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跳怦怦2 第一章 致你的春日情詩

01

臨溪,初春,大雪。

林招招小跑進法醫樓,傘上的雪撲簌簌地掉在紅毯上,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裹緊了羽絨服。保衛室裏的收音機正播放著晨間新聞。

主持人普通話標準,字正腔圓地播報著:“繼匈牙利公開賽後,長河訓練中心男女隊員兵分兩路,開赴冬城、江北,展開為期30天的封閉式訓練,備戰2月28日在吉隆坡開賽的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團體賽。世乒賽是在奧運會之前考察隊員的最好機會。

“匈牙利公開賽中,冷神陳寂奪得三冠,分別是以全勝戰績獲得的男子團體冠軍,與周盡燃協力拿下的男子雙打冠軍,以及男子單打冠軍。今日封閉訓練結束,明日他將做客本直播間,與大家聊一聊他與乒乓球的故事。陳寂,師出……”

林招招加快了腳步,收音機的聲音被甩在了身後,等進了樓梯間,周圍才徹底地安靜下來。

她心裏卻像空了一塊。

應該聽完的。林招招想,不然得念念不忘一上午。她抬步上了樓梯,樓梯間空****的,她的腳步聲和傘尖觸及地麵的聲音交替響起。轉角的窗戶沒關,風卷著雪花從高高的天窗上撲麵而下,顫巍巍地落到她的肩膀上。

林招招眨了眨眼。

口袋裏的手機不停地在振動,是雲汀發來的消息。

雲汀: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那顆星星了!是一顆恒星,位於摩羯座。緯度變化位於+60°和90°之間,可全見。是工作人員告訴我的,我沒那麽有文化。

雲汀:2016年1月16日,這顆星星被命名為林招招,為了紀念這一天,世界多了個小可愛。

雲汀:太感人了,陳寂有心。

林招招繼續爬樓梯。她穿得太多了,爬起樓梯來有點吃力。於是,她扯掉圍巾,慢吞吞地打字:等我有錢了,再還他一顆。

雲汀:先見著他的人再說吧。

匈牙利比賽結束後,陳寂甚至沒能跟他們碰上麵便回國了,簡單的調整後便開始了封閉式訓練。地點不在臨溪,想去看也找不到人,所以自16號後,林招招就沒跟陳寂單獨說過話。

想起那晚的場景還是覺得丟人,林招招捂著臉羞愧了一下,選擇把陳寂踢到黑名單裏以平複心情。

哪想她剛在教室裏坐下,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誰啊?”澄子邊抄筆記邊問,“今天是沈老師的理論課哦,小心點。”

是陳寂打來的。

“噓——離上課還有三分鍾。”

林招招走到教室外,長長的走廊裏開著燈,幹淨明亮,窗戶關得很嚴,將漫天的風雪關在了外麵。她按下接聽鍵:“喂?”

“為什麽拉黑我?”

質問突如其來,林招招一時沒想好理由,支支吾吾了半分鍾,才小聲問道:“你封閉訓練結束啦?”

陳寂語氣淡淡的:“傍晚到家。”

“哦。”

“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陳寂提醒道。

然後,他跟著周盡燃上了大巴,隊友們在旁邊吵吵鬧鬧,林招招說了什麽他沒有聽清,又問:“什麽?”

林招招歎了口氣:“因為我喜歡你啊。”

她自暴自棄地用額頭貼著窗戶玻璃,冷冰冰的雪像是打在她的身上,她向下扯了扯嘴角,說:“當然了,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才把你拉黑的。是因為我一想到你不喜歡我,我就來了氣,可是我又舍不得對你動手,隻好委屈你去黑名單裏待一會兒了。”

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花掉了十五秒,她看到沈老師從電梯裏走了出來。沈老師見她還在門口杵著,遞過來一個疑問的眼神。林招招訕訕地一笑,低聲對陳寂說:“你要沒什麽事我掛了。”

說完,再也經受不住沈老師的目光,她飛快地掛了電話。

“嘟——嘟——嘟——”陳寂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又看了眼通話記錄,2分15秒,林招招掛了他的電話。

這就是……她的喜歡?

陳寂麵無表情地看向窗外,冬城離臨溪有點遠,坐了大巴還要轉高鐵,五個小時的車程,從一場大雪奔赴另一場大雪。窗外飛快掠過的麥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雪,北風呼呼,樹枝搖晃。

末了,他收回目光,盯著他和林招招的對話框發呆。

陳寂:臨溪的雪下得大嗎?

終於發送成功了。

看來是把他從黑名單裏拖出來了。

“陳寂,你是不是集訓三十天自閉了?”周盡燃終於忍不住攪擾了他的清淨,“徹底變成啞巴了?”

陳寂問:“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嗯……”周盡燃若有所思,“是心跳、臉紅與僅她可見的欲望。”他說得直白,自從他在非洲把他家的時映徹底拐回國後,春風得意,秀恩愛不停。

緊接著,他問:“怎麽?你有喜歡的人了?”

陳寂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起那會兒,他以為林招招喜歡的是周盡燃,他覺得周盡燃眼瞎,現在風水輪流轉,眼瞎的變成了他本人,那種滋味真是……不太好。

陳寂不說話,周盡燃也習慣了,小喇叭似的又開始嘰嘰喳喳了:“喜歡還是羞澀、擁抱與雪中的親吻,是膽怯、孤勇與不可言說的絕望。”

陳寂說:“你也知道?”

周盡燃愣了愣,訥訥地“嗯”了一聲。陳寂出神地望著車窗外的雪景,好一會兒,才開了口:“我沒想過這些事。”

“你一直醉心比賽嘛,我懂的。”

“嗯,可能從小跟招招一起長大,正經的學沒上過幾天,看哪個女生都沒她可愛,所以從來沒有心動過。”他說,“她對我很重要,但是我沒想過是愛情。”

直到吳浩說林招招在他高燒的時候照顧了他整整一夜,又默不作聲地離開。

那一刻,他瞬間醍醐灌頂。

林招招的喜歡頓時有跡可循起來,他才恍然——原來她喜歡他。

說不清楚的異樣感覺在心底升起,酥酥麻麻的,他不斷地否認又不斷地舉新的例子證明,最終還是沒忍住去問了她。

“喜歡我這件事,什麽時候開始的?”

布達佩斯的天真冷啊,她望向他的目光卻是暖烘烘的,她甚至笑了笑,眼睛笑成月牙,對他說:“陳寂,你不該這樣問。你應該先確定我喜不喜歡你。”

於是他問:“你喜歡我嗎?”

林招招點頭道:“嗯,我喜歡你。”

他卻沒話接了,隻是沉默地看著她,凜冽的風穿過風衣呼呼地吹來。他以為她有很多話要說,她卻推了推他,說:“陳寂,我想看星星。”

“你打算怎麽辦?”周盡燃開口,打斷了陳寂的回憶。

陳寂愣了愣,道:“不知道。”

周盡燃被他氣笑了,道:“拒絕還是答應,這兩個選擇很難嗎?哦,是挺難的。”周盡燃自顧自地說,“畢竟一個熱搜把林招招弄哭你都能心疼半天,這該死的友情。”

“我剛剛可聽見了,你給林招招打電話說傍晚到家,你連表情都沒整理好,到家怎麽見她?”

“沒表情。”陳寂從善如流。

周盡燃抱拳道:“好的。”

越往臨溪走,雪下得越大,如鵝毛般在風中飄**、晃悠,奔向屬於它的角落。車廂裏暖氣十足,林招招回了他的消息:雪很大,路上小心。

陳寂想,喜歡可能還是猶豫、理智與想要觸碰卻又收回的手。

“來兩個小的,一個大的。”林招招站在三月街長月巷的小窗口前,跺了跺腳,哈了口熱氣,說,“要甜一點哦。”

賣紅薯的婆婆調侃道:“哪次給你的不甜?”

林招招笑得見牙不見眼,跟婆婆說著話,聽見婆婆問:“我聽新聞說,陳寂今天回臨溪?”

