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讓我愛你好嗎
01
林招招的電話是在淩晨四點過五分打過去的。
她被一點的鬧鍾吵醒後,隨便洗了個臉,邊貼麵膜邊刷朋友圈,陳寂分享了首外文歌,很沉很靜,她邊聽邊開始改論文。
天漸漸從黑暗走向拂曉,猶如剖開的一條線,天光斬開縫隙滲進來,和著晨間涼涼的風吹動窗簾。敲打鍵盤的聲音漸漸緩和下來,林招招滑動著鼠標,一句一句地順,手邊涼透的黑咖啡散發著幽香。
她打了個哈欠,按下發送鍵,便再也支撐不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手機裏單曲循環的那首外文歌還在放,鋼琴聲行雲流水,又在某一刻交響樂起,肅穆又低沉。她想,陳寂哪來的那麽偏門的歌單,她聽都沒聽過。一想到陳寂,便不由自主地想遠了,也不知道陳寂有沒有寄明信片。
林招招勉強打起精神,打開了社交平台,刷新。
明信片沒看到,第一條看到的便是長河訓練中心的聲明。
林招招頓時清醒了,她坐起身,快速地將聲明看了一遍,又點開了熱搜。
經過一夜的發酵,熱搜仍處高位,與此同時新的熱搜是“外網 陳寂”。
她點開這條熱搜。
外網搬運:陳寂在外網被罵慘了,你們怎麽看?
附外網部分言論。
——陳寂算什麽東西?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打比賽不打11∶0是國際禮儀不清楚嗎?丟不丟人?
——犯規不承認!沒有擔當!
——就算沒有犯規,但既然有了質疑,為什麽不再比一次證明自己呢?不太明白,是心虛嗎?
——陳寂太讓我失望了,虧我還這麽喜歡你。
——就算路易看錯了,那也是本著對比賽負責的態度,他自己也說了,想要輸得甘心。但是陳寂就是不願意配合,看他那是什麽態度。
林招招隨便翻了幾張,擔心得不行,飛快地打開通訊錄想給陳寂打電話,剛撥打過去還沒接通時,才恍然想到現在才五點。她愣了愣,把手機放下了。
陳寂應該在睡覺。
像許指導說過的一樣,陳寂的抗壓能力很強,而且他沒有錯,那麽多人都站在他這邊,他應該……不會受影響。
想了想,林招招拍了張將亮未亮的天,霧蒙蒙的並不好看,發到群裏。
林招招:早上好。
陳寂:。
林招招震驚:你怎麽起那麽早?
陳寂:你不也是?
林招招:我是還沒睡!
她劈裏啪啦地打著字:趕了一晚上的論文,剛剛才發給指導老師,我跟你說啊陳寂,這次的論文……
打字的頁麵突然消失,陳寂發來通話請求。
“嘟——嘟——嘟——”
“喂?”林招招手忙腳亂地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邊,她緊張地舔了舔唇,“陳寂啊。”
“嗯?”陳寂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為什麽沒睡?”
“在趕論文。”
“哦。”
“你呢?”林招招靠在椅子上,三月街漸漸在晨靄中蘇醒,山山水水也逐漸清晰,她垂下眼看桌上的黑咖啡,“為什麽還沒睡?因為比賽的事情嗎?”
“嗯。”陳寂隨口扯了個小謊。
“陳寂,你沒有錯。”林招招倒在**,看著天花板,說,“你看那個人什麽態度啊,哇,要是我在現場我肯定會跟他動手的!”
“冷靜。”陳寂很及時地提醒她。
“哦,我失態了。”毫無誠意地反思後,林招招氣鼓鼓地咬牙道,“反正你沒有錯,沒錯就不需要低頭,也不需要妥協!”
陳寂心下一動,鬼使神差地開口:“外網很多人罵我。”
“我也不想你被罵啊,陳寂。”林招招攥住被子的一角,她的聲音低低的,“可我更不想你對這些人低頭,我要你意氣風發,沒有錯就不必妥協,永遠高高在上。好不好啊?”
停頓了兩三秒,她聽到陳寂說:“好。”
真乖。林招招想,要是能一直這麽乖就好了。
陳寂應了她的話後等她的回應,等了一會兒,傳來的卻是女孩綿長輕微的呼吸聲。陳寂仔細聽了片刻,旋即無奈地扶了扶額頭。
居然睡著了?
不過……他坐起身,手機貼近耳廓。他想,他見過林招招很多次睡顏,穿著淺粉色的睡衣像個粉團子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很乖巧,有時候吵得很了,她的眉頭會小小地皺起來,小聲嘟囔兩句不滿的話,再將自己埋在被子裏麵。
平白地讓人覺得很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晨間的鬧鍾在嗡嗡振動時,周盡燃敲響了他的房門。像是被撞破了什麽秘密,陳寂少有地慌亂了一下,他連忙掛斷電話打開門。
周盡燃明顯是晨跑剛回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來開門不用這麽急吧?”他把手中的袋子往陳寂眼前一遞,“給你帶了早飯。”
“謝謝。”陳寂恢複鎮定。
“你是……沒睡?”
“起得早。”
“我就說嘛,那點破事也不值得你徹夜未眠。”周盡燃咬了口燒餅,說,“收拾行李準備撤了。”
陳寂說:“嗯。”
周盡燃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走到一半,又頓住腳步,回頭說:“對了,有空就發條微博,很多人都挺關心你的。”
於是,清晨六點十六分,所有人都收到了陳寂寄來的明信片。
熱騰騰的早飯。
他說:“很快到家。”
林招招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趕回學校上了節病理課,邊打著哈欠邊記筆記,結果被老師點名回答了好幾次問題。病理課是麻醉學課程,身邊都是不熟的同學,她一節課站起來兩三次,居然混了個臉熟。
她給澄子發消息:“麻醉係的同學都太友善了。見我是新來的,都把筆記借給我,人美心善麻醉師。”
澄子說:“怎麽還控上評了?”
林招招發了個可愛的表情包。
澄子問:“晚飯要一起吃嗎?你今晚還回宿舍嗎?”
“一起吃呀,想吃麻辣燙了。”林招招說,“吃完我回家。”
澄子了然:“陳寂到了?”
林招招遲疑道:“到了……吧?”
應該到了,吉隆坡離臨溪也不遠,五個小時左右的航程,現在怎麽也該到了。雲汀已經請了假,所以他應該會先回三月街。
林招招到食堂的時候,麻辣燙已經上來了,整個二樓都彌漫著麻辣燙的香氣,她咽了咽口水,飛快地坐下,道:“好久沒吃了,想死我了。”
“上次我來的時候,老板還問我,那個小招招呢?”澄子吃得鼻尖沁汗,她喝了口可樂,說,“我說你忙得像個陀螺,你猜老板怎麽說?”
“說什麽?”林招招打開可樂罐的拉環,可樂晃**,不斷冒著氣泡,與飄著紅油的麻辣燙很配。林招招很滿意地捧著可樂,笑眯眯地說,“我猜猜,肯定是覺得我厲害得不得了唄。”
“那倒沒有。”澄子潑她冷水道,“他問我,你是不是忙著跟陳寂談戀愛?”
林招招霍然抬頭。
“你也別驚訝。”澄子咬了口魚丸,說,“長河訓練中心不是改隊規了嗎?其實之前大家就討論,覺得隊規不太合理,退隊什麽的。但是現在改成加訓了,那這不就意味著陳寂可以談戀愛了嗎?”
“加訓也很累的。”林招招小聲反駁道,“陳寂沒誇張。”
雖然她害得陳寂加訓過那麽一兩天,但也隨著兩人的“分手”迅速告終。
如果陳寂談戀愛,一談兩三年,天天加訓哪裏受得住?
澄子笑話她:“你還心疼啦?”
林招招理直氣壯地說:“心疼喜歡的人不行嗎?”
“行行行。”澄子說,“哦,對了,趙聞溪給你寄的信昨天下午送到宿舍了,我給你帶來了,你帶回家看吧。”
澄子把信推過來,遲疑了一下,還是沒忍住,苦口婆心地說:“其實也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你覺得呢?”
林招招點點頭:“我覺得你再不吃的話,蝦滑就被我吃完了。”
“啊啊啊!住手!”澄子立刻把趙聞溪拋到了腦後。
“我讓你多點一份的吧!”
“點兩份吃不完,點一份不夠吃,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我的肥牛卷!”
“招招,等忙完這陣子一起去吃火鍋吧,我一直想認識時映來著。”心滿意足地吃完了麻辣燙,澄子喝完最後一口可樂,說道,“帶我見見唄。”
“好啊。”林招招答應了下來,問她,“吃不吃雪糕?”
“才三月份哎——給我來一支可愛多,巧克力味的。”
林招招把可愛多丟給她,自己挑了支草莓味的,一手抱著信一手拿著可愛多,跟她告別後就跑去等公交車了。
三月天的傍晚,晚風微涼,將被染紅的雲吹開,如絲般飄向遠方。正是要吃飯的點,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從學校裏走出來,奔向附近的步行街。步行街離得近,走十分鍾就能到,公交站反而備受冷落。
29路公交車發車時間不急不緩,二十分鍾等不來一輛也是常有的事。林招招坐在長椅上剝開可愛多上的包裝紙,在心裏盤算著等會兒見到陳寂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麽。
哦,應該是“嗨,陳寂”。
畢竟要先禮貌地打個招呼,然後再寒暄些其他的,比如這一路累不累啊,晚飯吃了什麽,馬上要開始的科威特公開賽你會參加嗎……
雖然陳寂多半不會回答,但問還是要問的。
林招招邊樂觀地想,邊咬了口可愛多。傍晚的溫度低,雪糕融化得慢,咬下去的一口還是硬的,牙齒浸了涼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正準備看看29路怎麽還不來,一抬眼,她卻愣住了。
麵前剛站定一個人。
白色運動鞋,黑色長褲,筆直修長的雙腿,再往上看是同色係的外套,一板一眼地將拉鏈拉到最上麵。她仰起頭,對上陳寂壓在鴨舌帽下麵的波瀾不驚的眼睛。
陳寂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可愛多。
林招招下意識地把可愛多往回縮了縮,說:“你什麽都沒看見!”
