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冬杞企圖銷毀這本日記,怕裏麵的信息被林野猜出來。她想了想,假裝不慎把日記本丟到爐火裏是不是最好的選擇?那點猩紅焰火若是沒來得及舔舐上紙張,沒有將其燃燒殆盡的話,可是會給林野留下把柄的。

不行,她得想個其他辦法。

冬杞重新將日記本放到舊物盒子裏,將盒子塞到角落。那落灰的盒子被陰影籠罩的一瞬間,冬杞突然想到一件事兒:她失憶前究竟經曆過什麽?以致於自己要督促自己殺死林野?

冬杞應該相信自己的判斷嗎?她腦海裏浮想聯翩。

冬杞再次出房間,是林野喊她吃晚餐。

今晚的晚餐是一砂鍋燉鴨湯,以及香草拌半生帶紅的菲力牛排,主食是加了蔬菜丁的土豆泥,裏麵混合了牛奶,聞起來很潤,不會幹。林野將餐巾攤平蓋在膝蓋上,正經的用法就是這樣,為了防止食物殘渣弄髒褲子。

林野的動作行雲流水,他總是這樣不慌不忙,像是一切盡在掌握。

冬杞目光發直,望向林野瘦瘠的喉結處,他的皮膚也很好,像是精心調養的一尊披上皮囊的佛像,永遠不墮落紅塵。

他是什麽人呢?冬杞用小刀切了一塊牛排,蘸了黑醋熬成的甜醬後塞到口中。

林野漫不經心地問她:“你怎麽了?一整晚心不在焉的。”

冬杞恍惚間將銀色的叉子掉落在了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她彎腰去撿,林野先她一步拿起叉子,說:“我去洗一下。”

說完,林野走向廚房。就在這時,餐廳裏唯一的燈光驟然熄滅。

冬杞眼前漆黑,惶惶然大喊一聲:“林野?!”

她害怕黑暗,這樣昏暗的環境會讓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過往。那些過往是什麽呢?她快要忘記了。印象中,她好像待在一口棺材內,被沙土質感的東西掩沒口鼻,繼而慢慢被吞噬,墜入沉眠的夜。

真是諷刺,她隻認識林野。她明明怕林野,可遇到危險時,第一個喊出的名字還是林野。

林野聽到冬杞發抖的聲音,焦急地回應她:“不要怕,許是跳閘了,我去電箱那裏看看總閘!”

林野迅速跑出門,檢查電路。

冬杞想要光,想到林野之前把自己的手機擺放在餐盤附近。她摸黑在菜碟附近尋找,不知觸碰到了什麽食物,滿手都是甜醬。

終於,冬杞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林野的手機。她按下按鍵,屏幕忽然亮起光。冬杞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對黑夜的強烈應激反應出自哪裏。

她下意識地輸入密碼,解開林野的手機,就在這時,發現了一件事兒!手機裏不再有那些監控畫麵了!應該說,一旦斷電,監視器就會失去作用,不再進行拍攝。

很快,燈亮起來,是林野將電閘拉上去了。

冬杞將手機放回原位,把手伸進凍酒的冰桶裏清洗幹淨。

她驚魂未定,忽然被林野摟到懷中。

男人極具侵占性的懷抱包裹著她的身軀,四周都是林野身上淺淡的雪鬆調香水味,不惹人生厭,甚至有種荒誕的溫馨。

林野的舉止荒腔走板,他明知兩人的關係特殊,還硬要安撫她,這算什麽呢?冬杞也不明白了。

冬杞隻察覺到林野的手在她那仿佛一串佛珠般突起的脊背骨上,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他在冬杞耳邊輕輕地哄著:“不要怕,我在你身邊。”

許是有人陪伴,冬杞馬上鎮定了下來。她後知後覺地將手攬到林野的背部,隨之,像是發泄洶湧澎湃的情緒一般,緊緊地反抱住了林野。

冬杞真的好害怕,也很無助,這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明明害人不淺的林野,又為何會有這麽溫柔的一麵?

明明失憶以前的她一直說要殺死林野呢,到底……誰的話才是真的?

