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未至

太陽是我的纖夫

它拉著我

用強光的繩索

一步步

走完十二小時的路途

——顧城《生命幻想曲》

失戀後,蘇揚一直走不出來,完全變了個人。每天都鬱鬱寡歡,長籲短歎,看什麽都沒興趣,做什麽都沒精神,甚至連詩都不寫了。他人本來就瘦,一傷心還直掉肉,基本上就沒形了。就這樣生生熬了兩個月,好不容易精神了一點,臉上也終於能見點兒笑了,結果放暑假回到老家,巨悲哀地發現韓曉萌竟然將新男友帶回了家,而且每天招搖過市,於是很快全縣城的人都知道他蘇揚被甩了。這蘇揚老家的人都比較奇葩,按理說這事和自己沒什麽關係,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裝不知道就行,可蘇揚的老鄉們可不這麽想,一個個無比關注且倍兒好奇地問:“吆,小蘇啊,你失戀啦!快說說怎麽回事,我看你挺好的人啊,怎麽就被甩了呢?你是不是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啊!”於是蘇揚的心更加雪上加霜,仿佛被淩遲,苦悶無處發泄,又不能讓父母知道,每天夜裏都失眠,先是睡兩個小時就會醒過來,後來幹脆整宿整宿睡不著,白天萎靡無力,風一刮自己都感覺要飄起來,充分體驗了一把什麽叫傷心欲絕。

蘇揚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幹脆提前回了校,宿舍裏隻有他一個人,孤獨是最忠誠的伴侶,他每天都會很早很早起床,然後沿著操場奮力奔跑,如果沒人的時候還會大叫,流淚,把自己折騰的筋疲力盡才能好受些。可隻要一安靜下來,悲傷就會重新灌滿整個身體。他甚至能清晰測量出每天悲傷的數值,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蘇揚心想自己一定是傷心壞了,神經了。

自打他失戀後,大左,傻強就一直陪著他,想盡辦法逗他開心,不過基本上沒效果。蘇揚這種癡情的男人輕易不失戀,失戀起來輕易也好不了。特別是大二開學後,大左和傻強本以為經過一個暑假的修複蘇揚情緒能好些,結果一看更糟了,於是加強了陪伴,吃喝拉撒都在一起。蘇揚嘴上雖然沒說什麽,但心裏還是很溫暖,很感動,覺得危難見真情,不是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嗎,總之能結交到這兩個哥們算沒白活,可他就是沒法像從前一樣和他們嬉笑怒罵,揮霍著荒唐卻浪漫的青春。

唐悠悠也很想陪伴在蘇揚身邊,她其實比誰都更心急,可不知道為什麽自打那天回來後蘇揚就和她有了隔膜,不但不會像以前那樣和她每天都聯係,甚至連見麵時話都不多,也不管唐悠悠多麽主動,他的眼神裏都寫滿了逃避,態度更是冷淡,唐悠悠接連吃了好幾次閉門羹,慢慢也就知趣了。兩人從一星期見幾次變成一個月見不到幾次。

蘇揚知道自己和唐悠悠已漸行漸遠,這是他希望的結果,可自己為什麽要這樣?他也說不上來,他就有一種強烈的想法那就是他和唐悠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會有任何結果和可能。那就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浪費感情。沒辦法,韓曉萌對蘇揚的打擊實在太大了,讓他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懂女人,也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女人,他要屏蔽所有女人。

秋意就在蘇揚的鬱鬱寡歡中變得越來越濃了,中秋前的一個星期,蘇揚突然說要去呼倫貝爾,而且要自駕。

大左問:“呼倫貝爾,好奇怪的名字哦,好像在哪裏聽過的,請問是在中國嗎?”

傻強說:“你個loser,呼倫貝爾是我們大中國最遼闊的海灣,在遙遠的南方。”

蘇揚說:“是草原,最美的大草原,在中國的最北邊。”

大左邊樂邊罵:“傻強你丫才是loser好不好。可是為什麽要去草原呢?而且那麽遠,如果你喜歡看草,我們可以去公園啊,咱校門口就有一個社區公園,裏麵也有草坪,雖然麵積不大,但意思是一樣的,如果你嫌邊際太近,你可以將你的眼睛貼向大地,這樣你的眼前就變成一望無垠了。”

傻強說:“這是我認識你以來,你說過最像人話的話。”

蘇揚:“算了,我自己去好了。”

大左:“不是這個意思,上刀山下火海咱兄弟都不離不棄,可我們現在是學生好不好,我們要上課的好不好,我們就算逃課也不能逃那麽多天好不好,而且那鬼地方那麽遙遠,在哪兒都不知道,你還想自駕,我勒個去。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好不好!”

傻強:“沒錯,就算我們有時間而且知道路,可是車在哪裏,就算能找到車,可是誰會開車,大左你會嗎?我反正不會。”

大左:“我認為我會,但我不想開,我喜歡雙腳觸摸大地,這樣我的靈魂才能呼吸。”

蘇揚:“拜拜。”

大左:“好啦,蘇揚,我發現你也挺能作的,不就是失戀了嗎,至於嗎?為什麽這點你不和你身邊英明的我好好學習呢,我都失戀多少次了,也沒像你這樣尋死覓活的啊,最多不過往人臉上潑了一次洗廁液,現在不一樣活得很健康,活得很快樂,活得很朝氣蓬勃嗎?我……喂,蘇揚,你別走啊!”

大左和傻強追上已經走出門外的蘇揚:“你到底要幹嗎?”

蘇揚說:“去租車公司看看再說。”

大左:“fuck,你又贏了,我知道一個人會開車,而且她肯定也願意去。”

傻強:“who?”

大左:“唐悠悠啊,她別說開車了,你就算給她一架飛機,丫保證上去就能飛。”

傻強:“那麽厲害啊,那要是給她搞一艘火箭,她能不能開啊!”