“嗯!”林招招伸手接過紅薯,說,“不過也待不了幾天,馬上世乒賽要開始了。”

“多辛苦啊這孩子,年也沒回來過。”婆婆絮叨著把紅薯遞給她,“也不知道雲汀那孩子怎麽過的除夕,在你家過的嗎?”

林招招愣了一下,說:“不是。”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雲汀為什麽還不找女朋友,陳寂都長大了,他也該關注一下自己的生活了。林招招聽著不停地點頭,跟婆婆告別後,在心裏嘀咕,關於除夕在哪裏過的這件事,林招招也問過雲汀。

雲汀答得含含糊糊:“在朋友家過的。”

林招招問:“那為什麽不在我家過?就在對門,一點也不麻煩。”

雲汀說:“朋友盛情,不好拒絕。”

林招招便也沒再說什麽,但現在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勁。

嘀嘀咕咕著到了平遙巷口,剛一抬腳,她就“啊”了一聲,往後退了退。

站在巷子裏兩個人同時回頭。

林招招的眼睛微微瞪大,冬天天黑得快,都拖到現在了那盞壞了的路燈也沒修好,另一盞也忽明忽暗,她隻能認清其中一人是雲汀。而站在他旁邊的男人高高瘦瘦的,穿一身顏色未明的西裝,整個人氣場很強。

林招招一時愣住了。

雲汀倒是坦然地打招呼:“回來了。”

林招招說:“嗯……”

“你見過的。”雲汀說,“尤知寒。”

想起來了。是她去年暑假實習的時候經手的第一起案件,受害者尤知言的哥哥。

與那時候的疲憊頹然相比,此刻的尤知寒優雅紳士,他對林招招微微點頭,說:“你好。”

音色低沉,磁性十足。

林招招回以僵硬的笑容,又看了看雲汀。然後雲汀走上前跟尤知寒低聲說了兩句話,尤知寒說:“雲老師,我明天來接你。”便轉身走出了巷子。

林招招往旁邊讓了讓,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後,她迅速回頭:

“有新案子?還是什麽事?”

“沒有。”雲汀冷不丁地被冷神上身,很決絕地轉身就走。

林招招小跑上前:“哎呀,你跟我說說嘛!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我難道不是你最喜歡的小招寶了嗎?”

雲汀說:“是的。”

林招招說:“那開始你的發言吧!”

雲汀說:“是的,你不是。”

“……”林招招無語了一下,就扯住雲汀的袖口,晃了晃,無往而不利地開啟撒嬌技能,“舅舅,我發誓,我絕對不告訴陳寂!我要是告訴他我就是狗!”

“不告訴我什麽?”

雪還在下,隔著紛揚的雪花傳來的聲音有點模糊,以至於林招招以為是幻覺。她踮起腳越過雲汀的肩膀朝前看去,恰好有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顫巍巍地化成水珠,朦朧的光影,在微弱的路燈下忽明忽暗。

她看到了陳寂。

陳寂穿著灰色毛呢大衣,長長的及至膝蓋以下,圍了條米白色的圍巾,身側立了個黑色行李箱,戴著手套的手放在把手上。他沒打傘,發上、肩上、大衣上落滿了雪,愈發襯得唇紅齒白,說不出的好看。

見兩人沒說話,他不耐煩地牽了牽嘴角:“林招招?”

林招招反應迅速地答道:“林招招不在!”

陳寂眉梢微動,質疑道:“哦?”

雲汀快步走上前,問:“沒帶鑰匙?等多久了?”

“沒多久。”陳寂說。

他看向雲汀的身後,這一段路的雪被踩得多了,化成水又結成冰,走起來有點滑,林招招正小心地走過來。他提醒道:“踩旁邊的雪堆過來。”

林招招聽了他的話,雪地靴踩在厚厚的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順利地走到了他的麵前。

莫名地,陳寂鬆了口氣。

這才有空去打量她,她戴了頂紅色針織帽,兩條辮子俏皮地垂下,是屬於林招招的獨一無二的甜。雪與夜色將她籠罩起來,她卻溫柔、可愛、明亮。

陳寂移開目光,說:“胖了。”

林招招麵無表情。

“那是,過年的時候好像胖了有十斤吧?”雲汀添油加醋道,“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連我找她去看煙花都是在陽台上看的。”

“那怪不得。”陳寂說。

“而且,看了四十分鍾,有半個小時都在跟趙聞溪打電話。”

“那是因為他信號不好,斷斷續續的,總共時間不超過五分鍾!”林招招憤怒地為自己澄清,但顯然聽眾隻聽了他自己想聽的部分。

陳寂說:“哦,外麵冷,進去吧。”

說完,他便拎起箱子推門走了進去。雲汀驚訝地跟林招招對視一眼,悄聲說:“他怎麽不問你們聊了什麽?怎麽一點也不好奇?”

林招招看著被風抵上的門,笑了笑,沒說話。

她其實知道陳寂為什麽不好奇。不是不好奇,是不能好奇。他們太熟了,她對陳寂太重要了,越不想傷害,越要冷漠,越要克製。

比她預想的結果要好,難過也比她想象的更洶湧。

林招招說:“我回家啦。”

“不進來坐坐?陳寂明天一堆采訪,後天可就歸隊了。”

“我也好想他啊,舅舅。”林招招低下頭道,雪地靴蹭著腳邊的雪,她的聲音低低的,“可我不想打擾他了。”

風呼呼地吹,雲汀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林招招揚起笑容,道:“沒什麽啦。太冷了,我要趕緊回家了!等到陳寂走了我再找你,你要想說什麽快點編哦。”

不等雲汀說話,她就小跑進了家,拍掉一身雪花,喊道:“爸,媽!我回來了!”

“你怎麽回來了?”

“下著大雪,又沒趕上周末,回來冷不冷啊?”

“吃飯了沒有?”

“聽說陳寂今天回來,你見著了?”

噓寒問暖的聲音從一進門就沒停過,屋中的暖氣十足,電視上正放著《新聞聯播》,各種國事家事輪番上演,條理清晰地被一一播報。

林招招小聲地說:“見著了。”

沒變,還是那麽高,還是那麽瘦,還是那麽淡漠,還是她喜歡的陳寂。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

02

“雪又下大了。”陳寂推開窗戶,讓風雪吹起來替代房間裏久不通風的空氣。他扯了扯圍巾,問,“你多久沒回家了?”

雲 汀 剛 抱 了 一 床 被 子 進 屋 , 聞 言 便 反 應 迅 速 地 扯 謊 : “ 局 裏 實 在 太忙了。”

“你不剛休了假?”

“我沒有。”

“你有。”

“你都去封閉式訓練一個月了,你知道個頭!再跟舅舅強嘴就把你丟到外麵睡!”

陳寂住了口。

雲汀滿意地點點頭,說:“對了,我前兩天去了趟童溪古鎮,給招招買了件漢服,忘了給她,你跑一趟去送給她。”

陳寂應道:“哦。”

雲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我發現自從招招過完生日你們倆就怪怪的。”

陳寂接過被子,說:“請雲汀先生不要隨便猜測。”

藏青色的被單上綴著淡黃色的星星,有點幼稚,完全不符合冷神的人設,他皺了皺眉,問道:“哪來的?”

“哦。”雲汀說,“這是你過十八歲生日時,招招給你買的生日禮物,你忘了?”

還真忘了。

林招招送人禮物,沒錢的時候極不靠譜,實現不了的願望也說得出口;手頭寬裕的時候送的又很實用,剃須刀、定製的乒乓球拍,甚至是吉他,他都收到過。

送一套床單被罩,花色還這麽不深沉。

有這麽喜歡人的嗎?

陳寂疑惑了片刻,把被子在**鋪開,左看右看,又覺得順眼了不少。

通了五分鍾的風,終於覺得冷了,雲汀走過去把窗戶關上。

陳寂問:“衣服在哪兒?”