“不是低燒嗎?”
“那都過去多長時間啦!”林招招往旁邊坐了坐,給他讓位,並認認真真地掰手指給他算,“至少五天了。”
陳寂說:“哦。”
林招招自認為是說通了陳寂,便正大光明地準備吃雪糕,斜裏卻伸出一隻手,毫不費力地就從她手中把可愛多拿走了。
林招招微微瞪大眼睛。
陳寂麵不改色,坐得端正。林招招說:“哎,陳寂,你不會打算把它扔了吧?我發誓,這個春天我就吃這一次!”
見陳寂不為所動,她又說:“它很貴的,你不能這麽腐敗,你忘了之前貧窮得買不起雪糕的自己了嗎?”
陳寂躲避開她的手,又看了眼手上的可愛多,說:“倒也沒那麽慘。”
草莓味的可愛多果醬是紅色的,搭配雪白的冰淇淋,已經化了一些,在邊緣處搖搖欲墜,看上去很讓人有食欲。
像是被蠱惑了那般,把可愛多湊到嘴邊,他舔了一口。
林招招的臉一熱。陳寂也愣了愣,知道林招招喜歡他後,他總是刻意地拿捏著分寸,唯恐生出讓人誤會的事端來。可剛剛的氣氛太好太自然,他與林招招刻在骨子裏的熟稔就像條件反射,根本不受他的控製。
陳寂抬起頭,林招招連忙又往旁邊坐了坐,還紅著臉擺手道:“我沒誤會!”
沒誤會臉那麽紅?
陳寂移開目光,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公交車有沒有來。
他也不知道怎麽把可愛多吃完的,沒找到垃圾桶扔,包裝紙拿在手上,都浸了汗。
等上了車坐定後,林招招才反應過來,說:“我以為你會先回家。”
“開了個會。”
“什麽會?”
“排名。”
林招招覺得自己再問下去就會像過年時候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個勁地問人家孩子成績怎麽樣,很招人煩。於是,她點了點頭,沉默了。
倒是陳寂沒沉住氣,說:“我第二。”
不等林招招驚歎,他又繼續說:“還是被罵了。”
林招招瞪大眼睛:“為什麽?!”
“還不是最好。”
“鄭指導也太嚴厲了點。”林招招嘟囔道,“該誇的還是要誇的。他誇你了沒?”
“……沒。”
“那我替他誇你好了。絕對不帶任何濾鏡。”
“誇吧。”陳寂壓了壓帽簷,躲避掉正在上車尋找座位的乘客的目光,他示意她,“誇多一點。”
他這麽一說,林招招反而不知道說什麽了。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誇獎,陳寂挑眉看向她,林招招平白無故地紅了臉。緊接著,她垮下臉,說:“不好意思啊,陳寂。我看你的時候自帶濾鏡。”
女孩說這話的時候,隔著車窗玻璃,黃昏的光影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越到尾聲就燃燒得越燦爛的夕陽亮得晃眼,又在微風中減弱。她懊惱、糾結、害羞,渾然不知自己在說撩人的情話,在這洶湧的人群中顯得可愛極了。
手心裏的包裝紙似乎在發燙,順著掌紋、血管撞擊心髒。
怦怦在跳。
02
最後一絲餘暉終於隨著路燈次第亮起而沉入了黑暗中,車燈閃爍,斑駁的光在馬路上交互,車輛長長的排成一隊。
“ 堵車了。”林招招說,她連打了兩個哈欠, “不知道要堵到什麽時候。”
“下車走路?”陳寂提議道。
“我不要!”
“……”
林招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撒了個嬌,心想著就算堵死在路上也休想讓她再走一步。見她莫名其妙地堅持著,陳寂也沒再說什麽。
公交車上大多是剛剛結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個個昏昏欲睡,在昏暗的燈光中隨著車身動**顛簸。
林招招的手指在手機頁麵上滑動,從這個APP跳到另一個APP,最後打開了醫學院的群。常年禁言的群裏,老師發了個文件,文件名為《有關2016年無國界醫生項目實習計劃》,並說:“請符合條件且有意向的同學到臨床係教務處報名。”
林招招點開文件,前情繁雜冗長且有用,在時走時停的公交車上看起來有點費力,她幹脆滑到了最後看報名條件。
“在看什麽?”陳寂忽地開口問。
“有關2016年無國界醫生項目實習計劃。”
“具體是指?”
“我們學校的一個項目,對接的是無國界醫生組織,為期一到兩個月,主要是為了鍛煉在校生。”
“要去非洲?”
“唔,也不一定。”林招招說,“不一定是非洲。而且條件很苛刻,我不一定符合。”
“什麽條件?”
“車子太晃了,還沒仔細看。”
陳寂伸手:“讓我看看。”
手機便到了他的手上,他滑著頁麵,穩穩地將字體放大,在林招招的催促下,才慢吞吞地讀給她聽:“第一,不因其神聖而加入,摒棄理想主義情結。”
“嗯,我可以。”
“第二,臨床係與麻醉係優先,年級前十優先,在《SCI》發過文章優先。”
“我最近在修麻醉學來著。”
“第三,修讀《熱帶病學課程》。”
“馬上安排。”
“第四……”陳寂皺了皺眉,聲音冷冷的,“要求真多,不去了。”
“喂——哪有很多?快讀!”
公交車緩慢地往前挪動,十分鍾好歹走了百十米,離三月街遙遙,有的是時間給陳寂讀這些條件。陳寂不情不願地繼續讀下去:“第四,有良好的團隊精神及抗壓能力,有基本的防身技能及適應能力,有吃苦耐勞的精神,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或法語。”
“沒了?”
“沒了。”
林招招若有所思:“我好像全都符合哎。”
陳寂把手機塞給她,無意中瞥到她的屏保,是她的偶像,穿一身白襯衫黑長褲,對著鏡頭笑得很甜。他收回目光,問:“你要去?”
“我是挺想去的,而且暑假也沒什麽安排。”林招招邊說邊打開跟時映的對話框,“我問問時映。”
“要吃苦耐勞。”
“嗯,我可以啊。”
陳寂沒說話。林招招敲字的手頓了頓,她抬起頭對上陳寂淡淡的目光,赧然道:“雖然我是沒受過什麽苦,但是該受的話我也可以的!”
“一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
“啊?”
“天氣惡劣?”
“呃……”
“可能還會有危險。可能會去戰場,也可能是去任何環境惡劣的地方。”
陳寂平淡地敘述著她可能會遭遇的事情,仿佛她報了名就會成功,他未雨綢繆地給她打退堂鼓,“你那麽愛幹淨,連太陽都曬不得,得……”
得多苦啊。
最後一句話他沒說出口就被林招招打斷了。她靠在車窗玻璃上,窗外的車燈交錯,映著她的側臉,是出奇的溫柔和寧靜。
“可是陳寂,總得有人去做啊,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麽多人在經曆這些。
你就當我是聖母心在泛濫吧。而且——”她笑了笑,說,“我學的是法醫,麻醉也是今年才開始輔修的,能不能申請通過還不知道。就算通過了,也不會讓我在救援一線。”
“那就不要去。”
“試試又不要錢。”林招招看著時映發來的消息,說,“而且我會的也挺多的,我會包紮、會打針、會配藥。哇,陳寂,這麽一看我好厲害啊。”
陳寂敷衍道:“嗯,好厲害。”
公交車走一段停一段,而後像擠牙膏般終於順暢了起來,叮叮當當地駛向三月街,在陽明小學的門口停了下來。
臨近三月河,風吹得愈發涼了,林招招裹緊了大衣,跺了跺腳跟著陳寂。
陳寂的影子一會兒長一會兒短,到她眼前時她就踩一踩,不在她眼前時她就等會兒再踩。她踩得正歡的時候,一頭撞上了陳寂的背。
“疼。”林招招摸了摸鼻子,埋怨道,“陳寂,你的背好硬啊。”
陳寂沉默了一下,轉過身催促道:“走快點。”
林招招嘟囔:“走那麽快幹什麽?”她終於厭倦了無聊的踩影子遊戲,小跑著追上他,“剛剛時映跟我說了,之前他們那組也有個法醫係的去過,聽說
還就艾熱登的病理研究跟宋行水討論過呢。”
“宋行水,你知道嗎?就是時映以前喜歡的那個人,他可厲害了,他主持研發了艾熱登病毒疫苗,是我們學校的榮譽校友。如果我也能分到他那組就好了。”
陳寂說:“話太多了。”
“那我不說了!”林招招很有脾氣地說。
倒也真的安靜了下來。這個季節正是旺季,晚上的三月街熱熱鬧鬧的,懸空的紅燈籠隨風搖擺。陳寂對這裏太熟了,挑著無人的小巷東轉西轉,等林招招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一條無人的窄巷。
陳寂停下腳步。
林招招仰著頭看他,路燈映進她的瞳孔中,一派純真,是無條件的信任:“怎麽不走了?前麵沒路了嗎?”
“不是。”陳寂動了動腳步,說,“招招。”
“嗯?”
“為了備戰八月的比賽,所以科威特公開賽和卡塔爾公開賽我都不會參加。”
“八月比賽的名額定了嗎?”
“快了。”陳寂不滿她的偏題,又強行將話題扯了回來,“所以我會在臨溪待將近兩個月。”
“那也會很忙吧?”
“嗯,但是每天可以抽出一個小時教你簡單的防身技能。”
“哦,那很……什麽?”林招招霍然抬頭,眼睛瞪圓以表達自己的驚訝,又有點委委屈屈地問,“你不是不想讓我去嗎?”
陳寂問:“我不想讓你去,你就不去了?”
