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無恙

黑夜像山穀

白晝像峰巔

睡吧!合上雙眼

世界就與我無關

——顧城《生命幻想曲》

每年的三月都是北京一年中最有希望的季節,嚴寒已經悄然離開,暖春即將到來,風兒吹在臉上不再那麽寒冷,眼前的色彩也開始變得豐富多彩,就連路上的行人也悄然多了起來。無數鮮活的陌生麵孔從北京站的出站口湧了出來,以潮水般的姿態義無反顧撲向這個龐大的城市,最終消散在方圓幾百公裏的各個罅隙間。每個人的眼神中都寫滿了恣意盎然的**和欲望,哪怕很快迎接他們的將是各種匪夷所思的打擊和否定,沒關係,就算最終他們傷心失意離開,他們留下的小小空間也會很快被填滿,空氣中剩不下一點點兒悲傷。

出事後,蘇揚終於體驗到了什麽叫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捱到三月,他才感覺能稍微緩口氣了,緊繃僵硬的神經也放鬆了些。他已經忘了是如何度過這個寒冬的,隻知道很難,時間仿佛凝滯變得悠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其實關於這段悲傷記憶的具體細節都被他有意屏蔽了,或許是自欺欺人,或許是天生樂觀,總之他的表現挺正常——正常上下班,正常尋找圖書選題,正常開策劃會,正常撰寫產品文案……下班後就正常回家,正常吃完飯、看會兒書再進行簡單的運動,然後就正常睡覺了——說起來,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很少出去應酬了,隻要有時間就在家陪唐悠悠。對了,他們搬家了,出事後第二個月他們就將原來那套房賣了,裏麵回憶太多,想忘都忘不了,隻能離開,不過他們不想搬離望京,於是就在另外一條街道又買了一套房,麵積沒原來大,單價還要貴,一進一出虧了一百多萬。蘇揚想,用這麽多錢來忘掉一些傷心過往,總是值得的吧,隻是,真的能忘掉嗎?

唐悠悠也很“正常”,甚至看起來比蘇揚還“正常”,她原本上班時就沒太多表情,因此再冷漠大家也不覺得奇怪。很多人以為她遭受如此重創怎麽也得多休息幾天,無論身體還是內心都非常需要,可是沒有,唐悠悠第二個星期就沒事人一樣出現在了公司,她甚至重新穿起了職業裝,仿佛之前的大肚子隻是虛空一場,她走路的步伐很快,仿佛自己身體完全無礙,她說話的語速更快,仿佛她的情緒也毫無影響。有人堅定認為她隻是在偽裝並試圖從她的眼神裏尋找一絲悲傷,可他們發現自己完全徒勞無功,唐悠悠沒有給他們絲毫機會,無論憐憫還是嘲笑,仿佛真的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可是,她怎麽可能不悲傷?對女人而言沒有一件事比失去孩子更痛心,哪怕是早夭的嬰兒,她們血肉相連早已融為一體,這種悲痛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體味。不止一次蘇揚被唐悠悠的哭聲驚醒,那往往是在午夜時分,那時的唐悠悠沒有任何防備,她甚至還在睡夢中,就不停地哭,眼淚已經將枕巾打濕,蘇揚搖醒她結果她哭得更厲害了,她邊哭邊說:“不要叫醒我,我剛在夢裏見到我們的孩子了,我要給她喂奶,我還要給她洗澡,給她唱歌,穿衣打扮,求求你,不要叫醒我。”

蘇揚也立即流下熱淚,可他再難受也不能表現出來,他能做的隻是緊緊摟住她,然後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哄她再次入眠,就像照顧一個嬰兒。也隻有在那個時候,蘇揚才會明白,倔強的唐悠悠其實比誰都更脆弱。

對了,唐悠悠還有一個挺大的變化,那就是開始有心向佛了。雖然還不能稱之為信仰,但她會高度關心這方麵的信息資料,經常閱讀一些佛家經典,聆聽一些佛教音樂,還會定期去寺廟參拜,並且完全不食葷,以及經常參加放生活動。