林招招小時候曾穿漢服拍過一組照片,小小的兩團發髻頂在腦袋上,淡綠色的對襟襦裙及地,她化了妝,唇上塗的是恰到好處的豆沙粉色,踩在荷花池裏對著鏡頭露出潔白的牙齒,可愛極了。

雲汀記掛著招招當時的可愛,見了漢服就買了一套,他盤算著:“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就讓小招寶穿著出去溜達。也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她很好說話。”陳寂說。

雲汀說:“說得也是。她耳根子那麽軟,聞溪的條件也那麽好,怎麽就沒把人追到手呢?不過應該也快了。”

說著說著便絮叨了起來。

陳寂聽著不耐煩,說了句“走了”便往樓下走去。

雖說風雪加身,但也就走兩步路的事,他都不用敲門就進了院子。林母正在廚房刷碗,聽到門響,便往外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說:“陳寂來了?”

陳寂說:“阿姨好,招招呢?”

“房間裏看書呢。”林母說,然後朝屋裏喊,“招招,陳寂來找你了!”

“讓他上來!”

“這孩子!”林母說,“外麵也冷,陳寂,你進來吧。”

陳寂沒著急進去,林家的院子很大,自製的秋千上堆滿了雪,偶爾有風吹過,雪便飛了起來,他單手插在大衣的兜裏,在院裏來回踱步。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被無限地拉長,他卻出奇地耐心十足,胡思亂想了很多事情,兜兜轉轉地還是正視了被他刻意忽略的問題。他想,雲汀說趙聞溪快追到林招招了,到底有多快?

今晚嗎?

林招招喜歡的不是他嗎?她會在喜歡他的時候答應別人的追求嗎?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

林招招:風景好看嗎?

他踩在細碎的雪上,腳印輕淺。

見他不回,林招招又發來一條:很冷哎,快進來。

林招招:反正我是不會出去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林招招:再喜歡你也不可能。

一貫冷淡的神情略略鬆動,陳寂將手機丟回口袋。

屋子裏暖氣開得很足,加濕器在某個角落悄聲運作,空氣並不幹燥。他順著走廊往前走,在林招招的房門前站定。

想了想,他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林招招正在看書。她穿了身長袖家居服坐在椅子上,長腿曲起,下巴放在膝蓋上,略大的家居服看不出任何曲線,白皙的腳正隨著音樂的節拍小小地動作著。聽到推門聲,她轉動椅子,麵向他,笑著喚道:“陳寂。”

陳寂把裝衣服的袋子放在桌上,說:“舅舅給你買的。”

林招招問:“漢服嗎?”

陳寂說:“嗯。”

林招招說:“看起來很好看的樣子。”

“那你還坐著不動?”陳寂道。

他四下看了看,在小書櫃旁的沙發上坐下來,隨手挑了本書翻了翻,等半天都沒等到林招招“噠噠噠”地跑過來的腳步聲,他的手一頓,挑眉看向她。

林招招似乎就等著他看她,早就準備好了甜甜的笑,道:“可是我好懶啊,陳寂。”

“那你別動。”陳寂說。

水藍色的沙發旁立了盞落地燈,橘黃色的燈罩打在他的側臉上,一半明朗一半昏暗。他饒有興趣地翻著書,好似送衣服隻是順便,他其實是來看書的。

林招招問:“看的什麽書?”

陳寂的手一頓,很是坦然地翻到封麵,說:“《殺死一隻知更鳥》。”

“勇敢是,當你還未開始就已知道自己會輸,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無論如何都要把它堅持到底。”林招招說,“別具一格地講述了種族偏見的一本書。”

陳寂說:“借我。”

“書不外借。”

“摳門。”

“你到底——”林招招終於動了,她把腿放下來,腳尖抵著毛茸茸的地毯,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呀,陳寂?”

陳寂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開了口。

“我沒想過感情方麵的事。”陳寂慢吞吞地合上書,抬眼看向她,目光平淡,卻分明地透露出了猶豫。頓了頓,他繼續說,“乒乓球很好玩,拿冠軍會上癮。對於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我請教了周盡燃。”

那是大師級別的人物了。

最後,他也還是猶疑、茫然及依舊保持的理智。

“他說了很多。戀愛很好,很甜。可是我想了很久,目前的我,隻想專注地打乒乓球,備戰大賽,不想談戀愛。你很好,招招。”

“你是在給我發好人卡嗎?”林招招靠在椅背上,臉頰被壓得紅了起來,她努力收住往下墜的嘴角,“可我不想要。”

“我是想你可以用喜歡我的時間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你好煩啊,陳寂。”

陳寂微微瞪大眼睛看著林招招。

“我給你算算啊。”林招招盤腿坐好,掰著手指頭跟他算,“我是高一下學期意識到自己喜歡你的。這期間,每學期期末考試我都排年級前十,年年拿‘三好學生’,當過班長、勞動委員、學生會副會長。高考以全市第107名被臨溪醫學院法醫係錄取。”

她緩了口氣,道:“我大學的履曆還要說嗎?”

陳寂麵無表情地答:“不用了。”

白擔心了。

白忐忑了。

白去請教周盡燃了。

陳寂一副傷自尊的樣子,很是不爽地盯著空氣發呆,又聽見林招招說:“所以你想想你剛剛那些話多煩人,我喜歡你那麽久了我心裏難道沒數嗎,要你在這兒叨叨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沒有你我也挺好的。”

陳寂說:“你喜歡人的方式也很別致。”

情緒莫名,像是在誇她,但又不像是真心的。林招招沒往心裏聽,見陳寂還拿著她那本書,說:“算了,看在你是我喜歡的人的分上,借給你看了。”

陳寂頓時無語:“……”

他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把書拿走了。沉默了一會兒,他起身,說:“走了。”

“等下——”林招招喊住他。

陳寂的腳步一頓,問:“怎麽了?”

“也沒什麽大事啦。”林招招的小臉紅撲撲的,連雪白的脖頸上都染上了一抹粉紅,耳尖在他的注視下發燙,她訕訕地扇了扇風,說,“你明天很忙。”

“嗯。”

“後天就要歸隊。”

“嗯。”

“然後就要去吉隆坡參加世乒賽。”

“是。”他好像知道她想幹什麽了,說,“請林招招同學有話直說。”

林招招說:“你往前站一點。”

——都看不清了。

陳寂卻忽地笑了。你看她,哪怕喜歡著他,哪怕暗戀了那麽多年,在被他窺破了秘密後,還能這般要求他。

不卑不亢,卻又理直氣壯。

不愧是林招招。

陳寂往前走了一步。

他可真好看啊,林招招想。明明自風雪中來,他卻絲毫不顯狼狽,眉眼幹淨,是她記憶中永恒的澄澈動人。

他看出來了,她隻是想多看他兩眼。

話題#長河雙子星#在陳寂和周盡燃錄了第七個專訪後榮登熱搜榜第三,後麵跟了個“沸”的字樣,閱讀量達1.8億。

而“既然”CP的超話裏也是歡天喜地、敲鑼打鼓,為前線姐妹拍的絕美路透圖尖叫不停。林招招邊寫論文邊抽空保存了幾張精修圖,存了半天後,才發現自己存的都是雙人圖。她想了想,全發給了周盡燃。

周盡燃:舞CP舞到正主麵前,林招招同學看起來是想被罵。

林招招:好看呀。

周盡燃:剛剛結束最後一場專訪,下午還有個訪談類節目,我已經累死了……麻煩告訴時映,我愛她。

林招招:?

周盡燃:我幫你問問,陳寂在累死之前有沒有什麽要托付你的。

不等林招招回話,他就把手機一收,抵了抵旁邊的陳寂。陳寂正端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吃早已涼透的早飯。周盡燃說:“陳寂。”

“嗯。”

一副對他的話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

“如果我們被累死了,你有沒有什麽話要留給招招?”

“沒有如果。”

“有。”

那好吧。陳寂懶得跟他再杠下去,咬了口飯團,軟糯的米飯哪怕涼了也依舊香甜,他舔了舔唇,說:“書不還了。”

周盡燃問:“這是什麽梗?”

