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已偷偷決定,把愛你的事澄清

01

“你好哇,李銀河——”雲汀翻了一頁手中的書,“嘖”了聲,“王小波每次給李銀河寫信開頭總是這句話,明明是稀鬆平常的一句話,怎麽會這麽甜?你說是吧,招招?”

沒人回應他。

他愣了一下,這才想到林招招被他指使著去買咖啡了。他把書放下,打開剛剛社交平台推薦的視頻。

“今日,我國乒乓球運動員出征匈牙利公開賽,在機場,休整了將近四個月的陳寂接受了采訪,下麵請看具體報道。”

臨溪國際機場T1航站樓,林招招拎著兩杯咖啡走到候機處,小聲吐槽:“這裏真大,累死我了。”說完見雲汀看著平板電腦不理她,她湊過去,“在看什麽?”

平板電腦上,是陳寂的采訪。

“直播采訪?”

“半個小時之前的。”雲汀接過咖啡,抿了一口,欣慰地說,“想當初陳寂接受采訪時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現在居然能說那麽多話,我做舅舅的很欣慰啊。你呢,林招招小姐?”

“我也一樣。”

林招招把平板電腦拿過來,按了重新播放,直接跳到了采訪陳寂的片段。

陳寂穿了身黑色運動服,領子立起來,站在那裏玩手機。鏡頭逐漸靠近,他意識到有采訪後,對著鏡頭微微點頭。

沉靜而從容。

嘖,不愧是陳寂。

林招招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繼續看。記者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很快就把話題轉移到了大家最關心的之前的爭議問題。

“對於大家在網上對你個人的爭議,你有什麽想回應的嗎?”

“首先謝謝大家的關心。”陳寂神色不改,“其次對於我個人狀態的問題,我會在賽場上回應。最後,對於想教我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乒乓球運動員的朋友們,我想說,我有老師,就不勞煩各位教導了。”

聽聽,這是什麽回答?

好硬氣!

“你休息了這麽久,有什麽想對球迷們說的嗎?他們可是一直在等你回來。”

陳寂看向鏡頭,說:“謝謝,賽場上見。”

林招招把耳機拔下來,說:“話是挺多的。”

長河訓練中心那邊是由顧則帶隊,乘坐今晚由臨溪飛往布達佩斯的航班。而林招招為了避諱,不給人留下話柄,特意選了同一時間不同航班。她打了個哈欠,說:“要坐十個小時,想想我都覺得累了。”

“請林招招小姐趕緊跟我學習一下秒睡的技能。”

“那就請雲老師賜教了。”

他倆都是愛說話的,開了個話題就沒邊沒際地說個不停,一路說到了飛機上。大冬天的,機艙裏沒多少人,空姐在其間穿梭,溫柔地提醒乘客注意事項。

林招招打開擋光板,看向外麵,幾架飛機停在航站樓,機翼在白熾燈的照射下反光,夜幕降臨的機場仍有人步履匆匆。

冬夜實在漫長。

林招招喃喃:“陳寂應該已經飛走了吧?”

“飛走就飛走。”雲汀把背包裏的毯子拿出來遞給她,“誰還不飛咋地,說不定我們還比他們先到。”

“你說這話太膨脹啦!”

雲汀經常熬夜,這個點不睡是常有的事,但要讓他睡覺,他可以在十秒鍾內入睡,這就是醫學工作者的職業素養。等飛機在機場滑行了將近五分鍾終於飛向沉沉黑夜後,雲汀閉上眼睛:“我睡了。”

林招招說:“晚安。”

她睡眠質量不是很好,又怕光又怕吵,所以在飛機上過夜時一般都睡不好。這次出門前,媽媽給她準備了一係列用品:眼罩、耳塞、小枕頭,甚至連安眠藥都準備好了,還是不放心,問她:“要不別去了?你馬上就要過生日了,在國外爸爸媽媽也不能陪你過生日。”

林招招嘀咕:“不是有陳寂嗎?”

林母失笑,點著她的鼻子問她是不是喜歡陳寂,隨口問的話,誰也沒當真,畢竟兩人太熟了,除了雲汀整天亂點鴛鴦譜,家長們沒人當真。林招招卻平白心如擂鼓,唯恐被人窺探到了小秘密。

結果她一緊張,林母準備的小袋子被忘在了家裏。

林招招貼著窗戶看外麵,飛機已經進入了平穩飛行狀態,高空上的星海極美,點點光芒在黑沉的夜色中鋪開,時隱時現,像夏日夜晚的螢火蟲。她“抓”了一顆在掌心,星星跳躍,跳著跳著就遠了。

旁邊的雲汀睡得很熟,打著微不可聞的鼾聲。林招招決定睡一會兒。

這時候有空姐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俯下身低聲問:“你好,請問您是林招招小姐嗎?”見林招招點了點頭,她又問,“您身邊的這位先生是雲汀先生?”

“是的。”

“是這樣的,有人將您二人的艙位升級到頭等艙,麻煩您和雲先生一起跟我去頭等艙乘坐航班。您看可以嗎?”

有人給他們升級了艙位?林招招疑惑地問:“是誰啊?”

“不好意思。”空姐歉意地笑了笑,說,“不過他本人就在頭等艙,您和雲先生過去就可以知道了。”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林招招的腦海中升起,轉瞬又被她掐滅。

不,不可能是陳寂。

他現在乘坐的航班飛在她前頭,會比她更早看到布達佩斯的日出,他不可能出現在這架飛機的頭等艙。

林招招答應下來,再去看雲汀,不由得扶額——她和空姐在他耳邊聊了那麽久,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得多好的睡眠質量?

她想了想,低聲說:“雲老師,出現場了。”

雲汀立刻睜眼。

林招招目瞪口呆:“……”

這職業素養,她是很敬佩的。

雲汀發了會兒呆,才後知後覺這是在飛機上,然後他很是哀怨地瞪了林招招一眼:“過分了。”

等林招招跟他解釋了一番後,他愣了愣,說:“那走吧。”

頭等艙在最前麵,拉著厚厚的簾子,形成私密的空間。空姐掀開門簾,昏黃溫柔的燈光泄出來,轉瞬又被關在了外麵。

一個人背對著他們坐在座位上看報紙。

從林招招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小半邊身子,他穿著白色的短袖,修長的手指抖了抖報紙,紙張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翻了個頁。

雲汀從門口繞過來,隨便搭了一眼,說:“我當誰這麽好心,原來是我們家小陳寂啊。”

確實是陳寂。

陳寂拿著報紙的手頓了頓,報紙被合了起來,有點懊惱地說:“你們先感謝一下好心人士再讓我自己出來不行嗎?”他站起來,懶散地倚著靠背,“你們這樣讓我很有挫敗感。”

雲汀提議:“那我們再回去,重來?”