大左:“我看問題不大,這世界上就沒有她搞不定的東西。不,也有,蘇揚她就搞不定,哈哈,蘇揚比飛機還難搞,笑死我了!”

蘇揚:“那還是算了。”

大左:“蘇揚,我就不明白了,人唐悠悠到底怎麽得罪你了,讓你避之不及,好像你失戀是因為她一樣,咦!我這麽英明神武怎麽從來沒想到這點?難道真的因為她——我靠,最毒不過婦人心,真相原來如此。”

蘇揚:“別他媽扯那沒用的。”

傻強:“蘇揚,大左說的沒錯,唐悠悠隻是喜歡你,喜歡你不是她的錯,你這樣做對她不合適,而且說實話,唐悠悠喜歡你基本上是你祖上八代積德修來的福分,全校的男生都流著哈喇子紅著眼睛羨慕呢,你不接受就算了,你還不理人家,我都快不能忍了。”

大左:“而且你想想,如果唐悠悠能開車載著我們三個男人到大草原,那是不是特別荒謬的一件事?女人照顧男人,而且她是那麽高冷且美的女人,我們又是如此矮挫還窮的男人,我擦,這畫麵也是醉了。我們一路向北,心花路放,見山翻山,遇水涉水,就像凱魯亞克的在路上,沒有什麽可以阻擋我們的青春飛揚,對,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真是想想都有點兒小激動呢。”

傻強:“大左你別和他磨嘰了,他不去咱倆去,你看是你去找唐悠悠還是我去找。”

大左搖頭:“我不去,我輕易不求人的,特別是求女人,我隻貢獻智慧。再說了,又不是我要自駕的,我要是想去我就徒步過去,那才叫牛x。”

傻強點頭:“有道理,我要是想去我就爬過去,那更牛x。”

大左也點頭:“那我就磕長頭過去,那最牛x。”

“好啦,你倆別意**了。”蘇揚無語,“算了,確實也沒有更合適的人了,那我去問問她吧。”

大左和傻強笑:“蘇揚,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才叫真男人。”

蘇揚一聲長歎:“那是因為你們都還太嫩,還不懂女人。”

蘇揚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給唐悠悠發條短信:唐悠悠你現在方便嗎?我想找你聊件事兒。

教室裏,唐悠悠正坐在第一排專心致誌地上國際金融課,接到蘇揚短信時整個人魂飛魄散以為自己看錯了,確認無誤後立即回複:好啊,我方便的,哪兒見?

因為太過激動,唐悠悠不由自主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讓正偷偷打量她的男生們看傻了,在他們的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女神笑靨如花了。

蘇揚回:要不就到二教門口的操場見吧。

唐悠悠緊握著手機,等看到短信時輕歎了口氣,想了想回複:操場不行,我們到校外的咖啡館如何?而且你得等我會兒。

回完短信後唐悠悠立即舉手示意然後站起來對教授說:“老師,我有點兒事,先走了。”

話音剛落,四座嘩然,所有人都第一次看到學霸唐悠悠課上到一半離席,老師更是來不及反應,就目瞪口呆看唐悠悠快速收拾好課本,然後背著包,一蹦一跳離開了。

從背影都能看得出來,她是多麽高興。

唐悠悠小跑回到宿舍,用最快的時間給自己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然後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噴上最鍾愛的香水,並且對著鏡子反複練習笑容。她已經好久沒見到蘇揚了,一定要給他留下最好的印象。而心中更是猶如小鹿亂撞,緊張、激動、還有點兒害羞。唐悠悠心裏責怪自己:親,你這是怎麽了,人家隻是主動約你而已,聊什麽還不知道呢。然後另外一個霸道聲音立即回答自己:反正最差也不會比現在再差了,隻要他給我機會,我就一定能改善我們的關係。

半小時後,唐悠悠趕到了學校對麵的咖啡館,這是師大方圓十裏最小資浪漫的約會場所,唐悠悠曾無數次幻想和蘇揚去那兒約會,也一度認為這永遠都隻能是個幻想,卻沒想到這麽快就成了現實。她走過漫咖啡門口的玻璃牆,遠遠就看到蘇揚坐在最角落最幽暗的地方,身材消瘦,揚著頭,頭發微微遮住了眼角,眼神正憂鬱看著前方,手中夾著煙,卻忘了抽,煙霧繚繞的背後是爬滿胡碴的臉龐,整個人雖然頹廢,卻依然散發著無法阻擋的帥氣。

這帥氣對唐悠悠簡直是致命的,以致她站在門口竟忘了進去,就癡癡看著他,時間仿佛停止,她貪婪地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仿佛要把這麽多天的錯過都補回來。

蘇揚也真是配合,愣是保持著最讓唐悠悠癡迷的造型,十分鍾都沒動彈。

唐悠悠心中突然一驚,心想他該不是出什麽問題了吧,他不會已經死了吧。天啦!她趕緊走進去,跑到蘇揚對麵,還沒開口,就聽到蘇揚幽幽地說:“我剛才看到一片落葉,飄在你的腳邊,你看這秋天多美好!”

唐悠悠都快醉了,心想我愛的男孩真的好有才華啊。可是她不能流露出太過激動,她壓抑著內心溫柔地說:“蘇揚,我來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蘇揚用力咽了口吐沫,他突然發現自己和唐悠悠說話很緊張,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兒害怕這個女人,剛才那句開場白,也是他一動不動醞釀了半個多小時才生生憋出來的。

唐悠悠看著蘇揚眼神恍惚,等了半天都沒說話,有點兒急了:“快說啊,你叫我過來到底有什麽事呀?”

蘇揚嚇得一激靈,眼神躲避,聲音都小了八度:“你……我……也沒什麽,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唐悠悠輕輕歎了口氣坐下,她知道要是讓他主動就沒法正常對話,於是問:“好,你沒事,我有事,我問你,我到底哪裏讓你不爽了,要這樣對我?”