陳寂卻不搭理他了。他吃完了最後一口飯團,把包裝紙往垃圾桶裏一丟,說:“我去外麵透透氣,走了喊我。”

等他出去後,周盡燃才把手機摸出來,看到了林招招之前發來的消息。

林招招:沒有如果。

周盡燃:呸呸呸!

林招招:你去問了?我猜他肯定是說不還我書了,哼,我早就看穿他了。

周盡燃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打開林招招和陳寂的雙人超話,點了關注。他想,搞CP的話一定要搞真的才行,“著急”CP太真了,比他跟時映還真。

請陳寂早點開竅,他要吃糖。

03

林招招敲完論文的最後一個句號,又仔仔細細地從頭至尾過了兩遍後,才整理好發給了指導老師。她伸了個懶腰,這才發現天已經黑透了,路燈明晃晃地在學校各處亮起,身後的**,澄子正在睡傍晚覺。

叮——文件傳送完畢。

時針正好走到了六點,澄子枕邊的鬧鍾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她條件反射地伸出手,閉著眼找鬧鍾。她左找右找就是摸不到鬧鍾,林招招無奈地起身,走過去,按掉鬧鍾,輕聲喊她:“澄子,起床了。”

“我不要起床!”澄子撒著嬌把自己往被子裏一裹,“我被封印在被窩裏了,動不了,你自己去吃飯吧!”

林招招笑道:“吃什麽飯?不是說好要去送陳寂嗎?”

澄子安靜了兩秒,猛地坐了起來。

她披頭散發地發了會兒呆,在沒開燈的宿舍裏像個幽靈似的。這時候,“幽靈”推了林招招一把:“啊!快快快,趕緊走。”

“別急,十點的飛機,來得及。”

林招招按開燈,慢吞吞地邊收拾東西邊等澄子。看似不緊不慢,心裏卻像被火燎過般煩躁。

這種情緒從前被她藏得很好,她盡可能地以平常心對待陳寂,卻在真相大白於天下時,再也按捺不住,要他特殊化,要他與眾不同,要他光明正大地排在第一位。這種情緒在開往機場的地鐵上她看到車載電視裏陳寂的廣告時,變得愈發強烈。

澄子在旁邊碰了碰她,說:“又有新采訪出來了。”

居然是個陳寂的單人專訪,而且還是輕鬆娛樂類的,澄子說:“我看評論都笑瘋了,我倒要看看有多好笑。”

林招招戴上耳機,道:“來來來。”

輕鬆類的專訪環境也相對舒適,陳寂坐在雙人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擺著數件整蠱道具。陳寂舉著帶標誌的話筒,一臉警惕地問道:“待會兒不會為難我吧?”

鏡頭外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不會不會。”

“扯。”陳寂擺明了不信。

“提問!這個是廣大球迷一直很關心的,你的理想型是什麽樣的?”

廣大球迷之一的林招招有點緊張。

“廣大球迷?”陳寂反問道,“會關心這個?”

“是的,是你的女友粉問的。”

嗯嗯嗯,林招招在心裏想,她才不是廣大球迷,她是女友粉。

陳寂不是偶像明星,沒有公司給他預習好功課,給最標準的答案,全都要靠臨場發揮。他思索了兩秒,說:“要可愛——”

澄子念叨:“可愛?林招招本人。”

“喜歡笑——”

“招招最愛笑了。”

“我喜歡的。”

“要是冷神不喜歡招招,我的頭擰下來給你當球踢。”CP粉發言時間,林招招選擇不說話。

“提問!對於隊規第二十一條,未滿二十三周歲不能談戀愛,你的看法是什麽?因為在網上關於這方麵你的爭議還蠻大的。”

“隊規存在肯定有它的理由,即使它並不合理。鄭指導讓我順便告訴廣大球迷……”頓了頓,陳寂眉頭皺了皺,繼續說,“和我的女友粉們,從2016年1月1日起,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第二十一條隊規做出以下更改。”

這段倒是人教的,所以他背誦得毫無感情:“未滿二十三周歲隊員不可談戀愛,否則每天自領任意加訓一項。”

“怎麽會突然改隊規?”

“因為不合理。”

“但我覺得會有人認為是為了你改的,畢竟加訓的懲罰太輕了。”

做此次專訪的團隊雖然是娛樂性質的,提的問題卻是出了名的直白犀利。

當然了,如果這題陳寂回答得不好也不會放出來。

陳寂奇怪地看了眼鏡頭,說:“說這種話的人恐怕不了解我們的訓練項目,我寧願退隊。”

說完,他又補充道:“哦,不能讓鄭指導知道,麻煩剪掉。”

後期冒文字泡:“不可能!”

“提問!你覺得好朋友和女朋友的界限在哪裏?”

“沒有女朋友,下一題。”

屏幕上方飛過一串烏鴉,配以主持人號啕大哭的表情包:采訪冷神,我太難了!采訪卡給你們,你們來!

陳寂坐在沙發上,看似一派純真,讓人想怪都怪不起來。

澄子說:“哦,怪不得剛剛看評論,底下都是‘雖然寶寶不乖乖回答問題,但是媽媽不怪你’‘不準怪他!他不想說就不說’‘時長多點,我光盯小表情和臉就行了’,陳寂什麽時候多了那麽多媽媽粉?”

“呃……”林招招也很好奇。

采訪已經進行到了下一個環節,開始用上了茶幾上的整蠱道具。規則是從恐怖箱裏抽問題回答,分真心話和大冒險兩種。陳寂無語地看了會兒被封閉的箱子,問:“這裏麵不會放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冷神你對我們節目組也太不信任了!”

“嗯。”

“太直接了!冷神你不會不敢吧?”

陳寂看了眼鏡頭,眼神殺氣十足,然後身子前傾,手肘放在膝蓋上,一邊把手往恐怖箱裏放一邊說:“真心話大冒險?這種遊戲我初中就不玩了。”

好,不但不怕,還順便嫌棄節目組土。

不愧是冷神。

恐怖箱對著鏡頭的那一麵是透明的,能看到陳寂無所畏懼的手在裏麵掃**,先揪出一隻毛絨小黃鴨,又解決掉一隻劣質的毛毛蟲,最後把玩具蜘蛛請了出來後,才慢吞吞地摸出裝了問題的球。

字幕組:節目組和主持人已驚呆,吸了口氧才得以繼續采訪下去。

“怎麽一點也不怕啊!”

“可能是因為相信你們不敢迫害國家一級運動員?”

“?”

“開個玩笑。”陳寂說。

他打開塑料小球,抽出裏麵的小紙條,打開看了看之後眉頭微微一皺,說:“大冒險,對鏡頭說一段情話。”

緊接著,他就沉默了。

地鐵上人很多,大多是去坐飛機的,拎著箱子擠在一起。林招招和澄子縮在角落裏笑得一抽一抽的,忍得很辛苦。

澄 子 表 示 : “ 如 果 不 是 在 地 鐵 上 , 我 能 笑 到 方 圓 百 裏 的 人 都 想 報 警抓我。”

林招招怕笑出聲,不敢說話。

她緩了好一會兒,鏡頭裏的陳寂也緩了緩,才說:“我想打比賽。”

主持人問:“說情話比打比賽還難嗎?”

“遊樂園那個騎在上麵旋轉的,帶音樂的是叫旋轉什麽?”

“木馬。”

“ 嗯,”陳寂慢慢地靠近鏡頭,手在遲疑間碰了碰攝像機,開口,“mua。”

然後,他閉了閉眼,扶額,臉往後一轉逃離鏡頭,像是害羞又像是賭氣地說:“不錄了。”

“好撩啊。”澄子摸著小心髒,手機在掌心顫抖,她小聲尖叫,“陳寂也太撩了吧,嗚嗚嗚,招招,我又有素材剪視頻了。”

“這算什麽!”