“不帶讀檔的。”

“誰讓你偽裝程度這麽差?不過——”雲汀環顧了一圈,現在是淡季,頭等艙沒人坐,隻有他們三個人。他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感歎,“有錢真好,感謝冷神。”

然後,他招呼林招招:“小招寶,別發呆了,過來坐。”

林招招不是在發呆,她是在確認這不是夢。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陳寂,問:“你是怎麽從那裏飛過來的?”

陳寂當然不是飛過來的。他是根本就沒坐那架飛機,而是走了VIP專用通道直接進了頭等艙,準備給兩人一個驚喜。

看樣子,林招招是驚喜到了。

目的達到,陳寂很自然地忽略了在雲汀那裏收到的挫敗感。他走過來,問:“林招招,你想看星星嗎?”

林招招點頭。

“那你坐裏麵。”

“嘖嘖嘖。”雲汀酸溜溜地說,“人家都是直接問坐靠過道還是靠窗,你需要問得這麽浪漫這麽甜嗎? ”

“CP粉注意素質。”陳寂淡定自若。

等林招招坐定後,機艙裏的燈便漸漸熄滅了,雲汀立刻呼呼大睡。陳寂則擰亮手邊的閱讀燈,橘黃色的燈光映著他的臉,報紙被重新鋪開。

林招招驚訝:“原來看報紙不是裝樣子?”

陳寂瞥了她一眼,然後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包丟給她:“你的。”

“什麽東西?”

林招招狐疑地拆開小包,一怔,眼罩、小枕頭、耳塞一應俱全。東西小巧可愛,是女孩子的風格。但不是她落在家裏的那包,應該是陳寂特意給她買的。她感動道:“陳寂,你人真好。”

陳寂說:“嗯。”很幹脆地認了這個誇獎。

林招招意外地看了看他,他認真地翻著報紙,長睫撩起燈光,光影淺淡地落下,很是恬淡安然。她偏要去打擾他,伸手戳了戳他:“喂,陳寂——”

尾音拉長,像是撒嬌,陳寂就吃這一套。

他側過臉問:“還不睡?”

林招招說:“你今天接受采訪的時候超酷哎!臨上飛機前我還刷了微博,大家都說你好剛,還說誰想教育你得比鄭同的資曆老才行。”

“說得挺好的。”

“裝酷是嗎?”林招招眯起眼睛,“這裏也沒別人,你要是再裝酷我就把你扔到飛機外麵去。”

“看看你這白眼狼的樣子。”陳寂的聲音終於帶上了溫度。他合上報紙,按滅閱讀燈,手按在她座位的按鈕上,靠背緩緩下滑。

林招招躺了下來。

旁邊椅背緩緩下移的聲音細微地又傳了過來,就在耳邊,低低的,像是哪裏卡住了,停頓了最多半秒,又緩慢地響了起來。

林招招心如擂鼓,怦怦怦地震著耳膜,她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唯一清晰地除了她的心跳還有飛機的轟鳴聲。

而後,陳寂躺了下來,她什麽也聽不見了。

“招招?”

“……嗯?”

她應的聲音太低,被雜音蓋住,陳寂沒有聽見。他等眼睛適應了黑暗,目光逡巡過障礙,往林招招那裏看去。

她沒睡著,大大的眼睛裏一派的純真幹淨,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她的唇動了動:“怎麽了?”

陳寂說:“沒什麽。”

那就是有什麽了。對於冷神偶爾的小傲嬌,林招招是了如指掌。她單手撐起腦袋打量他:“緊張?”

“不。”

“你偷偷溜出來沒跟鄭指導說?”

“你覺得可能嗎?”

“那你到底怎麽啦?”猜來猜去都沒猜到真相,林招招悻悻地瞪他,“總不能是考試沒考好吧?”

陳寂沒說話。

林招招驚訝地“嗯”了一聲:“真的是?”

“嗯。”陳寂說,“隊內季度考核,第五名。”

長河乒乓球訓練中心男隊共有運動員二十人,第五名算是上位圈,名次也算不錯了。

“被鄭指導罵了。”陳寂補充。

那怪不得了。林招招在網上看過這位暴躁教練的視頻,網友把他教育人的片段剪成搞笑視頻,一邊笑一邊表示,自己如果被這麽教訓,肯定早就自閉了。

由此可見,乒乓球隊員的心理素質有多好。

至少陳寂沒有被罵自閉。

應該沒有吧?

“你被罵自閉了嗎?”林招招提問。

“……”她感覺陳寂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很快,平淡的聲音傳了過來,“總之,比賽場上見。”

這次公開賽,陳寂參與男子團體、男子雙打以及男子單打比賽。

三線作戰,壓力可見一斑。

臨睡著前,一個念頭在林招招的腦海裏不停地轉啊轉,漸漸化成小小的委屈和心疼,她想,陳寂得多累啊?

睡眠不好,夢就多了起來。她夢到了一座空****的體育館,沒了比賽的喧囂和呐喊,隻有乒乓球碰撞球拍的聲音不斷地響起。

是陳寂在比賽。

沒有裁判,沒有對手,沒有鏡頭,她是唯一的觀眾。

球不斷地從球台的另一邊憑空飛來,被陳寂打回去後再次飛來。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歇,不知疲倦。

她喊:“陳寂,別打了!跟我回家吧!”

陳寂的手一頓,飛來的球打在他身上,又彈飛回去,再彈回來打在他的身上。他卻環顧著四周,尋找著是誰在喊他。

小小的球用了力氣打在身上也很疼,他眉頭微皺,回身想把球抓住。卻在這時,無數乒乓球從不同地方一同襲來,如急雨般砸到了他的身上。

乒乒、乓乓。

林招招坐在觀眾席上動彈不得,她想告訴陳寂彎下腰或者蹲下可以擋掉很多傷害,可是她喊不出口。

她看到她喜歡的少年人筆直地站在那裏,光明磊落,坦坦****,永不妥協,永遠驕傲。像夾在流言蜚語中,他不願逃也不會逃,承擔下來,說賽場上見。

球不斷相撞的聲音突然在一瞬間戛然而止,有人站在了她的麵前。她抬起頭,不知道哪裏來的光芒,很是犯規地打在陳寂的肩膀上。

逆著光,他輪廓模糊。

陳寂伸出手,指腹輕輕地劃過她的眼尾,聲音如低歎:“別哭啊。”

——哭什麽呢?

