寂?

一秒。

兩秒。

三秒。

倒數三秒,林招招放開了陳寂。她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問:“可以了吧?可以給我吃蛋糕了嗎?”

見陳寂怔在原地,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試探地去拿蛋糕,陳寂沒動,蛋糕便悄悄易了手。

林招招像個偷到糖的孩子,一口咬掉草莓。她吃得太匆忙,唇邊沾上了奶油,愈發顯得唇色紅豔。她邊吃還不忘提醒他:“你不吃嗎?”

陳寂喉嚨微動,她唇邊的奶油矚目,看著礙眼,於是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尖落在她的唇邊。

林招招結巴了:“陳……陳寂?”

緊張是緊張,她卻沒舍得推開他。陳寂垂著眼,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輕輕擦了擦,動作慢吞吞的,不聽使喚地在女孩的唇上流連。

他開口:“招招。”

“啊?”她看著他,眼神懵懵懂懂的,像隻受驚的粉色小兔子。發燙的耳尖不想被他看見,她往後退了退,逃避著他灼人的目光,心裏卻暗暗琢磨,陳寂是怎麽了?難不成是突然被她撩到了?心動了?要當場跟她告白了?

呃,想得有點遠。

胡思亂想之際,陳寂已經鬆開了她,說:“慢點吃,吃得到處都是,是有多餓?”

“好吃嗎?”林招招問。

“嗯。”他聲音不輕不重地回答。

林招招撇了撇嘴,眼珠轉了轉,小心思便起來了。她胡亂地吃了兩口,蹭了一嘴角奶油,衝他伸出手:“陳寂,給我紙。”

陳寂抬起頭,看她這樣不由得擰了眉:“不是讓你慢點吃嗎?”

“太餓了嘛。”林招招不在意地拿手抹了抹,見陳寂還不給紙,她舔了舔唇,舌尖滑過唇角,唇是鮮豔欲滴的紅色,莫名地讓人口幹舌燥。

陳寂猛地站了起來。

林招招問:“怎麽了?”

陳寂說:“我幫你擦。”

這次他知道用紙擦了,紙張柔軟,又是刻意放輕了力道,擦得很仔細。林招招的計謀達成,苦的卻還是自己,天知道她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才不讓此刻的臉爆紅?

陳寂擦得快,末了隔著紙在她臉上點了點:“注意點。吃沒吃相,小心找不到男朋友。”

林招招笑了,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笑得甜意橫生,燦爛無邪:“生日快樂啊。二十歲的冷神陳寂。”

陳寂揚了揚下巴:“祝福收下了。我們同齡了。”

限定同齡。

二十歲的陳寂和林招招。

07

後來的某天,林招招突然想起這次生日,她問陳寂當時是什麽情況,怎麽突然給她擦嘴巴,還那麽曖昧,害得她以為他要對她動心了。

“是有那麽一點動心。”他合上手中的書,拉起她的手,十指交纏,溫情又動人。他的唇角勾了勾,開口道:“招招,在那之前,我從來沒體會過心動的感覺。像是坐過山車,從頂端跌落,心髒懸上去的時候驟停,空落落的。對我來說,那種感覺太陌生了。”

“怎麽會有這種感覺?我是怎麽了?我這麽酷,不該是這樣的。

“可是,根本控製不住。

“還有……”

“還有什麽?”

“還有。”陳寂笑了笑,伸出手,指尖碰到她的發梢,漸漸下滑,落在她的脖頸處,惹得她發癢,她咯咯笑著要躲開。他卻從後麵環住她,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輕輕蹭了蹭,嗓音略微沙啞:“我那時候還在想,我吃的那塊蛋糕不是很甜。”

他想,最甜的那塊,肯定在她的嘴巴裏。

好想嚐一嚐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