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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門外就響起了催命似的拍門聲。

林野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冬杞?你在做什麽?發生了什麽事兒?”

她沒發生什麽事兒啊!

冬杞垂眉斂目,瞥了一眼指縫裏的粉色殘渣,回應:“我……沒事兒,隻是上個廁所。”

“那就好。”

林野的聲音好似從天外傳來,虛幻縹緲,不夠真實,還帶了一點兒滲人的氣息。

她現在不明狀況,不能和林野攤牌。她的先生是個好人嗎?她的先生給她吃住的地方,帶她回家。

可是他卻撒謊了。

冬杞小心翼翼地開門,露出一道狹窄的縫隙。林野就守在客廳裏,細細擺弄竹籃裏的草莓。

冬杞躡手躡腳走出去,細聲細氣地問:“你怎麽還不睡?”

林野說:“想上個廁所,可是發現你在裏麵待了很久,擔心你的狀況。”

“我已經好了,那你去吧。”

林野點頭,起身時,回頭,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草莓好吃嗎?”

冬杞咬住唇,腹誹:不要激怒他,也不要打草驚蛇。

冬杞幾乎拚盡全身的力氣,回答:“好吃。”

林野笑了:“那怎麽就吃了一個?”

冬杞目瞪口呆。這人不會連草莓的個數都記在心裏吧?他是怎麽察覺自己隻吃了一個草莓的?

“好像咬到了蟲子,不太想吃了。”

“是嗎?”林野自言自語,“其實,這些草莓不會出現蟲蛀的情況,因為是我種的,我也檢查過了。”

冬杞頭皮發麻,如芒在背。她情不自禁地蜷曲脊骨,緊繃身子。

林野講完這句話,就去上廁所了。

冬杞聽到廁所裏傳來的隱秘聲響,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也有些麵紅耳赤。果然,她還是不喜歡和陌生男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哪怕那人自稱她的先生。

這般想著,冬杞摸索著來到臥室。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雙人床,壁紙是金色的葉片脈絡勾勒粉紅櫻花,少女心十足。床頭支起一盞小燈,紅絨燈罩,拉下掛線,暖黃色的光線便遍布屋內。

屋子裏的桌上放了一枚戒指,戒指內側刻著ld,應該是林和冬,林野和冬杞的名字。

冬杞在想,那本日記會不會隻是一個巧合?

林野確確實實是她的丈夫?

冬杞扭動無名指上的戒圈,把它摘了下來,裏麵也有ld的字符,像是糾纏而生。

許是在醫院待久了,冬杞總覺得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冬杞猛地打開衣櫥,挑了件女人的睡裙套上。真絲睡袍,勾勒出冬杞曼妙的身段,這是獨屬女人的魅力。

冬杞在鏡子前滿意地打量,搔首弄姿。她側頭撩起一把黑濃的青絲時,突然發現脊背上有兩個黑點。她遲疑地用手去摸,那是結痂的針孔。

有什麽針,需要往她背上打?

如果是掛點滴,也應該是打在她的手背、腳背,最多是腦門。她處於昏迷狀態,針打在背上,被身體壓著,藥物又怎麽流入呢?

除非是注射針。把針打在這種位置,倒像是不正規的黑心診所,是種偷襲。

她想自嘲一笑,笑容卻在一瞬間凝固了。

造假的日記,身上莫名其妙出現的紮針疤痕,還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冬杞覺得自己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這一切。

冬杞的手上還有傷痕,纏著醫用膠帶,這是住院之前留下的傷。

不知為何,冬杞突然將手覆在腕骨上,一點一點將膠帶扯開,傷口還未痊愈,不斷流淌著鮮血,像是綻開的火熱薔薇。

冬杞任憑血液往地上淌,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下子跌坐在地。

冬杞的腕骨上,有一道痕跡平滑的刀傷,緊跟著那道刀傷,腕骨一側還有較淺的其他割痕。

她曾感到絕望,卻被林野救了回來?她在怕什麽呢?

冬杞抱住了頭,她的手指糾纏著濃密如海藻的長發,把頭放在自己發顫的膝蓋上。她覺得遍體通寒,像一條被丟上岸的魚,剝光了鱗片,全無鎧甲遮掩。

隔天,冬杞是被一陣鍋碗瓢盆的吵鬧聲驚醒的。

冬杞坐直身子,額頭發疼。她抬起手按了按額頭,卻驚奇地發現腕骨上的醫用膠帶被人重新包紮了,地上來不及清理的血跡也**然無存。

有人來過這個房間嗎?

冬杞揪住蓋在身上的羊毛毯,細細嗅了嗅,是林野獨有的雪鬆薄荷香。

她不是給房間上鎖了嗎?林野又是怎麽進來的?