林招招故作淡定,地鐵恰好到了一站,穩穩停下後又烏泱泱上來一大堆人,臉上的溫度卻在不斷攀升。然後,她扶住澄子的手,把那一段又倒回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又看了三遍後,她捂住紅撲撲的臉,趴在澄子肩膀上說:“完了,澄子,陳寂太犯規了,看多少遍我都產生不了抗體。”

怦。

怦怦。

怦怦怦。

無論看多少遍,她還是會心動。

采訪不過短短十分鍾,卻讓人發現了冷神陳寂的另一麵,會說情話也會突然害羞的陳寂可愛得不行,粉絲“噌噌”地上漲。林招招惆悵道:“粉絲八百萬,太難追了這個男人,算了,不追了。”

“江樾機場,到了。開左側車門,下車請注意……”

“到了。”澄子把林招招拉起來,跟隨人潮下了地鐵。

一出站,兩人便看到了麵前牆上的巨幕應援——由粉絲自發組織的,為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出征世乒賽的應援。

男隊顧則、女隊程珂掛帥。其餘參賽運動員在兩人身邊一字排開,陳寂站在周盡燃的旁邊,隊服是鮮豔的紅色,襯得他背脊挺拔,朝氣蓬勃,驚豔出眾。

林招招說:“假的。”

澄子說:“啊?”

林招招嚴肅地看著她,說:“這個男人太好看了,再難追都得追,不追就暗戀。”

反正是跑不掉了。

送機的人比想象中要多,林招招望著前麵烏泱泱一群人圍著陳寂和周盡燃等一眾運動員,且有秩序有素質,絕不影響路人。

她喃喃道:“好多人啊。”

澄子說:“我以為的離別場麵沒了。”

林招招納悶道:“你以為的?”

“對啊。”澄子說,“你跟陳寂見麵,你眼淚汪汪地說舍不得他,他情不自禁地把你抱在懷裏,然後你們……”

“停。”林招招麵無表情地打斷她,“然後我們倆就被送上熱搜。”

015

“呃……”

“不過這種場麵不可能出現啦。”說到熱搜,林招招終於想起她出現在這裏太曖昧了,拉著澄子就往柱子後麵躲,邊躲邊說,“陳寂一年要打好多好多比賽,要眼淚汪汪我早瞎了,要情不自禁我倆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澄子吐槽道:“你這什麽破類比?你要躲自己去躲,我得去多看兩眼周盡燃。”

林招招震驚道:“你喜歡周盡燃?”

“嗯。”澄子底氣不足,“我是他的技術粉。”

“不是女友粉就好,他有女朋友了。”

“啥?你要聊這個我可就不去看他了啊,什麽女友?周盡燃居然談戀愛了?啊啊啊啊,我心碎了!”

“噓!”林招招按住她,“回去跟你說。”

澄子很了然地比了個“好的”的手勢,便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地撇下林招招去看周盡燃了。

機場明亮寬敞,人群熙熙攘攘,播報聲間或響起,林招招想起剛剛的采訪中陳寂從恐怖箱裏拿出的第三個問題。

“人生中最丟人的事,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件?”

“沒有。”

“……”

好吧,陳寂再次妥協。他拿起桌邊的乒乓球拍,球拍在指間轉來轉去,他緩緩開口:“印象最深刻的,是九歲時第一次坐飛機。”

九歲第一次坐飛機,是去國外找雲靜,他的媽媽。機票太貴,所以隻有他自己。雲汀太忙,所以去送機的是林招招一家。機場太大,他走丟了。那時候的他已經很冷靜了,至少冷靜了五分鍾才開始慌,最後被空姐送去谘詢台。

“陳寂。”

“你的爸爸媽媽叫什麽呀?”

“不知道。”

“你在這裏等會兒哦。”她按下按鈕,對著話筒說,“現在播送一則通知,陳寂的家長您好,您的寶寶在谘詢台等你,請盡快來接他。陳寂的家長您好……”

好丟人。

九歲的還沒成長為冷神的陳寂接受不了這些。他正思考著要不要製止漂亮姐姐繼續播報時,耳邊突然傳來奔跑的聲音。

鞋麵很急促地摩擦著地板,光滑如鏡麵的地麵上有個小小的身影漸漸靠近。

隨即——他被撲倒了。

小聲的嗚咽響起:“嗚嗚嗚,陳寂,媽媽擔心死你了。”

陳寂頓時無語:“……”

身後的空姐及趕來的林家父母爆笑,陳寂仰躺在地麵上,看著機場高而寬廣天花板,又無奈地移開目光。林招招很不雅地趴在他身上,穿得像個娃娃,小臉紅撲撲的,淚痕未幹。他覺得丟人,想跑,但最後,還是把冰涼的手背放在了女孩的臉上。

他小聲說:“別哭,沒丟。”

——別哭,沒丟。

人是沒丟,麵子卻丟完了。打那之後的三年,陳寂都避免從江樾機場出發。林招招一想到這裏,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小心地從柱子後麵探出頭,應該是鄭同說了什麽,人群開始漸漸散開,又成群結隊一步三回頭地朝外走去。

“陳寂好帥啊,他給的簽名也好好看。”

“大家狀態都不錯哎。”

“奪冠這兩個字我都說膩了。”

“周盡燃剛剛找陳寂要簽名的時候好甜啊!說什麽‘冷神,你也給我簽個名唄’,他肯定是有點緊張吧?本來我都以為冷神不會理他的,誰知道冷神真

的給他簽了。”

“甜死我了。”

“既然CP才是真的!你看陳寂那個小青梅都沒來送他,不過這對我偶爾也嗑嗑啦,畢竟青梅竹馬啥的還挺甜的。”

“說不定人家偷偷送呢?”

呃……林招招在柱子後麵躲了又躲,前麵的對話沒聽清多少,就聽到了最後一句,她登時嚇了一跳,等這波人走後立馬開溜。

江樾國際機場確實很大,她這個路癡很自然地重蹈了陳寂九歲時的覆轍——迷路了。

機場的標誌有時候也沒那麽管用,在林招招再次看到出口箭頭往下,而她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會遁地時,她絕望地給澄子發消息:別等我了,我今天在機場鍛煉身體。

澄子跟她去過幾次長河訓練中心,跟周盡燃也混了個臉熟,估計這會兒正在聊天,沒空理她。

想及此,林招招也放鬆下來,戴上耳機,隨機播了首歌,真準備在機場散散步的時候,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她愣了一下,還沒回過頭就被人拉著跌跌撞撞地進了樓梯間。

喧鬧像是隔了一層薄薄的氣泡,似是而非地拍打著她的耳膜,貼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冰涼,漸漸被她的體溫傳染變得滾燙。

緊接著,她的手心被塞了杯奶茶。

布丁不加糖。

是陳寂。

林招招微微瞪大眼睛,道:“好奇怪啊陳寂。”

陳寂從容不迫地喝了口奶茶,問得漫不經心:“奇怪什麽?”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林招招插上吸管,左耳的耳機裏正放著很輕緩的歌聲,她早就走得累了,便靠在門上,問,“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裝……那個東西叫什麽來著?”

“GPS?”

“嗯,對。”林招招點頭。

“沒有。”陳寂一臉冷漠,見她又這麽好奇,又詳細解釋了一下,“看到你室友,就知道你來了。她指了個方向,就找到你了。”

“不可能!我的位置沒那麽好找!”林招招堅決地為自己散步了那麽久找理由,“我離出口很遠。”

陳寂說:“嗯。”

很是敷衍的樣子。

算了,看在她喜歡他的分上,忍了。林招招咬著布丁,它很不乖地在口腔裏打轉,甜膩膩地與奶茶的味道混在一起。她悶悶地開口:“我是來送你的,可你粉絲太多了,我怕被人看見,就躲得遠遠的。”

——誰知道還是被他找到了。

“知道。”陳寂說。

說著,他忽然往她麵前走了一大步。

林招招捧著奶茶杯的手抖了抖,故作的鎮定頓時破功,她緊靠著門,金屬門把手蹭到她的手腕上,略顯冰涼。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幹什麽靠這麽近?”

陳寂抬手,覆上了她的額頭。

好奇怪,林招招想,以前再親密的動作都做過,怎麽在他知道她喜歡他之後,一切就變得這麽曖昧,讓人浮想聯翩呢?

