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清晨，白衍從夢中驚醒。
他總覺得惶惶不安，哪處不太對勁。應該沒什麽不對了，K被他關回地牢了，白衍不能銷毀K，因為K的機械身體一旦毀壞，他的意識就會重回到白家以外的某具身體裏，那會重塑出另外一個K。保險起見，白衍決定囚禁他。
而林野這時應該已經綁在了處決台上，就等被處死了。
一切都按照他預想的方向進行，沒有半點兒差錯。
那麽，他的不安感又來源於何處呢？
白衍掀開被子，下床企圖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老管家在寢房外喚道：“領袖大人，處決台已經準備好了，婚禮現場也已布置妥當，就等您起來召開記者會了。”
是了，今天還要處置林野，所有永生人都在等待這一時刻呢，他可不能遲到。
白衍換了一身精致的黑色西裝，拿起一根用獸骨製成的寶石手杖，沉穩地走出了房門。
他吩咐人今早給冬杞送去結婚禮服，不知那女人打扮得如何了呢？
一想到林野或許也會流露出肝腸寸斷的表情，白衍便覺得好笑。
不知道那個完全不能感應“愛”的永生人林野，這一次又會模仿懂情愛的地球人到幾分程度呢？
真是惡心呢，明明林野和他一樣，都是不通情愛的永生人，偏偏林野要裝出一副“愛重女人”的姿態，真是虛偽。
所謂“愛”，不就是占有欲作祟嗎？
林野隻是想得到冬杞罷了，分明不是真正愛她。
這個世界裏，愛並不存在。
白衍麵露嘲諷之色，行步如風，朝處決的場所走去。
白衍還沒走到處決台，半路就有記者將他圍住。
他展現出親民的一麵，沒有因為半路被攔下而發火，反倒和善地對記者們說：“我猜大家都很想知道叛徒林野的故事，他曾是我們星球聲名遠播的首席科學家，奈何他被一個外星少女所迷惑，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徒！今天，為了守護星球的秩序，我們將他處決！這樣背信棄義的惡人，不應該獲得永生的榮耀！不僅如此，我還打算將那一名外星少女贈予鄭先生，今日他們也將在此舉行大婚！”
白衍剛說完，四周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白衍喜歡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他走向處決台，掀開了那一層蓋在林野身上的布。
林野的手腳都被綁在電刑椅上，他緊閉雙眼，臉色平靜，沒有半點兒畏懼之色。
這樣的反應讓某些幸災樂禍的記者不滿，他們還以為能捕捉到首席科學家林野痛哭流涕求饒的畫麵，哪知道他還是一張冰塊臉，太過無趣了。
林野知道今天他將被處決，他望著正前方的婚禮布景，腦中浮想聯翩。
他聽到白衍說的話了，這場婚禮，是為冬杞準備的。
白衍要將冬杞嫁給誰來著？鄭先生？哪位鄭先生？林野可不記得星球精英團裏有哪位姓鄭的男士。這人想必是什麽不入流的小角色吧，他也配……得到冬杞嗎？
林野似乎明白了嫉妒是什麽感覺，嫉妒就是——他看到那些人擁有與他同等或比他還要卑劣的條件，居然能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事物，因而產生了強烈的落差感。那股難言的怒火在胸腔裏熊熊燃燒，時而酸酸脹脹，時而綿綿刺痛，他難受得好似快要死掉了。
可是，林野又想到，假如他死前沒看到冬杞穿婚紗的模樣，似乎又會不甘心。
他是渴求看到新娘裝扮的冬杞的，那是他一生所向。
就隻有今天吧，冬杞會成為新娘。
林野目不轉睛地盯著婚禮會場，那道門後會出現一對新人，郎才女貌，接受世人的讚美與祝福。
他是想祝福冬杞的，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
冬杞，明明是他的妻子，不對嗎？
在煙花之城的時候，她就是他的妻子，誰都沒有權力奪走她。