蘇揚臉都憋紅了:“沒有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唐悠悠:“別裝了,我問你那天為什麽要推開我?為什麽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陌生城市的街頭轉身就走?為什麽這段時間你對我如此冷淡?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好朋友的嗎?”

蘇揚理虧:“是好朋友,我隻是覺得……隻是……你是個女孩子。”

唐悠悠真急了:“女孩子怎麽了?你被人甩了是不是打算遷怒所有女孩子?你失戀了是不是以後就打算和所有女孩子都不來往了?”

蘇揚不說話了,他確實產生過這樣的想法,沒想到唐悠悠一眼就看穿,她為什麽這麽懂自己?

唐悠悠冷笑:“蘇揚啊蘇揚,我一直覺得你幼稚,沒想到你能幼稚成這樣,我真是看錯人了。”

這句話韓曉萌和他分手時也說過,成了他最無法接受的傷口,蘇揚突然怒從中來,瞪著眼睛看著唐悠悠:“唐悠悠,請你不要這樣咄咄逼人。”

沒想到唐悠悠更是盛氣淩人:“我就咄咄逼你怎麽了?你都快氣死我了。”

結果蘇揚又蔫了,他發現自己是真的怕唐悠悠,在她麵前完全沒有狀態,隻得灰溜溜說:“算了,我先走了。”

“你給我站住,不許走。”唐悠悠發出不容置疑的命令,聲音很大,完全不顧四周傳來的驚愕眼神,“算什麽算?是你約我的,話沒說明白不許走。”

“哦!”蘇揚乖乖坐下,“那你知道呼倫貝爾嗎?”

“知道啊,大草原,怎麽了?”

“過兩天我們要去那兒,就是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還有誰?”

“大左,傻強,我們想自駕去的。”

“自駕?太不現實了吧,好幾千裏呢,路況也很不好,還是坐飛機吧,兩個小時就能到。”

“不行。”

“沒有錢是嗎?我可以借給你。”

“不是,我答應過她自駕的。”

“答應誰?哦,你不要說,我知道了。”唐悠悠強忍著心中翻江倒海的醋意,“那你們已經找到車了?”

“沒有,不過車可以租。”

“那你們誰會開車?”

“都不會。”

“那自駕個毛啊——我明白了,難怪你會突然約我。”唐悠悠心中的醋意裏又摻雜進幾份恨意。

“嗯,你去不去?”

“你覺得我會答應你嗎?”

“不會,其實我根本就不應該來問你。”

“哎!蘇揚,你怎麽是這種人啊!”

“哪種人?”

“算了,當我沒說。”

“可你已經說了。”

“我發現,你挺能作的。”

蘇揚笑了,他覺得唐悠悠說的很對,他也發現了,看來韓曉萌還是在他身體裏留下了點什麽,想到韓曉萌,蘇揚又開始悲傷了。

蘇揚弱弱地問:“你到底去不去?”

“去啊,你都找到我了,我必須去!”

“可是我們沒車,也沒人會開車。”

“暈,這算事兒嗎?都包在我身上了。”

“謝謝,可是,你不是有很多課嗎?讓你逃課那麽久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是很過分,可是我沒得選擇,沒有什麽比陪你更重要了。”說完這句話,唐悠悠和蘇揚都驚了,唐悠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麽肉麻的話,而蘇揚突然覺得好感動,情不自禁喊:“唐悠悠。”

“怎麽了?”

“謝謝你,可是你真的不要再考慮下嗎?你剛才也說了,前往呼倫貝爾的路真的很遠,而且路況很不好,你不覺得這樣很冒險嗎?”

“哈哈哈哈!”唐悠悠突然大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唐悠悠心中想:冒險?老娘認識你就特麽是我今生最大的冒險。不過她嘴上還是溫柔地說:“你不是說青春就是用來瘋狂和冒險的嗎?我的青春沒有太多了,所以不能再錯過,何況還有你們一起陪我,多好。”

“可是……”

“沒可是了,決定了就不後悔,什麽時候出發?”

“我想中秋節的時候能夠趕到,我答應過她的。”

唐悠悠心中又是一陣恨意,心想你就這麽無所顧忌地讓我不爽,總有一天我會全部還回來的,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忍先。唐悠悠咬牙切齒說:“好吧,開過去至少要三天,也就是說,我們後天就得出發了。”

“來得及嗎?”

“放心,隻要我想去做,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好了,我們別浪費時間了,今晚就去采購相關用品吧。”

“采購?”蘇揚一臉愕然,“為什麽還要采購?”

唐悠悠歎氣:“你總得買身衝鋒衣吧,買雙登山鞋吧,還有路上總要吃東西吧,說不定沒有住的地方還得買帳篷和睡袋吧,你們男人啊,真是沒頭腦。算了,這些事都交給我吧,從現在開始,你就不要離開我,我會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好的。聽見沒?”

蘇揚認真地點頭:“聽見了。”

蘇揚果然很聽話,整個下午都老老實實地跟在唐悠悠身後,寸步不離。而唐悠悠雖然很累,但心中特別高興,除了能和自己喜歡的男孩在一起外,讓她更高興的是已經發現了和他的相處模式,如果說戀愛就是一場**的體驗,那麽蘇揚絕對是那個M,而她就是S,她對他就不能太客氣,和他玩什麽冷戰賭氣絕對是自討苦吃。唐悠悠心想我怎麽以前就沒發現這點呢,如果早發現我們早就一起了,不過現在也不算晚,等過幾天到草原之時,就是我們定情之日。

