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林野被冬杞這句話驚得魂不附體，望向冬杞的眼神變得古怪了許多，眼眸深邃。林野似乎從未想過冬杞能夠猜到這一層麵，不知該說冬杞太過敏銳還是深不可測。
林野下意識地伸出手，企圖拉住冬杞，阻止她再問下去。
冬杞從林野錯愕的表情裏看出了端倪，掀開薄薄的毯子起身，猛地朝屋外跑。林野沒關門，此時一道窄窄的門縫外麵是冬杞渴求的世界。
僅僅一門之隔，冬杞拉開便沒有回頭的可能。
冬杞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隻是那個念頭太荒謬，根本不敢去想。
冬杞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林野說，她看到了外麵的世界，突然就絕望了，並且會做一些極端的事情。
原先她逃離煙花之城，不過是想回家，假如她沒有家了呢？那將是她的一道致命傷，一道流血不止的傷痕，永遠都不可能愈合。
她要把門拉開嗎？冬杞的手握在門把手上，猶豫了一會兒。
要！不論是生是死，她要麵對真實的世界，絕對不能接受隱瞞。
冬杞狂奔出門，閉著眼跑了許久，才睜開眼。
她聽到飛行器在半空中懸浮的聲音，看到無數奇形怪狀的建築，無不彰顯著這個世界的身份。
這不是地球上該有的建築，這是外星球嗎？
冬杞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有巡警開著小型飛行器過來詢問情況，此時林野緊跟在冬杞身後，對巡警低語：“禁止觸碰她，她是我的所有物。”
巡警見到林野，精神一震，眼裏滿是敬畏。巡警畢恭畢敬地說道：“啊！是首席科學家林野先生，既然這個女孩是您的所有物，好的，我這就離開。”
巡警立刻離開了，徒留冬杞茫然地望向林野。
科學家？林野是科學家？那她是什麽？她是實驗品嗎？
冬杞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又怔忪地環顧四周。她看到很多人停止了飛行，虎視眈眈地望著她。
自己現在算是外星人吧？她是一個特殊品，自然是要引人懷疑的。
林野知道此處不宜久留，怕冬杞掙紮，徑直將冬杞抱起，附耳低語：“乖乖地跟我回家，惹出事端，不是你能解決的。”
冬杞聽話，將臉埋在林野的胸口，感受著林野澎湃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他們每次的親昵都帶有目的性，她和林野的相遇總是這樣荒謬。
冬杞苦笑一聲，問道：“會惹出什麽事端呢？”
林野抿唇，不帶感情地反問：“在地球，你們抓到一個外星少女，會做什麽？”
冬杞唇舌打結，猶豫很久，才說道：“做實驗，甚至解剖她。”
“bingo（好極了，棒極了），答對了，你知道你現在是香餑餑，很多人爭著搶著要嗎？”
難得林野和她開了一句玩笑，冬杞也苦中作樂，說道：“那我還真是魅力十足，受人歡迎呢。”
回家後，林野淡淡地說道：“回煙花之城吧？那裏是最像你家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時此刻，冬杞終於明白了，林野為什麽說她會想回煙花之城。
林野為她建造了一個安逸樂園，想要她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林野有其他目的，還是天性溫柔呢？
冬杞沒忘記，林野是沒有感情的……
所以，煙花之城，必有它存在的意義。
冬杞冷冷地問：“你不會為了飼養我而建造一整座城，你有什麽目的？為什麽特意為了我，建造了煙花之城？”
聽聞此話，林野的指尖劃過魚缸裏的水，一池魚被攪得四處奔逃。
林野輕聲說：“你們舊人類都這樣聰明嗎？”
冬杞對於這個誇獎，不置可否。
林野說：“你就當我出於愧疚好了，出於愧疚我為你建造了煙花之城。”
“你有什麽可愧疚的？”冬杞不解。
林野輕笑一聲，說道：“因為，是我私自將你帶離地球的。”
冬杞嚇得魂不附體，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原來林野就是傷害她的罪魁禍首！
林野破罐子破摔，眼裏帶了一絲狠戾，探指抬起冬杞的下頜，說道：“你比從前堅強，從前的你得知了這個真相，怎樣都接受不了，成天尋死覓活。”