鄭先生已經到場了，冬杞卻姍姍來遲。
就在白衍以為冬杞逃婚的時刻，新人入場的門簾微動，一雙白皙素淨的手撩起了簾子，是冬杞來了。
冬杞今天真美啊，她穿著一件帶大擺裙撐的銀色婚紗，頭上披著灑銀白紗，手臂與肩膀皆被籠罩其中，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星球的婚紗不注重聖潔的白色，而是崇尚高雅的銀色。那銀粉細碎，全落在裙麵上，猶如璀璨星河，燦爛奪目。
冬杞散著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她的妝容不算濃，唇上染了血紅的口紅，唇紅齒白，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讓人一見傾心，再難忘懷。
林野看癡了，他死死地盯著冬杞，連眼睛都不願意眨一下。
冬杞自然也注意到了對麵的林野，她的視線不在鄭先生身上，那甜美的笑容隻對林野綻放，仿佛林野才是她的新郎。
這一對苦命鴛鴦遙遙相望，讓白衍不爽極了。
他要看的是林野悲憤難堪的臉，他可不是來給林野嚐一嚐甜頭的。
於是，白衍催促道：“快些進行婚禮吧！戒指帶了嗎？”
鄭先生哪裏敢和白衍叫板，此時唯唯諾諾地道：“帶了帶了。”
“還不快給你的新娘戴上？”白衍不耐煩地道。
鄭先生愣了：“啊？現在嗎？可是還得宣誓……”
白衍不想節外生枝，他可是想繼續刺激林野的，於是道：“宣什麽誓？她可不是永生人，那些誓約對她沒用！隻要戴上婚戒，你們就是法定的夫妻了。”
既然白衍都這麽說了，鄭先生忤逆不了他的意思，他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從黑絨布的戒指盒裏拿出那一枚婚戒，顫巍巍地遞向冬杞：“我……想娶你為妻。”
冬杞皺眉，看著鄭先生的目光仿佛能吃人，她站了半天，怎樣都不肯伸出手。
她不想在林野麵前嫁給別人，她不想和除了林野以外的男人有密切關係。
冬杞不配合的模樣，丟盡了白衍的臉麵。
白衍湊到冬杞耳畔，低語：“要是你不願意結婚，我就立刻處決林野！”
聞言，冬杞咬了咬唇，緩慢地抬起了手。
林野就在對麵看著，看著自己心愛的小姑娘即將成為別人的妻子。
他不是不難過，而是此刻的他沒有難過的資格。
他自身難保，又怎麽去庇護冬杞呢？
林野這樣，算不算沒用的男人。
冬杞似乎能察覺到林野失落的神情，她似乎做錯了事兒，她是不是不該穿這一身婚紗，她是不是應該給林野一個痛快的死法？
白衍在冬杞的耳畔催促著，鄭先生被逼無奈托起冬杞的手掌，他滿臉是汗，笨拙地拿著那一枚婚戒，給冬杞戴上……
就在戒指觸碰上冬杞的一瞬間，冬杞猛地揮開手。
她不知哪來的力量，發瘋似地甩開鄭先生的手：“我這輩子……不可能成為別人的新娘！”
冬杞鼓足勇氣逃跑，她拎著裙擺，朝林野飛奔：“算了！一起死吧！”
反正都是要死，她不如選擇保護林野，跟隨他而去。有她陪著，林野一定不會感到孤單吧。
冬杞突然笑了，她穿著那件婚紗，渾身都是銀輝，此時奮不顧身地奔向林野。
白衍沒料到冬杞會有勇氣逃婚，此時守衛也來不及追逐冬杞，就這樣讓她成功跑到了林野身邊。
林野看著小姑娘笑靨如花地朝他撲來，一時間呆若木雞。
他想罵她蠢，罵她傻，卻忍不住也翹起嘴角。
原來在生死麵前，冬杞還是會無所畏懼地選擇他。
她應該是……很愛他吧。
傻姑娘，這是他的傻姑娘。
冬杞撲到了林野懷中，擋在他的前麵。這樣一來，白衍不會肆意攻擊，因為他怕冬杞死掉。為了一個叛徒，殺死了最重要的試驗品，很顯然不符合永生人的利己思維。
白衍怒火攻心，他的尊嚴此刻被冬杞丟在地上狠狠踐踏。
他仿佛失去了理性，一把從守衛懷裏搶來電子武器，紅著眼對準了冬杞的後背。
這武器的殺傷力極強，足以一次性將兩人的身體貫穿。
都見鬼去吧！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反抗他了！