所有的這些變化隻有蘇揚看在眼裏,他完全沒有半點幹涉,隻會默默支持。他甚至很少和唐悠悠討論這些變化,害怕由此又會談及那個讓他倆傷心欲絕的疼痛。蘇揚意識到其實這半年自己和唐悠悠的交流並不多,雖然兩個人依然很默契,但不會像過去那樣膩膩歪歪了,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更不會對未來有什麽美好期許。雖然兩個人依然很恩愛,但更多變成了精神上的互動和支持,好像是風雨同舟的——夥伴。

蘇揚知道他們其實都害怕,怕表現得太幸福,結果就會太荒謬。

生活變得前所未有的平淡,蘇揚以為這種平淡會持續很多年,說不定會持續一輩子。

他突然理解自己年少時經常看到大街上迎麵而來的中年人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當時會覺得此人活得太壓抑太可笑,其實在他呆板的表情背後壓抑著不為外人道的傷悲。他突然又理解小時候過年時大家族聚會,很多長輩說著說著就哭了,當時會覺得大過年的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其實每個走過歲月風霜的人們身上都有生活刻畫的累累傷痕。

原來這就是人生的負擔。

不止一次,蘇揚心想,這件事是我二十多年來遭遇的最大打擊,我不會允許自己的人生再次發生這樣的悲哀。蘇揚敬畏神明,卻不願事事往因果上附庸。不止一次他想如果唐悠悠不是太過勞累那麽後果一定不會如此,因此對他而言他要改變的不是不吃葷,不是去放生,而是更好去掌控自己的生活。

說起來,唐悠悠的邏輯性一直比他要強,可是麵對複雜人生,男人反而會更加理性。

隻是,這一次蘇揚依然錯了,相對他跌宕的人生,這次的傷悲隻不過是支開場曲。在生活麵前,再強大的邏輯也無能為力。

等過了三月,天氣就一天比一天暖,蘇揚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有一天清晨醒來,他拉開厚厚的窗簾,透過落地窗戶看著外麵湛藍的天空,突然覺得神清氣爽,竟然又有了寫詩的衝動。這對他來說簡直比吃了興奮劑還要激動。

隻是,歡愉的心中很快又閃過一絲惘然,因為想到寫詩就會立即想起大左,而大左已經消失三年多了,且音信全無。

他究竟去哪兒了?會不會已經死了?

蘇揚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撥打大左的號碼,三年來這個號碼從來就沒有被撥通過,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唉……”蘇揚深深歎了口氣,表情沉痛地對著天空喃喃自語說:“兄弟啊,如果你死了,就提示我下,我好給你燒紙。如果你還沒死,就早點兒回來吧,我想和你喝場大酒,換一回深醉。”

唐悠悠也醒了,她睜開眼就看到蘇揚正對著天空念念有詞,而且表情凝重,嘴裏好像還在嘮叨什麽死不死的話題,嚇得趕緊問:“你幹什麽呢?”

蘇揚黯然神傷地說:“沒什麽,隻是突然想大左了。”

唐悠悠“哦”的應了聲,沒再說話。剛才她還以為蘇揚是在想念她們早夭的孩子呢,雖然平時唐悠悠對此事絕口不提,可她心中除了傷心外更多的是愧疚,對蘇揚愧疚,因為他那麽喜歡小孩,為了迎接孩子的降臨他做了太多準備,卻因為自己的大意和執拗而導致意外,這是她做過最失敗也是最後悔的事。她很想彌補,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唐悠悠不止一次地提出再次懷孕的想法,並且在行為上身體力行,可關鍵時刻都被蘇揚拒絕了,蘇揚說她現在的身體還沒恢複,等以後再說,話裏雖然充滿了關愛,可唐悠悠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細微變化,這個變化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隻有女人的第六感可以察覺。唐悠悠並不認為是自己太過敏感多疑,事實上她還暗示過蘇揚可以繼續未完的婚禮,這個和是否要孩子以及身體好壞沒有關係的,可蘇揚依然回答:“再等等吧。”唐悠悠知道他們之間的情感縫隙不但存在了,而且比自己以為的更嚴重,她很難受卻不知道如何去排解,她恨不得蘇揚可以痛罵自己一頓,可他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再三追問蘇揚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或者他到底在顧忌什麽,可現在的她變得脆弱起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點到為止,假裝不在乎。

