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是林野第三次從噩夢中驚醒。
他很少做夢。應該說,他很少有記掛在心上的事情。那些無趣的、日複一日繁瑣的事兒,不值得入他的夢鄉。
隻是,這幾日是例外。
他總夢到在霧靄深重的夜裏,有一個女人穿著一襲紅衣,說是衣服,又好似隻是一塊紗布。女人衣不蔽體,**在外的肌膚如凝脂一般白皙,能勾起他心底最深處的欲望。
林野渴求觸碰她的身體。他感到口幹舌燥,喉頭滾動幾遭。
女人越來越清晰,直到從她那漂亮的眉眼中,完全倒映出林野的模樣。
她是冬杞,林野從未見過冬杞這般嫵媚多姿的模樣。
她和往常不同,又和往常相同。
隻是林野對她產生了極強的興趣和占有欲,他想將她占為己有。
林野是一頭貪婪粗魯的獅子,單純又偏執地守護自己的所屬物與地盤,不允許任何人侵犯。
冬杞,是他的,從始至終,都是他的女人。
林野醒後,喝了一口水。
他想起自己在地球的時候,曾利用一隻擬生機械貓接近冬杞。透過貓的視角,他看到了冬杞各種生活狀態。
冬杞喜歡睡懶覺,一頭長發總是被她睡得亂糟糟的。她會慵懶地打哈欠,起身和貓咪說早安。
冬杞喜歡早晨喝粥,小菜是烤魚,一個人吃飯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冬杞喜歡下班以後回浴室泡澡,很享受那種身心舒暢的感覺,還會一邊泡澡一邊喝冰鎮啤酒。即使下班再晚,她都記得給機械貓加餐。實際上她忘記喂食,機械貓也不會死掉。
林野記得很多冬杞的模樣,也記得很多關於她的生活細節。他並不是隨意挑選一個地球人就將其擄走,他處心積慮蟄伏在冬杞左右,渴求帶她回星球。
原本是想將她獻給領袖的,隻是林野稍稍動了那麽一丁點兒惻隱之心。
白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定會強迫冬杞做她不喜歡的事情。林野好像見不慣冬杞落淚的樣子,於是將她養在煙花之城,以“冬杞萬一水土不服會迅速死掉”為理由麻痹自己,一直將她私藏在這裏。
偶爾,林野也想恢複正常,所以他會利用冬杞做實驗,研究她和永生人生下的小孩。他說是為了這個目的,卻沒有完全按照這一計劃進行。
他甚至親自下場,和冬杞近身接觸。
林野不明白,他究竟是為了一己私欲,還是為了領袖。
他絕對忠誠,絕對不是叛徒,可是他又無法完全按照規矩辦事兒。
後來的某天,林野明白了。
他被冬杞毀了。
他不再追隨領袖,眼底反而隻有這個單純又堅強的小姑娘。
林野竟然也會羨慕起地球人,假如他不是永生狀態,假如他是地球人,那麽冬杞是否能放下心防,正常接觸他呢?
林野初次嫉妒起“地球男性”了呢,真是悲哀。
林野很少有不適的反應。他突然覺得頭疼,起身去廚房,讓蝴蝶給他泡了一杯咖啡。
在這個星球,咖啡沒有提神的用處,隻能當做日常飲品來喝。咖啡口感細膩微苦,加入方糖和牛奶,轉眼間便能轉化成一杯別具風味的甜飲,深得永生人的喜愛。
林野喝了兩口熱乎乎的咖啡,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此刻,門鈴響了。林野調開屋外的視頻,發現來人是徐忍冬。
他來做什麽?
林野蹙起眉頭,滿臉疑惑。
他打開門,詢問徐忍冬來意:“你來做什麽?領袖派你來的?”
徐忍冬揪著身上披的鬥篷,說:“方便讓我進屋再詳談嗎?”
林野淡淡地說道:“此前未經我允許就能進我家,且出入自如,現在倒好似第一次來。”
林野這話隻是在陳述事實,沒多大諷刺意味,偏偏徐忍冬聽岔了,他訕訕一笑。
放了徐忍冬進來,服務型機器人蝴蝶給客人倒了一杯熱飲。珍珠記得徐忍冬,就是他擄走了冬杞小姐,並且放倒了她和蝴蝶。此時珍珠敵意很重,要不是蝴蝶攔著,她都要啟動攻擊模式,上前給徐忍冬一拳了。
珍珠嘀咕:“蝴蝶,你別攔著我。”
蝴蝶搖搖頭:“主人自有安排,你不要衝動,冬小姐不會有事兒的。”
徐忍冬也知道自己此前是來者不善,於是不敢多說什麽。他今天來,是有事兒相求,自然要好好討好林野。
徐忍冬抿了抿唇,說:“上次宴會,我發現領袖白衍真的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他用我的時候對我展現溫柔可親的一麵,不用我的時候又馬上變臉成了一個異常暴戾的人。地球有句話說,‘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聽到這裏,林野突然問他:“關於地球的知識,領袖也讓你了解了嗎?據我所知,領袖是個很吝嗇資源分享的人,他不會平白無故將自己的東西共享給其他人,除非是對他有利的。”
“嗯?”林野是在說徐忍冬也參與虛擬地球的製造了,所以才這麽了解地球文化?徐忍冬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敢再說。
“沒事兒。”林野大度得很,不打算深究。
氣氛冷了五分鍾,徐忍冬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接著說道:“我怕有朝一日,領袖厭棄我後尋個由頭將我銷毀。所以我想做一做準備工作,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你想怎麽留後路?”林野問。
“我想……”徐忍冬窺了林野一眼,顫巍巍地說,“我想把自己的意識備份一份在林野先生這裏,一旦我被銷毀,我希望你能給我重塑一具身體,放入我的意識,給予我新生。”
他強調了多個‘我’,可見很是惜命。
林野不是老好人,凡事兒有來有往才算交易。於是他問:“幫你做這些事兒,我有什麽好處嗎?”