——哪怕踏過荊棘泥潭,該驕傲的還是驕傲。

她聽見自己小聲說:“我知道啊,陳寂。我知道浴血戰士、永不服輸很酷很厲害,我也喜歡這樣的你。可是,還是好辛苦啊。”

她想,如果能少一點點辛苦就好了。

就一點點。

可能她就不會那麽心疼了。

飛機穿過雲層,在一望無際的星海中飛行,機翼上的燈忽閃忽閃,風聲獵獵,貫徹長空萬裏。

啪。陳寂摸黑關掉了最後一扇擋光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借著安全出口孤弱的燈光,他能看清睡得並不安穩的林招招。

她應該是做噩夢了,不安地皺著眉,大半張臉都藏在眼罩下,嘴抿得緊緊的,指尖用力地攥著蓋在身上的毯子。他走近,仔細地打量著她。

他突然想起去年他發的那條朋友圈,說小姑娘長大了。那時候他是覺得她有人追了,而林招招也到了會答應別人的年紀了。

但在他的私心裏——她還是他可愛的、永遠長不大的小青梅。

02

布達佩斯的太陽在高樓大廈間緩緩升起,朝陽被切割、被分裂,又在高空中重逢,高高掛起後給冬日濕潤的空氣增添了幾分溫度,卻不足以能抵擋風寒。

林招招拍下她來布達佩斯看到的第二個日出,發在群裏:這次拍得不錯吧?

雲汀:還行。

林招招:那我繼續睡了!回見!

沒錯,比北京時間晚了六個小時的布達佩斯,讓林招招生物鍾紊亂。第一天她幾乎都在睡睡醒醒間度過,晚上又格外精神,以至於看完日出後就立刻困了。

雲汀:不去看陳寂在比賽場館熱身?

林招招:有什麽好看的?

陳寂:。

陳寂:進不來。

言下之意,愛來不來,想看也看不了。林招招失笑,在**打了個滾,托著下巴回他:你怎麽還有時間玩手機?

陳寂:剛起,還沒吃早飯。

林招招也不是第一次來布達佩斯了,之前陳寂的公開賽也來過這裏,她玩得很盡興,這次就有些興味索然了。她回了個晚安的表情包,準備緩緩告退。

陳寂:今天去哪兒玩?

嗯?林招招又掙紮著上線,劈裏啪啦地打了一串地名,不等陳寂回複就說:我說的這些都不去。

陳寂發了個她冷漠比心的表情包,林招招回以他在亞錦賽上飛吻的動圖。一顆紅色的小愛心從他的指尖飛出,可愛又俏皮,很不符合冷神的形象。

冷神拒絕收看,並用同一個表情包刷了屏。

林招招拿被子蓋住臉,房間裏的暖氣很足,床溫溫軟軟,燙得她臉也紅了起來。

怎麽睡著的不知道,總之她是被餓醒的,看了看時間才不過十二點。林招招去酒店的餐廳湊合了兩口,問雲汀去哪兒了。

雲汀好不容易休了個年假,可不像她奢侈地在酒店睡覺,他早就轉了布達佩斯半座城,現在正在多瑙河邊吃午餐。他發了個定位過來:“請速速來為我拍照,旅拍好貴,想請這位攝影師回去。”

林招招拒絕:“還是請專業攝影師好。”

雲汀問:“那你今天去哪兒?”

林招招說:“隨便逛逛。”

她吃完飯,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冬日的布達佩斯氣溫大概在零度左右,午後是日光最盛的時候,打在暗紅色的大衣上,渾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林招招隨意地將圍巾纏好,手揣在口袋裏漫無目的地在街頭走路,累了就隨便上輛公交車,再挑個好聽的站名下車。

這樣做的結果顯而易見,她迷路了。

林招招秉持著反正這個陌生的城市哪裏她都不認識,迷路就迷路的想法,繼續毫無壓力地閑**,偶爾拍兩張照發到群裏。

照相技術之爛,讓雲汀十分慶幸沒把她請過來當攝影師。

他問:“什麽時候回?”

林招招說:“等我走累了,別擔心!陳寂呢?”

雲汀說:“自動回複:訓練中……”

與此同時,乒乓球比賽場館。

陳寂走出休息室,跟周盡燃一起做熱身運動,都是日常訓練,哪怕心思不在上麵,身體形成的記憶也不會在那麽多鏡頭前失誤。

“想什麽呢?”周盡燃問。他最近十分活躍,小喇叭升級成擴音器,也就跟陳寂說悄悄話的時候能壓得住,“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陳寂動作不停,目視前方,說:“想出去玩。”

“不是吧你?布達佩斯我們來多少次了?還玩什麽?”

“上次留在as scheduled(如期)酒館的酒還沒喝完。”

“帶我喝。”

“明天是招招的生日。”

“一月十六?”

“嗯。”

“她過生日你帶她去喝酒?”

“很好喝。”

這就是冷神的理由了,多了也不肯解釋一句。

日常訓練結束,他又跟周盡燃打了場比賽,被鄭同叫過去每個人又敲打了一遍才放他們自由活動。

夜深了,出了場館後寒氣再也遮掩不住地撲麵而來,隊員們紛紛裹上黑色羽絨服,小聲討論著布達佩斯的冬天跟去年有什麽變化。不外乎雖然是全球變暖,但是該冷的時候還是覺得冷。

“記得那年,陳寂被魔鬼訓練的第二年。”吳浩在前麵喊,“哪一年來著?”

“2012年!”

“哦,對對對,是2012年。那年才叫冷呢!陳寂都凍得發燒了還跟周盡燃上了男子雙打。”

“輕傷不下火線。”正主周盡燃開擴音器了,“高燒三十八度七,愣是把對手打得沒脾氣,直接3:0殺死比賽。我能吹一百年!”

“第二天我們都有比賽,還是他家的小青梅照顧了他整整一晚上。”吳浩補充。

周盡燃愣了一下,問:“還有這事?”