唐悠悠確實是個自信且聰明的女孩,隻是當時的她還不知道,如果愛情真的是一場漫長的**,那麽沒有人會是S,我們每個人都隻能是M。

總之,那天蘇揚一直很聽話地陪著她去逛街,一起購物,一起吃飯。買什麽不買什麽都是她做主,吃什麽不吃什麽也是她做主。唐悠悠很好地體現了自己的品位,蘇揚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城市有那麽多浪漫和好吃的地方,不禁有點兒心曠神怡了,甚至又有點兒衝動想寫詩了,也慢慢忘記自己曾立誓不要和女人太多接觸了,情緒自然也高漲起來。唐悠悠就更高興了,給蘇揚和自己買了很貴很好看的全套裝備,然後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又給傻強和大左各買了一套,幾個小時就花光了自己大半年的積蓄,可她覺得超值,哪怕自己的所作所為隻是為了祭奠他逝去的戀情,圓下他對另外一個女人許下的諾言。

第二天,唐悠悠又帶著蘇揚到租車公司租了一輛桑塔納2000,唐悠悠載著蘇揚往回走的時候蘇揚感慨:“沒想到你不但會開車,而且開得還挺好。”

唐悠悠高興:“你沒想到的事多了,你隻要能將精力多放在我身上一點點,保證給你更多驚喜。”

蘇揚“哦”了一聲,將頭轉向窗外,這個陌生的大都市在他眼中正變得越來越熟悉,他曾經一度深信不疑隻要一畢業就會立即回到家鄉小縣城,然後和韓曉萌結婚生子,過上平淡卻幸福的生活,可是現在一切都回不去了。後來蘇揚又偷偷打量身邊正專心開車的唐悠悠,她那麽漂亮,能幹,和自己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是她此刻又是如此親切,觸手可及。蘇揚心想如果所有的悲哀和喜悅都是命運的安排,自己究竟是應該坦然接受還是反抗拒絕,還是說,無論如何自己作何反應,一切都早已注定。

第三天一大早,蘇揚將裝備給傻強和大左,兩人不但不感謝,反而埋怨:“賤人,你有錢為什麽不請我們喝酒,買這些沒用的幹什麽?”

蘇揚:“不是我買的,是唐悠悠。”

傻強:“你倆好上啦!”

蘇揚搖頭:“別瞎說!我不會再戀愛了。”

大左:“那她沒事獻殷勤幹嗎?我知道了,肯定是希望我們在你麵前說她好話——唐悠悠最好了,你一定要珍惜她,否則你豬狗不如就是王八蛋——好了,我現在可以心安理得收下了。”

蘇揚:“真服了你,我們出發吧。”

大左嚇得眼睛都掉出來了:“出發——去哪裏?”

蘇揚:“呼倫貝爾啊,唐悠悠正在校門口等我們呢,車開不進來。”

大左:“你是說現在就走嗎?可是我什麽都沒準備呢,我以為最快也要明天才走。”

傻強:“我也是,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我總覺得此趟太過凶險,很可能有去無回,至少得先買份保險,這樣就算死了也能賺一把。”

蘇揚:“別想那麽多啦,一切路上再說。”

大左:“報告,我……我想先拉屎,喂,你不會那麽沒人性,屎都不讓拉吧。”

蘇揚:“行行行,你們快點兒,別讓唐悠悠等急了,這一路上都靠她呢。”

傻強:“我去,你丫還說沒和她好上,現在就幫她說話了。”

蘇揚:“你們別廢話了,該拉屎的快拉屎,該買保險的快買保險,我從現在倒數一百下,然後準時出發。”

……

兩個多小時後,大左和傻強終於收拾妥當,來到學校門口和等候多時的唐悠悠會合。剛上車,大左突然說還少一樣東西。

大左:“光我們四個人還不行,還差一條狗,否則我們的旅途就不完整了。”

蘇揚叫:“大左你丫還有完沒完,事兒媽啊你!”

大左:“no,no,no,我不是事多,隻是我是完美主義者,實在無法想象沒有狗的旅途是多麽寂寥,而且最好是一條金毛——我擦,快看,它來了。”

眾人聞聲看去,街角有一隻特別醜特別瘦的流浪狗正在吃屎。

蘇揚:“這隻是一條癩皮哈巴狗,一看就有病。”

傻強嚇到了,顫抖著問:“你不會要捎上它吧?”

大左卻激動地蹦下車:“沒錯,哈巴狗也是狗,都什麽時候了還挑肥揀瘦?而且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它和我們是一個世界的,簡直太親切了。”大左跑到流浪狗身邊,一把抱了起來,奇怪的是那狗也不掙紮,反而樂滋滋賴在大左懷裏美得不行,還不停用剛吃過屎的舌頭舔大左的臉。

大左上車後一邊撫摸野狗一邊得意地說:“瞧見沒,這就叫看對眼了,就像我們當初認識一樣。”

傻強說:“滾,是你和狗一樣,和我們不一樣。”

大左笑:“愚蠢,你以為你比狗聰明或高貴,焉知在它眼中,我們都是跳梁小醜,而它才是大地的精靈。”

唐悠悠也樂了:“又開始抒情了,真受不了。”然後一腳猛踩油門,隻聽大左尖叫一聲,他們的旅途算是正式開始了。

他們說南方的對立不是北方,而是你

他們說左邊第二個抽屜裏有我給你的情書

他們說大雁是女孩的眼睛

他們說流浪隻是不妥協的另一種證明

他們畢竟還不太懂我

其實,除了愛你的心

我的身體隻剩下一片荒蕪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前往呼倫貝爾的路還是讓他們吃盡了苦頭,特別是過了赤峰,基本上就沒有什麽成形的好路了,開車和開拖拉機差別不大。其實頭一天上午大夥還都挺高興的,一路有說有笑,有唱有鬧,大左甚至高興嗨了然後提議幹脆退學然後自駕環球算了,蘇揚和傻強一激動都表示可以考慮,隻有唐悠悠恨得直咬牙,心想你們坐車不嫌累,老娘可不給你們當司機。唐悠悠從一開始就瞧不上大左,現在越來越瞧不上了,如果不是因為蘇揚,她一輩子都不會和大左這樣的神經病說一句廢話的。

唐悠悠對大左的態度夠冷淡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可大左偏偏不知趣,一路上還盡調侃唐悠悠和蘇揚:“唐悠悠我知道你喜歡蘇揚,可是你知道為啥蘇揚不喜歡你嗎?因為你對我不夠好,你要是想追到蘇揚,得先討好我,我高興了,你絕對有戲。”說完還問蘇揚,“是吧?”