冬杞不願意去想那麽多,這一夜,她極力地配合林野的行為。她在林野溫柔的喂飯動作下,吃完了晚餐。洗澡時,林野也站在浴室門口,背對著玻璃門,同她講話。

今夜,兩人親密無間,像極了真正的戀人。說是兩人在模仿戀人,倒不如說冬杞在利用林野。她已經無懼生死,隻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宣泄一下情緒。

要不然她快撐不住了,要崩潰了。

林野知曉冬杞的反常,但什麽都不說,裝聾作啞。

林野積極地配合冬杞的需求,隻要冬杞盡興就好。不知是虛假或現實,這場荒唐夢又有幾重?

過了幾日,徐忍冬又登門拜訪。冬杞猜測,是因為她和徐忍冬建立起了“朋友”的關係,所以林野才頻頻地喊徐忍冬上門。

徐忍冬在他們家裏吃過晚餐,挑一些日常瑣事兒與冬杞閑聊。聊到一半的時候,冬杞起身用微波爐加熱土豆泥,太涼的食物吃下肚,她會胃疼。

就在這時,電路突然又跳閘了,屋子裏四下昏暗。

冬杞不知道電箱的位置,所以林野出門去拉閘。

暗處,冬杞強忍住慌亂。她閉上眼,習慣黑暗後,和徐忍冬說:“不用擔心,這個時候他的監視器都是不工作的狀態,他不會發現什麽事情。我想問你一句,你甘心成日裏擔驚受怕嗎?待在這裏,若是哪天我對你不滿意,保不準你就會被林野毀掉。他就是個定時炸彈,會隨時引爆,牽連到你。你不害怕嗎?不如,和我一起逃跑吧?”

其實這次跳閘,是冬杞精心設計的。冬杞將烤箱定時,順道裝作熱菜,將微波爐也打開了。家用電器超過了額定負荷就會跳閘,這是一種電路的自我保護機製,用來防止各種用電事故。

冬杞等了兩秒,徐忍冬仍舊一言不發。

冬杞焦心林野會回來,聽到這個膽大妄為的計劃,忍不住地催促:“你要好好考慮!正如你從前說的,所有人都以我為中心生活。隻要有我在,所有事情都會發生變故。前天是我外婆,昨天是素未謀麵的女老板,今天就可能是你。所以我必須出逃,而我逃跑,需要你的幫助。你想毀了這裏嗎?你想逃跑嗎?不如和我一起!否則……我會先毀了你。你的命脈掌控在我的手裏,不是嗎?”

冬杞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諷刺地一笑,說道:“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你的主人。”

她借著林野的勢,狐假虎威。實際上她沒什麽底氣,隻看徐忍冬會不會信了。她也不清楚林野究竟是不是如徐忍冬說的那樣,掌控著一切。

餐廳外傳來了林野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催命符,挑戰著冬杞的神經,沒時間猶豫了,快些答應吧!

就在林野進入餐廳的一瞬間,徐忍冬咬牙,說了個“好”字。

冬杞如釋重負,她猜得沒錯。

每個人都是利己主義者,誰會喜歡被人掌控生命?假如能跑,倒不如試試看,否則這個世界會因為冬杞的存在而不斷地發生變化,所有人都會是輸家。

燈重新亮了,冬杞和徐忍冬大汗淋漓,臉上卻竭力恢複成淡定的神色。

林野將冬杞鬢邊的汗擦去,握住她的手,溫柔備至地說:“不要怕,沒事兒了。”

冬杞點了點頭,低頭不語。

夜深了,徐忍冬也該回去了,林野允許冬杞去送徐忍冬。

兩人走到了樓下,樓道外,雪已經停了,積累了厚厚的一層亮到發光,往遠處看去,火樹銀花,十分美麗。

冬杞和徐忍冬都不敢多說話,徐忍冬朝她招招手,背對著她離開了。

冬杞正打算轉身回去,突然發現徐忍冬**在外的後脖子上有一道發光的數字。人的身體怎麽會發光呢?除非徐忍冬是冰冷的機器。

冬杞大驚失色,捂住口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難道徐忍冬並不是人?!她被這個荒謬的想法嚇了一跳,連連後退。

隨之,冬杞被身後的人擁到了懷中。冬杞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然是林野?!

林野的眼睫毛上挑著幾片被吹起的雪絮,既脆弱又動人。他將冬杞抱到了懷中,薄涼的唇貼緊冬杞的耳郭,慢條斯理地說:“你猜得不錯,徐忍冬並不是人。”

林野的目光望向遠方。他發出一聲極為短促的笑,不知在笑誰,最後呢喃似的低語:“他啊,並不是我們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