隻一秒,陳寂就把手放下了。

“我的手太涼了,摸不出來。”他說,“但你好像發燒了。”

林招招抬手,貼了貼自己的額頭,到底是學過臨床醫學的,試了兩下,就說:“低燒,沒事,多喝熱水就行了。”頓了頓,她又補充,“熱奶茶也可以。”

陳寂問:“不看醫生?”

“不用啦!”她小口小口地喝著奶茶,說,“開春就容易這樣,不該穿那麽少的,我以為地鐵裏有暖氣。”她仰起頭,巴掌大的臉燒得泛起粉紅色,眼波溶溶,像是含著水光般,“陳寂。”

“嗯?”

“你不是偷跑出來的吧?鄭指導不會罵你嗎?”

“沒偷跑。”陳寂理直氣壯地說,“買奶茶的。”

“好好好。”林招招站累了,便走到台階邊坐下來,問,“陳寂,我耳機裏的歌特別好聽,你要不要一起聽?”

陳寂無語地看了她一會兒,很是冷酷地拒絕:“不聽。”

陳寂如她所願地坐在了她的身邊,戴上了耳機,門外是熙熙攘攘的機場大廳,迎來送往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忙碌的人,門裏卻安然、沉靜,是她短暫的世外桃源。

她輕聲哼唱:“什麽都可以錯,別再錯過我,你在哪裏,請跟我聯絡。”

“好了。”陳寂喝完最後一口奶茶,看了眼時間,說,“會聯係你的。”

04

吉隆坡的預賽毫無懸念,陳寂發揮出色,還有空在微博上發“明信片”,

全是美食特寫,配字:好吃。

發在小群裏的則是:椰漿飯和肉骨茶最好吃。

雲汀:學會了做給我吃。

林招招:喂,有錢能找到更好的廚師吧!

雲汀: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陳寂發來一個豎起耳朵的表情包,八卦十足地要求林招招立刻把知道的從實招來。

林招招卻轉移了話題:對了,那天你在臨溪過安檢的時候,跟周盡燃說要去醫院是什麽意思?你生病了嗎?

陳寂:周盡燃告訴你的?

林招招:不是啊,我在網上看到的。

她回以豎起耳朵的表情包。

陳寂卻不理她了,她重新把筆拿了起來在指間轉啊轉,嘟囔道:“小氣鬼!”但還是擔心,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林招招:你沒生病吧?

陳寂:沒。

回得倒挺快。

林招招再次說了句“小氣鬼”後,終於打開了手中的專業書,一個不慎,夾在裏麵的信嘩啦啦地全掉了出來。她連忙去撿,下意識地數了數。

總共六封,來自趙聞溪。

自年前趙聞溪因事回了非洲後,便被各種事情拖在那裏,歸期遲遲未定。

某次他用衛星電話給她打來電話,心血**地提議:“我給你寫信怎麽樣?”

“會丟的。”她提反對意見。

“可是我給你發的消息有時候也會發不出去啊。”他很有理,自作主張地開始跟她討論用什麽信紙、什麽樣的鋼筆、什麽樣的墨水、什麽樣的字體。

寄來的信紙是木色的,用派克鋼筆及黑色墨水,是漂亮的瘦金體。

趙聞溪很聰明,他從不在信中說愛。他總是漫不經心地提起他吃到一顆很甜的果子,他遇到眼鏡蛇,他開車走了好遠的路,可茫茫草原,不見終點。他那裏下雨了,瓢潑大雨,三分鍾就停。他把睡袋掛在兩棵樹的中間,**來**去時透過樹縫看星星。

“星星真的很好看。我也真的很想你。”

林招招把散落的信封重新攏到一起,想了想,她扯下發繩將它們捆在一起,放到桌子上。趙聞溪寄來的信肯定不止六封,其他的許是在漂洋過來時丟失了。他居無定所,不留地址,就算她想回信也回不了。

不過正好,林招招想,她也不想回信。

雖然對趙聞溪來說太殘酷了,但是她有喜歡的人,對他的喜歡不回應才是最好的。

去年解剖課程結束後,她的成績優異,沈老師特批可讓她輔修麻醉學。要學的東西立刻急劇增加,為了期末的考試能順利通過,她從開學就一邊學新知識一邊補麻醉學的相關知識。

時映也在準備考試,兩人經常相約看書打卡。

林招招按下語音鍵:“小映映同學。我今天的任務完成了,你呢?”

“呃……”時映回得有些心虛。

林招招緩緩地打了個問號。

時映:看比賽呢。半決賽,你不看嗎?你暗戀對象正在打比賽。

林招招:我一般都看決賽。

時映:哦!

林招招:半決賽好像沒有解說吧,你看得懂?

時映:重點是比賽嗎?重點是我男朋友。

好,吃了一噸的狗糧,林招招覺得自己已經飽了。

她看了眼窗外。半下午的天出了太陽,溫度在漸漸回升,樹枝抽出嫩芽,積雪在悄然融化,一切都昭示著春日將近。

半決賽的比分在林招招關注的一個乒乓球博主的微博上實時更新,目前陳寂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他剛從休息室出來,坐在場外看周盡燃打比賽。周盡燃剛打完一輪,小跑過去擦汗,轉了轉脖子,聽鄭同的指導。

等鄭同說完,周盡燃小聲地喊陳寂,陳寂看過去。

周盡燃笑得很奸詐:“你的病好點了沒?”

陳寂麵無表情。

周盡燃笑得肆無忌憚:“哈哈哈哈哈哈!”

“滾去打比賽。”陳寂推了他一把。

周盡燃裝作很疼的樣子扶著肩膀走向賽場,想起那天過安檢的時候,陳寂說:“到吉隆坡了要去趟醫院。”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嗯。”陳寂拿過自己的東西,說,“剛剛心髒突然跳得好快。”

“剛剛是什麽時候?”

“跟招招在一起的時候。”

“哦。”

“哦?”

“你真的有病。”周盡燃如是說。

決賽日當天,雲汀接手了一起案件。屍體被安排在臨溪醫學院的法醫樓進行解剖,雲汀直接把林招招叫了過來。

“不該問的不要問,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聽見了嗎?”

“聽見了。”

“換好衣服進來。”

距離上次實習已經過去大半年,林招招的心態和專業能力都增強了,因此看到屍體的那一刻,內心毫無波瀾。等到去做病理分析時,後怕的勁才慢慢襲來,她的手顫抖著,後背出了層細密的汗。

林招招看過報道,躺在解剖台上的女孩是上吊自殺,但是家長不相信,說孩子開朗外向,不可能自殺,強烈要求做屍檢。

“做完還能趕上陳寂的比賽。”雲汀說,“嘖,陳寂應該沒什麽心理疾病吧?很多孩子看上去好好的,但其實……”

“很有思想啊,小招寶。”

“網上看來的。有些人是真的不想活了吧,這個世界沒什麽美好能吸引他們了。可以不理解,但是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說他們傻。”她笑了笑,說,

“不過如果是我的話……”

“你會怎麽做?”

“我隻要看我的偶像笑一下,我就能跟生活大戰三百回合啦!”

“那你多跟陳寂發點糖,救救舅舅吧!”雲汀戴上口罩,他工作的時候慢條斯理,縱使在努力地活躍著氣氛,到最後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我見著家長了。”

“是個很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一生沒經曆過什麽波折,怎麽都不會想到向來乖巧的女兒會自殺。”

解剖刀抵住皮膚,劃動的聲音在封閉的室內清晰可聞。

“我想到了陳寂。”雲汀繼續說,“他是我從小帶大的,我自己當時還是個孩子,哪裏會教育小孩?我以前總覺得他太孤僻了,隻有在你麵前,我才知道,原來那些都是裝的。撕開那些偽裝,其實他跟同齡人一樣,是個會生氣、會耍酷、會大笑的小孩子。”

與其說雲汀喜歡站林招招和陳寂的CP,不如說是喜歡在林招招麵前的陳寂,隻有那時候他才會覺得,他從小帶到大的陳寂,是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少年。

“我真是老了。”結束工作後,雲汀摸了摸紅紅的眼眶,說,“就愛感傷些亂七八糟的。”

隨即,他就威脅林招招:“你要是跟陳寂說,下學期等著補考。”

“你也太狠了吧!”林招招一邊抗議,一邊把防護服脫掉,“不說不說。

雲汀先生的小秘密越來越多了。”

“你沒有嗎?”