冬杞一怔，她從前在煙花之城被重啟了兩次，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宿命，企圖逃離煙花之城。
可這一次，她已經知道此處不是地球了，她的反應怎麽不一樣了呢？
說明有什麽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是什麽呢？
冬杞無端地想到了此前她吻上林野的那一刻，林野的唇很涼很軟，她主動地踮腳吻上林野，也並不排斥兩人的親密。
是因為她有所依戀嗎？所以即使知道這裏不是地球，她也不會害怕。
她居然對罪魁禍首林野，產生了信任感嗎？她甚至與林野建立了若有似無的親密關係。
何其諷刺！
冬杞舔了舔下唇，問道：“你為什麽把我帶離地球？”
“你想知道？”林野詫異冬杞此時的鎮定。
“我想。”
“不害怕嗎？”林野輕聲細語地問。
冬杞遲疑了一秒，隨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是林野第一次和實驗品溝通，他原本隻要扮演好實驗者的角色，並不需要和冬杞建立真實的情誼，可他為冬杞一次次破例，甚至將冬杞帶離煙花之城。
他是瘋了嗎？
還是說，舊人類就是有這樣的魔性，冬杞是天生的魔女，誘他步步墜入深淵？
可惡！
他是這個星球最為知名的首席科學家，居然被一個低等人類擺布了！
可見，事出反常必有妖，定然是冬杞會蠱術。
既然冬杞的情緒穩定且誠心發問，林野並不想瞞著她，至於之後要再次將她重啟還是怎樣，可以慢慢地考慮。
林野說服了自己，隨後開口：“事情恐怕要從很多年前的宇宙大爆炸說起，過去的宇宙處於密度和溫度極高的狀況，最終引發了爆炸。所有星係團被宇宙膨脹的奇點推遠，不斷退行，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就此形成了遼闊的宇宙，太陽係也就是從那時候誕生的。地球第一次物種起源，創造了我們。再後來，地球發生了彗星碰撞的危機，我們搬遷到了這個星球，並且在此定居。”
“也就是說，你算是我的祖先嗎？”冬杞感到不可思議。
“誰知道呢？”林野扯了扯嘴角，“接著說吧。我們發展到一個極為高度的文明社會，研究出人之所以會死亡，是由於細胞老化更迭，由此我們創造出能夠讓人的細胞停止老化更迭的方法，即為永生。由於細胞產生的變化，並且影響到了人體內各項激素的分泌與調節功能，甚至引發了嚴重的後遺症。”
“後遺症？”冬杞不明白。
“是的，那就是大部分人喪失了愛這種情感。明明隻要永生就能感受快樂，可一旦喪失了愛這種情感，就要被利己思維束縛，人無法體會快樂，永生便成了枷鎖與負擔。”在林野的眼裏，傳說中的愛是不講道理的，愛是愚蠢的、無私奉獻的奇怪行為，投入而沒有回報，不符合利己思維的邏輯。
“後來呢？”
“後來，他們選擇了很多極端的行為結束了永生，或是讓世界變得動**。”
那麽，通俗一點兒來講，也可以說是林野這類人得了不可逆的抑鬱症，陷入了絕望的情緒。
冬杞明白，快要觸及秘密的核心了，於是追問：“然後呢？”
“領袖希望我能解決這個問題，我想起了童話故事裏的返祖現象。那個我們曾丟棄的星球，如今怎樣了？是否又創造出了新的文明世界？”
冬杞冷冷地問：“也就是說，地球被擊得粉碎後，再一次融合，出現了第二次物種起源，即為第二輪回，也就是我們。”
“沒錯。”林野難得誇讚她，“我嚐試重回地球，可惜去一趟地球要消耗的資源太多，無法多次往返，我必須要有所成就，不能無功而返。於是，我發現舊人類還有愛這種情感現象，在地球潛伏了一段時間後，我帶回了你。”
“你把我帶回來，是想做什麽？”
“我試圖博取你的信任，和你溝通，一起解決這個星球的首要問題。第一次，你接受不了，選擇了極端行為，被我救下。你被重啟後，我嚐試建立了煙花之城，模擬地球的生態環境，捏造了‘你的丈夫’這一身份，起初進展得很順利，可你的好奇心太重了，你發現了煙花之城的真相，險些殺了我。”
冬杞一怔，想到那本日記以及各種信息，原來這都是第二次的“她”給自己留下的信息。那時的她對林野恨之入骨，知道林野必然會重啟自己，所以寄希望於第三次的“她”，也就是現在的冬杞。
冬杞苦笑一聲，問道：“後來呢？”
“再後來，也就是這一次，我告訴了你這些事兒，此刻正盤算著要如何處置你。”林野猶豫不決，語氣中帶著商量。
這一點讓冬杞感到疑惑，林野想做什麽，直接做不就好了？林野曾經沒有半刻遲疑地重啟她，現在這樣憂心忡忡，瞧起來倒像個好人。