白衍可是這個星球最重要的領袖！他要維護白衍的榮光，和所有白衍一起統領這個星球！
就在白衍準備按下扳機的那一瞬間，他的額頭突然抵上了一個冰冷的金屬物。
白衍難以置信地轉頭，居然發現他的旁邊站著K！
K還穿著守衛的衣服，也就是說，K偽裝成守衛的模樣，潛伏在他身邊很久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白衍一直以為所有事都盡在掌握之中，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沒有人能戰勝他。
哪知道今天，他居然被K和林野玩得團團轉！
局勢一下子逆轉，守衛沒了白衍的指令，怎樣都不敢自作主張攻擊。
K看著白衍貪生怕死的狼狽模樣，痞笑一聲：“喲，剛才不是底氣十足嗎？怎麽現在就成了鵪鶉了？”
白衍知道K有多麽恨他，他汗如雨下，隻支支吾吾地說出一句：“我死了，還會有無數個白衍站起來，我是不會死的。你與其現在得罪我，倒不如得到我的寬恕，沒準我會放你一馬。”
K皺眉，說：“我可是機器人，又不怕死。倒是你，可惜咯，你的老窩剛剛被端了，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了。”
“什麽？！”白衍難以置信地喊。
他的家被找到了嗎？怎麽可能呢？K是如何逃脫的？又如何傷到了他的兄弟……
“我不相信！”白衍險些昏死過去，“你們怎麽可能毀掉暗室，你們根本就進不去。這是你的計謀，用來對付我的計謀！”
K無奈地揚起手臂，他的肌膚馬上變成了一個光屏，裏麵有徐忍冬被摧毀之前錄下的畫麵。
煙熏火燎的暗室，所有白衍都在奮力呼救。可是火勢越來越凶猛，浩浩****淹沒了所有克隆體。
白衍創造了這麽多克隆體，就是為了長長久久地統治這個星球。這是卑劣的手段，是會被永生人唾棄的肮髒手段，甚至違反了規則。
不過幸好，白衍的陰謀被摧毀了。
不會再有白衍了，今後這個星球，會回歸平靜，會如K所願，成為新的世界。
K終於能結束無窮無盡的複生循環，這一次，他殺死了白衍，再也不會被啟動了。他終於完成了嚴寒的使命，可以陷入昏睡了。
他覺得好累，明明機器人不會察覺累的。
K引爆了身體，和白衍同歸於盡。
一聲巨響之後，舉辦婚禮的舞台被火光夷為平地。
眾人找不到白衍和K了，他們變成四散的灰燼，不見了蹤跡。
冬杞給林野鬆綁，兩人走向熊熊燃燒的婚禮現場。在場的記者們麵麵相覷，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按照永生人的思維，林野是推翻領袖時代的那個人，他謀反成功了，也就是說，他成了新的王？
大家回過味來，紛紛湊上去討好林野，宣稱他是新星球的領袖！
冬杞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忍不住問林野：“這是……怎麽一回事？”
林野和她解釋：“這是我和K的計劃，抱歉，沒能及時告訴你，事情發生得有些突然。”
原來在林野救冬杞逃出白家的那一天，林野途經密道裏的暗室，便覺得那裏很不對勁了。
他在潛入冬杞房間之前，遇到了徐忍冬。
徐忍冬和林野邀功請賞：“主人，我如今負責看守冬杞小姐的房間，我可以讓你進去救人。”
林野沉吟一聲，道：“如果冬杞逃跑了，白衍會第一時間懷疑上你，對你不利。”
徐忍冬可不想被白衍銷毀，此時可憐兮兮地問：“那我該怎麽辦呢？”
“正好白家有一個暗室讓我很在意，我有一個計劃。等到白衍懷疑你的時候，你不如將計就計，作為他的眼線，跟我一起逃出白家。K對於白衍來說是一個威脅，他不會放任K逍遙法外，一定會放我回避難所，把我當作誘餌的。”
此後，林野和K帶著內鬼徐忍冬逃亡，最終再被白衍找到，那麽徐忍冬就能完全獲得白衍的信賴，也就能暗地裏行大事了。
這一宗宗、一件件不過是林野和K精心設下的一個局。
他們的目的是毀滅白衍，重塑這個星球的規則。