“我……我能有什麽秘密?!”林招招心虛地反駁。

“老趙都跟我說了,說他兒子對你是一往情深,你是怎麽撐到現在都沒答應的?你難道有喜歡的人?”

“我沒有……”林招招辯解道,“就是不想談戀愛。”

“嗯,我信了。”雲汀說。

很顯然,是完全不信的樣子。

兩人忙了一上午,都不怎麽有胃口,幹脆在食堂隨便吃點就找了間教室準備看比賽。投影在幕布上慢慢展開,解說員正在介紹即將要出場的運動員。

“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團體賽,陳寂對L國選手路易,將在14點20分開始,請鎖定草莓台,為您直播。此次直播間請來了長河訓練中心女隊教練許璨許指導,許指導好。”

“你好。”

“大家都知道,雖然陳寂沒入許門,但這些年也得到了您的指導,能以您的角度預估一下這場比賽陳寂會有怎樣的表現嗎?”

“好。”許璨笑得很迷人,“陳寂啊,陳寂是個抗壓能力、應變能力都很強的運動員,一般外界的壓力對他來說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大家都叫他冷神是吧?表麵上確實夠冷,但性子完全不是這樣,他可不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

“……像那句話說的,永遠熱血滾燙,永遠橫衝直撞。”許璨做最後的總結。

“許指導說得太好了。”解說員接道,“我看陳寂比賽那麽多年,看得出他的身上有股別人沒有的韌勁,你以為他是冷的,但其實他比誰都要熱血滾燙。剛剛我翻了翻陳寂在匈牙利公開賽上的成績,團體賽全勝的記錄又刷新了大家對陳寂實力的認識。

“而此次他的對手路易則是……”

對手的介紹林招招沒怎麽仔細聽,因為雲汀的手機響了。他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道:“喲,是陳寂。”

聞言,林招招心頭一跳。

“不是快比賽了嗎?”她問。

雲汀按了接聽:“喂?”

那頭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在看比賽?”

“對啊。”雲汀說,“我跟招招忙了一上午,飯都沒怎麽吃,就為了看我心愛的外甥打比賽,感人不?”

陳寂提取關鍵詞:“招招也在?你們在醫學院?”

雲汀說:“招招,打招呼。”

“噢。”林招招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話。誰知道連“陳”這個字還沒出來,教室的門就突然被推開,打斷了她的話。

推門的是幾個學生,他們跟林招招對視一眼,又看了看門牌,麵露疑惑。

雲汀淡定地問道:“走錯教室了?”

“沒有啊。”學生說,“這節課就是在這裏自習。”

“咦?”後來的學生探出頭,“這是在看乒乓球比賽嗎?世乒賽?誰跟誰啊?”

“陳寂,是陳寂。”

“雲老師,您在這裏看陳寂的比賽啊!”

“我也要看!”

“招招學姐也在?”

“一起看一起看,自什麽習,我要看冷神!”

於是,猝不及防地,教室的座位被坐滿了,林招招和雲汀被夾在中間,麵麵相覷。她小聲問:“你不是說這間教室沒課嗎?”

“是沒課,誰知道這群孩子把自習課當課了?”

“太實誠了。”林招招指了指他的手機,“陳寂還沒掛電話。”

雲汀這才反應過來,晾了陳寂兩分鍾,陳寂竟然能忍住沒掛電話。他連忙把手機放在耳邊,問:“陳寂,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沒事。”陳寂淡淡地道,沉默了兩秒,他才再次開口,“招……”

“那個……”有人戳了戳雲汀,“雲老師是在跟陳寂打電話嗎?”

被打斷的陳寂很無語:“……”

雲汀隻好應道:“……嗯。”

“我好喜歡他!”該男生一激動臉就通紅,扯著雲汀的袖子小聲而興奮地說,“我太喜歡他了,他每場比賽我都看!”

聲音有點大,很快就傳遍了整間教室,學生們吵吵嚷嚷地想跟陳寂連線,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喜歡的,都盯著雲汀的手機。

“好啊。”陳寂開口。

免提將他的聲音放大,在眾人屏住呼吸、努力維持寂靜的教室裏回**,撞上牆壁,被順著窗縫吹進來的春風吹散,鼓噪不安的心跳聲在林招招耳邊回響。

陳寂卻一如既往的沉靜、平緩。

他說:“一會兒見。”

05

“草莓台轉播的你這場比賽,許指導配合解說。”顧則遞給陳寂一瓶水,

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有壓力。”

團體賽決賽跟正常比賽一樣,兩場比賽同時進行,五局三勝。先上場的是顧則和陳寂。

陳寂悶悶不樂地喝了一口水。

顧則納悶道:“怎麽了?剛剛出去打完電話狀態就不太對。”

陳寂進長河訓練中心的時候,顧則已經是主力兼擔隊長一職了。他性子溫和,待人待事都極有耐心,所以長河上下都很尊敬他。但一到尊敬這個層麵,就沒辦法成為兄弟了,也沒辦法太過親密。

“沒。”陳寂站起來,說,“先去熱熱身。”

於是,當天陳寂的個人超話出現的第一張圖就是他從選手通道走出來的那一刻:他拎了瓶喝了一半的水,外套的拉鏈拉到最上麵,眉頭微微皺著,卻不是平時的冷漠和拒人千裏,而像是在——生氣。

氣鼓鼓的。

有人看到這張圖後,尖叫道:“好……好可愛!”

——都不關注冷神在氣什麽嗎?你們沒有心。

——不想打比賽,想睡覺覺。

——來媽媽懷裏吧,陳寂!

——都是媽媽粉嗎?婆婆們好。

林招招看著圖片下的評論失語了半天後,又去仔細打量那張照片,沒修過,是很高清的一張圖,所以小表情也很清楚。

是在生氣。

可是在氣什麽?

從掛電話到出來不過五六分鍾,誰有本事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陳寂氣成這樣?林招招太費解了,便碰了碰雲汀的肩膀,說:“你看看。”

“謔——”雲汀畫錯了重點,“我外甥真帥。”

林招招瞪他。

雲汀說:“比賽快開始了。”

林招招抬頭看向大屏幕。陳寂已經在做準備活動了,跟金發碧眼的對手練了會兒手,又去聽鄭同說了話才返回比賽場地。

“感覺鄭指導帶陳寂真跟自己孩子似的。”解說員開玩笑道。

許璨也笑著說:“別看鄭指導整天很嚴厲,其實心很軟。我聽說前陣子封閉式訓練最後一天,還帶著他們去吃了火鍋。”

“鄭指導挺愛吃火鍋的,在役期間好像還在宿舍吃火鍋被抓到。呃……”

解說員像是突然起了求生欲,迅速地轉移話題,“導演麻煩重播的時候把這段剪掉。好,我們來看下場內情況,陳寂發球。”

“謹慎又大膽,不浮躁。”許璨說,“這是匈牙利時的陳寂。”

“但陳寂剛上場的時候情緒不太對,鄭指導把他叫過去估計也是為了這事。好,比分三比零,陳寂這場打得很……不保守。”

說不保守還是委婉的,簡直是毫不留情。

林招招聽到有人小聲問:“陳寂是不是跟這個叫路易的有仇?”

“不是吧?兩人好像沒怎麽遇到過。”

“找到了找到了,前年公開賽決賽的時候遇到過,但是當時是陳寂贏了,要記仇的話也是路易記仇吧?”

“可是好帥啊。”

這樣的比賽看起來也很爽,每一板都直逼命門,逼得對手束手無策,最後以丟分告終。

拿下一局後,陳寂走到場邊喝水。

“落點的變化還要調整,一旦他適應你的節奏,你再想壓製就沒那麽容易了。”鄭同說,“你今天情緒不太對,跟顧則在休息室打架了?”

