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孔宗祠內,賊幫的第二次內部分析會,依舊是人山人海,甚至因為呂瀚海的“專業”,這次比上次來的人又多了不少。
呂瀚海拿著十幾張《市場星報》裝模作樣地開始分析。當說到“得拖兒後,要回去換身行頭”這條幫規時,就有不少人當場應和。
甚至有人還以身獻法,說自己當年就是沒有注意,讓被害人認出衣著,後來老就(便衣警察)在拉麵館把他抓了個正著。好在他及時把拖兒給轉移了,否則當天準要進宮喝涼茶。
呂瀚海隨口哇啦了些“行走江湖,講的就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之類的場麵話。見大執事頻頻點頭,他又連忙順便奉承了一番。
插曲之後,就是本晚的壓軸戲了。
呂瀚海先是在腦子裏把專案組的推論形成了畫麵,然後再聲情並茂地用江湖粗語描述出來。畢竟這幫撈偏門的,都是大老粗,三句不離**,要是跟他們咬文嚼字,反而會引起猜忌。和剛才不同的是,當他把凶手的作案時間、地點、大致手段說出來時,祠堂內居然鴉雀無聲,沒有一人搭腔。
出現這種情況,也在呂瀚海意料之中。畢竟出來混的,都講究個麵子,誰都不會主動承認自己栽過跟頭。不過這都不是最主要的。要知道失蹤的幫眾裏,還有一位是大執事的獨子。稍微對狗五有所了解的人,心裏都清楚,他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幫二代。這位從行走堂畢業時,隻勉強到五鈴。狗五平時雖然極少行竊,但他卻有一個愛好,每當綹子們收工時,他就會隨機選一個片區,找片兒隼敲詐些錢財,片兒隼看在大執事的麵子上,還不能不給。
這錢來得容易,花得也比較隨意。狗五好賭,平時在街邊玩個擲硬幣的老虎機都能輸掉上千塊。隻要哪個片兒隼被他盯上,少則大幾百,多則上千。如果碰上當天出活不景氣,片兒隼和綹子們白忙活不說,還要自掏腰包驅走瘟神。
當得知狗五失蹤時,其實賊幫的大多數人,心裏都在暗自慶幸,甚至有幾個長期被敲詐、敢怒不敢言的綹子還去酒店包了個包廂,慶祝了一番。現在大執事尋了個高人重新調查狗五失蹤之事,就算有人知道些情況,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下坦言相告,也有可能壓根兒就不想相告。
浪得龍作為賊幫最高的權力領袖,他當然知道手下的弟兄在想什麽,狗五平時的所作所為,他也不是不清楚。當初狗五失蹤時,他就曾懷疑是不是幫內起了內鬼。好在經過一番調查,基本排除了這種可能。狗五是他行走江湖時,跟一名風月女子所生,當年孩子呱呱墜地時,他還沒有撫養能力,於是他就把孩子托付給了一位親友。再次把狗五領回時,他已年滿6周歲。他雖知狗五生性頑劣,但出於父親對兒子的愧疚,他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可他哪兒會料到,現在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工夫,祠堂內依舊肅然無聲。浪得龍把手中折扇置於一邊,接著緩緩起身麵朝眾賊。他長歎一口氣,目光從右到左,從左到右掃視一圈,見人群中有幾位不敢正視,他心裏已有了答案。
浪得龍突然雙手一抱拳,朝諸位深鞠一躬。此舉惹得身旁的兩位堂主唰地起了身。“大執事,您這是?”
浪得龍壓了壓手,示意眾人不要慌亂,待兩位堂主重新坐下後,浪得龍才道:“這些年,我也知道我這個兒子是個什麽貨色,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總歸一句話,是我浪得龍教子無方。至於那些年被他敲詐過的兄弟,我深表歉意。你們背地裏的議論,其實我多少都有聽說,但我並不怪罪各位,畢竟那都是狗五咎由自取。
“隻是犬子失蹤這麽多年,生還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了。我呢,也到了入土的年紀。不瞞各位,鄙人後半生隻有一個心願,就是找到狗五的屍骨,好讓我們爺倆在下麵團聚。我知道大家有些擔心,但念在人已失蹤近二十年的分兒上,請大家不計前嫌幫我一把,浪得龍在這裏給大家鞠躬致謝了。”
見了這一幕,就算再鐵石心腸,也會被父子情深所感化。
就在浪得龍鞠躬禮畢,還要再次鞠躬時,人群中有人大喊:“我知道些情況!”