蘇揚懶得理他,唐悠悠一開始還硬著頭皮敷衍兩句,最後幹脆裝作聽不見專心開車,大左也不在乎,反正嘴裏嘮叨個不停,沒人和他說話他就和狗說話,也聊得挺好。傻強一路上倒挺老實,主要是因為他暈車很嚴重,一開始還能打開窗戶往外吐,後麵幹脆往自己身上吐,大家夥起初還心疼他,假模假樣照顧兩下,後麵吐呀吐也就習慣了,基本上忘記這個可憐的人存在了。

等過了興奮期後車內的氣氛逐漸變得壓抑低沉,最後隻剩下無窮無盡的煎熬,大左不說話了,傻強也不吐了,連狗都不叫了,時間變得厚重,眼前永遠都是單調且不見盡頭的路。桑塔納2000是很皮實,但減震效果不算好,坐車的人辛苦,開車的人更辛苦。唐悠悠之前哪裏開過長途,這種大體力的差事遠遠超過她的極限,加上路況實在太差,好幾次她幾乎無法掌控汽車,甚至差點兒就衝到路邊的野溝裏,大左嚷嚷著要下車,傻強更是求之不得。可唐悠悠始終咬著牙,目光堅毅,一聲不吭繼續開著,她的臉色越來越差,變得憔悴不堪,眼睛充血,嘴上長泡,蘇揚於心不忍,勸她可以開慢點,多休息休息,唐悠悠卻不答應說路況這麽糟糕,不抓緊開就沒法在中秋夜趕到草原了。蘇揚說實在趕不到就算了他能接受,唐悠悠斬釘截鐵說不行,我不能接受,我答應你的必須做到。蘇揚不再說話,心中又是一陣狂感動,又不知道如何報答,憋了半天問唐悠悠喜歡聽什麽歌,他可以給她唱歌解解乏。唐悠悠莞爾一笑說隻要是你唱的我都愛聽。蘇揚想了想,很認真地唱了一首陳奕迅的《好久不見》:

我來到你的城市

走過你來時的路

想象著沒我的日子

你是怎樣的孤獨

拿著你給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條街

隻是沒了你的畫麵

我們回不到那天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會帶著笑臉 揮手寒暄

和你 坐著聊聊天

我多麽想和你見一麵

看看你最近改變

不再去說從前 隻是寒暄

對你說一句 隻是說一句

好久不見

蘇揚開始還是小聲哼哼,後來完全動了情,幻想著多年後和韓曉萌再見麵的場景,幾乎是聲嘶力竭了。

唐悠悠邊開車邊歎息:“是不是失戀了,真的要這樣傷心欲絕?否則都對不起失戀一樣?”

蘇揚說:“我不知道別人,我隻知道自己很難受,曾經堅信不疑的信仰崩塌了。我以為,我可以一輩子隻愛一個人的,我真的深信不疑,沒想到,沒想到,我還是太天真了。”

唐悠悠沉默了會兒說:“我也給你唱首歌吧”,然後不等蘇揚回答徑直哼唱了起來。

第一次見麵看你不太順眼

誰知道後來關係那麽密切

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卻總能把冬天變成了春天

你拖我離開一場愛的風雪

我背你逃出一次夢的斷裂

遇見一個人然後生命全改變

原來不是戀愛才有的情節

如果不是你 我不會相信

朋友比情人還死心塌地

就算我忙戀愛 把你冷凍結冰

你也不會恨我 隻是罵我幾句

如果不是你 我不會確定

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傾聽

我的弦外之音 我的有口無心

我離不開Darling更離不開你

唐悠悠唱的時候蘇揚就特別後悔,因為和唐悠悠的嗓音比起來就是天上地下的區別,這首歌蘇揚雖然從來沒聽過,但唐悠悠唱得特別好,蘇揚情不自禁閉著眼睛,也是醉了。

唐悠悠:“你在聽嗎?”

蘇揚:“好聽,從來沒聽過這麽好的歌。”

唐悠悠:“歌好,還是唱得好。”

蘇揚:“都好,相得益彰。”

唐悠悠:“這首歌是唱給暗戀者的。”

蘇揚:“我聽出來了。”

唐悠悠問:“你……暗戀過別人嗎?”

蘇揚說:“沒有,我隻愛過一個人。”

唐悠悠:“那你以後還會愛上別人嗎?”

蘇揚說:“不知道,或許會,或許永遠都不會了吧,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唐悠悠:“上次,你說過,你做不到的。”

蘇揚:“嗯,我確是說過。”

唐悠悠:“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那樣說,那樣推開我嗎?”

蘇揚沒說話,他又閉上了眼睛。蘇揚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果沒有愛上過韓曉萌,那該多好,他就可以肆無忌憚接受這份充滿**的愛,哪怕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哪怕知道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也會毫無顧忌去愛,愛了再說。可是人生沒有彩排,更沒有假設,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快樂和傷痛,都回不去了。

唐悠悠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隻是腳下暗暗用力,於是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謝天謝地,中秋當天,他們終於趕到了呼倫貝爾的首府海拉爾,天空越來越低,白雲越來越大,而眼前地勢則越來越開闊,終於在翻過一個陡坡後,眼前出現了一望無垠的大草原,草原中間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綿延向遠方的河流。

大左突然尖叫起來:“看,草原,還有大河,肯定是額爾古納河,停車,快停車。”

唐悠悠趕緊刹車,大左連滾帶爬衝了下去,然後雙手合攏在嘴邊,對著河流大聲喊叫。

傻強愣了一下,也下車然後跟著喊了起來。他們喊得很大聲,也很動情。

蘇揚問:“你們喊什麽?”