吳浩說:“我那天最後走的,小姑娘跟我展示了很多她跟陳寂認識的證據,眼眶紅得像個小兔子,我就放她進去了。”

陳寂默默地聽著,哦,原來那次真的不是夢。

那是2012年的深冬,他隨隊出征匈牙利公開賽,雲汀因為沒請到假就沒來。沒了家長陪同,林招招的匈牙利之旅自然未能成行。

但她保證,哪怕倒著時差,他的每場比賽她都會準時看。陳寂在去機場前,她把他送到巷口,比三指發誓的樣子認真嚴肅,末了,笑著推推他:“好啦,陳寂,你快走吧。”

陳寂看了她一會兒,說:“別聽解說。”

林招招小聲嘟囔:“我覺得解說挺好的啊。”眼看著陳寂又要折回來跟她講道理,她連忙說,“不聽,絕對不聽。”

陳寂說:“那就行。”

十個小時的飛行,經過了一年逐漸熟悉的流程,每場都全力以赴的比賽,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他怎麽也沒算到,酒店房間暖氣壞了,他淩晨被凍醒時就發了燒。

像周盡燃說的,輕傷不下火線,他速戰速決,下了賽場直接被送上了救護車。總之,他暈暈乎乎了許久後,周圍的吵嚷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後來,他睜開眼,看見了林招招。

林招招坐在酒店的大飄窗上看著窗外,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借著燈光,能看到窗外的飄雪聲勢浩大,被風卷著拍打玻璃。

人世間複雜晦暗,風霜雨雪,唯有她天真純善,春和景明。

林招招現在應該在臨溪,那自然就是夢了。當時的陳寂是這麽想的,既然是夢,他就隨意些了。

他喊她:“小招寶。”

林招招循聲回過頭,他這才發現她穿得很單薄,米白色的家居服,領口有小小的蕾絲邊,襯得小臉白淨溫婉。她疾步走過來,問:“陳寂,你好點了嗎?”

陳寂覺得自己能下樓跑八十圈。

但他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盯得她心慌了起來,著急忙慌地去給他倒水。布達佩斯的水應該同全世界的水一樣,無色無味,陳寂卻偏偏嚐出了一絲甜。

肯定是因為在做夢。陳寂想,他舔了舔唇,問:“你怎麽才來?”

林招招茫然:“啊?”

甜度讓人心情好,陳寂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林招招訥訥地“哦”了一聲,說:“你比賽的時候我就看出不對勁了,但是救護車跑得太快啦,我沒跟上你。”

“嗯,然後呢?”

他把杯子放到床頭櫃上,燒已經退得七七八八,但身上還是疲乏無力。他半躺著靠在床頭上,借著橘色的光打量她。

林招招繼續說:“我就很著急啊,打車也打不到,跑也不知道往哪兒跑,折騰了好久才想到可以回酒店等你。”

太誠實的回答,反而讓他不滿意起來。他問:“你擔心我?”

“那當然了。”

“為什麽啊……”他的嗓子被燒得喑啞,聲音低低的帶著倦意,“小招寶人那麽好,誰生病了都會給人照顧得好好的,對不對?”

“你太累了,快休息吧。”林招招答非所問,避開了他的問題。她起身,幫他把枕頭放下來,扶著他躺下來,陳寂乖乖地任她擺布,卻不肯閉眼睛。

“陳寂?”

“你還沒回答我。”

——小招寶人那麽好,誰生病了都會給人照顧得好好的,對不對?

林招招又不是醫生護士,哪來的誰生病了都能給人照顧得好?她思忖片刻,說:“順手照顧一下也可以。”

哦,順手照顧一下。

千裏迢迢從臨溪跑到他的夢裏,就是為了順手照顧他一下。

他生氣了。陳寂伸手拉起被子,蓋過頭頂,生氣生得很認真。

林招招愣了一下,伸手去拽他的被子:“空氣不新鮮。”

陳寂不動。

“請問冷神耍小孩子脾氣這樣合理嗎?”

陳寂不說話。

“吃醋了?這是病後吐真言嗎?承認我這個小青梅對別人好,你也會小氣地想吃醋是嗎?”

陳寂裝聽不見。

“別害羞啊,這很正常。”

陳寂一掀被子,說:“哪正常?”

林招招被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瞪了他一眼,才說:“當然很正常。人或多或少會對身邊的人產生占有欲,正常情緒啦。”

陳寂喃喃:“是嗎?”

林招招篤定地說:“是呀。”

你看看她多清醒,從來都不肯用表麵現象迷惑自己,也從不抓住一切機會營造出陳寂喜歡她的假象。

她對他笑了笑,伸手掖了掖被角,說:“好啦,冷神同學,請你快點睡吧。明天比賽加油。”

——晚安。

這是他那晚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他醒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教堂尖尖的房頂上的雪潔白柔軟,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林招招不在,他便更加篤定是夢。

一晃兩三年,原來不是夢。

比賽場館離住的酒店不遠,就隔了一條街,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進酒店,沒察覺到陳寂漸漸地落在了後麵。顧則心細,刻意放慢了腳步,問:“怎麽了?”

陳寂搖了搖頭,說:“沒。”

顧則當他許久不比賽有點緊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別緊張。”

陳寂“嗯”了一聲。

酒店大廳等了不少記者,顧則要負責周旋,很快就忙了起來。陳寂怕被記者逮著采訪,悄悄溜進了樓梯間。台階漫長,他邊爬邊慢吞吞地拿出手機,群裏的消息停留在一個小時前。

林招招在多瑙河旁拍了一段路燈,連綿不絕,聚焦模糊,技術很爛。

陳寂失笑,回:“好看。”

他怕是瞎了。

雲汀果然回他:“你被人魂穿了?”

陳寂推開樓梯間厚重的門,長長的走廊鋪著地毯,腳步踏在上麵聲音沉悶。他走到雲汀的房間門口,敲門。

他側了側臉看向對麵,心想,不知道林招招回來了沒有。

“啪嗒”一聲,門開了。

03

——反正這個陌生的城市哪裏我都不認識,迷路就迷路。

在手機沒電關機的五分鍾後,林招招就恨不得重回出酒店前,把那時候的自己暴打一頓,讓她把這個想法敲碎,按規劃好好玩一圈。那現在說不定她已經洗完澡躺在酒店**,再嗑會她跟陳寂的CP就睡覺,簡直不要太美好。

幻想是美好的,現實就是她迷路了,手機沒電了,身上的錢連坐公交車都不夠。

但是,應該夠打兩分鍾的電話。

林招招這麽想著,進了電話亭,拿起話筒,投進去一枚硬幣,想了想,又投了一枚。陳寂的電話號碼她是爛熟於心的,按鍵按了一下又一下,機械的聲音在電話亭內響起。

電話終於撥了出去,忙音冰冷,漫長而沒有盡頭。

她嘀咕,這是陌生的異國號碼,陳寂不一定會接,那她最後兩枚硬幣也浪費了。想到這裏,她就恨不得跟陳寂拚命。

嘟——嘟——嘟——林招招耐心地等著,手指在玻璃窗上畫圈,一圈又一圈,灰塵飛揚,看樣子是很久沒打掃了。

她指尖用力,“寂”字的最後一筆結束後,話筒裏傳來陳寂的聲音:“喂?”