浪得龍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他就是剛才那位眼神飄忽不定,現如今塔山區的瓢把子,綽號“鬼撓人”。
浪得龍衝他一抱拳:“謝謝兄弟,還要勞請兄弟把當時的具體情況仔細回憶回憶。”
鬼撓人抱拳回禮:“大執事放心,我知道的一定一個字不落地說出來。”
浪得龍側目看了一眼呂瀚海,示意把鬼撓人請出人群,來到呂瀚海跟前坐了下來。
呂瀚海看著多少有些不自在的鬼撓人,問道:“你先籠統地把情況說一遍如何,我之後再問細節。”
鬼撓人點頭道:“你不說地鱉蟲,其實我還想不起這事。我之所以對此記憶猶新,是因為那名司機在巷子裏給我下了套。”
“哦?什麽時候?”
鬼撓人伸出手指數了數:“2000年的夏天,具體幾月份我記不清了。我記得那天我在襪廠附近的美食街取拖兒,八點鍾收工時,附近隻有一輛地鱉蟲在等活兒……”
…………
2000年的襪廠美食街,晚8點15分。鬼撓人把最後一件拖兒交給片兒隼後,來到一輛紅色地鱉蟲前,準備上車走人。
TS市位於南方,氣候炎熱,夏季可從5月份一直持續到11月底,要是哪年老天爺耍耍性子,12月穿短褂,也不足為奇。然而讓鬼撓人有些警惕的是,在氣候如此炎熱之際,看來不到30歲的男司機竟還穿著長袖長褲,戴著口罩。
“您這是,有病?”鬼撓人上下一打眼,嘴裏問道。
那司機倒也沒什麽猶豫地回答:“穿長衫是為了防曬,戴口罩防風沙。跑活兒,傷不起。”
鬼撓人靠撈偏門吃飯,這些說辭雖能勉強說過去,但他還是起了疑心。不過想想他本人就住在鬧市區,這一路人來人往,就算對方是個走邪道的,也未必拿自己下手。
他上了車,談好4元把他送到6公裏外的耙子巷。
耙子巷是TS市有名的城中村,由一條主巷帶九條岔巷構成,因為它形狀像豬八戒的九齒釘耙,所以得名耙子巷。這裏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它是本市最大的古玩跳蚤市場,每天下午3點到6點,這裏都聚集著大量前來撿漏的市民。6點以後,巷裏頭就如同清空後的大腸,瞬間疏通起來。
本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態度,鬼撓人從不在自家門口行竊,這裏認識他的人也不多。那天夜裏鬼撓人本想在巷口下車,然而“熱心”的司機卻把人一直送到了巷子中段。
那時候沒有微信、支付寶,買賣交易還都靠現金,臨下車前,鬼撓人從車廂通風孔遞過去10元紙幣,司機在兜裏不停地翻零錢找補。
他不是第一次坐地鱉蟲,這種車市裏叫價基本都在4元左右,司機們為了趕時間,都會提前備好零錢,手腳麻利的人找零隻要幾秒。今晚的司機卻前後磨嘰了一分多鍾還沒找出錢來。
一路上鬼撓人多次試探過司機,比如,聊一些他之前是做什麽的、現在住在哪兒、家裏有幾個孩子之類的家常。可是這個司機卻對此很是反感,要麽不說,要麽就隨口應付兩句。
鬼撓人見巷內烏漆麻黑又沒幾個人影,心裏自然越發起疑,但他仗著膽大心細,卻沒有撒腿就跑。就在這時,他突然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氣味,再抬頭時對方已捂住了他的口鼻。鬼撓人奮力反抗,引得路人跑了過來。
對方見事不妙上車就逃,鬼撓人本想追,可扶牆走了沒幾步,就癱軟在地不省人事了。
等路人照顧著他清醒過來,鬼撓人很肯定自己是遭了麻搶(麻醉搶劫),因為是榮行中人,中了別人的招會令人恥笑,所以他一直沒有對任何人提及此事。
在鬼撓人說完後,還有兩人跳出來說有類似的遭遇。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得到幾人的回憶,交叉對比之後,呂瀚海捋清了對方的一些信息。
凶手是個男人,作案時應該不到30歲,本地口音、短發,習慣穿長袖、長褂,帶一副白色棉紗口罩。麻搶時手上還戴一副很厚的乳膠手套,顏色不詳。他駕駛的地鱉蟲通體紅色,跟大多數地鱉蟲造型無異,看不出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