大左說:“我也不知道,可電視上這個時候不都得喊嗎?”

蘇揚搖頭:“這樣喊太傻了。”

大左問:“那應該怎麽樣?”

蘇揚突然又蹦又跳對著遠方大喊:“喂,草原,我們來啦!”

大左和傻強立即也跟著喊了起來。

唐悠悠一開始覺得他們這樣好傻,可想起這兩天的辛苦,就有很多複雜情緒想表達,最後也跟著大喊起來。

連那條流浪狗也對著遠方狂吠。

在海拉爾簡單修整後,他們出發駛向草原腹地。傍晚時分來到一個叫臨江屯的邊境村寨,那就是蘇揚的目的地,那兒不但有著整個呼倫貝爾最美的草原,還有最美的日出和日落,額爾古納河靜靜地從村莊中間穿過,河對麵就是俄羅斯,一麵是無限的草原,一麵是連綿的青山,成群的牛群,羊群,馬群在草原上緩緩而過,善良的村民用一種亙古不變的目光注視著這美好山河。

村莊裏自然沒有酒店,隻有最樸素的民宿,是那種特粗的原木做的房子,叫木刻楞。辦好入住後,四個人騎馬上了趟西山看日落,回來後傻強和大左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動了,死狗一樣倒頭便睡。蘇揚想去草原上看月亮,唐悠悠說:“我陪你去。”蘇揚說:“算了,你連開了兩天車,還是早點休息吧。”唐悠悠堅決地說:“不,我一定要陪你去。”

兩人一言不發地走了一個多小時,爬上草原中間的一個土坡,坐在坡頂,月亮很大也很低,仿佛就在他倆的頭上。

唐悠悠問:“這裏的一切和你想象中一樣嗎?”

蘇揚感慨:“比我想象中還要美。我第一次知道這裏是高三時,我看到一本作文選的封麵拍的就是中秋夜下的草原,下麵寫著幾個字,攝於,呼倫貝爾,臨江。我特別激動,就對韓曉萌說總有一天會帶她來這裏,韓曉萌也很激動,說不想坐火車,更不想坐飛機,想自駕來,就我們兩個人,一路漂泊,一路流浪,如果回不去了就四海為家。現在我終於來了,可她也不在了。”

唐悠悠:“可是你並不孤單,至少還有我們幾個人陪著你。”

蘇揚:“是啊,我已經很幸運了,人不能太貪心的。”

唐悠悠:“對了,你覺得大左和傻強是真睡還是假睡。”

蘇揚:“假的吧。”

唐悠悠:“我也覺得,他們是想讓我們倆有單獨溝通的機會。”

蘇揚:“他們想多了。”

唐悠悠:“那我呢?如果我也想多了怎麽辦?”

蘇揚:“我不知道。”

唐悠悠:“這樣,難得這裏天大地大就我們兩個人,我給你講講我的成長故事吧,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告訴別人,可現在特別想告訴你,你想不想聽呢?”

蘇揚:“好啊,你那麽優秀,你的故事一定很勵誌。”

“勵誌?哈,或許吧,隻不過勵誌的人往往都沒那麽好命。”唐悠悠笑,是苦笑,她沉思了片刻,慢慢說:“我爸爸媽媽在我八歲那年就離婚了。從他們離婚的那一天開始,我的童年就徹底結束了。”

