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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忍冬小聲問:“你在說什麽呢?我聽不懂。”

林野很快回來了,冬杞便收斂了笑容,這個話題戛然而止,當做無此事發生。

徐忍冬在冬杞家待了一上午,臨走前,冬杞還和他約了下次見麵的時間。

這幾日,冬杞和林野相處得很融洽,他們就像正常夫妻那樣,會談論一些生活上的瑣事,譬如:今晚的牛排鹽放多了,下次得少放點兒鹽,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天氣預報說晚上還有一場雪,出門記得保暖。

冬杞最近的表現尚好,許是知道關不住她,林野也不再限製她的出行,允許她隨意出門去較近的地方。如若不是冬杞發現林野會把車鑰匙藏好,還以為真的是她太過多心了。

閑來無事兒,冬杞又翻閱起那本她寫的日記來,裏麵有一頁被折上了角。折痕不深,許是她上次不慎留下的痕跡。冬杞下意識地翻開它,細細閱讀自己寫的事情:“西街的朝日關東煮也太難吃了,吃過一回就不想再去了。幸虧老板不認識我,日後去她家隔壁吃關東煮也不算是常客偷跑。”

自己以前還有這麽有生活氣息的一麵呀?冬杞輕笑出聲,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裏流竄。這一本日記給了她許多歸屬感,讓她荒蕪的記憶生出一朵豔麗的花來,沁人心脾。

冬杞將日記本小心揣在懷裏,突然萌生了一個出門吃一口難吃的朝日關東煮的念頭。

冬杞尋了林野,斟酌言辭,小心翼翼表露自個兒的想法:“我想去一趟朝日關東煮店,可以嗎?”

林野對於她的請求,一般不會拒絕。

難得她提出要出門,而且是失憶後頭一次嚐試融入這裏。

林野瞥了她一眼,原本冰冷的眸子此時難得有了點兒溫度。他嘴角噙笑,柔和地道:“好,你去吧!”

得了林野首肯的冬杞情不自禁地歡呼一聲,興奮地湊到了林野眼前,帶著少女朦朧爛漫的心緒,悄聲說:“謝謝你,我很開心。”

不知是冬杞的演技精湛,還是她真的滿心歡喜。她那笑靨如花的臉,一點兒都不讓林野感到被打擾,反倒渴求她能多多流露這樣的表情。

假如冬杞能愉快且心甘情願地待在他身邊一輩子,那就好了。

冬杞拿了錢,帶上日記本出了門。朝日關東煮店並不遠,冬杞和路人隨口打聽一聲就能尋到。

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起來很漂亮,臉上沒有一點兒皺紋。她見冬杞來了,便問:“要點些什麽?”

冬杞考慮到這裏的關東煮真的非常難吃,謹慎地開口:“那就隨便來兩串魚豆腐吧。”

“好。”老板給她拿了兩串滾湯裏的魚豆腐,再往大紙杯裏加入湯水,遞給她。

湯汁滾燙,熱氣騰騰的白煙上升,迷住了冬杞的眉眼。她突然有種想落淚的衝動,然而把魚豆腐塞到嘴裏的時候,那股苦澀的哭意馬上被難吃的魚豆腐給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冬杞一邊落淚,一邊想,原來這裏的東西是真的很難吃啊!

冬杞想到在林野身邊的一些匪夷所思的遭遇,眼淚猶如珠子一般撲簌簌往下掉,嘴裏帶著哭腔罵道:“怎麽能這麽難吃。”

她一邊吃,一邊借機宣泄情緒,原本強忍著的的委屈一下子崩盤,隨著眼淚支離破碎。

老板嚇了一跳,給她遞紙巾,哄她:“冬杞,你別哭啊,怎麽了這是?”

原本冬杞哭也就哭了,可聽到老板說的這句話,頓時渾身打戰。她放下魚豆腐,伸手胡亂抹一把臉上的淚痕,在日記裏翻找故事。確認她隻來過一次朝日關東煮店後,冬杞冰冷地問老板:“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老板麵無血色,支支吾吾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冬杞不搭理她,低下頭,朝隔壁去了。隔壁也是一家關東煮店,冬杞失憶前是他家常客,所以這家店的服務員熱絡地跟她打招呼,她也一一回應。

她在店裏點了很多關東煮,甚至還要了啤酒。她一邊吃,一邊喝,等著林野找她回家。反正林野知道她的位置,總會找來的,不是嗎?