冬杞問：“所以，你把我抓回來，不隻是為了讓我生活在煙花之城裏吧？我記得周清想要和我繁衍後代，我的孩子很重要嗎？你還有其他目的？不然你大可扮演我的哥哥，並非丈夫。”
“你很聰明。”林野輕笑一聲，“我確實是有其他目的，我深知沒有感情的婚姻會給人帶來痛苦，奈何如今都是利益相關，擇優繁殖。我無法愛上你，但是我想，你愛上我以後，未來和我有一個孩子，對你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兒。”
“你這算是溫柔呢，還是殘忍呢？”
“你覺得呢？”
“廢話少說，你想用我的孩子做什麽？”
“我們想研究新人類與舊人類誕下的子嗣會不會有愛這種情感。”
冬杞腦海中有個大膽的念頭，一時間，感到毛骨悚然，問道：“然後呢？你的目的是什麽？”
“假如成功，領袖希望我們去掠奪舊人類，然後大肆飼養舊人類，繁衍後代。”
這些人想把地球人當作工具嗎？他們開什麽玩笑！
冬杞的胸腔起伏，她沒想到有人能罔顧人權，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她是這麽好欺負的嗎？他們休想得逞！
冬杞嗤笑一聲：“你有沒有想過，擅自引進外來物種的壞處？我們地球有個例子，曾經有克式原螯蝦不小心被引入了某地，這種蝦不僅搶奪生存資源，還會捕食本地的動植物，危害當地的生態環境。而且這種蝦有掘洞築巢的習性，甚至會對泥質堤壩造成破壞，重則引發決堤洪澇。由此可見，外來物種入侵，壞處很多。你確定擅自將舊人類帶到你的星球，不會有負麵影響嗎？我們是有情感的人類，會虛與委蛇，甚至臥薪嚐膽多年，隻為了複仇。此後，你的星球會遭受滅頂之災，還是能繁華發展，你真的能預測得到嗎？”
冬杞說這話，莫名地多了些氣勢。任何事兒都有兩麵性，林野比她更加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
林野被挑起了興趣，聽得津津有味，好奇地問道：“最後，你們是如何處理入侵的克式原螯蝦的？”
冬杞沒想到林野會在十分嚴肅的時刻詢問這個，有點兒羞於啟齒。她輕咳一聲，說道：“由於克式原螯蝦別名小龍蝦，是一種十分美味的物種，於是我們麻辣了它，清蒸了它，油爆了它，簡稱……吃了它。”
林野愣了一秒，被逗笑了。他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有幾分勾人，問道：“那麽，你的意思是，讓我吃了你？”
林野說這話的表情無比認真，似乎是心情愉悅，眼尾還微微地上挑，眉目間的冷峻初次消弭，帶著一絲柔情，偏偏罪魁禍首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個兒在利用美色犯罪，引誘無知少女。
冬杞愣了一秒，耳尖發紅。她莫名地心跳加速，一時間講不出話來。
許是林野的這句玩笑，讓冬杞又想起了旁的事兒。她突然抬頭，與林野對視，鄭重其事地說：“我記得你明明隱瞞了我的行蹤，就連周清與領袖都不清楚，否則他也不會派徐忍冬來當臥底，特地騙取我的信任。”
林野冷哼一聲，問道：“你想說什麽？”
冬杞湊近林野，雙手搭上他的衣領，似乎要抵上他的臉，一字一頓說得無比清晰：“林野，其實你是個好人吧？”
自己是個好人嗎？林野呆若木雞。
他記得當初帶回冬杞的情景，記得被封在沉眠艙裏的冬杞，看著唇紅齒白的小姑娘，在小小的玻璃棺材裏，不知夢到什麽，呢喃自語，眼角還緩緩落淚。
林野承認，那一刻確實動了惻隱之心。
於是，他勒令身邊的助手，不許將他帶回地球少女的事兒說出去，以要獨占實驗成果為理由，說服了所有擁有利己思維的人或ai機器人助手，大家不約而同地隱瞞了冬杞的信息。
也就是這樣，林野把冬杞養在了精心建造的培養皿裏，即為煙花之城，這算是他的愛巢嗎？
他突然想獨占冬杞，冬杞是他的專屬物。
此時，林野啟唇：“那就……算是個好人吧！”
冬杞有些激動，眼睛發亮，撒嬌似地乞求林野：“那麽，求求你，帶我回地球，好不好？”
他要放冬杞走嗎？冬杞待在他身邊不好嗎？
林野垂下眼睫，不肯出聲。
林野看著少女期盼的目光，不忍心拒絕，於是沉默著，緩慢地拖延時間，最後說了一句：“再說吧！”
林野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那就是有希望？冬杞安心了許多，對林野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