蘇揚驚了,他完全沒想到故事的開頭竟是這樣。

唐悠悠的情緒很平靜,平靜如同頭頂的圓月,她用一種悠長的口吻緩緩講述著自己的成長。

“離婚對我們全家來說都是解脫,因為他們的結合根本就是一個錯誤。我爸爸是媽媽在東北插隊時認識的,媽媽很漂亮也很能幹,特別要強,可是因為政策的問題,身為家裏老大的她隻能背井離鄉前往天寒地凍的北方。我爸爸是當地人,祖祖輩輩都是農民,爸爸讀到了高中,這在當地已經算是小有學問的人了,在村小學當老師,媽媽到了農村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因為她漂亮,有氣質,幹活兒還要強,雖然以前從來沒做過農活,可是很快她就不比那些務農幾十年的人幹活差了,她什麽都要爭第一,連續好幾年被評為先進分子。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多同去的知青都陸續在當地娶妻嫁人了,但媽媽始終一個人,很多人都張羅給媽媽介紹對象,媽媽一開始堅決不同意,因為她堅信自己還能回城,還能有一番大作為。可當時接連頒發了好幾個政策都顯示她根本沒有可能回去,這輩子都隻能在死冷寒天的大東北,這根本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的,媽媽一直熬到三十歲,在當時已經算很大齡了,最後她實在熬不過了,就選擇了爸爸,雖然她也看不上爸爸,但和其他人相比爸爸算有點兒學問,人也老實,而且長得很英俊,嫁給他不算丟人。隻是沒想到剛結婚沒兩年,知青返城的政策就突然落實了,媽媽毫不猶豫要回來,但爸爸不想離開家鄉,於是兩個人開始各種爭吵,媽媽當時也想學其他返城知青那樣和妻子丈夫離婚,可發現已經懷上了我,隻能作罷,後來等我生下來後她又想回城,爸爸還是不同意,於是倆人就無休無止地爭吵。真的,從我記事起見得最多的就是他倆永遠在吵架,其實主要是媽媽在發飆,砸家裏東西,還打爸爸,說他太沒出息一個大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說自己的前程就毀在他手裏了。爸爸說生活不就是過日子嗎?現在回省城什麽都沒有就算我們能吃苦可是我們的女兒怎麽辦?爸爸說他們不能那麽自私沒有什麽比寶貝女兒平平安安長大最重要。爸爸這樣說媽媽就更生氣了因為媽媽覺得當時的生活根本沒法給我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和條件,隻要人還有一口氣就要拚出個未來。爸爸說不過媽媽於是就低頭歎息,不停抽煙,實在急了就離家出走,一走三四天,等媽媽情緒平複了再回來。然後再吵架,再砸東西,再出走,如此循環了好幾年,後來我都麻痹了,他們吵架吵得再凶,我也不會哭,不會怕,該做作業做作業,該睡覺睡覺,我甚至認為夫妻本來就應該吵架的,如果哪天不吵架了,我反而覺得不正常了。這樣的生活直到我六歲那年發生了變化,因為爸爸終於妥協了,帶著我隨媽媽一起回到省城,起初的一兩年確實特別困難,沒有房子隻好寄宿在親戚家,受盡了白眼,後來租房,再後來買了一間三十幾平米的老公房。媽媽的好強和勤奮讓她迅速適應了城市的節奏,而且從一名銀行臨時工變成了正式員工,仿佛迎來了新生命,她每天都將自己打扮得容光煥發,每天都能接觸到很多讓她感興趣的事情,而爸爸卻越來越頹廢,因為無法適應城市的生活,更因為在這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本來就內向,回城後就更沉默了,他一直沒找到工作,隻能一直幹著各種短工,也掙不了幾個錢。他倆關係越來越差,吵架程度也越來越激烈,媽媽會直接辱罵他沒出息,無能,不是男人,拖累了整個家。爸爸從不反駁,每次就默默承受,後來開始慢慢酗酒,喝醉了就打媽媽,打完之後又會道歉,甚至自虐,非常恐怖的自虐。天!沒有人知道那幾年我們家有多黑暗,根本無法想象,媽媽每次吵架都提出離婚,可爸爸從來都不答應,所有人都以為他不答應是害怕回到農村,隻有我知道爸爸不離婚隻是因為他始終深愛著媽媽,他對媽媽的感情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生命。事實上,他能夠背井離鄉來到陌生的城市,能夠忍氣吞聲生存下來,完全隻是因為他的癡情。他天真地以為自己的癡情可以換回媽媽的耐心,可是沒有,媽媽很快就有了新的戀情,並且公然帶回了家,她這樣做就是為了激怒爸爸,可爸爸依然選擇了忍耐,再後來媽媽就帶著我住到了他男朋友家,這次爸爸終於被激怒了,他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不能再失去我。他發了瘋一樣到處找我,可是媽媽對我管製特別嚴格,根本不讓我去見爸爸,而且媽媽每天都會和我說很多爸爸的壞話,我還小很容易相信媽媽說的都是真的,於是從心底也開始討厭爸爸,覺得他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不堪和無能,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次爸爸到學校找我他張開雙臂特別想抱抱我可是我看到他除了厭惡就是逃避,到最後也沒和他說一句話,更別說讓他抱我了。現在想想我的所作所為真的太混蛋了他該多傷心啊。就這樣又拖了兩年,爸爸終於妥協了,答應了離婚,他們離婚那天我再次見到了爸爸,他老了好多好多,頭發全白了,臉色很黃很黃,我被判給了媽媽,因為法庭認定爸爸沒有能力撫養我。他失望極了,說想最後一次抱抱我,但媽媽還是不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麵前突然號啕大哭,哭得特別特別傷心,仿佛要將自己多年的委屈和憤怒全部化為淚水哭出來一樣,我完全嚇傻了,也情不自禁流淚,媽媽卻依然冷笑著對我說:看看這個懦弱的男人,除了哭,他再也沒有別的能耐,從今天開始,你就沒有這個爸爸了。爸爸聲嘶力竭痛苦萬分地質問媽媽他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他受了這麽多年的罪還不能償還,為什麽要承受著妻離子散的痛楚,為什麽他都答應離婚了她還要這樣惡語相加,為什麽要將她對自己的恨傳給他們的女兒也就是我。媽媽突然也發瘋了一樣對他吼:你錯就錯在娶了我,我錯就錯在嫁了你,我們錯就錯在生下了悠悠。你是和我離婚了,可是我的青春呢?我的前途呢?我什麽都沒有了。如果當年我沒有和你結婚,我第二年就能返城,我的人生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失敗。爸爸聽完後無言以對,流著淚轉身離去,那個憔悴顫抖的背影,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後來媽媽就和那個男人同居了,而爸爸也回到了老家,我們再也沒有聯係,我也再沒見到過爸爸……再也沒有!”

蘇揚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麽呢?你沒回老家去看過他嗎?”

唐悠悠臉上早已掛滿了淚痕,拚命搖頭:“回去過,可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爸爸回到老家的第二年,就跳河自殺了。”