“有的有的!”徐忍冬斟酌了一番,說,“我特地來給林野先生提供一個能救出冬杞小姐的重要線索。”
聽到跟冬杞有關的事情,林野的頭疼症狀刹那間消失。他問道:“什麽線索?”
“為了讓林野先生答應我的請求,我特地去幫你調查了一下。領袖最親近的人便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老管家,所以冬杞小姐被轉移的地方,老管家肯定知情。隻要能拿捏住老管家,自然就能有辦法救出冬杞小姐。老管家一直住在白家城堡裏,我從一名被流放的侍女那裏聽到一些風聲。據說老管家的房間裏有一間上鎖的暗道,裏麵關押著一個人,據說那是老管家的兒子。幼年時,他的兒子曾觸怒過領袖,領袖便將其關押。而老管家違背了領袖的命令,謊稱兒子出逃不見蹤跡,其實真正的兒子則被藏在暗道裏,以老鼠的姿態生活。”
徐忍冬將老管家和兒子見麵的照片遞到了林野的麵前,說:“這是我拍下的照片。隻要你拿這張照片給老管家看,他必定會害怕,從而答應你的所有請求。”
照片上,老管家與一個小孩相擁,而拍攝的角度,很明顯是窺探者視角。
林野接過照片和徐忍冬的那枚存有意識的珠子,沉默不語。
徐忍冬真的害怕白衍到這種地步嗎?徐忍冬不惜去得罪老管家,也要給他一手情報,隻為了將意識留在他這裏。
“我明白了。”林野說,“你的意識就存放在我這裏吧,我會好好履行承諾的。”
“那真是太好了。”徐忍冬微笑,“我為之前所有的錯事,向你道歉。對不起,林野先生,今後希望我們能和平共處。”
林野點點頭,送徐忍冬出了門。
徐忍冬再次戴上鬥篷的帽子,將五官遮掩入一片灰暗之中。他微微一笑,頸部的號碼發亮,提示他的身份,僅僅是一個聽候差遣的AI(人工智能)機器人。
徐忍冬回了城堡,徑直走向會客廳。那裏有人在等他,是白衍。
白衍居高臨下地瞥了徐忍冬一眼,問:“你去見了林野?”
“是的。”徐忍冬單膝下跪,謙卑地回答。
“照片交給他了嗎?”
“按照主人的安排,我將東西送給他了。”
白衍輕笑出聲。他站起身,走向徐忍冬。他凝視了一番徐忍冬的姿態,隨後伸出了手,撫摸徐忍冬那擬生的柔順黑發,誇讚:“你真是一條識時務的好狗。”
徐忍冬應景地“汪”了一聲,抬頭和白衍對視。
一主一仆,相視而笑。
反觀林野這邊,珍珠怒氣衝衝地說:“就他也想備份意識、重塑身體?他也配?”
蝴蝶歎氣:“當初主人塑造你的時候,喜怒哀樂的感應值未免調得太高了吧,一點兒小事兒你就炸?”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是是是。”蝴蝶寵溺地回答。
林野看了一眼在角落裏鬥嘴的兩人。他捏著照片,若有所思地說:“晚飯不要為我準備了,我想休息一下。”
“是。”珍珠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蝴蝶將她拉走,兩個人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事了。
林野再次陷入沉眠狀態,這一次,他夢到了一個人。
說是人,倒不如說是超智能機器人。他的名字是K,他是由一名偉大的科學家傾盡一生塑造出來的超智能機器人,而那名科學家在創造出K以後,就出了意外去世了。
K利用了科學家留下的所有知識資源,察覺到本身存在的意義。他在學習了所有科學知識以後,融會貫通,還能自主研發其餘的機械功能。K將自己改造成了極其強悍的機器人,甚至製造出了武器。
他企圖改變星球上,永生人與AI(人工智能)機器人不對等的關係,暗殺領袖白衍。
因為迫害了白衍,K被林野獵殺。
麵對如此棘手的對手,林野也沒多少勝算。
不過他花費了兩年的時間,還是逮捕了K。
在將K轉交給白衍的時候,K突然問林野:“位置,生來就是平等的嗎?”
林野當時被他這句話影響很久,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事兒。他出身寒門,所以為了爬上首席的位置,付出的努力比名門科學家要多得多。很明顯,從這些條件來看,位置生來便是不對等的。
可是規則就是規則,林野打破不了規則,隻能順應規則。
他隻要保住自己就好了,這是林野的利己思維所做出的決定。
可是K……他好像進行了更深層次的思考。
他想……打破規則。
後來,林野不自覺地在意起K。他問過領袖白衍,關於K的下場。
原以為K會被銷毀,哪知K早製定了逃生方法。隻要他被銷毀,他的備份意識就會在白家以外的某個機械身體內複蘇,立馬誕生出下一個K。
為了防止K再惹是生非,白衍決定將他永遠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永生不會放走他,也不會銷毀他。
他隻能在黑暗的地牢裏,絕望地感受時間一點一滴消失,這就是領袖給予背叛者的懲罰。
林野,莫名開始思考K的話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