起床,洗漱,吃過簡單的早飯,兩人一起上班。縱然生活中有再多坎坷,工作也都是一個能讓人心無旁騖的事情。相比兩年前,實體書出版市場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原來不愁賣的類型小說幾乎成了滯銷品,除了一些名家還在苦苦支撐,非名家的類型小說作品想暢銷變得無比艱難。還好市場關上了一扇窗,又打開了一扇門,那就是勵誌類圖書變得非常受歡迎,特別是來自歐美的勵誌圖書更是深得國人信任,不管是《沒有任何借口》還是《誰動了我的奶酪》,動輒都有數百萬冊的銷量。對於一些大的出版公司而言想改變產品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對於“聽風文化”這種中等規模的出版公司來說問題不大,明確了新的出版方向後蘇揚和唐悠悠在短短半年內就集結了二三十個勵誌類的版權書,隻待想好係列名稱就可以整體策劃包裝上市了。而關於這套書係究竟叫什麽名字以及整個包裝風格如何,蘇揚和編輯部的同事們在會議室已經連續開了好幾天的策劃會,那天也不例外,從中午一直開到下午,與會的每個人都各抒己見,爭論得不可開交。蘇揚就是有這個本領,明明自己是老板,但總能讓別人願意和他討論,甚至爭論。雖然結局往往還是以他的意見為主,但在這個糾結的過程中,他已經完成了反複思考,推翻重來,拿定主意的幾大步驟。

就在會議快結束前,前台突然敲門走了進來:“蘇總,有人找您。”

蘇揚正全神貫注對同事們闡述自己的最終想法,根本無暇理會,隨口說:“先帶到我辦公室。”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麵有人大聲嚷嚷:“我勒個去,這麽多年沒見了,蘇揚你還不出門相迎?成何體統啊!”

四座嘩然,卻看到蘇揚突然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然後衝到了會議室門口,然後和一個流浪漢緊緊擁抱了起來。

蘇揚:“大左,你他媽沒死啊!”

“死?什麽情況?”大左一臉愕然:“請問基於我還沒死這個事實您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

蘇揚:“操,當然高興了,我跟你說啊,我今兒個早上還想起你了呢,太神奇了,你啥時候回來的?”

大左搖頭晃腦:“請問,你是問我什麽時候回北京還是什麽時候到你這裏?這樣說吧,到北京應該是三個小時前,到你這裏應該三分鍾前,不,五分鍾前,回答完畢。”

“好啦,你他媽還是老樣子,太磨嘰了。”蘇揚特高興:“快說你這些年去哪兒了?我結婚前各種找你都找不到,就差打110了。”

大左:“打什麽都沒戲,當我決定與這個世界隔絕,那麽沒有人可以尋覓我的蹤跡,我是自由的,不可侵犯的——我操,你結婚啦,你有病啊,那麽早結婚幹嗎?不會已經有娃了吧,在哪兒呢,快叫出來見見他大大。”

蘇揚有點兒尷尬:“沒結成,差一點。”

大左:“那就對了,也就是說,你現在也是自由的,對不對?”

蘇揚點點頭,他發現唐悠悠也過來了,臉色很不好看,知道大左剛才的話刺痛她了,趕緊打圓場:“悠悠,大左回來啦!”

大左看到唐悠悠後立即張開雙臂要擁抱:“唐悠悠啊唐悠悠,時間如梭時光似箭,咱一晃有三年沒見了吧,怎麽樣,是不是特想我?”