林招招說:“那不會。”
“嗯。”
陳寂也沒抱什麽林招招會因為他而不去的念想,他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窄巷很快就到了頭,三月河上映著明晃晃的月色,過了一座橋,就是平遙巷了。他邊下橋邊增加著籌碼:“每課時兩百。”
“哇!”林招招也跟著下了橋,忙裏偷閑欣賞了會兒月色又去誇他,“陳寂,你人真好。”
陳寂皺了皺眉,道:“收少了?”
“一課時多長時間?”
“我的時間不多,要準備高考、要訓練,每天一小時。”
“是哦,馬上要高考了。”
“……”好像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課時費我就收你三百吧!”林招招很有義氣,她負手在後,在陳寂開鎖進家門前堵在了他的麵前,對著他笑,一如既往地笑得很甜,又伸出手道,“找我一百。”
陳寂無語了:“……”大意了。
“哈哈哈哈!”林招招笑彎了腰,拍了他一下,說,“跟你開玩笑啦。我先回家了!”她說著就徑直朝對麵走去。
就在陳寂以為她會直接開門進去時,她突然頓了頓,回過頭,一副像忘了什麽的樣子拍了拍腦袋:“對了。”
“什麽?”
“嗨,陳寂。”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小小的臉上漾起淡淡的粉紅,聲線溫軟而甜糯,“你一路累不累呀?”
——見到陳寂,首先要禮貌地打個招呼。然後寒暄些其他的,比如這一路累不累啊,吃晚飯了嗎。
莫名其妙地打招呼、生硬的突如其來的關懷,讓人一頭霧水。陳寂卻忽地笑了:“沒吃的話,怎麽辦?”
“呃……”
這人怎麽不按劇本走?林招招卡殼了一下,試探地問:“我做給你吃?”
陳寂走過來:“好。”
林招招的廚藝一般般,不至於炸了廚房,但離色香味俱全還差得遠。而陳寂又是個挑食的,等兩菜一湯端上來後,她很心虛地把手機遞給他:“你看你喜歡哪家外賣,我點給你吃。上次那家冒菜怎麽樣?”
陳寂拿起筷子夾了口菜,說:“你都做好了。”
林招招眼巴巴地看著他,看到他把菜放進嘴巴裏,眉頭皺了一下,又慢吞吞地嚼了嚼,咽了下去。她感慨道:“陳寂,你人真好。”
陳寂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那還是上次那家冒菜吧。”
林招招頓時無語:“……”
陳寂笑了笑,道:“開個玩笑。”
倒也沒那麽難吃,他品著品著品出了香味,下米飯的速度就快了點。
林招招已經吃過晚飯了,本想著趁陳寂吃飯的時候去把廚房收拾一下,結果見陳寂又添了碗米飯,頓時膨脹了,坐在他對麵看他吃飯。陳寂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頭也不抬地警告她:“再看收錢。”
“陳寂。”林招招托著下巴,說,“你知道嗎?你媽媽粉特別多。”
陳寂否認道:“不可能。”
林招招說:“真的!我看你的采訪微博下麵的轉發評論好多都是‘媽媽愛你’‘崽崽好可愛’‘寶寶要多吃點呀’這樣的發言。”
“膽子太大了。”陳寂很不爽。頓了頓,他看向她,“你是不是也有這個傾向?”
“我沒有!”林招招比三指起誓狀,“我是你的技術粉。”
“匈牙利公開賽男單半決賽,我用的什麽打法?”
林招招一臉問號。
超綱了,她不會。
陳寂也料到她回答不出來,便打開電視,把這場比賽調了出來,說:“你看比賽。”他掃了一眼桌上的殘羹,“我刷碗。”
林招招誇他:“很自覺嘛。”
好像莫名其妙被誇了。陳寂很不屑地進了廚房,又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淅淅瀝瀝的水聲與電視機裏乒乓球的聲音碰撞分離,間或聽到女孩的一兩聲驚呼。
他仔細思考了一下,應該是他得分的時候。
夜晚被拉得更長,單調的聲音反而使周圍變得寂靜。不知不覺中起了風,敲得窗戶哐哐作響。林招招在客廳喊了句什麽,他沒聽清。正巧最後一個盤子刷完,他朝客廳走去,邊走邊問:“怎麽了?”
眼前忽地一黑,他的腳步頓了頓,等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是停電了。
果然,他聽見林招招說:“停電了。剛剛電路就不太穩,現在徹底停了。”她遲疑了片刻,目光在黑暗中尋找著陳寂的身影,“陳寂?你在
哪兒?”
“這裏。”
近在咫尺的聲音,在視線盲區中放大,直直地穿過耳膜撞進她的心底。她忍不住心頭狂跳起來。
林招招的眼睛適應了黑暗,模模糊糊間看到陳寂正摸索著朝她這邊走來。
他站得筆直,不見絲毫的慌亂,不緊不慢地問:“電路燒了嗎?”
“應該是吧。”
到底是老城區了,電路不穩是常有的事,一不留神燒了也不稀奇。林招招已經習慣了,她往沙發裏麵縮了縮,靠著柔軟的抱枕,問:“你要不要回家看看你家的燒了沒?”
陳寂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不看了。”
他手上似乎還有水,坐下來的時候,幾絲涼意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林招招莫名地有點緊張,正想往旁邊再撤一撤的時候,陳寂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轟——林招招臉一熱,結結巴巴地問道:“怎……怎麽了?”
陳寂鬆開她:“哦,沒丟。”
林招招有些莫名其妙。
想起來了。那是很小的時候了,夏天斷了電,她跟陳寂、雲汀就跑出去玩,三個人坐在一起,沒星星沒月亮的晚上隻能聽雲汀講故事。雲汀專挑鬼故事講,還裝模作樣地跟他們講所謂“常識”,比如:“天這麽黑,別以為你身邊有人,說不定他就沒了呢!”
那時候陳寂已經很能裝酷了,故作淡定地點著頭,背地裏卻偷偷摸摸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抓一晚上。
林招招鬆了口氣。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陳寂出來得太匆忙,廚房的水龍頭似乎沒關嚴,嘀嗒嘀嗒作響,他作勢要起來去關掉,卻被林招招抓住了手臂。
陳寂一怔。林招招抿了抿唇,說:“別關了。”
陳寂便沒有動。
他坐了五個小時的飛機,又去訓練中心開了會,奔波了一整天的疲憊在黑暗中無所遁形。他幹脆往後靠了靠閉上眼睛小憩片刻。
“舅舅在家嗎?”林招招問。
“……好像在。”
“嗯。”
林招招的聲音忽近忽遠,他好像聽到她喊了他的名字,又好像沒喊,在清醒與昏睡間顯得模糊。但很快,又清晰起來。
“陳寂,喜歡一個太熟太熟的人真的不太好,因為這會剝奪你對我好的權利。但是,拜托你啦,你對我有多好我都不會誤會的,就算當下誤會了,我也
會很快清醒過來的。”
“我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了,所以,你得繼續對我好啊。”
“可能我也沒那麽喜歡你,如果要改的話,努努力還是能改掉的。”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粉紅色的棉花糖般綿軟,藏著點小小的委屈,唯恐他會發現似的,將那點委屈藏啊藏,還是沒忍住露出了一點,“我會努力的,好不好?”
好不好?
林招招聽到春雨在風中細潤無聲,聽到窗戶玻璃在陣陣作響,聽到她的呼吸與心跳聲,聽到水池的水滴滴答答,卻沒聽到陳寂應一聲好。
好吧。她想,看來陳寂是不同意了。
03
群組“我嗑的CP是真的”正式改名為“學習互助小組”,由林招招修改。
雲汀:我家房子塌了?
雲汀:我就出了個現場忙了將近三十個小時,準備吃顆糖恢複一下體力,你給我看這個?林招招同學,立刻出現回答我的問題。
雲汀:你別隱身不出聲,我知道你在線!林招招,你有本事改群名,你有本事說話啊!
陳寂:我改的。
雲汀:哇哦!
雲汀:嗑到了。
陳寂:如果把你踢出群,這個群還會在嗎?
雲汀:那你為什麽不找招招私聊?
陳寂:她就在我旁邊。
雲汀:這麽多糖嗎?砸死我,謝謝。
“在跟誰聊天?”林招招氣喘籲籲地在跑步機上奮力奔跑,兩分鍾看陳寂皺了三次眉,忍不住問道,“舅舅嗎?”
陳寂說:“嗯。”
“在質問為什麽改群名?”
“嗯。”陳寂頓了頓,抬眼,“為什麽改?回答完就別說話了。”
“呃……”林招招把速度調慢了點,說,“為了督促我們互相進步,成為更好的自己唄。”說完,跑步機再次加速,她再也無暇顧及陳寂,專心跑步去了。
陳寂把她說的話敲出來,發到群裏。
雲汀:進步什麽?怎麽互助?小招寶準備去學打乒乓球了?有點晚了吧!
陳寂言簡意賅:無國界醫生,要有基本的防身能力。
那頭雲汀沉默了很久,就在陳寂以為他不會回複了的時候,雲汀氣勢洶洶地發了幾個問號,外加生氣的表情包。
雲汀:你們在長河?給我等著!
陳寂一頭霧水,說:“舅舅生氣了。”
林招招沒空說話。
汗水在小小的健身房內揮灑,窗外晨曦的微光照進來,猶如天光乍泄般透徹明亮。她給了陳寂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沒了。”陳寂說,他翻了翻手邊的試卷冊,有點頭疼。
叮——林招招關掉跑步機,汗水浸濕了發,小臉也熱得通紅。她隨意地撩了撩發,喘著氣道:“你……你跟他說了什麽?”
她走下跑步機,隨手撈起一瓶礦泉水,作勢就要往肚子裏灌。陳寂頭也不抬地說:“慢慢喝。”
哦。林招招收住動作,變為了小口小口地啜,喝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拿起手機,快速地看了遍聊天記錄,喃喃道:“舅舅在生什麽氣?難道他不想讓我去?”