就像林野許諾徐忍冬的那樣：“這個星球，最終會生成另一套規則。AI（人工智能）機器人不再是奴隸，永生人也並不生來就高人一等。相信我，我會創造出一個美好的未來。AI（人工智能）機器人也可以像永生人一樣，用工作換取報酬，過上和永生人平起平坐的生活，沒有人能趾高氣昂地對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是徐忍冬夢中的世界，他渴望像人一樣生活，再也不用做低賤的仆人。
所以，他的利己思維作祟，他會完全服從林野的指令。
因為白衍給不了他想要的一切，即使他成為白衍麾下地位最高的仆人，那也沒用。
徐忍冬要的，不過是平等和尊重。
白衍給不了，也給不起。
在大家默認林野成為新的領袖後，白家派出代表人白霧，找上林野。
白霧換腦後，林野還是初次和她見麵，她不是從前那個被宋夜明占領身體的白霧，沉睡許久的白霧早已看透生死，她不過是受家族之托，來奪回這個星球的掌控權的。
白霧有些許尷尬，她說明了來意，解釋：“我並不強求林野先生還回掌控權，要知道，現在在永生人心目中，您才是領袖。”
白霧知道這樁買賣吃力不討好，是沒有哪個永生人會同意的。
豈料，林野卻說：“我可以把星球掌控權還給白家，不過我有幾個條件。”
白霧一愣，沒想到林野居然會同意這種事兒。隻是這附加的條件，不知道會不會是什麽獅子大開口的東西。
白霧問：“什麽條件？”
“第一項，我希望今後擁有情緒模擬器的AI（人工智能）機器人將不再是永生人的奴隸，我會設置一個管理AI（人工智能）機器人的星球部門，專門用來安置與雇傭這些AI（人工智能）機器人。今後，AI（人工智能）機器人通過工作獲得金錢，可以像永生人一樣擁有人權與身份，和永生人平起平坐。他們不再是奴隸，他們也和永生人一樣，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林野說的話太過於匪夷所思了，白霧不知如何是好，呆坐了很久。
還沒等她回話，林野便繼續補充：“第二項，星球人可自主選擇‘永生狀態’或‘百年狀態’，星球領袖不得幹涉星球人的自主選擇權。我研究發現，永生人之所以喪失情感，是因為做了永生手術後，他們體內的激素調節機製變異，產生了情感障礙。隻要解除永生狀態，星球人就能緩慢恢複‘愛人’的能力，即返祖現象。”這一點，是冬杞告訴林野的。
林野提出來的條件不算嚴苛，隻是太過於空前絕後，令她無所適從。
白霧拿不了主意，要回白家慢慢商議。
由於林野要的不是一句口頭協議，而是會載入星球史冊的規則，白家思考了足足好幾天，最終為了奪得星球掌控權，被迫妥協。
林野還將徐忍冬的備份意識重啟，由他擔任雇傭機器人部門的部長，為AI（人工智能）機器人謀取福利以及庇護那些智能程度不高的服務型機器人。
這是徐忍冬第一次做大官，他興奮極了。看來這一次，他跟對了主人，不過是被銷毀一回，居然就獲得了這麽多的好處。
徐忍冬本就有自主學習能力，如今有了很高的社會地位，更是如魚得水。林野見功德圓滿，要解除和他的主仆係統，可徐忍冬卻不肯，他頭一次抗拒主人，拒絕林野的提議：“抱歉，我不想……忘記主人。”
他不覺得成為林野的仆人，是什麽羞恥的事情。保留這個主仆關係，會讓他有種莫名的感覺，好似他自主選擇了什麽正確的事兒，甚至有點兒像人類了。
徐忍冬堅持保留主仆係統，林野也並不在意：“那就隨便你吧。”
徐忍冬要留就留著吧，左右不會幹涉到林野。
就這樣，整個星球煥然一新，林野不愧為“機器人之父”，所有AI（人工智能）機器人為了紀念這一天，都自發地在自身的係統程序裏寫上一句話：“林野先生為全星球的AI（人工智能）機器人謀了福祉，他將是我們所有機器人的恩人，是我們的神。”
當然，林野本人並不在意這一點。
他不過是完成了K的遺願，不需要任何人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