寂寂黑夜,電話亭外的多瑙河上有船隻行過,點點星火轉瞬又走遠。而陳寂的聲音卻清晰:“誰?”頓了頓,他的聲音微凝,“招招?”

林招招這才覺得委屈了,含糊地“嗯”了一聲:“是我。”

陳寂問:“在哪兒?”

林招招沒說話。

“迷路了?”

“嗯。”

“旁邊有沒有標誌性建築?”

“你不用來接我。”林招招說,“我現在打車回去,大概二十分鍾左右,你或者舅舅在樓下等我,給我付錢就行了。”

“很聰明啊,林招招。”陳寂的語氣聽不出是真的誇獎還是在諷刺。林招招就當是在誇獎她了,她心虛地往外看了看,說:“那你別忘了等我啊。”

電話表上的時間一秒秒地逐漸告急,林招招說:“我掛了!”

“等下。”

“怎麽了?”

“標誌性建築。”

林招招往旁邊看了看,說了個商場的名字。陳寂說:“在原地等我,不準打車,也不準動。我……”

話還沒說完,時間到了,電話也跟著自動斷掉。

林招招呆了呆,把話筒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把它放了回去。她想,陳寂,你可得快點,不然我連打電話的錢也沒有了。

在異國他鄉,她身無分文,一無所有。

唯有陳寂在向她奔來。

酒店內。

離陽台最近的圓桌上放著個生日蛋糕,做得精致又好看,層層雪白的奶油堆上去,最上麵坐了個穿紅色裙子的小姑娘,白色的巧克力立牌橫在小姑娘旁邊,上麵寫著“祝小招寶生日快樂”。

雲汀正把一根根蠟燭插上去,聽到陽台的推拉門響起,他頭也不抬地問:“招招打來的?”

“嗯。”陳寂朝門口走去。

雲汀抱怨:“還有半個小時就16號了,她回來得正好,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吃蛋糕了。先說好,草莓歸你倆,巧克力歸我。”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陳寂的回答,雲汀抬起頭,正好看到陳寂穿戴整齊打開了門。他愣了愣,問:“你去哪兒?”

“接招招。”

話音未落,他便被門關在了外麵,尾音穿過門縫細碎地鑽進來。

雲汀看著麵前的蛋糕,伸手蘸了點奶油放在唇邊,嘀咕:“怎麽有種今天我會獨守空房的預感。”

這大概就是“搞CP搞到真的了”的後果吧。

他願意承受。

林招招坐在電話亭的小板凳上乖乖地等陳寂,玻璃上的灰塵差不多被她擦幹淨,寫滿了亂七八糟的話,又被欲蓋彌彰地擦去,搞得她的手灰撲撲的,簡直沒法見人。

陳寂會嫌棄她嗎?

應該不會。畢竟兩人太熟了,從小一起長大,什麽樣的她陳寂沒見過?

她小時候愛哭,鼻子哭得紅紅的,陳寂就在旁邊給她遞紙。遞到最後,陳寂說:“沒紙了,別哭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還有紙的話,他就能坐在這裏給林招招遞紙,看她哭到天荒地老。後來他自然是被教育了,雲汀說女孩子哭的話是要哄的。於是陳寂就開始哄她了,拿著球拍要跟她打比賽,打一局輸一局,總算哄好了她。

“啊——”林招招用額頭抵住玻璃,“我小時候怎麽這麽矯情?”

咚咚咚。她正懊惱著,敲打玻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招招愣了一下,先映入眼簾的,是陳寂的手,修長白皙,骨骼分明,指關節微微彎曲扣著玻璃窗。她慢慢地抬起頭,黑色的大衣沉靜內斂,長長的同色圍巾垂下來,襯得他身材愈發挺拔。

他神情平淡,看似麵無表情,但是林招招知道,他是在瞪她。

她瞪了回去,理直氣壯。

畢竟她雖然迷路了,但也提出了解決方案,是陳寂拒絕她的。

她就這麽理直氣壯地瞪了半分鍾,到底還是抗不過陳寂,敗下陣來。她往後靠了靠,準備起身出去。卻見陳寂繞到了門口,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

原本就狹小的電話亭頓時局促起來。

林招招見是躲不過了,抬起手笑眯眯地跟陳寂打招呼:“嗨。”不等陳寂說話,她先發製人,“我知道你要凶我是不是?”

陳寂否認地很快:“不是。”

林招招說:“不是才怪!”

陳寂抬手。林招招嚇了一跳:“不是吧?你是想動手?”

“動你個頭。”陳寂瞪了她一眼,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鬆了口氣。然後,他默默倒數三秒,說,“生日快樂。”

“啊?”

“生日快樂。”陳寂的聲音抬高,浸著幾分笑意,“生日快樂,林招招。本來想等你回來給你個驚喜的,跟舅舅準備了很久。”

林招招頓時愧疚起來:“那現在趕回去來得及,還有二十四個小時呢。”

陳寂說:“就你數學好。”

頓了頓,他又說:“就怕有意外,所以準備了B計劃。”他把手機拿到她的眼前,打開相冊裏的視頻,問,“要我回避嗎?”

“不用了吧?”

“可是很羞恥。”陳寂思忖片刻,“那你看的時候不準笑,也不準哭。”

林招招抗議:“你以為我是你嗎?”