蘇揚完全驚呆了,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

唐悠悠真的是一個自控力很強的人,隻用了幾分鍾她就讓自己的情緒再次恢複平靜,繼續緩緩講述:“爸爸是在當年他和媽媽戀愛時的那條河裏自殺的。爸爸走時在岸邊留下了一個包裹,裏麵是他和媽媽一起十年的各種紀念品,包括早先他給媽媽寫的情書,還有他和媽媽的照片,每一張爸爸都精心保留著,每一張都因為看的太久而變得麵目模糊。最後還有爸爸寫給媽媽的一封遺書,上麵說得最多的就是他不恨媽媽,他對媽媽隻有愛,他說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光都是他最美的記憶。他讓家人不要去找媽媽麻煩,隻希望能將他的遺願帶過去,那就是他很愛她,也很愛我,希望我能夠幸福地成長,希望我不要再經曆他這代人的悲劇。媽媽得知爸爸的死訊後雖然表麵上沒有多說什麽,但遭受的打擊還是很大,特別是看了爸爸的遺書後,整個人不吃不喝了好幾天。後來她雖然強挺著沒事人一樣繼續工作生活,但還是很快就和那個男的分開了,並且再也沒有找新的男朋友,就一直單身撫養我。她雖然提起爸爸依然沒有什麽好話,但不會再侮辱他,也開始願意和我一起回憶她年輕時的往事。媽媽本來對我要求就很嚴格,爸爸走後就更加苛刻了。媽媽對我教導的最多的道理就是一定要做最優秀的自己,不能像她那樣將自己命運交給他人。媽媽要求我無論學什麽都要做到最好,不能輸給任何人。從小到大我的學習成績永遠都是第一名,而且我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時間,媽媽寧可借錢也要給我報各種培訓班,像強迫症一樣要求我學所有能學的特長。說實話最初我挺恨她的,覺得她極端,偏執,歇斯底裏,沒人性,可是我怕她更舍不得她,我怕她傷心,我已經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媽媽,那樣我就太可憐了。所以我再委屈再累也不吭聲。後來我自己的心態也變化了,那就是我似乎愛上了這種忙碌沒有自我的生活,因為我可以清晰看到自己一天比一天變得強大,一天比一天變得完美,我愛上了被人羨慕的感覺,我愛上了各種能證明我進步的獎狀,證書,掌聲。我甚至變得比她還偏執還極端,我終於知道什麽叫命運,那就是不管我如何掙紮,多麽不想成為另一個她,可是我還是繼承了她所有的美好和醜陋,每當想起這個我都會不寒而栗,仿佛她一生的悲劇正在我身上慢慢上演。不過讓我安慰的是,我也繼承了爸爸身上的很多特點。比如對情感的態度,那就是一定要癡情,一定要專一,一定要從一而終,至死不渝。這是我對情感最基本也是最明確的態度,要麽不愛,愛了就要永遠。就像書上寫的那樣:遇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一生隻夠愛一人。”

唐悠悠轉身,深情看著蘇揚,月光下,她淚眼婆娑,聲音溫柔。她很認真地對蘇揚說:“蘇揚,我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因為你很像我的爸爸,最初是覺得外表像,你們都很帥,眉宇間都有淡淡的憂傷。後來我發現你們都有才華,再後來我發現你們的性格也很相似,都有點兒脆弱甚至懦弱,可是靈魂都是那麽簡單和善良。最後我發現你們是一樣的癡情。雖然你的初戀不是我,讓你癡情的那個人現在也不是我,但那不重要,重要是我遇見了你,喜歡上了你,你和我想要尋找的那個人什麽地方都一樣,一樣到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我告訴自己一定不能錯過你,一定不可以,無論遇見怎樣的挑戰,怎樣的麻煩,我都會克服,就像這麽多年來我克服一次次的挑戰那樣。可是和以前每次挑戰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我完全沒了信心,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很近,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有的時候你明明就在我身邊,我又覺得你遠在天涯,遙不可及。我彷徨過,難受過,可從來沒想到過放棄,我一次又一次告訴我,隻要我再堅持一點,付出一點,我就可以擁有你。蘇揚,你不知道我是多麽喜歡你,喜歡你笑,喜歡你潔白的牙齒,喜歡你皺眉頭的樣子,喜歡你身上的煙味,喜歡你沒心沒肺的時候像個瘋子,喜歡你撒嬌的時候像個孩子,喜歡你不顧一切的樣子,喜歡你流淚的痛苦的樣子,我喜歡你的全部,沒有任何標準也沒有任何立場,喜歡到讓我自己都感動,喜歡到讓我沒有安全感,喜歡到讓我不再是我自己,喜歡到我願意為了你改變自己的生活。蘇揚,這些都是我對你的表白,我知道這些話對你而言或許是不可承受之重,或許又像這草原上的草兒那樣輕浮,可是我一定要說出來,我不想再猜測,不想再猶豫,不想再遮遮掩掩,不想再欲蓋彌彰,那不是我的個性,現在我說出來了,至於結果,那很重要卻也不重要,我希望一切能如我所願,但就算你不接受我對你的感情,我也能承受,我想我的生命已經不缺少悲劇,雖然我會很痛會遺憾,但我一定會麵對的。蘇揚,我想要說的都說完了,謝謝你耐心聽完,謝謝。”

蘇揚感到喉嚨很幹,他當然知道唐悠悠喜歡自己,卻沒想到她會這樣熾熱表白,並且在這遙遠的大草原,有著人間最皎潔的月光,他也恍惚了,竟忘了如何去說,如果去麵對。

唐悠悠癡情凝視著蘇揚,看到他喉結滾動,嘴唇微張,突然緊張地說:“先不要說,什麽都不要說,我想跳支舞給你看,我怕你說出後我再也沒機會跳了。可以嗎?”

唐悠悠慢慢起身,揚著頭,張開雙臂,在草原上,月光下,開始翩翩起舞。她的舞蹈動作很簡單,卻說不出的輕盈和優美,宛如精靈,微風掠過,衣襟飄飄,她輕輕閉上了眼睛,淚水劃過眼角,她將身體和靈魂都交給了時空大地。她微笑著,仿佛出征前的戰士,撲火前的飛蛾,充滿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淒美。

很快一曲跳完,蘇揚也站起來,對唐悠悠說:“你跳的真的很美。”

唐悠悠說:“這是我爸爸教會我的第一支舞蹈,一直都特別喜歡,隻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蘇揚說:“不,我相信他已經看到了,他一定很安慰,你比他想要的還優秀。”

唐悠悠:“謝謝,現在你可以說了。”

蘇揚又感到喉嚨發疼,他想逃避,可是他還是鬼使神差地說:“唐悠悠,我真的很感動,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你身上竟然有這樣沉重的故事。可是……可是……感動應該不是愛吧,我還沒有忘了韓曉萌,沒有忘記那一段感情,雖然它已經不存在了,可是我真的還沒有忘記。如果我接受你,這對你對她對我都不公平吧,唐悠悠,對不起,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做最好最好的朋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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