“可能是。”陳寂把試卷在窗前的平台上鋪開,正好是陽光能照到的角度。他跪坐在地上,手肘放在平台上,寫字聲沙沙,解題解得很認真。
林招招雖然在小事上不在意,但大事上從來不含糊。從動了要申請去當無國界醫生的念頭後,二十四個小時內,她打印了報名表,準備好了資料,並經由輔導員同意,送至麻醉係沈老師處,沈老師簽字後,才送到了教務處的審核處。
等報名消息公布後,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覺得林招招瘋了,專業不對口也敢報。也有人讚歎林招招不愧是學霸,輔修的麻醉學相關課程也能拿八十分以上。但畢竟都是理論,沒有實踐經驗一切都是空的。
質疑和輕視、佩服和鼓勵是一起來的。
林招招卻按照自己的步伐,製定了學習計劃和學習基本防身能力的計劃,跟陳寂約了每天早上五點半,她運動,他寫試卷,最後半小時學習防身技能。
當是約會,苦也能變得甜一點。
林招招覺得自己賺了。
今天的防身技能課程被來勢洶洶的雲汀打斷,他麵色不虞地站在健身房門口,說:“出來!”
林招招顫了一下,小聲問陳寂:“舅舅不會打我吧?”
“他不敢。”陳寂把試卷收起來。
“那就好。”
林招招剛剛去洗了個澡,換下的衣服拎在袋子裏,為了穿得舒服故意買了大一碼的長袖T恤穿著鬆鬆垮垮的。有了陳寂的保證,她換上帆布鞋邊往外走
邊跟雲汀揮手:“雲汀先生也太敬業了,忙到現在還不去休息!”
“少在這兒散發可愛,沒用。”雲汀不買賬,黑著臉轉身就走。
林招招碰了顆釘子,回頭瞪陳寂。
陳寂表示不背鍋:“沒打你。”
是沒打,還不如打呢!
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的食堂大廚廚藝精湛,連早飯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陳寂去窗口用托盤端了三碗粥,外加油條、飯團、包子,擺在桌上。香味直往鼻子裏鑽,林招招鍛煉了那麽久,早就餓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早起的運動員完成了晨間訓練,吵吵嚷嚷勾肩搭背地進了食堂,一路招呼打過去:“早早早!”
“早上好!”
“這是傳說中的小招寶嗎?”
“大家早上好啊!”林招招對這些拉出去乒乓球界都要抖三抖的全國冠軍、世界冠軍早就認了個門清,笑著跟人打招呼。
“哎呀,還真的挺可愛的。”運動員們打完招呼又八卦兮兮地私下討論去了,“我覺得為了她加訓,我可以。”
“你醒醒,你是個女生!”
“哦,是嗎?”
啪。雲汀把筷子放下,及時刷了波存在感,把林招招的注意力從其他地方拉了回來。她立刻坐直。
陳寂慢條斯理地吃了口包子,頭也不抬,儼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沒義氣樣子。
雲汀問:“你告訴你爸媽了嗎?”
林招招說:“沒有,他們肯定會同意啦。”
“為什麽會同意?”
“我從小到大的決定都是我自己做的啊。”林招招見雲汀沒再發火,便小心地在他眼皮底下去拿飯團,飯團有點遠,她邊防著雲汀邊去夠,有點費力,“這次肯定也不例外。”
見狀,陳寂的筷子動了動,飯團往她麵前滾了滾。
她順勢將其拿到了手上。還是熱的。
雲汀瞪她,道:“你知道那裏有多苦嗎?我早就對學校這個亂七八糟的項目不滿意了,在校生去除了添亂還能幫上忙嗎?你會什麽?你連在實驗室都得人盯著,還想去救援一線?是你救別人還是別人救你?”
這話就說得有點重了,雲汀也愣了愣,旁邊的陳寂提了點小建議:“委婉點。”
說哭了不太好哄。
林招招倒也沒那麽容易哭,她小聲反駁:“我這不是在努力地學嗎?”
“你看你看!”雲汀氣道,“我說得那麽直接她都能反駁,再委婉點她還以為我同意她去了!”
頓了頓,他開始動之以情:“太危險而且太苦了,招招。”又瞪向陳寂,“你都不說點什麽?”
陳寂放下筷子,說:“隨便她。”
“我看你們都想氣死我!”雲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林招招,“沒事,我可以把你的報名表退回去。”
林招招一驚:“舅舅!”
雲汀像是找到了辦法,他點了點頭,說:“對,我怎麽才想到,報名表得經過教務處,我有一票否決權。”他擦了擦嘴,“等著,我現在就去。”
說完,他站起來就往外走去。林招招連忙追了上去,扯著他的袖子:“我真的很想去,你不讓我去怎麽知道我不可以呢?之前選法醫專業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說我不行,可是我可以變得很厲害啊。”
聞言,雲汀的腳步一頓。
他們已經下了食堂的樓梯,正迎著從操場上**來的春風,曦光在眼前輕晃,溫和無害。他回過頭,女孩的眼眶果然已經紅了,小小的委屈自眼尾流露,看上去可憐極了。陳寂送了餐盤後,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
陳寂眨眨眼——憑什麽?
沒用!雲汀收回目光,歎了口氣,說:“你如果想鍛煉,這世界上有的是地方讓你體驗人生疾苦,沒必要去參加這個項目。其次,從醫學院老師的角度出發,哪怕你修了麻醉學,能通過的概率也很小。我可以不阻止你,剩下的你自己掂量吧。”
雲汀走後好久,林招招還在原地回不過神來。陳寂就默默地陪她站著,直到鈴聲響起,他才說:“別思考人生了。”
林招招看向他,眼眶紅紅的,更像隻小兔子了。
陳寂緩緩地移開目光,又無奈地重新落在她的身上:“別看他很凶,其實很好說服。”頓了頓,又問,“餓不餓?”
林招招魂不守舍地說:“陳寂,你別說話了,你一說我就想哭,我就覺得委屈。”
陳寂果然不說話了。
林招招卻自顧自地絮叨開了:“從小到大,我做的每個決定都有把握讓大家都滿意,可是這次我自己心裏也沒底。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堅持一下……
我會不會很叛逆?別人會不會覺得,林招招怎麽這麽不自量力?林招招就是想添亂吧?林招招怎麽……怎麽這麽固執?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林招招最好說話了,林招招最溫柔貼心了,林招招脾氣最好了。所以林招招不能變,林招招最好能一直維持原來的樣子,很乖很甜很招人喜歡。
“可是有時候林招招也有特別特別想去做的事,就算全世界都反對也想做的事。好吧,也沒那麽嚴重,就算誇張手法,你懂的。你怎麽不說話?”
陳寂看著她,好像有點哀怨。
“呃,你可以說話了。”
陳寂還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他的語氣趨於冷淡,又像是在初春的朝陽裏染上溫度:“林招招可以撒嬌,可以大笑,可以散發可愛。”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卻還在強裝著平靜,“林招招可以生氣,可以發脾氣,可以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也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
“陳寂……”
“耽誤太長時間了。”陳寂打斷她,“林招招。”
“啊?”
“你到底餓不餓?”
他不說還好,一說便立刻把她從消極的情緒裏拖出來,肚子開始咕咕地叫了。她說:“好餓,要餓死了,我回學校買點吃的。”
還沒邁開步,手裏就被塞了個東西,溫溫熱熱的。
是個飯團。
林招招一怔。
陳寂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迎著朝陽裝酷:“話那麽多,再說兩句就涼透了。”
他往前走去,走了兩步沒見人跟上來,便回頭道:“走不走?”
“來了來了。”林招招回過神來,連忙應道。
她加快了腳步,手上的袋子隨著腳步甩來甩去。明明是運動了一早上,早該沒了力氣,她卻覺得充滿了力量,步伐變得愈發輕盈。
無論她是怎樣的林招招,他都不會走。
她也隻好奔向陽光,奔向他。
04
為了備戰八月的賽事,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的訓練計劃一再調整,主力隊員則分別用公開賽練手、調整狀態。比如顧則掛帥科威特公開賽,周盡燃出戰卡塔爾公開賽,陳寂則開赴日本參加日本公開賽。
八月賽事的團體賽名額是四月中旬定下來的,陳寂在隊內選拔賽中,在經過九場鏖戰後,以八比一的成績優勢位居第一,拿下了最後一個名額。
“陳寂,你猜我在訓練館遇到誰了?”周盡燃倚在酒店的陽台上,邊欣賞多哈的夜色邊劈裏啪啦地打字,“路易那小子也報了單打!”
之前的事情在外網發酵到一定程度後,卻又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出球迷的視野。盡管大多數人都抱著“該相信你的人一定會相信,不信你的人再怎麽解釋也沒用”的心態,但陳寂的粉絲還是不遺餘力地做澄清視頻,並堅持認為路易該道歉。
周盡燃:他的教練都道歉了,他居然還不道歉,而且還沒被禁賽,我真的好奇他到底有什麽背景。
陳寂:你能遇到他?
周盡燃:沒抽到,看他能不能進半決賽。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打他個11∶0, 讓其他人盡早掐滅在競技體育比賽中找禮儀這種念頭。
陳寂:禮儀可以有,但不能手軟。
周盡燃:跟值得尊敬的對手講禮儀。你現在說教的樣子好像許指導啊,你忙什麽呢?
陳寂:準備睡覺。
哦,忘了時差這個問題了。周盡燃算了一下,國內時間大概已經將近一點了,陳寂沒睡他管不著,但為什麽時映剛剛還在跟他聊天?
周盡燃:時映最近要考醫師證,在跟招招一起學習打卡什麽的,你管管你家學霸小招寶吧!學到一點真的很過分了!
陳寂:你怎麽不管時映?
周盡燃:呃,我會管的!
陳寂:哦,不是我家的,管不了。
周盡燃:你也喜歡她不就是你家的了嗎?
玩笑的語氣,還發了個“別拉黑我”的表情。陳寂麵無表情地關掉跟他的對話框,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他的通訊錄裏人不多,所以很精準地就找到了林招招。
最後的對話停留在早上,林招招來長河,問他要不要帶早飯。
被拒絕後,她氣呼呼地在他麵前喝完了一杯豆漿,吃完了兩根油條和包子,並吐槽他:“餓死你。”
他冷哼,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別說了,快寫吧。”林招招打斷他。
陳寂有時候懷疑林招招說喜歡他是不是在逗他,有她這樣喜歡人的嗎?