她喝到微醺,想出門被冬天的風吹一吹,借以醒醒腦子。

出了店門,冬杞發現朝日關東煮店關門了。這家店這麽早就打烊了嗎?她心說。

隨後,她看到一輛車從眼前經過。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與這輛車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冬杞看到車窗上緊貼著一個女人的臉。對方惶恐而怨毒地盯著她,仿佛她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那是……朝日關東煮店的女老板?

冬杞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將這輛車的車牌拍了下來,還有那模糊不清的女人的臉。

冬杞的肩膀突然搭上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冬杞嚇了一跳,回過頭。

原來是店裏的服務員,對方溫柔地說:“你把這本本子落在店裏了。”

冬杞做賊心虛地收回手機,微微一笑,接過本子,說道:“真是謝謝你,我險些要忘記了。”

回家的途中,冬杞偶然想起了外婆的臉。

外婆的臉在某一瞬間和女老板的臉重合到了一塊兒,兩個人唇瓣微啟,以無聲的口吻向冬杞索命:“你毀了我。”

冬杞在樓下費力地擠出一個笑容,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回家。她遵守了和林野的承諾,出去,也會回來,無須林野費心。

林野淡淡一笑,問她:“出門玩得開心嗎?”

冬杞猜不透林野的笑有何含義,也不想打草驚蛇,問他有關女老板的事情。這些事情是林野做的嗎?又或者是她想多了?

思忖間,冬杞險些忘記回答林野的話,僵著脊背,輕描淡寫地補上:“開心。”

“是嗎?”林野垂下既黑又長的眼睫毛,微微側過身子,給冬杞讓出一條進屋的道來。

等冬杞進來了,林野趁著關門的一瞬間,慢條斯理地說:“你剛才回答我問題的時候,遲疑了三秒鍾。這三秒,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隻是一回家就見到你,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冬杞不敢回頭,怕被林野發現她在撒謊。

“哦?什麽感覺?”

“有人與我立黃昏,有人問我粥可溫。家裏有人等候,原來是這種感覺。”冬杞的聲音在發顫,她憋出微弱的一線聲音,咬牙切齒地道,“這真是……太好了。”

沒幾日就到了冬杞和徐忍冬再次見麵的日子,這一次,林野像是要對她表達信任一般,去書房看書的時候都沒帶手機。

林野用來監視冬杞的手機就放在茶幾上,這讓冬杞安心了許多。

冬杞則和徐忍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趁著林野上廁所的工夫,冬杞將手機拍到的照片按出來,迅速給徐忍冬看了一眼。

徐忍冬的目光諱莫如深,冬杞也不知自己是否釣到了大魚。

冬杞低沉地說:“假如,我說你不小心告訴了我什麽事情,導致我對林野產生懷疑。你的下場,會不會和這位女老板一樣?”

徐忍冬苦笑:“你想做什麽?你該乖乖聽話,這樣我們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所有人?”冬杞不明就裏地問,“你們所有人的命,都係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嗎?”

徐忍冬緘默不語,似乎在默認冬杞的這句話。

冬杞毛骨悚然,明明屋子裏的爐火正旺,還是覺得冷,感熱細胞在一瞬間喪失了功能,讓她如墜冰窖。

“那麽……”她舔了舔下唇,“我是誰?”

徐忍冬依舊不敢說話,隻複雜地看了冬杞一眼,說道:“不能說,一旦說了就會被毀。不過,請你不要再害我們了。你能不能好好待在這裏,配合林先生,什麽都不要問?”

徐忍冬說完這句話,林野正好從廁所裏出來。

林野看了兩人一眼,輕聲問:“都在聊什麽?”

冬杞搖搖頭,說道:“沒什麽,我有點兒累了,想回房間休息。忍冬,你先回家吧,下次再見。”

徐忍冬從善如流地接話:“好。”

回到房間,冬杞再次將那本日記拿了出來。她沒有人可以聊天,隻能看看自己從前的舊物。

翻著翻著,冬杞突然發現,日記本裏有幾頁的日期被紅筆畫了一個圈。這幾頁的故事有什麽特別之處嗎?她讀了幾句,發現都是自己從前寫的日常瑣事兒。

正打算將日記本放回原位的時候,冬杞刹那間明白了什麽,將日記本再次翻開確認信息。

她醍醐灌頂,瞬間懂了。被畫上紅筆的那幾頁日記,每一頁的第一行第一個字連起來的話,就是一句警告。

那是從前的冬杞寫的驚世駭俗的話:“如若無法出逃,殺了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