冬杞赤腳下床,睡裙一撩,露出纖細伶仃的小腿。幸好屋裏開了暖氣,木質地板的溫度不至於把她的一雙赤足凍傷。

廚房裏,林野在忙活著早餐。

他將夾了火腿肉的三明治擺到冬杞麵前,又給冬杞盛了一碗紫薯粥,說道:“你有很多疑問?”

冬杞警惕地看著他,不動聲色地點頭。

“先吃飯,吃完了才有力氣問我。”林野把餐盤往前一推,單手撐頭,老神在在地觀察她。

冬杞全無辦法,隻能順著林野的意思來。她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在品相上乘的食物麵前鬆懈。她饑腸轆轆,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默不作聲地吞咽食物。

冬杞吃飯的速度代表她對事情的好奇心,於是三下五除二解決了一碗粥。

林野微微蹙眉,探出手指,撚去了她嘴角的殘渣。

冬杞下意識往後躲,臉卻在下一刻被男人捧起來。

林野低低嗬斥:“別動。”

冬杞真的不敢動了,乖乖地被林野打理著臉頰。

這樣一來,她不得不與這個人對視。林野的臉近在咫尺,濃黑的劍眉,狹長的鳳眼,一具得天獨厚的好看皮囊。冬杞的眼中全是林野,仿佛能感受到林野鼻息間的炙熱氣流,輕撫過她的臉。

冬杞的臉沒來由地發燙,她的一顆心莫名地亂跳。

她輕輕推開林野的手,把自己救了回來。她垂頭,揉了揉手腕,呢喃:“我手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兒?我為什麽……要自殘?”

“我出差的那班飛機墜毀,你以為我出了事情,打算殉情,割腕時因失血過多而昏倒,頭撞在瓷磚地上受了傷。實際上,我在機場被通知出差地有變,臨時改了飛機班次,沒坐那班飛機。當時我手機沒電了,自動關機了,所以沒聯係到你。幸好你福大命大,沒死成,隻是撞到了頭部,手上留了一道疤。”林野拿出一份報紙,遞給冬杞,報紙上麵是有關墜毀飛機290航班的詳細報道。

“我明明對草莓過敏,日記上又為什麽寫著我愛吃草莓蛋糕?”

林野淡淡道:“這個倒該我問你了。你追我的時候,聽說我愛吃草莓,所以你也強說自己愛吃,原來隻是個謊言嗎?”

冬杞羞窘,難道這隻是少女心事兒的遮掩牌?她知道林野會看到這本日記,所以故意這樣寫,討林野的歡心?

“那麽,我身上的針孔,又是怎麽一回事兒?”

“針孔?”林野低語。

“就在背上。”

“你有糖尿病,你把這個也忘了嗎?你每天都要注射胰島素,紮在手臂或是肚子上你嫌醜,所以就讓我幫忙,注射在背上。”

“那為什麽隻有兩個針孔呢?”

“你怕多紮幾個孔,會形成密密麻麻的小洞痕跡,每次都隻讓我往這兩個針孔裏注射胰島素,輪流交替。”

“原來是這樣。”冬杞嘟囔一句,隨後緘默不語。原來她之前的所有猜測,都隻是一個誤會?

如果林野是無辜的,那他該有多傷心啊!

冬杞惶然,她從未讓旁人傷心過,她的記憶中是這樣,所以初次犯錯才會手足無措。

冬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生澀開口:“先生。”

冬杞又喊林野先生了,這是示弱與妥協。

林野如釋重負,擰了擰眉心,坐到椅子上。

兩秒後,林野突然問:“冬杞,你想看海嗎?”

“海?”冬杞呢喃自語,腦海中,對這個字眼格外熟悉。

許是想到了什麽曼妙的畫麵,冬杞會心一笑:“我想看。”

林野看冬杞看得有些癡迷,突然伸出手,撫上冬杞的臉頰,目光愛憐,柔情萬分,幾乎要把冬杞燙化了。他對冬杞說悄悄話,是情人間最親昵的呢喃:“一直對我這樣笑,好嗎?”

冬杞的耳尖生熱,猶如爐火在燒。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同意了。

林野抿唇一笑,笑容如臘月雪花落滿城,一切來得妙不可言,恰到好處。他笑起來真好看呀,想看他一直這樣笑。

冬杞莫名地這樣想,把無名指的婚戒緩緩扭回最低處,想維持這段婚姻。

出門時,林野把一條黑色的絲帶蒙在了冬杞的眼睛上。他一邊靠近,一邊囑咐:“沒有抵達目的地,沒有我的吩咐,不要私自扯掉絲帶。”

冬杞問:“為什麽?”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林野頓了頓,聲音帶了一絲沮喪落寞,“你別再懷疑我了。”

冬杞想到早上那一幕,心懷愧疚,她想彌補林野,於是重重點頭。

車開了有半個小時,冬杞聽到機械運轉的聲音,可能是上了高速公路。沒多久,林野輕手輕腳地解開了她眼睛上的絲帶,用手掌遮擋陽光,讓她逐漸適應光亮。

海浪翻湧,由遠及近。海風吹拂她的臉頰,帶點兒死魚海藻的腐爛味與海水的鹹腥味。

冬杞眨了眨眼,望著眼前波瀾壯闊的大海,驚呼出聲:“真的是海!”