陳寂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空間局促,他抵著玻璃門,風聲細細,順著門縫鑽進來。路燈自她拙劣的照片裏跳出來,變得清晰,電話亭裏的燈光反而孤弱,他看不清女孩的神情。

莫名地,陳寂有點緊張。

林招招點開視頻,陳寂慶幸第一個是雲汀。雲汀坐在辦公桌的後麵,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端得可謂是儒雅有文化,結果叫了聲小招寶就原形畢露。

林招招“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陳寂清了清嗓子。

哦,不能笑。林招招抬頭瞪了他一眼,忍著笑聽雲汀說話:“轉眼我們小招寶已經十八歲零三十六個月了。第一次陪你過生日,你才五歲,連蛋糕都拿不穩,蹣跚著走向我,結果絆了一跤,蛋糕全蓋臉上,又好笑又可愛……”

“林招招同學你好,聽陳寂說你一直很喜歡我。”這個是許璨,他對著鏡頭外的她笑,“祝你生日快樂,新的一歲一起加油。”

他應該是剛剛洗完澡,穿了身隨意的家居服,黑色的發柔順地趴著,戴著圓圓的眼鏡,看起來很乖。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鏡頭,過了一會兒,他笑了笑。

“林招招同學,生日快樂。”簡短的一句話之後,他伸手就要關掉視頻,卻在要伸手的那一刻頓住,像是想起什麽般,說,“如果我現在在你身邊的話,跟我說句好話我就把生日禮物給你。”

說完,視頻結束,手機自然也被人抽走了。

林招招的掌心忽地一空,她順勢往前伸了伸,戳到陳寂的麵前:“禮物。”

陳寂說:“好話。”

林招招卡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袖子:“冷神哥哥的顏值是真實存在的嗎?美貌簡直讓人沉醉,我心動了!”

“別說了。”陳寂聽不下去了,把手機重新遞給她,提示道,“相冊最後一張圖。”

那是一張證書。

全英文,其中還有不少專業領域的單詞,她讀得有點費力,皺著眉翻譯了一會兒,她喃喃:“陳寂,我英語可能不太好。我看到這上麵說用我的名字注冊了一顆星星。”

“嗯。”陳寂誇她,“英語挺好的,就是這個意思。”

“陳寂……”林招招抬頭看他。

陳寂卻避開了她的目光,說:“你十八歲的願望,二十一歲才實現,晚了三年。星星我是摘不下來的,但是也可以屬於你。”他笑了笑,問她,“喜歡嗎?”

喜歡嗎?

能不喜歡嗎?

本來就喜歡他,愛屋及烏,自然他送什麽都喜歡,更何況是一顆星星。她做夢也不敢想有朝一日陳寂會捧著一顆星星到她麵前,還把它送給了她。

“誰家的少女心受得了這個啊。”她眼神晶亮地看向他,“陳寂,我好喜歡,我太喜歡了,這是我這輩子收到過的最喜歡的禮物。”

女孩的語氣中帶著幾分雀躍,如同小舞曲的旋律般在空氣中打轉。她在外麵走了將近一天,淡淡的妝容依然清麗,眉眼彎彎,笑得很甜。陳寂想,她就應該是這樣的,無憂無慮,天真爛漫,永遠不會為瑣事煩心。

“回去嗎?”陳寂問。

“回去啊。”林招招把手機塞給他,“快把證書交給我,我要去看那顆星星,我要知道它明確的坐標和類型。”

“隻能看。”

“我知道啊,我知道,沒關係的,我看看就可以了,星星本來就是給人看的嘛。”

她推著他,讓他先出去。陳寂沒有躲,在她的推搡下撞開了玻璃門。

冬日凜冽的晚風吹了進來,衣角翻飛,星子閃耀,陳寂像一道剪影般站在風口處。他頓住腳步,側過臉看她。

“招招。”

“嗯?”

長久的沉默後,他的唇動了動,聲音低低的,語氣是一貫散漫而隨意。

未完待續)

番外 一想你,夢就溢滿溫度

01

陳寂覺得,林招招有時候像一隻小兔子。

垂著長長的耳朵,毛是粉色的,摸起來會很軟,笑起來時眼睛彎彎,還會在你懷裏蹭蹭。

但是——凡事總要有個但是。但是你如果惹著她了,那必定是先被瞪一眼,再倒黴一點,挨一爪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比如現在,他就挨了一爪子。

陳寂皺著眉看著手中的習題,不耐煩地翻到答案那一頁,準備開抄。突然,斜裏伸出一隻手,將本子抽走了。他反應快,幾乎同一瞬間就扯住了本子。

一本習題,兩隻手,各不相讓。

“不準抄。”

“不抄交不了。”

“那就別交。”

“不交要被扔出去罰站,你忍心?”

“有什麽不忍心的?”林招招一用力,陳寂也鬆了手,習題本到了她的手裏。她把答案那頁撕掉,丟給他,“寫吧。”

陳寂沒看習題本,他盯著林招招說:“公開賽比賽期間,我回來上課不是為了被罰站的。”

林招招回得飛快:“那就是為了抄作業了?”

課間的教室吵吵鬧鬧的,有其他班的學生來看陳寂,又不敢過度打擾,隻能在門口徘徊,不時有信遞過來,陳寂一一收起來。

他正跟林招招對峙的時候,有人喊他:“陳寂,你的東西,接好!”

陳寂當還是信,聽著破空而來的聲音,頭也沒回伸手就一抓。扔東西過來的人連忙大喊:“小心有刺!”

他的掌心緊跟著被紮了一下,是朵玫瑰花。

陳寂微怔,回頭跟外麵的人打了個招呼,引得一串尖叫。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玫瑰,淡粉色的,殘留了水珠,晃晃悠悠地**到了腕上,他隨意地抹去。旁邊的林招招已經去寫作業了,側臉強裝著冷漠。

陳寂捏著玫瑰花瓣,慢條斯理地說:“林招招同學,你現在的樣子好像言情小說裏矯情的女主角,男主給了一萬個台階,怎麽也哄不好的那種。”

“你還看言情小說?”林招招奮筆疾書。

“嗯。”陳寂盯著玫瑰花,“有時候閑得無聊,顧隊會講給我們聽。”

好有意思的隊內文化啊!林招招選擇轉移話題:“陳寂,你是男主角嗎?”

陳寂理所當然地說:“很明顯。”

“那你還不來哄我?”她放下筆,帶了點嬰兒肥的小臉紅撲撲的,“我不用那麽多台階,很好哄的。”

好,小兔子收了爪子,露出原本的可愛來了。

陳寂哄了兩下,用三片花瓣把習題本的答案騙了過來。見林招招小心地把花瓣夾在書裏,他隨口問:“你不是收過很多花嗎?”