“沒有。”

“打個全勝有沒有問題?”

“沒有。”

“去吧。”

“是!”

陳寂放下礦泉水瓶,目光淡淡地掃過鏡頭,朝乒乓球台走去。那一眼的殺傷力太大,仿佛隔著屏幕對視,引得女友粉不停尖叫。

很可惜,林招招忙著刷個人超話存圖,沒接收到陳寂的目光。等她喜滋滋地用小號犯完花癡後,最後一場比分已經到了10∶7。

“賽點到了,賽點到了。”

“全勝拿下團隊賽吧!陳寂!”

“最後一板!”

在幾個來回中,陳寂將乒乓球壓得很低,堪堪越過球網飛過去,路易沒接住,最終11∶7,比賽結束。陳寂把球拍放下,正準備去跟他握手,便聽到對麵喊道:“他犯規!不作數!”

陳寂的動作一頓,他抬起頭。

路易生得很漂亮,二十幾歲的混血兒相貌天生就有優勢,他的英文流利而急促:“他剛剛在擊打球時,球觸到了手!”

聲音被麥放大,擴散到場館內,本來正為了勝利而歡欣鼓舞的觀眾頓時怔在了原地。

兩方裁判迅速走到一起,小聲討論了片刻,對陳寂說:“再比一次。”

陳寂沒有動。

裁判皺了皺眉,道:“陳寂?”

“我沒犯規。”陳寂的英文標準,聲音低低的很有磁性,“不可能再比一次。”

“可我就看到你碰到手了!”路易叫道。

“那是你看錯了。”陳寂看了看正走進場的鄭同,說,“可以調一下直播的近鏡頭。”

他又對路易說:“再打一次我也可以贏,但是沒必要。”

路易大怒:“你!”

兩隊教練也趕到了場內,在緊急討論後,對方要求再比一次,態度十分強硬,就連鄭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請求調直播近鏡頭,如果我犯規,三年內不會參加國際賽事。”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林招招緊張得手心冒汗,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聽後麵的學生們在不停地問:“你們剛剛看見了嗎?到底有沒有碰到手?”

“剛剛那一下拉的是遠景啊,我沒看到。”

“肯定有攝像頭記錄下來了,陳寂說沒犯規肯定就沒犯規。”

比賽場上的討論還在繼續,陳寂默默地站在裁判席前。像是幻覺般,那邊的討論和觀眾席上的沸沸揚揚仿佛與他無關,他被這個紛擾的世界隔離了起來,在他專屬的氣泡裏飄**。

直到鄭同朝他走過來,說:“不比了,走。”

陳寂微微點點頭,向觀眾席鞠了一躬,拎起礦泉水瓶,邊走邊仰頭喝掉最後一口,走至場外,對準垃圾桶。

砰——礦泉水瓶穩穩當當地進了垃圾桶。

鄭同放慢腳步等他,問:“說吧,今天情緒為什麽波動那麽大?”

陳寂愣了一下,說:“跟我的情緒無關。”

他沒犯規,說不再來就不會再來。

“知道,也沒說有關。”鄭同不耐煩地說,兩人走到選手通道前,“等會兒采訪的時候,自己掂量著點。”

陳寂說:“嗯。”

他往旁邊走去,早就等待著的記者立刻蜂擁而至,話筒在身前晃來晃去,陳寂卻走了一下神。

他想,為什麽有情緒波動?

雖然不想承認,但好像是因為在賽前,他沒能跟林招招說上話。

當天的團隊賽以顧則3∶1,周盡燃3∶1,陳寂3∶0的成績順利拿下決賽冠軍,頒獎儀式在當晚七點舉行,林招招一邊聽著國歌響起一邊在鍵盤上敲字。

陳寂的比賽結束後,她接到論文老師的電話,說最終的意見稿出來了,雜誌社那邊要得急,早上六點前必須發給他審最後一遍,然後在上班時間發給雜誌社。這就意味著林招招今晚睡不了幾個小時了。

這次的論文要上的雜誌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刊,要摳每一個字眼,林招招揉了揉幹澀的眼,打著哈欠看陳寂和周盡燃分別站在顧則的兩側,三人手拉手對著鏡頭深深鞠了一躬,滿場的歡呼都值得贈給他們。

頒獎儀式結束後,林招招關掉視頻,去洗了個澡,定了個半夜一點的鬧鍾,準備小睡片刻再起來修改。

她心裏裝著事,睡也睡不踏實,夢一個接著一個,將僅有的幾個小時睡眠無限地拉長。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卻夜色深沉,長燈不滅。

沒人料到路易會在回酒店開直播時,大談比賽時的那場鬧劇。

就連陳寂在接受采訪時也隻輕描淡寫地用一句“沒犯規”帶過,路易卻在直播時大聲指責裁判偏袒,甚至哭著說:“我知道我會輸,可是我想輸得甘心。”

緊急會議在鄭同的房間裏進行。

“熱搜第幾了?”許璨問。

“第二。”周盡燃拿著手機實時關注著熱點,“不過都是向著我們的。但外網就不是了,很多人要求裁判和主辦方給說法。”

“給什麽說法!給我去看直播!”鄭同大罵道,“他們以為把陳寂搞到三年不比賽他們就能拿冠軍了?我們最不缺的就是世界冠軍,派誰上去他們都是一個‘死’字!”

顧則說:“我建議先發聲明,越快越好。”

許璨讚同道:“我也是這麽想的,現在距離他直播過去了十五分鍾,事情已經發酵成這樣了,官方必須介入。”

周盡燃說:“我來發。”

許璨站起來,說:“我去聯係組委會。聲明和現場視頻一起發。”

三分鍾後,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官方賬號發了聲明。

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官博——關於網上散播的有關我訓練中心隊員陳寂在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中犯規一事,作如下聲明:係謠言,保留對造謠者追究責任的權利。

附現場拍攝視頻。

同一時間,組委會官博發布聲明的同時向陳寂及其所在的訓練中心道歉。

散會後,許璨給陳寂打電話,讓他放心,說他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往為國爭光的運動員身上潑髒水,最後讓他好好休息。

周盡燃也打來電話,問陳寂要不要去他房間玩,說他正無聊地看恐怖片,被陳寂拒絕後,他不高興地說:“哼,那你早點睡吧。”

顧則打來電話,問陳寂要不要出去走走,說他找到一家椰漿飯很好吃的店,當然不願意出去也沒關係,他可以帶給陳寂。

最後打來電話的是雲汀,陳寂靠在酒店的牆上,無奈又好笑地反問:“我有那麽脆弱?”

“呃……”雲汀解釋道,“可能是因為你最近媽媽粉太多了……”

“哦?”

“搞得我也有點母愛泛濫。”

“雲汀先生,你泛濫得太晚了。”陳寂笑道,又跟自家舅舅扯了一會兒。

雲汀到最後也沒忍住叮囑:“別想太多。”

“嗯,我知道。”陳寂說,“沒什麽事我先掛了。”

“早點休息。”

“嗯。”

最後一通電話掛斷,陳寂將手機丟到**。雪白的床單整整齊齊,沒有睡過的痕跡。目光越過床,窗簾沒有拉上,落地窗打上燈光,模模糊糊地映出他的身影。

吉隆坡的夜色在黑暗中逐漸亮起,他按下按鈕,窗簾一點一點地合上,將夜景關在了外麵,滿室明亮溫柔的燈光緩緩亮起。他洗了個澡,連續幾天的高強度比賽,讓他的胳膊有點抬不起來,隻好坐在床沿慢吞吞地擦頭發。

“別聽我說 聽內心呼喚

這是否想要的結果別跟我說

你情願不死不活隔著這人海

相濡以沫……”

陳寂擦著頭發的手微微一頓,是那天在機場的時候,林招招耳機裏的歌,好像叫《請跟我聯絡》。她唱過的那句是“你在哪裏,請跟我聯絡”。

歌漸漸接近尾聲,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發。

他想,為什麽林招招沒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