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林野在大庭廣眾之下一直對領袖的女伴糾纏，這顯然是不禮貌的行為。
他隻能選擇放棄，緩慢後退了幾步。
白衍對於林野的識相行為很是滿意。他攬著冬杞，走向餐廳。
冬杞從侍從的托盤上拿來一隻高腳杯，餘光偷偷瞥了一眼林野。
林野盯著她，目光如炬，似乎還不死心。
林野記得冬杞的樣貌，也知她身體的任一一處小缺陷。他不會認錯的，眼前的女人不是秋，而是冬杞。
她為什麽要隱姓埋名待在白衍的身邊呢？她笑語嫣然的模樣是否出自真心？
林野看不透冬杞，卻想明白她的所思所想。
許是林野的目光太過炙熱，冬杞如芒在背。
她側對林野，雙手交握著高腳杯，右手手指抵在左手手背上，輕輕敲擊。一下、兩下、三下……她有節奏地重複這一動作，似乎在發送暗號。
林野將其記錄下來。他在地球似乎了解過這種信號，有點兒像摩斯密碼。他憑借記憶解讀這些暗語，很快，他便明白了冬杞的話。
冬杞說：“我現在隻能是秋，否則領袖會找你麻煩。”
原來如此。
這個星球的人沒有學過地球的摩斯密碼，所以能解讀的人隻有林野一個。
林野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高腳杯裏的酒水。
有這麽一瞬間，他的心髒搏動頻率比往常要快，而且失落感驟減，他好似還有點兒開心。
他會因為冬杞而產生喜悅情緒嗎？他的情緒……怎麽會被一個地球少女支配呢？
林野不明白的事情可太多了，沒有人能解答。
他隻要老老實實循著心聲做事兒，安撫胸腔裏這一小團炙熱之物就行了。
這一幕恰巧被不遠處的白衍看到。他曾經從林野那裏得到所有關於地球的文化資料，其中也包括摩斯密碼的使用。
他很快解讀出這是冬杞的呼救信號。
白衍微微一笑，並未製止。這對亡命鴛鴦的行徑真是有趣，看起來好似心意相通。
說什麽鬼話呢，林野不過是一個永生人，卻來顯擺“地球人懂愛”那一套，有夠膩味的。
白衍摩挲著高腳杯的杯壁，口中呢喃自語：“首席科學家林野，你曾經是星球人的希望與信仰，我動不得你。可如今，你將會犯下錯誤，這個女人會成為你的弱點。到時候，我要製裁你，易如反掌。”
“為你的死期幹杯，我親愛的叛徒。”說完，白衍將酒一飲而盡。
宴會結束後，白衍將冬杞帶回城堡。
冬杞邁著沉重的步伐，她以為自己會再次被白衍關押到哪個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哪知白衍隻是帶她來到一間奢華的餐廳用晚餐。
白衍真的很喜歡複古風格的裝潢，餐廳裏滿滿都是皮草的苦味，有點兒像煙草，又有點兒像是剛被鋸斷的鬆樹散發出的青澀木材味。
老管家為冬杞倒了一杯紅酒，示意她坐在長桌的一端。
冬杞警惕地坐下，小口抿著酒。她倒不怕白衍下毒，他暫時是不會傷害她的。
白衍見她謹言慎行的樣子，發笑：“我沒有虐待女性的習慣，你不用這麽警惕。”
冬杞點點頭。話說到這份兒上，她還是沉默不語，畢竟白衍是她的仇敵，和他無話可說。
白衍擺了擺手，示意冬杞環顧四周：“那麽，我們換一個話題。你是不是覺得這些餐具以及家具的風格很眼熟？”
冬杞掃了一眼，沉吟著道：“很像地球歐洲中世紀的家裝風格。”
“沒錯，就是地球的風格。在我第一次調取地球的曆史資料時，看到歐洲的藝術曆史，驚為天人。要不是這個星球距離地球太遠，帶回一個地球少女就如此複雜，我想要將地球變成我的殖民地。”
冬杞慶幸白衍無法染指地球，她可不想讓自己的故土落到白衍的手裏。那是從小養育她的地方，是她的珍愛之物。
見冬杞麵色凝重，白衍拿銀質湯勺敲擊了一下高腳杯。
叮咚，一聲脆響。那急促的**驚得冬杞回魂，三魂七魄歸體。
白衍笑著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冬杞不明白白衍為什麽和她講這麽多話。她以為白衍會隨便找個地牢將她關進去，由著她自生自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她麵對麵喝酒，像是老朋友談天說地。
她不喜歡玩這種無聊的角色扮演遊戲，也不喜歡戴著麵具講話。愛或憎恨，她喜歡鮮明而有力量的情緒。