“我不會騙你。”林野勾唇,很滿意她的反應。

冬杞不怕冷,褪下襪子,赤腳在海裏奔跑。她感受到洶湧澎湃的海,觸摸到細軟寒冷的沙石,一切都是真實的。

她奔向自由,奔向林野。

不遠處,林野從車後座拿出了簡易燒烤架。他擺弄著細管支架,將架子攤開,然後在匣膛裏鋪滿煤炭,淋油點火。火苗借風勢,沒一會兒便燃起灰白色的煙,徐徐升起。

林野撕開塑料盒的包裝膜,用食用水洗幹淨肉塊,將肉塊抹上鹽與孜然。他做這些時,目光專注而溫柔,全無侵略感。冬杞突然記不起來自己為什麽要害怕他了。

或許,林野是一頭溫馴的野獸,到夜裏便發狂?

不!

冬杞嘴角上翹,他夜裏不會發狂,他夜裏會給她蓋被子,還會為她包紮手腕上的傷口,或許也會捋她的鬢發,哄她入睡,紳士至極。

突然,她發現自己對一個人的改觀很快。林野僅僅是細微末節觸動了她,便能將她的心髒偷去。

從前的她,也是這樣輕易被林野虜獲嗎?難怪她現在還像是情竇初開的十八歲少女,輕易被人闖入心門,會怦然心動。

不知是不是因為意亂情迷,冬杞的臉被煙霧熏紅,像是落海的驕陽,又似風味十足的溏心蛋。

林野不知自己在想什麽,他探究冬杞許久,也沒想明白。他抬手,將一串雞肉串遞給冬杞。肉串經過高溫炭火熏烤,油脂都鎖在皮內,既香又酥。

冬杞眨眼,咬上肉串。她咀嚼兩口,發現不夠入味,可這種清淡的煙熏味又很別致,還沒回過味來,那口肉就順著咽喉滾入胃。沒忍住,冬杞又咬了一口,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來,被林野瞧了個正著。

“你心情很好嗎?”林野問。

“很好。”

“為什麽?”

“可能是看到了海,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別想過去了。”

“好。”

冬杞的話音剛落,海上忽然燃放煙花。璀璨的焰火炸裂,徐徐落入海麵,消彌於黑色的深淵。

冬杞心潮澎湃,眼裏盡是流光溢彩的焰火和林野。

許是氣氛正好,林野朝她走來,纖長的五指緩緩覆上她的腰肢,低頭朝她吻來……

冬杞有些怕,手腳都不知道如何擺放。她舉止青澀,像是從未談過戀愛的雛女。她抬頭,眼裏有林野。林野的氣息朝她逼近,籠罩周身,她是林野的囊中之物。

她要吻嗎?

林野的唇廓冷硬,唇瓣薄涼,會緊緊貼上她的唇,抵死糾纏嗎?

冬杞莫名地慌張,撇頭,避開了。

林野的唇落了空,與她的脖頸有一寸的距離,這距離逐漸拉到一尺。

林野鬆開了她,一場宴會不歡而散。

冬杞的眼睛再次被蒙上,林野坐在駕駛座上開車。

林野一路默不作聲,冬杞百無聊賴地摳副駕駛座的皮質夾層。摳了幾下,她突然摸到點兒東西。那是一小卷紙張,被人刻意塞入其中。

冬杞緩緩將紙轉至掌心,死死攥住。

到家了,冬杞回臥室換衣服。

她打開那張紙,上麵寫著:“去衣櫃左側,縫隙裏還有一張紙。動作輕一點兒,不要被人看到。”

紙上的話是對她說的嗎?

冬杞照做,躡手躡腳地找到衣櫃,在紙上說的位置找到了另外一張紙。

她懷著好奇心,輕手輕腳地展開紙,隻見上麵寫著:“不要相信林野。不信的話,你等他洗澡的時候,拿他的手機看看,屏保密碼是2342。”

也是巧,冬杞去客廳的時候,林野正在浴室洗澡。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源於女人的第六感。

冬杞顫巍巍地找到林野的手機,輸入密碼。

手機一亮,畫麵彈開,隻見一片監控畫麵,是這個家裏的各個位置,包括臥室。

也就是說,林野無時無刻不在監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