少年人追起女孩來不懂得低調,林招招討人喜歡,又不會拒絕人,動不動就被人堵住告白,最後再塞上一捧花。這樣的戲碼,哪怕他不常來學校也撞見過三四次。他深覺那些人根本不懂,隻看表麵,不看內在。

02

跟陳寂回家的放學路總是很漫長,原因是總有人會把他認出來,攔住之後要簽名、合影、送鼓勵三連,陳寂又沒表麵上那樣冷淡,隻能一一應下。

走到下個路口前,他看向林招招,喚道:“長跑冠軍林招招。”

林招招臉一紅:“不準再叫這個啦!”

陳寂慢悠悠地說:“又沒叫錯。”

眼看小兔子要發飆,生怕挨一爪子的陳寂淡定地轉移話題:“簽名好累,跑回家嗎?”

林招招有點沒反應過來:“……”

她的反射弧有點長,從接收消息到給予反饋仿佛要有一個世紀,他沒那個耐心,扯著人就跑。初夏的風有了溫度,迎著的時候覺得溫柔。

地鐵站、陽明小學、墨然畫室,再到平遙巷。

跑的時候不覺得,一停下來,他便不再覺得風溫柔舒服了,隻覺得吹不散熱汗,隻能任由汗珠滴下來。他鬆開林招招,回頭看她。

小兔子辜負了長跑冠軍的稱號,彎腰一隻手扶著膝蓋氣喘籲籲,小巧的鼻尖沁了細細的汗,另一隻手抬起來指著他說不出話來。陳寂笑了笑,擠對她:“不是長跑冠軍嗎?”

“長……長跑冠軍!”林招招劃重點,“你這是百米衝刺!”

陳寂恍然大悟地說:“啊——也是。”

林招招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靠在紅磚牆上恢複體力。她揮了揮手,說:“你先回家,在這兒被人逮著就跑不了了。”

“你不回去?”

“我走不動啦!你別管我!”

“我背你?”

“不用。”

“來。”陳寂很自然地無視掉她的拒絕,在她麵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下巴微抬,“上來。”

林招招往旁邊看了看,有點不好意思:“我不要!”

尾音軟綿,不像是拒絕人,倒像是在撒嬌。再配上那東張西望打量的動作,生怕被人看見,又多了幾分怯意。

陳寂說:“怕什麽,上。”

林招招小聲說:“會被人看見的。”

陳寂無語片刻,說:“從這裏到你家門口,三十米不到,我跑快一點,不會有人看見。”為了讓她放心,他出奇地話多了起來,末了又補充,“看見我就去滅口。”

林招招被他逗笑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卻也如他所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不過,她勸道:“你別跑。”

陳寂剛剛才跑了那麽一會兒,再背著她跑一千五百米也不在話下,沒把她的叮囑放在心上。他正要抬腿開跑,又聽到林招招說:“我怕暈。”

他起跑失敗,改為走路,慢吞吞的。

他說:“還不是因為你怕被人發現。”

“你不是說會滅口嗎?”

裝完酷,聽到林招招在他耳邊咯咯地笑,溫熱的呼吸打在脖頸上,癢癢的。他想,林招招一定笑得很甜,可惜他看不見。

人就是這樣,平時看得見不當回事,看不著心就癢了。

等把林招招送到了臥室後,林招招為了感謝他,當場把自己私藏的真題送給了陳寂。陳寂攥著厚厚一遝紙,手背在後麵,說:“招招。”

“嗯?”林招招抬起頭。

陳寂對她一笑,林招招莫名其妙,也回了個笑,潔白整齊的牙齒露出來,像糖果般散發著甜意。

奇怪。陳寂想,怎麽看到她笑了,心裏反而更癢了呢?

03

陳寂曾收過一封情書,他懷疑是林招招寫的,但他沒有證據。於是,他隻好直接詢問當事人。

林招招倒是承認得很利落:“是我寫的。”

陳寂微微瞪大眼睛,一副“我把你當朋友你卻覬覦我”的神情。

林招招遞過去一個白眼,拆開信,說:“這封信寫你的名字了嗎?開頭寫的不是寶貝嗎?”

陳寂不慌不忙地說:“它出現在我的書包裏。”

林招招說:“那是因為我把作業本放到了你的書包裏。這是我的沒錯。”她把信收了起來,補充說明,“但這不是寫給你的。”

陳寂再次震驚,問:“那是誰?”

林招招衝他眨眨眼:“你猜?”

他猜個頭,很有個性的冷神轉身就走。他在心底默念三秒,果然,林招招追了上來。

“陳寂,晚自習那張卷子你寫了嗎?”

“……沒有。”他能抽空回來上課就算不錯了,哪有空寫卷子?

林招招便又絮叨開了:“陳寂,你看看你不參加今年的高考,我是生了很久的氣,足足二十分鍾。雖然最後也理解你了,但是你總要考的,要抓緊時間學。”

“哦。”

“等到時候我上大學了,高中的知識就還給老師了,看你到時候找誰補習去。”

這是個問題。陳寂說:“那你不許忘。”

林招招頭頂緩緩地打了幾個問號,緊接著臉一黑:“我要能控製得住的話,我就不在這裏了。”

陳寂沒再說話。

“喂,陳寂!”

陳寂猛地停住腳步,扶住了差點倒他身上的林招招,林招招凶他:“走得好好的,停下來幹什麽?”

“林招招。”

“幹嗎?”

“你那封信到底是寫給誰的?不是說好了不能早戀嗎?”

“誰跟你說好了?”林招招推開他,說,“寫給我偶像的!”

林招招喜歡的偶像,遠在天邊,隻能寄信說話。她又是個能說的,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寄出去了才發現開頭那張紙落在陳寂的書包裏了。

“都怪你,我偶像要是看見了肯定覺得我不嚴謹!”臨進家門前,林招招還在感歎,又把他拉到家裏非要給講他剛發的卷子。

陳寂趁她不注意,一點點把她寫的情書從書本間抽了出來。

是他熟悉的字體。

開頭就是“寶貝”二字,很是不矜持,但越過稱呼,正文反而寫得很含蓄。

“你近日趕行程,從這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真的辛苦了。”

——他參加公開賽也是這樣的。

“我很想你,想多看看你的消息,所以多發點微博跟我們互動好嗎?”

——他從來不發微博。

“喜歡你在舞台上的樣子,聚光燈打在你的身上,哪怕微弱,我也堅信,你總有一天會站在舞台的中央閃閃發光,乘風破浪。”

——哦,這條跟他沒關係。

“招招。”

“嗯?”

“這道題好難,怎麽解的?”