白衍聽不到冬杞的心聲。他自顧自說著話：“我的科學家們全是優渥家境的出身，唯有林野是出自寒門的子弟。他那麽優秀，那麽耀眼，我允許他在我的麵前閃閃發光。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是因為他很優秀，足以成為那個例外嗎？”冬杞聽到關於林野的事兒，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白衍仿佛很滿意她的回答，也喜歡她的提問。很快，他說：“我這麽做是為了秩序與平衡。”
“什麽意思？”冬杞的眉頭皺了皺，費解極了。
“讓他們堅信隻要努力就能爬到上層。對於類似奴隸的AI（人工智能）機器人和出身寒門的永生人，有了林野這樣一個標誌，他們就會老老實實工作，追逐這樣一個虛妄的夢。”
冬杞懂了，她明白白衍是在玩心理戰。白衍不是一個坦誠正直的人，他深於城府、工於心計，為自己謀利，穩固地位。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謀求永生人的福祉，而是為了平衡所有位置，這樣他才能確保自己一直待在金字塔頂端，也能讓這一座金字塔固若金湯，不會崩塌。
冬杞嫌惡地問：“你說這是夢？也就是說，這並不現實？”
“你太聰明了，聰明到讓我有點兒討厭。”白衍毫不吝嗇他的厭惡之感，冷冷瞥了一眼冬杞，說，“沒錯，我給林野如今的地位，讓他能夠與我比肩，這是我的仁慈。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足夠優秀。若是我不獎勵他，其他永生人也會質疑我的賞罰製度，這些都是他應得的。可是，時間久了，我發現大家對於首席科學家林野的崇敬之意甚至蓋過了我。如若不是他背後沒有其他家族撐腰，或許他有膽子淩駕於我之上。”白衍頓了頓，接著說，“所以現在，我要親手掐掉這些人的希望。劣等人就該好好待在底端，不要徒增妄想，爬到上層。”
原來，林野曾是那些弱勢永生人的太陽啊。
冬杞終於知道了，為什麽所有人都知道林野的名字。
冬杞突然想到白衍所說的話。
他說，這個星球離地球很遠，不然他想將地球作為自己的殖民地。
白衍不能這麽做，也未必能有那麽多資源一次次去地球。
也就是說……
她渾身發冷，小聲問：“你讓林野去地球，真的是為了解決永生人自毀的問題嗎？”
白衍見她問到了點子上，臉上的微笑慢慢擴大。他笑得燦爛，隨後伸出手，捏住了冬杞的臉頰：“你真的太聰明了。”（他們似乎坐在桌子的兩端，這樣捏不到臉，也沒法貼著耳廓。
他貼著冬杞的耳廓，輕聲細語：“要不是因為你還有用，我真的很想對你下手。你怎麽會猜到這樣的事兒呢？你不該問的。不過，我想獎賞你，我將告訴你真相。我派林野去地球，確實有一部分野心是想解決永生人自毀的問題，想看看擁有返祖現象的地球人和永生人結合，能否培育出新的人種。而另一方麵，我以為林野回不來的。”
冬杞如墜冰窖。她在想，若是林野知道，自己崇敬的領袖是一個心胸狹隘的小人，他的信仰會崩塌嗎？
白衍甚至想將林野流放，想騙他去地球，然後讓他在無垠的宇宙裏永遠漂泊，再也回不了故土。
誰知道林野這般出色，他完美地完成了領袖指定的任務，還帶來了一個地球女孩。
白衍明明是想……殺了林野。
冬杞為林野感到心痛。
林野是那麽忠誠的一個人。他不懂愛，卻仍舊善良。
他和其他永生人一樣喪失了返祖現象，可他又和其他永生人截然不同。
冬杞突然想抱一抱林野，想靠近他，將柔若無骨的手貼上他的臉頰，細細摩挲。她想和他對視，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告訴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錯。
冬杞怒意上湧，她瞪著白衍，一字一句艱澀開口：“你真卑鄙。”
聞言，白衍恥笑一聲：“你還真是膽大包天，敢給我貼這樣的標簽。”
冬杞也知道現在時局不對勁，她不能和白衍對著幹。她要活下去，這樣才有可能逃出城堡，逞一時口舌之快沒用。
餐廳猶如被冰封了，氣壓極低。
老管家推著餐車，靜候多時，不知該不該進來。
還是白衍擊掌示意，喚他過來擺盤。
冬杞暗地裏鬆了一口氣，幸好這個閻王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
隻是她還得想方設法給林野報信，至少要告訴他，他有危險，白衍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一早就盯上他了，他會有危險。