在輸入什麽?
等了五分鍾,他都快要睡著了,林招招要說的話還沒發出來。
陳寂:在輸入什麽?
林招招:!!!
陳寂:?
林招招故作鎮定:哦,就是想問你,雲汀舅舅在家嗎?
陳寂:我在長河。
林招招:嗯,好的,謝謝。
047
陳寂:?
林招招回了個可愛的表情包,然後把手機一丟,在**滾了一圈,滾燙的臉埋進被子裏。啊,太丟人了。
居然被抓包了。
這是她很久之前就有的習慣,把想說的話在對話框裏打出來再刪掉,宣泄完就結束,以前從沒被陳寂發現過,也從沒失手發出去過。不承想現在居然被抓包了。
算了,林招招想,好在她在陳寂麵前也沒什麽形象可言,獨自懊惱了一會兒也就過去了。她趴在**,將熱帶病學課程的專業書在枕頭上打開。要背的東西太多,她用了思維導圖整理了知識點,便於理解和記憶。
有關無國界醫生項目實習計劃的最終通過名單是上周公布的,鄭重地貼在學院的公告欄裏,公告欄前擠滿了圍觀的吃瓜群眾。林招招發誓,當年等高考成績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麽緊張。
那時,她邊往裏麵擠邊在群裏說話:查成績那天我還睡到中午十二點呢。
雲汀許是在忙,沒回。等她擠進去踮著腳在眼鏡的幫助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後,陳寂回了她。
陳寂:晚上蹦迪到兩三點。
言下之意是,不睡到中午十二點才怪。
林招招的臉熱了熱。
她查成績的前兩天,正好趕上中國乒乓球公開賽結束,陳寂從北京飛回來,風塵仆仆地拎著行李箱回三月街。六月底的三月街正是燥熱的時候,店鋪懶洋洋地開著門,就連貓兒也不願意營業,敞著肚皮躺在幾案上睡得正熟。
水流聲潺潺,石子不斷被投進其中,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陳寂上橋的腳步頓了頓,往橋下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三月街最閑的高中畢業生林招招正百無聊賴地扔著石子,他喊她:“招招。”
林招招眼前一亮,喊道:“陳寂!”
她仰起頭,陽光穿過細密的樹葉零碎地打在她的側臉上,襯得眼神愈發明亮:“你回來啦?”
“嗯。”陳寂折回去,順著台階下到岸邊,“在幹什麽?”
“思考人生。”
“思考出什麽了?”
“人生就是這樣。你想得到什麽,就要失去什麽。”
“你得到什麽,又失去什麽了?”陳寂出奇地有耐心。他將行李箱放在一旁,坐在林招招旁邊,兩條大長腿懸空晃啊晃,時而碰到水麵,**起微波。沒聽到林招招的回應,他疑惑地看向她,“嗯?林招招?”
陳寂默了默,說:“罪名太大,我不背。”
“得有人來背。”
“不該是無辜的陳寂。”
“那難道應該是更無辜的林招招嗎?”
“你無辜什麽?”陳寂暼了她一眼,“試卷不是你寫的?”
“是我沒錯啦。”林招招說,“可是我哪知道這次數學會這麽難,居然比我還難,我太難了,陳寂。”
陳寂慢條斯理地開口:“我聽說,林家的小招寶是三月街最淡定的高考生,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林招招點頭應道:“我人設立得還算穩吧?”
可其實呢?還是慌,還是怕考砸,還是惶惶地等著最終的結果。幸好沒到放假的時間,鄰居家的弟弟妹妹都還在上學,她有著大把的時間獨自虛度,也就陳寂回來了能聽她吐槽一二。
林招招吐槽完畢,也沒指望陳寂能說什麽寬慰的話,又緊接著自我治愈:“考都考完了,再想也沒用,不如做點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三月河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偶爾有一兩艘小船劃過去,碰上熟識的人就打了個招呼,夏蟬不知疲倦地在頭頂的樹上聒噪著。林招招的聲音清晰可聞:
“比如那些高中時不敢做的事,去染頭發、去網吧、去蹦迪、去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還有什麽?”
陳寂說:“睡三天三夜。”
“哦,這件事考完試後我就做了。但是我睡不著。”她皺著眉說,“本來以為卸下了所有的包袱能好好地睡一覺,可是狂歡後,躺在**才覺得茫然。”
那時候才知道,高考並不是結束,遠遠不是所謂的終點與解脫,往後比高考難的事多著呢,望也望不到頭,卻又充滿五彩斑斕與希望。
陳寂站起來,道:“那走吧。”
“去哪兒?”她仰起頭看他。
十八歲的陳寂換下了運動服時愛穿的襯衫,身板像小白楊般筆直挺拔,清冷寡淡的一張臉,卸下偽裝後,偶爾也會露出點孩子氣。比如現在,麵對她的疑問,他一副“你說呢”的表情,又不耐煩地解釋:“按你說的做。”
按她說的,去染頭發、去網吧、去蹦迪、去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
像是逃離現實的一場冒險。陳寂放下行李後,扣上棒球帽、戴上口罩,騎著單車帶她去了理發店。
色卡一張張地翻,不敢太過分,染了個偏暗的顏色,林招招對著鏡子發誓要蓄長發。陳寂敷衍地點頭:“都好看。”
理發師當他們是小情侶,跟陳寂開玩笑:“男朋友對女朋友的問題要上心,小心人家跟你分手!”
陳寂愣了一下,目光定在林招招臉上,看得她莫名地臉熱,正準備轉移話題的時候,陳寂開口,說:“很上心。”
“所以短發長發都好看。”
哦,看樣子是懶得解釋,默認她是他女朋友了。林招招為占這點小便宜開心了一下,結果去網吧的時候傻了眼。她這位臨時男朋友嚴肅地站在網吧門口,說:“這次的比賽你沒有去現場看。”
“嗯……”林招招也有一點惋惜,“離家太遠啦。”
“沒關係,現在看也可以。”陳寂邊說著邊推開網吧的門,冷空氣撲麵而來。室內倒是將“禁止吸煙”貫徹落實到底,劈裏啪啦的鍵盤聲混雜著指揮遊戲的聲音。
林招招看著新奇,不停地四處張望著,而後聽到陳寂把兩人的身份證拍在前台:“開兩台連著的。”
見陳寂自然熟稔地上機,林招招小聲懷疑:“你經常來吧?”
陳寂否認:“我沒有。”
信他個鬼。
林招招是擺明了不信,陳寂也沒解釋。他指揮林招招打開網頁,輸入網址,找到了他的總決賽視頻,說:“看吧。”
林招招在評論區打了一串省略號。
陳寂挑眉。
林招招壓低聲音道:“我是來網吧打遊戲的!誰要看你的比賽,看比賽在家看不好嗎?為什麽要來這裏看?”
陳寂問:“打什麽遊戲?”
林招招說:“你最擅長的吧。”
陳寂沉默了一下,說:“那來吧。”竟然出乎意料地順從她。
林招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開心地申請了網遊《山河》的賬號,挑了個角色,在與陳寂的角色會合的路上被小怪砍死了五次後,她沉默了。
陳寂無聊地砍著小怪,問:“到了沒?”
“沒有。”林招招很沒底氣地質問他,“憑什麽是我去找你,不是你來找我?我是新手啊!”
遊戲名詞學得還挺快的。
陳寂笑了笑,聲音悶在口罩裏:“我60級的大號去新手村欺負人嗎?”
“你可以來接我啊。”
“自己出來。”陳寂摘掉耳機,指揮她去領新手任務。
新手任務乏善可陳,不是給這家送信,就是給那家看家,甚至——林招招看著新的任務卡:“為什麽他家小孩哭也要我去哄?你也哄過嗎?”
冷神沒有,冷神不可能哄,冷神直接殺出了新手村。但礙於這樣說她肯定又會有意見,於是陳寂答道:“嗯,哄過。”
哦,那心理平衡了。林招招這才操作著角色去哄了小孩,看著搖籃裏熟睡的寶寶,嘀咕道:“還不如看你的比賽呢,我想看比賽。”
陳寂說:“好。”
她像個任性的小孩,他則是成熟的大哥哥,對她有求必應,遷就她所有的心血**。
等乒乓球比賽開始的時候,林招招偷偷看陳寂,隻見他漫不經心地打著遊戲,長指按在鍵盤上,節奏緩慢而有規律,隻露了一雙眼睛,沉默而冷靜。
在賽場上發光發熱的少年,褪去了光環,將她特殊化,放肆地陪她瘋玩。
林招招說:“嗯,餓了。”
陳寂說:“我馬上好,等我一下。”
估計是遊戲裏有人問陳寂在跟誰說話,急著去幹什麽,陳寂說:“哦,我的小女朋友。”說到這裏把自己也逗笑了,揶揄地看了林招招一眼,繼續說,
“要我陪她去買漂亮的小裙子。”
林招招拍了他一下,說:“喂,你這樣說好像我很無理取鬧。”
“沒有。”陳寂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著,屏幕上劍光閃耀,在BOSS身上劃出一道漂亮的血花,血線清零,副本通關的字樣出現在屏幕上。陳寂鬆開鼠標,轉了轉手腕,說,“買漂亮的小裙子是很好的理由。”
所以不是無理取鬧。
正是下班高峰期,商場裏擠滿了人,他們挨家逛,買了各種風格的裙子,從大膽的吊帶到可愛的洛麗塔風格,可以說是滿載而歸。陳寂也有了理由打消她去蹦迪這個太出格的念頭:“東西太多了,蹦不起來。”
林招招說:“哦,沒關係啊,放家裏就好了。”
陳寂這才知道,林招招說的“蹦迪”是指在客廳裏唱歌。
林家父母在家,她家的客廳是用不了了,隻能征用他家的。他們從雲汀的酒窖裏搬出兩壇桃花釀,她剛開始還慢悠悠地倒進杯子裏,後來就直接捧著小酒壇喝了。
陳寂點了首慢歌,有一句沒一句地唱著。林招招有點醉了,紅著臉笑盈盈地看他,眼裏盛滿了水光。
陳寂看著覺得可愛,伸指戳了戳她的臉。
軟軟的。
他沒忍住,又戳了一下。林招招不高興了,拍掉他的手,瞪他道:“你為什麽不唱了?快唱,我要聽。”
於是,他象征性地唱了兩句。
“我走過動**日子,追過夢的放肆,穿過多少生死。”見她聽得認真,他又跟著唱了下去,“卻假裝若無其事,穿過半個城市,隻想看你樣子……”
這一刻,最重要的事,是屬於你最小的事。
有什麽東西在心底紮了根,在迅速地破土而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漸漸枝繁葉茂。
突然,他聽到林招招小聲喊他的名字:“陳寂。”
“嗯?”他側過臉應道。
“陳寂……”林招招抱著酒壇,小臉喝得紅彤彤的,像是染了胭脂般,眼睛燒得明亮,像星星一般閃爍著。她張了張口,想說的話臨到嘴邊,可能又有點委屈,忍不住扁了扁嘴角,“陳寂,我……”
“什麽?”