“給我看看。”林招招丟了手上的卷子,往他這邊靠了靠,說,“哦,是這道,我跟你說……”

女孩講題的時候,語氣溫柔有耐心,聲音軟軟糯糯的,聽起來很舒服,也很催眠。

“陳寂!”

他剛把眼睛閉上,小兔子就奓了毛,一掌拍過來。陳寂吃痛,瞪大眼睛看向她。

“你還瞪我?”她凶巴巴地拍著桌麵,“你再不好好學習,我就……”

“就怎樣?”陳寂恢複懶散的態度,支著下巴發問。

林招招眼珠一轉,說:“我就去網上告訴你的球迷,冷神不愛學習,成績一塌糊塗。”

“過分了啊。”

“那你學不學?”

“學。”

“這題會了嗎?”

“不會啊。”

對於陳寂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林招招不知道有多想撂挑子不幹,但架不住陳寂說軟話。她耳根子本就軟,他多哄兩下她就妥協了。

這次陳寂倒是聽得認真,也就在最後結束的時候走了下神。

他想,雖然林招招最喜歡她那個偶像,還寫了那樣深情的信,但是很明顯,林招招每天想他想得最多。

嗯,雖然是想打他。

04

臨溪的夏天總是格外長,屬於少年時代的歲月卻格外短。陳寂雖然不能如期參加高考,但畢業照還是要拍的。

趕在兩場公開賽的間隙,他飛回臨溪。他向來不慌不忙,淩晨的飛機晚點了,一再推遲,等到了六點,他才給林招招打電話。

林招招剛醒,聲音微倦,還帶了點鼻音:“喂?”

“是我。”

“嗯?你到臨溪了?”

“沒。”

遲緩了一會兒,那邊才傳來聲音:“你不回來了?”

“回。”陳寂說,通知旅客登機的消息終於在廣播中響起,陳寂站起身,解釋道,“夜裏刮台風,晚點了。”

“你沒事吧?”

“沒事。你跟老師說一聲,我晚點過去,給我留座位。”

“好。”

林招招小聲說:“要唱校歌了。”頓了頓,她問,“你會唱嗎?”

陳寂會……就怪了。

冷神不想服輸,這時候卻也不能裝了,他“嗯”了一聲,說:“不會。”

不會也沒關係,畢竟是高三所有人合唱,一兩個人不唱也沒什麽影響。陳寂便坦然地看大屏幕上的VCR,千人千麵,偶爾能捕捉到一兩張林招招的笑臉,轉眼又不見。旁邊女孩的歌聲小小的,他要很仔細聽才能聽清楚。

等唱完了,陳寂有點遺憾:“你應該大點聲。”

“啊?”林招招抬眼。

陳寂微怔,片刻後,他無奈道:“你怎麽又哭了?”

小兔子眼眶紅紅的,可不是又哭了嗎?林招招扯了扯嘴角,說:“都怪這校歌,我以前怎麽沒發現它這麽好聽?”

聽了三年的校歌,在各種不情願的場合總能把人喚醒,旋律足夠讓人生厭,但眼看要離別了,反而覺得順耳,覺得不舍了。不隻是她,走出昏暗的禮堂,麵麵相覷時,很多同學都紅了眼眶。

林招招問他:“你不會舍不得嗎?”

陳寂張了張口,答案在喉嚨口轉來轉去,卻始終吐不出來。林招招似乎也沒想要他的答案,不等他糾結好,就拉著他去拍畢業照。

站隊形又花了一陣時間,有人喊:“陳寂,你坐到中間來吧!”

中間一排,坐著校領導、各科老師和班主任。

陳寂想拒絕,林招招站在他前麵,回過頭說:“過去啊。”

陳寂抿了抿嘴,說:“等下。”

他拿出手機開始接電話,麵色凝重,語氣波瀾不驚,很忙的樣子。還有同學在催他,一聲聲。陳寂神色不改,巋然不動。

不行,他不能動,一動就有人站林招招後麵了。

於是,直到攝影師就位了,陳寂的“電話”還沒打完。攝影師喊:“第四排最左邊的同學看鏡頭。”

咦?攝影師在心裏納悶,這位男同學前麵的女同學踮腳了吧?肯定踮腳了吧?小個子為什麽要站那麽靠後?他正要開口把人叫到前麵來,忽地接收到女孩祈求的目光。

攝影師心一軟,這是要跟心上人站一起啊?

算了,他往後退了兩步,喊:“看鏡頭,來,三、二、一——”

“茄子——”

哢嚓,少年人粲然的笑容定格在鏡頭裏。

等攝影師說可以了,大家立刻作鳥獸散,單照、合照安排上。陳寂最受人歡迎,其次是林招招,她笑眼彎彎地跟每個人合照。

等合照結束了,大家又兵荒馬亂地去領材料和畢業證,然後收拾東西離開。

校園漸漸蕭條了起來。

黃昏將近,天邊的晚霞鋪開,由淺至深的紅色,瑰麗而美好。傍晚的風依舊燥熱,吹拂著少年人的襯衫,陳寂抱著一遝書走出教學樓,站定,側過頭,抬高聲音:“林招招?”

“我拿著。”

“嗯,那就麻煩你啦!”林招招也不矯情,跟陳寂一起往外走去。

出校門前,她突然說:“陳寂,我們也來拍照合照吧!”

說著,她拿出手機,沒有美顏模式的原相機裏映出兩張臉。

女孩是笑著的,整齊的牙齒露出來,毫不吝嗇地展現著最燦爛的笑容。少年則沒笑,他站在女孩後麵,白襯衫的衣領隨風翻飛,清冷寡淡的神情卻偏偏有抹溫柔,背後黃昏舊影裏有鮮紅的旗幟翻飛。

忽然,空**的教學樓裏不知道哪間教室傳來唱歌的聲音,原本微弱的聲音因為漸漸有人加入而變得聲勢浩大起來,至尾聲,聲音又低了下來。

陳寂知道那首歌的最後一句——當我和世界初相見,當我曾經是少年。

“陳寂!”林招招喊他。

陳寂看向她。她對他笑,像個粉色的小兔子,軟軟的,讓人想伸手摸一把,聲音也是軟糯的,慢悠悠又甜滋滋的:“陳寂,畢業快樂。”

那一刻,陳寂突然想起拍畢業照之前林招招問他的話。

——你不會舍不得嗎?

舍不得什麽?

他的小兔子姑娘就住在他家對麵,估計二十年都不會搬家。哪來的分別?哪來的不舍?

“畢業快樂。”

陳寂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