“冬小姐，請用餐。”老管家慈祥地將一碟牛排擺在冬杞的麵前。牛排七成熟，下刀的位置肉色緋紅，混合黑濃的醬汁，很是可口。
冬杞剛想吃肉，白衍又一次開口：“你知道……獵人一般會對什麽樣的東西傾訴心聲嗎？”
他還是想繼續之前的話題，不願意放過冬杞。冬杞歎了一口氣，把肉放回盤子裏，用餐巾擦拭了嘴角，問：“什麽？”
白衍單手撐頭，說：“被他狩獵的……瀕死的動物。因為獵人知道這些動物逃脫不了，所以可以盡情**心聲，暴露柔軟的一麵。”
冬杞被美食調起的好心情刹那間**然無存，她又不是傻子，怎麽會不明白白衍所說的話呢？
他在說，冬杞是獵物，而他就是那個有備而來的獵手。
白衍談得入迷了，甚至閉上眼睛享受這一畫麵：“這種時候，他的獵物或許會共情，誤以為獵人是個好人，他們會煞費苦心感化獵人。
他突然睜開眼，盯著冬杞，自說自話：“不過你以為獵人會因此放棄獵捕嗎？”
“可能會？”冬杞略帶期盼地回答。
白衍搖了搖繃直的食指：“不不不，他不會的。他會覺得有趣，再然後……把他的獵物一招致命。”
許是白衍說得太逼真了，冬杞似乎看到了獵人高舉起的獵槍，槍口黑洞洞的，帶有壓迫感，冰冷的金屬抵在她的太陽穴上。
白衍覺得帶給冬杞的衝擊力還不夠大，於是繼續補刀：“對了，宴會上，你和林野交流得挺不錯。”
聽到這一句，冬杞算是全明白了。她嚇得麵無血色，呆若木雞。
白衍輕輕一笑：“摩斯密碼，這個星球上會的人不超過五個，看過地球資料的永生人都懂的。你覺得，我能塑造出一個虛擬地球，還會不了解地球上的各類知識嗎？”
也就是說，白衍知道了冬杞的事兒，卻默許她這樣做。
為什麽呢？
白衍明明讓她隱姓埋名，不讓她說出自己是冬杞，也不想讓林野知道的。
他的目的是什麽？
還是說，他早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出，所以縱容冬杞行事，任其為所欲為？
白衍很滿意自己看到的一切，他喜歡將所有人掌控在手心的感覺。他誇讚冬杞：“也很感激你，我的小公主。你成了林野的新任領袖，給他下達了救援的指令。”
冬杞大驚失色。她咬死了下唇，唇瓣險些破皮。
他原來……什麽都知道！
冬杞現在成了林野的領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想了想，也差不多明白了。意思是指，林野為了冬杞，背棄了白衍。
林野是她的裙下之臣，是她的不二之臣，這一生隻效忠於冬杞。
是這樣嗎？可是林野明明不會被感情牽絆，他根本……不懂愛。
可是無論怎樣，林野確實變了。他變得猶豫不決，做事兒瞻前顧後，也變得畏首畏尾，為了冬杞委曲求全。
那是冬杞的家臣啊。她後悔了，後悔給林野傳遞那樣的信號。
白衍明顯是給林野下套，拿她做誘餌，利用她騙林野過來。林野想救她，肯定要用非法手段。到時候，白衍甕中捉鱉，就有借口處置林野了。
如果是從前的林野，白衍或許沒把握。
然而他特地帶冬杞去宴會上遛了遛，瞧見了林野失態的模樣。
他知道，這個地球女孩能夠成為他最鋒利的刀劍，足以刺入林野柔軟的心髒。
冬杞也知道，前路再多艱難險阻、風雨招搖，林野也一定會來。
這頓飯，她吃得魂不守舍。
吃完晚飯，她被帶到了一間裝潢偏少女風格的臥室。
冬杞踩上一塊柔軟的地毯，腳趾舒展，感到滿意。
她放鬆地洗了澡，躺在床墊上，閉目養神。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令她困惑不解的事兒，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她在想，那麽聽領袖白衍話的林野，被派去地球抓舊人類，連遙遠的陌生星球都敢隻身前往，為什麽沒有將她作為戰利品獻給白衍呢？
林野連死在宇宙都不怕，一心想要達成白衍的心願。
可是在得到了冬杞之後，他將她放入煙花之城，甚至煞費苦心養著她。
為什麽呢？
林野為何在那一刻做出了背叛白衍的事情呢？
難道是出於私心嗎？林野不想把她交給白衍……
無法理解情愛為何物的永生人，也會產生炙熱的欲望，想要占有一個人嗎？
還是真如林野從前所說，他隻是想用冬杞做繁衍後代的實驗，等到小孩確實擁有情感，他得到成功的結果以後，再將她獻給白衍，趁機邀功請賞呢？
冬杞不明白林野的用意，但也不妨礙她認為林野真是一個……可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