“你!”她大喊,眼淚猝不及防地跌落出眼眶,她抽噎著,“你怎麽唱得那麽好聽啊!為什麽啊!”
陳寂愣了愣,旋即笑了,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好聽哭了嗎?”
陳寂說:“那你今晚可有的哭了。”他唱起歌來時,嗓音低低,自帶深情與浪漫。
“世界紛紛擾擾喧喧鬧鬧什麽是真實,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買一杯果汁,就算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活過一輩子,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全心守護你……”
最小的事。
後來陳寂再想起那晚,才恍然察覺,林招招當時小聲地喊他,其實是想跟他說她喜歡他吧?借著酒勁鼓足了勇氣,卻又臨陣逃脫,沒敢說出來。
而林招招印象最深的,則是那晚陳寂唱了很久的歌,唱得嗓子啞了,才抱起醉醺醺的她去臥室,為她蓋上柔軟的被子。林招招想,有時候陳寂看起來很凶很冷酷,內心卻是柔軟的。她可能有火眼金睛,能看透他的本質,喜歡上他本來的樣子。
她揚揚得意地藏著自己的秘密,在她心裏偷偷當了他一天的小女朋友。
不虧,賺了。
嗡嗡嗡——掌心的手機在振動,把林招招從高考的那個夏日拉了回來,是陳寂發來的消息。
陳寂:過了嗎?
林招招發了個“我最棒”的表情包:當然了。
雲汀:哼!
林招招:舅舅忙完了呀?
雲汀:你爸媽已經挨個兒給我打過電話了,問我這個項目的風險性,你看看你把他們嚇成什麽樣子了!
林招招:我跟他們說的時候,他們可是一副隨便你的樣子!
雲汀:難道打你一頓不讓你去嗎?
也是。
林招招從人群中擠出來,有人在喊她,寒暄著“學姐你好厲害啊,居然真的過了”“學姐你要保護好自己”“招招你真的要去啊,還不如去法醫科實習,這又不是你的專業,找罪受幹什麽”……
林招招一一打了招呼,終於在轉進通往法醫係的路上得以喘息。她想,她其實一直很乖,也是因為父母從不幹涉她做的任何決定,但不是漠不關心,而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關心著她。
就像高考查成績的那天,任由她睡到中午十二點,等她起來後,眼前是熱了又熱的飯菜:“先吃完飯再說。”
林招招吃了飯,跑回臥室,跪坐在地毯上,手指按上數字,一個一個數字撥號。
輸入爛熟於心的身份證號、準考證號,等著最後的通告。
那頭冰冷的女聲機械地報著她的成績。她邊聽邊在心裏計算著總分,算到一半才想到一會兒會報出總分。
在聽到成績的那一瞬間,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林招招聽到自己說了句“請進”,於是陳寂便推門進來了。滿室的陽光,充斥著濃鬱熱烈的夏日氣息。她抬起頭看他,喃喃道:“我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吧。”
“我好了,我不是你的限定小女朋友了。”
“超一本線一百多分。”
“這兩個不都是好消息嗎?”陳寂一邊說,一邊蹲在她麵前,自然地順了順她亂糟糟的短發,“你好啊,林醫生。”
她搖了搖頭,道:“不對。”
“嗯?”陳寂笑了笑,點點頭,順著她的話說,“是不對,應該是——”
你好啊,林警官。
比起林招招的高考,陳寂的高考就有波瀾得多了。
畢竟是外甥初次高考,雲汀特意請了兩天假,考試前一天,他緊張兮兮地問林招招:“他確定都會嗎?”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說:“我不確定。”
按理說,應該沒問題。陳寂從世乒賽回來後,按照她製訂的學習計劃,考了一模、二模、三模,除了理科差了點,要背的差了點,總體成績還是不錯的。
雲汀一臉無語地說:“理科差了點,要背的差了點,還有什麽?”
林招招說:“英語。”
她安慰雲汀:“陳寂是世界冠軍和全國冠軍,會有加分的。如果他考體育大學,應該是穩進的。他要報什麽來著?”
“你沒問過?”
“我怕給他壓力,就沒問。”
“臨溪大學。”
“啊?”
“陳寂要報臨溪大學。”
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作為土生土長的臨溪人,林招招不用翻百科也能把臨溪大學的曆史背下來——“211”“985”,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劃重點,A類。
林招招喃喃道:“他瘋了吧?”
從早上陳寂去考場考試,社交平台上關於“陳寂 高考”的熱度便不斷上升,到最後一場考試結束,依然穩定在前三。林招招不無惆悵地托著下巴,邊刷微博邊說:“陳寂說必須要考上,我作為老師心裏很沒底啊。”
雲汀毫無原則地相信陳寂:“他說能考上就肯定能。”
林招招羨慕地看了他一眼,人到中年還能保持天真很不容易。她人那麽好,就不打擊他了。隨手保存了一張今早陳寂進考場的照片後,她放下手機,問:“我們要去接他嗎?現場肯定有很多人吧?”
現場確實有很多球迷,自發地卻有秩序地在考場外拉起橫幅——“恭喜冷神高考結束,畢業快樂,前程似錦”。
林招招和雲汀看到網上發的一線消息,沉默了一會兒後決定讓陳寂自己回家。
雲汀說:“他已經長大了,應該學會自己回家了。”
林招招說:“就算他沒長大,有那麽多人看著他也不會丟的。嗯,我們小陳寂一定可以準時到家。”
雲汀說:“男人不可以說小。”
林招招說:“你,黃色顏料,繼續倒。”
不能去接人的兩人緊張地看了陳寂的一場比賽後,終於聽到了敲門聲。林招招和雲汀對視了一眼:“陳寂?”
林招招問:“那是誰?”
雲汀說:“你去開門不就知道了?招招小可愛?”
林招招……忍了。
她起身朝外麵走去,越過院子裏大片綻放的無名的黃色花兒,走到門口,一邊問一邊打開了門:“誰啊?”
門開了,夏日的風吹進來,陳寂站在門口。
比照片上要好看點。林招招想,雖然照片加了濾鏡、調了光,但還是不如本人。眼前的人,有著照片無法表達的生動、沉靜與驚豔。
他筆直挺拔地站在她麵前,目光一寸寸地上移,對上波瀾不驚的雙眼,淡淡開口:“考完了。”
林招招說:“恭喜。沒帶鑰匙?”
陳寂說:“帶了。”
林招招微微瞪大眼睛:“帶了你還敲門?”
陳寂反問:“從三月街到我考試的十三中,要坐幾路車?”
“十四路。”
“今天停運了嗎?”
“沒有啊。”
“那為什麽不去接我?”
哦,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直球打得讓人猝不及防,林招招被噎了一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陳寂已經繞過她往院裏走去。
林招招連忙跟上,開啟喋喋不休的模式:“你看啊,陳寂,有那麽多人接你,我和舅舅去就直接被淹沒在人流中了呀。”
“嗯。”
“而且我跟你本來就傳緋聞,我過去接你去給CP粉發糖嗎?”
陳寂沒說話。
“呃……”倒是林招招想到了什麽,說,“當然了,人家嗑個CP也不容易,偶爾吃個糖也不犯法,但是我這不是怕再錘一下,你就要加訓嗎?”
臨到門前,陳寂突然頓住腳步。
林招招問:“怎麽了?”
他回頭道:“招招。”
“嗯?”
“就沒去接我這件事,你要編多少理由?要不要等你編完了我再進去聽舅舅編?”
“……”這個人,什麽時候這麽伶牙俐齒了?
林招招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撒嬌就撒不出來了,故作氣勢洶洶地瞪了他一眼,說:“我編完了,你進去聽你舅舅編吧!”
陳寂卻笑了。
他本就極有少年氣,又完成了件人生大事,這一笑,盡是擋也擋不住的意氣風發。他按下門把手,說:“好,我去聽聽。”
他推開門,雲汀的噓寒問暖一秒到達。等到陳寂問為什麽沒去接他時,雲汀胡扯起來比林招招厲害。林招招怎麽在陳寂身後向他使眼色他都熟視無睹,末了還問她:“我們差點在學校門口被擠死,是吧?”
“啊?”林招招冷不丁被點名,“是吧……”
是個頭。
去過考場附近是真的,隻不過是在十三中對麵的奶茶店裏坐了半小時。雲汀邊喝邊感慨陳寂人氣真不低,這一眼看過去,全是外甥媳婦。看了半個小時的外甥媳婦,他們便打了個車回家專心等陳寂了。
陳寂說:“我二十歲了。”
言下之意,這些看似出格的事早就做過了。
林招招說:“那我先回家了。”
“等下。”
“怎麽啦?”
“你高考結束後,我陪你做了很多事情。”
“是啊。”
像是覺得不要求林招招做點什麽就虧了,陳寂思考了一會兒,思考到雲汀眼神放光,一副“嗑到了”的樣子時,他才說:“陪我去網吧。”
才三年,當年的小網吧已經完全變了樣,改造成兩層樓,分大廳和包廂,寬敞明亮。林招招率先把身份證給前台,輕車熟路地登記,要了個二樓包廂。
陳寂涼涼地看了她一眼:“你常來?”
“我沒有。”林招招否認。
她推了陳寂一把:“快走,別被人認出來了。”
林招招確實不常來,但也不是三年前的小白了。電腦開機後,她隨便找了個小遊戲玩。水果消消樂,點一下少一堆。玩到一半,無意中瞥了眼陳寂的屏幕,她大驚:“不是吧你?來網吧看比賽?”
陳寂在看乒乓球比賽。
準確地說,是在複盤世乒賽時他自己的比賽。
056
陳寂目不斜視:“嗯,準備高考耽誤了很多事情,要重新溫習一遍。”頓了頓,他看了她一眼,“你以為我要打遊戲?”
“對啊。”
“哼。”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是當初可愛又稚嫩的陳寂了,你是鈕鈷祿?陳寂!”
“什麽亂七八糟的。”陳寂自顧自地敲鍵盤,按下回車,關於世乒賽單打的評論一一在網頁上出現,他抿嘴,手指滑動鼠標,看得認真又專注。
“陳寂。”林招招小聲喊他。
“嗯?”
“我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好消息吧。”
“你以後不用再補課了,恭喜你畢業了。”
“壞消息呢?”
“你現在認真的樣子太好看了,我打算這會兒再多喜歡你一點點。”
說完,林招招小心翼翼地偷眼看陳寂,陳寂還在認真地看著評論,似乎沒有聽清她說什麽。她卻又鬆了口氣,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般戴上耳機繼續玩連連看,以至於錯過了陳寂的小聲反問——
“這兩個不都是好消息嗎?”
關於無國界醫生的實習項目審核通過後,林招招便更忙了——院係之間將審核通過的學生們聚在一起,有單獨的課程要上。跟他們對好時間後,便將課程表發下來,恨不得占用他們所有空閑的時間。
而過了審核的十五人最不缺的就是一腔熱血,下了最後一節課後相約去吃燒烤,舉著杯子說要為醫學事業獻身。
林招招作為唯一的法醫生,為醫學事業獻不著身,默念了兩句“為生者權,為死者言”才幹了這杯酒。十五個人鬧騰著吃完燒烤又要去唱歌,部分人明早有課就先走了,林招招也借口有事沒去。
“……機緣巧合,遇到了無國界組織,有過短暫的交流。我這樣說是不是太嚴肅了?我跟你說啊,雖然這裏很苦,他們也很苦,但是他們眼裏有光,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光,就像破曉時分的第一束光,打破黑暗,一點點亮起來,大概就是這樣的光。
“還是挺想你的。你跟陳寂怎麽樣了?如果他不答應你,不如考慮考慮我吧,我永遠都不會拒絕你。”
趙聞溪第一次聊起這些,大膽、直白且赤誠。林招招笑了笑,翻了頁——“(劃掉)還是不聊這些了,搞得我很慘。”
接下來的都是些瑣事了,事無巨細,卻又顯得溫情無比。她一邊讀信一邊漫無目的地在三月街晃**,路過清吧的時候,老板在裏麵喊:“小招寶,誰給你寫的情書啊?都什麽年紀了怎麽還寫情書?這麽純情嗎?”
“沒有啦!”林招招笑著反駁他。
她在起哄聲中紅了臉,把信紙折好塞進信封裏,跟他們隔著窗戶說笑了一陣才跑開了,下橋時,不慎撞上了要上橋的人。
林招招揉了揉鼻子,埋怨道:“陳寂,你的胸口比背還硬。”
“以你的身高。”陳寂退開了點,打量著她,“撞到的是我的腹肌。”
他往後看了看:“剛剛跟誰說話?”
“你不提身高會死嗎?!我還會再長的!”林招招大怒,連他的問題也不回答,“噔噔噔”地就下了橋。
餘光瞥見陳寂跟上來,她納悶道:“你剛剛要去幹什麽?”
陳寂說:“買醋。”
林招招驚訝地問:“你要做菜?”
陳寂對她的驚訝熟視無睹:“是舅舅。”
“哦,我就說嘛。”
“說什麽?”
“沒什麽啦,那你去吧,我先回家了。”她對他擺擺手,手上的信封也跟著擺動,在昏暗的路燈下很是顯眼。
陳寂問:“情書?”
林招招縮回手:“不是!”
“我剛剛都聽見了。”陳寂麵無表情地說,“這個年代還有人寫信?”
“好吧。”林招招屈服了,“是趙聞溪寄來的。他那邊信號不好,打電話總是斷斷續續的,所以就寫信給我了。”
陳寂愣了愣,說:“哦。”
“你看看你這個人!”林招招忍不住凶他,“剛剛一副我不說就不放我走的樣子,現在我說了你又‘哦’,這要是跟女朋友,你就要被拉黑了。”
說著說著才發現有歧義,求而不得的是她,她居然還在這裏質問他。
尷尬了。
林招招低頭看著地,剛剛的醉意好像又一瞬間回來了,她委屈道:“那我先回家了。”
“就一些日常啊,說他的工作什麽的,所以真不是什麽情書了,像……”
她頓了一下,“家書”這兩個字怎麽也沒說出來,幹脆自暴自棄,“你覺得趙聞溪怎麽樣?”
她抬起頭看他。
她穿著她最喜歡的小裙子,黃格子百褶裙搭著白色襯衫,像從少女漫中走出來的天真的小姑娘,征求著好朋友的意見,苦惱著要不要答應那個追她的男孩子。
陳寂聽到自己說:“不了解。”
林招招說:“哦。”
其實還是變了吧,林招招根本做不到在他知道她的心意後,還能在他麵前藏得住心思,於是心中的酸楚便怎麽也抑製不住,像刺般豎起來。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回家了。”
說完,她轉身走進平遙巷,長長的路像是走不到盡頭。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陳寂默默地注視著她,直到她推開門進了家,他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
他想,醋不用買了。
他現在就是一瓶陳醋。
陳寂覺得用不了兩天,他就能在朋友圈看到林招招官宣戀愛的動態,於是這兩天刷朋友圈的次數頻繁了點。周盡燃好奇地問道:“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刷朋友圈了?”
沉默。
“朋友圈有什麽好看的,我好多朋友都去當微商了,一刷全是廣告。”
沉默。
“陳寂,說說話吧,不笑可以叫冷神,不說話叫你啞巴嗎?”
周盡燃本來以為自己等來的還會是沉默,結果挨了一記眼刀。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八卦兮兮地問:“你有沒有看過我們倆的雙人超話?”
陳寂的頭頂緩緩地出現一個問號:“你看了?”
周盡燃說:“偶爾逛一下。”
陳寂問:“時映知道嗎?”
周盡燃說:“時映帶我逛啊,她跟我說挺有意思的。”
陳寂把手機收起來,拿起乒乓球拍,淡淡地開口:“你應該慶幸,我們現在不是在手機上聊天。”
“為什麽?”
“不然你就在黑名單裏了。”陳寂彎下腰,乒乓球被拋起,打向對麵。
訓練館裏大大小小的場地,到處都是訓練的人,乒乒乓乓的聲響此起彼伏。周盡燃和陳寂練了快一上午了,打得很不走心。
等休息的時候,周盡燃還是忍不住問:“所以你刷朋友圈是在等什麽?”
陳寂擦了擦汗,說:“招招問我趙聞溪怎麽樣。”
周盡燃問:“什麽怎麽樣?”
頓了頓,他恍然:“哦,當男朋友嗎?”
陳寂說:“是吧。”
“你怎麽回答的?”
“不了解。”
“所以你對招招其實……是有點喜歡的吧?”周盡燃試探地問,“不是這麽多年的朋友的占有欲,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對嗎?”
對嗎?
“隊規?你在乎這個?”
“你不在乎?”
“你別忘了,我追時映那年還不滿二十三周歲。也可能是叛逆吧,想跟不合理的規定唱反調,來顯示自己的個性。”
“嗯。”陳寂點點頭,擰開運動飲料的瓶蓋,緩緩地喝了一口,“我不怕,但是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動心,沒必要非要找個人喜歡,沒必要非要談個戀愛來彰顯自己的個性。
周盡燃問:“所以在招招跟你說喜歡你之前,你都沒考慮過這些事情?不過現在考慮也不晚啊,為什麽不試試?”
陳寂小口小口地喝著飲料,正要開口,便聽到場外鄭同喊:“陳寂!”
“有!”
“過來訓練!”
“是!”陳寂拿起乒乓球拍,拍了拍周盡燃的肩膀,從隔離欄上翻過去,小跑到鄭同麵前。
鄭同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喊道:“其他人吃飯!”然後對陳寂說,“你加訓。”
陳寂站直:“是!”
陳寂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大賽,心態和狀態上的調整尤其重要,所以鄭同對他最上心,訓練節奏跟著他的心態變換。突如其來地加訓是常有的事,他也習慣了,魔鬼般的訓練,將鄭同的“大魔王”名頭貫徹到底。
等加訓結束,陳寂累得癱倒在塑膠地上。他望著體育館高高的屋頂,汗水順著臉滴下來。鄭同靠在乒乓球台邊喝水,問:“有感情問題啊?”
陳寂條件反射地坐起來:“沒有!”
“哦?”
“不敢有。”
“你還有不敢的?”鄭同見他那副散漫的樣子,不由得大怒,本想學許璨當個貼心長輩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你自己看看給你發幾個聲明了?”
陳寂說:“給訓練中心添麻煩了!”
鄭同冷笑:“看不出任何歉意。”
聞言,陳寂沉默了。
“有感情問題沒關係,反正你現在每天都在加訓。”鄭同把乒乓球拍拿起來,邊往外麵走邊說,“沒有的話,加訓都虧了。”
等鄭同走了後,偌大的場館隻剩下了陳寂一人。他往後退了退,靠在隔離欄上,坐在數不清的乒乓球中間,邊打開朋友圈邊想著鄭同剛剛說的話。
手指滑動,林招招有新動態。
陳寂的心沉了沉,雖然心裏百般不情願,但還是抱著是禍躲不過的心理點開了朋友圈,刷新。
林招招——“當我和世界初相見,當我曾經是少年。”
配圖是她偶像剛出道那會兒的照片,青澀又可愛。
哦,在追星。
莫名地,陳寂鬆了口氣。
過了片刻,他站起來,訓練服被汗水打濕,蝴蝶骨忽隱忽現,他抹了把汗水,目光沉靜而冷淡。
沒有感情問題,每天加訓都虧了。
06
“這節課就上到這裏了,作業請同學們下節課帶來,下課。”
“老師再見!”
臨時課程結束,等老師走了,不大的教室裏才傳來竊竊私語,學生們邊說話邊收拾東西離開教室。林招招蓋上筆蓋,同桌招呼她:“招招,快點啦!”
“等下等下。”林招招把書收好抱起來,問,“一起去吃飯?”
同桌打了個哈欠:“你餓嗎?”
剛剛的課堂上看了不少沾染病毒去世的人的案例,就算餓也沒什麽胃口。
林招招搖了搖頭,說:“那回宿舍吧。”
同桌拉住她的手臂:“走吧走吧。”
林招招笑道:“急什麽啊!”卻也跟著他踉踉蹌蹌地往外麵走。
同桌是麻醉係的學生,叫鄭杳。鄭杳雖然跟她同級,但比她小兩個月,一頭自然卷的黑發,戴上眼鏡像個小書生,又是個愛撒嬌的,像個糯米團子,可愛得不行。
對於他的要求,林招招隻有無條件答應這個選項。
鄭杳說:“我先送你回宿舍。”
林招招說:“我先送你吧?你看起來很好騙的樣子。”
“你才看起來很好騙!”鄭杳一生氣,頭發隨著腦袋搖晃,眼鏡腿眼看也要掛不住了。
林招招連忙說:“好好好,先送我回宿舍。”
鄭杳笑眯眯地說:“這還差不多。”
臨時課程是晚課,上完已經將近晚上十點,校園裏空****的,偶爾有兩三對情侶依依不舍地不肯分開。其他學生要麽在自修室奮戰整夜,要麽準備睡覺了。林招招這幾天睡眠不足,一路上打了不知道多少個哈欠,迷迷瞪瞪地跟著鄭杳往前走。
走著走著,鄭杳的腳步突然一頓。
林招招問:“到了?”
“不是。”鄭杳伸手攬住她的肩膀,神神秘秘地把她往旁邊的小樹林帶,邊走邊小聲說,“我看到你的緋聞男友了。”
“什麽緋聞男友?”林招招蒙了一下。
“那個……那個……”鄭杳不怎麽看乒乓球比賽,對陳寂的名字不熟,憋了好一會兒,林招招都看到陳寂了,他才想起來,“那個不愛笑的打乒乓球的!”
林招招喃喃道:“陳寂。”
鄭杳狂點頭:“對對對,陳寂!就是他!你怎麽不說話?”
林招招沉默地看著他的身後,往旁邊走了走,越過重重樹影看向站在路燈下的陳寂。
許是人不多,他沒有戴口罩和帽子,一張過分好看的臉在昏黃的光影下顯得清晰。他穿白色長袖,黑色長褲,雙手插在褲兜裏,沉默地跟她對望。
瘦了。
林招招想,其實才三四天沒見麵,但她還是敏銳地看出了他的變化。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的官博上,關於運動員的日常還在更新,陳寂也時常接受采訪,鏡頭裏的他淡然自持,與現在沒什麽兩樣。
雲汀說:“太忙了吧,鄭指導又在虐待我家小孩了。”
再怎麽忙,回一句話能浪費多少時間?
陳寂是在躲她吧?
想到這裏,林招招心底的委屈就藏不住了,像打地鼠般,按下去這邊的,那邊的又冒出來。她也幹脆不想藏了,跟鄭杳說:“你先回去。”
鄭杳回頭看了看,問:“你跟他很熟?”
林招招點頭:“特別熟。”
“你們的緋聞……”鄭杳忍不住八卦,“難道是真的?網上說的都是真的?天哪,我都知道了什麽?會被你滅口嗎?”
林招招麵無表情:“閉嘴,趕緊走。”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鄭杳拉著她的手腕不肯放她走。
林招招無奈:“我倒是想。”
鄭杳說:“啊?”
林招招推了他一把:“回頭再跟你說。”
好不容易把鄭杳哄走了,林招招才鬆了口氣。她走向陳寂,一步比一步慢,磨磨蹭蹭地把委屈磨沒了。到了他的麵前,她到底不忍心冷著臉,掛上笑意,道:“你怎麽來啦?”
陳寂的眉頭微微擰了一下:“他是誰?”
“誰?哦,鄭杳嗎?我同學。”
“哦。”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林招招說。
陳寂默默地看著她,像是在找什麽借口,找來找去沒找到好的,幹脆胡扯:“餓了。”
“餓了該找地方吃飯。”
“沒錢。”
他坦然地站在她的麵前,理直氣壯得好似她欠他一頓飯,林招招瞪他:
“要不是看你長得好看,我現在就找人把你轟走了。”
陳寂挑眉。
“不過誰讓你長得好看呢?”林招招絮叨著,“走吧走吧。”
“去哪兒?”
“吃飯唄。”
十分鍾後。
林招招和陳寂並排坐在她宿舍的**,眼巴巴地看著桌上被平板電腦壓著的兩桶泡麵。林招招聞著香味,饞了:“可以吃了嗎?”
“再等兩分鍾。”陳寂認真地遵守時間。林招招隻好悻悻地縮回手,沉默了一會兒,陳寂側過臉,問,“你室友呢?”
“澄子啊?約會去了。”
063
陳寂點點頭,很快又提出新的疑問:“男生可以進女生宿舍?”
“你的問題真的很多哎!”林招招吐槽他,對上他平淡無波的目光後,又莫名心虛地錯開。她清了清嗓子,說,“也不算女生宿舍啦,係裏人少,所以就分了一棟樓混住。”
陳寂說:“哦。”
你這樣會被女孩子拉黑的。
陳寂想,還好是當麵聊天,不然他又要被林招招拖到黑名單裏去了。
是很香,香味在不大的宿舍裏彌漫,讓人食指大動。
林招招把小茶幾拉出來放在靠陽台的地毯上,兩桶泡麵被陳寂放上去,掀開蓋子,香味便再也藏不住了,林招招咽了咽口水:“我小時候最喜歡坐火車了。”
“為什麽?”陳寂掰開叉子。
“因為隻有那時候,我爸才允許我吃泡麵。”她挑起泡麵,吹了吹,唇色水光瀲灩,像櫻桃般紅潤。她邊吃邊說,“有次我吃吐了。”
“嗯,我記得。”
“你就專門記我丟人的事情!”
“我沒有。”好的也全記著的。
隻不過這件事印象有點深。那是小學的事了,林招招一家出行,回來的時候好好的小姑娘硬是被折騰得麵黃肌瘦。
“你還給我買了好多糖果。”林招招也想起來了,糖果被放在籃子裏從窗口吊上來,“你很酷很酷地站在樓下仰著頭,說‘多吃點糖’,好像糖能治病。”
林招招忍不住笑了出來。
陳寂說:“不準笑。”
林招招說:“我忍一忍。”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幹脆笑倒在地毯上,“我跟你……跟你說,陳寂,那些糖果我吃了好久好久,差點得蛀牙。”
是大白兔奶糖,包裝紙舍不得扔,放在小盒子裏藏著,偶爾拿出來,還能想起那年的大白兔奶糖有多甜。
太甜了。
林招招低下頭吃麵,眼眶裏漸漸蓄滿了淚水。你看啊,她和陳寂有好多好多回憶,事無巨細,她隻要想,總能想起來,夠她在沒有他的未來裏盡情回味。
喝完了最後一口湯,林招招也成功把眼淚憋了回去。她擦了擦嘴巴,故作輕鬆:“你今天到底來找我幹什麽啊?”
陳寂在看夜色。
通往陽台的落地窗映出臨溪醫學院的夜景,時間已經很晚了,自修室的燈光卻是徹夜明亮。他淡淡地移開目光,說:“沒事。”
“就是來蹭飯?”
“嗯。”
“你圖什麽啊!”林招招趴在桌子上,仰著頭看他,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輕顫,她生氣地問,“我們不是吵架了嗎?”
“什麽時候吵架了?”陳寂發出疑問。
“呃……”林招招被問得卡了一下,又悶悶地開口,“就算沒吵架也是不歡而散,我回去都認真想了,要不跟陳寂絕交好了。”
聞言,陳寂微微瞪大眼睛。
林招招說:“開個玩笑,把你的卡姿蘭大眼睛收回去。”她起身將泡麵桶收起來扔到垃圾桶裏,打開陽台的門通氣。
晚風便吹進來了,她抱著膝蓋,夜色沉進她的眼瞳中,如墨般散開。她像是想起什麽般,一拍腦子,說:“對了,下周周盡燃過生日,正好是你去日本的前一晚吧?你還去嗎?好像是化裝舞會。”
“是啊。”
“我去。”
“好端端地為什麽罵人?”
“……”
林招招笑了起來:“知道啦,知道啦,你也去。”
陳寂想,她可真愛笑,嘴巴笑成心形,甜甜的像塊草莓軟糖,好像不管什麽樣的難關都能扛過去,她就是這樣堅韌美好的小姑娘。
他開口:“因為想你了。”
林招招不知道在想什麽,沒聽清他的話,仰起頭看他:“你說什麽?”
陳寂卻沒有再說了。
他想,他要挑個晴天,最好有星星有月亮,最好有小夜曲,最好有玫瑰花和酒,最好有螢火蟲,最好有細細的風聲。當然,最好她能來。
他再告訴她。
因為想你,所以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