四周的員工都看傻了,心想這位大叔何方神聖,和蘇總沒大沒小就算了,怎麽和我們的女魔頭唐總也可以隨便開玩笑。

唐悠悠趕緊伸出手和大左簡單握了下,硬擠出一絲笑容:“你好,我們去辦公室再聊吧。”然後轉身冷冰冰對員工說:“你們別愣著啊,趕緊繼續開會。”

幾秒鍾不到,圍觀的員工們就消失殆盡,各歸各位。

去蘇揚辦公室的路上,大左東張西望,不停感歎:“不得了,短短幾年不見,你們的事業做這麽大了,人都這麽多了,看來當年我對你們的祝福起作用了。對了蘇揚,你們這兒還有沒結婚的女編輯嗎?給我介紹一個唄,最近我感情處於空窗期了。”

蘇揚摟著大左:“太多了,別說一個,一打都沒問題。”

大左眼睛鼻子笑得擠到了一起:“操,太牛了,我看行。”

等到了蘇揚辦公室,大左先一屁股坐在蘇揚的老板椅上,腳用力一蹬然後整個人轉了起來,接著蹦到書櫃前,看著琳琅滿目的書嘖嘖驚歎:“這些書,都是你們出的?”

蘇揚:“嗯,這隻是一部分,還有好多裝不下。”

大左:“出了這麽多書,肯定沒少賺錢吧。”

蘇揚:“還行,養家糊口沒問題。”

大左:“別謙虛了,我又不跟你借錢。對了,這些年得虧你每個月給我幾千塊零用錢,你不會問我要吧?”

唐悠悠“咦”了一聲瞪著眼看著蘇揚。

蘇揚立即慌了神,他每個月固定給大左錢的事沒告訴過唐悠悠,真沒想到這家夥一來就捅婁子。

蘇揚想轉移話題:“快說說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肯定發生不少好玩的事吧。”

沒想大左根本不接話,繼續哪壺不開提哪壺:“事兒回頭我慢慢跟你說,反正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繼續說你給我錢的事啊,我估計這事唐悠悠你肯定不知道,按照我對你的理解,現在你肯定將蘇揚這家夥淩遲的心都有了,不過你不能這麽做,為啥,啊,因為當年蘇揚說給我錢的時候我承諾不能白要,對吧,咱雖然貪婪,但還有道義,這人生在世,必須講道理,哎,我說你們這裏能抽煙不,不抽煙話說不完整,憋死我了。”

唐悠悠搖頭,蘇揚點頭。

大左愜意地掏出煙,點燃,美美地吸了兩口:“我不管,你倆有一個同意那就行。好,我繼續說啊,當年我承諾蘇揚,一定要寫一部驚天地泣鬼神的作品,關於這個時代的文明,關於人類的自由,更關於我們的民生和民主。你剛才不是問我這幾年幹嗎去了嗎?我幹了很多事,但也可以說就幹了一件事,那就是——寫作,真他媽不容易啊,我這三年頭懸梁錐刺股一直筆耕不輟,目標是寫夠十萬字,不多吧,可是我想說,就這十萬字,已經將我對人類好曆史的大思考全部囊括。而且裏麵太多前所未聞的真知灼見,可謂蔚為大觀,輝煌燦爛。我這人不愛吹牛,但我現在就特自信地說一句,等我這書出版了,那必須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必須是超級暢銷書。蘇揚,你說現在的書賣多少本才叫超級暢銷書?”

蘇揚:“至少一百萬冊吧。”

大左瞪眼睛:“一百萬冊?那對我的書是侮辱,我非常坦然地預言一次,我這書,至少——一千萬冊。”

蘇揚:“我擦,那是《資本論》。”

大左:“《資本論》怎麽了?我這書的精神內涵不亞於任何書。你想想如果我這書給你們出版了,你們得賺多少錢?相比你這些年給我的小二十萬塊錢,是不是賺大發了,哈哈哈!”

唐悠悠實在聽不下去了,冷冰冰地說:“你們繼續聊吧,我還有點兒事。”

大左揮揮手:“行,你去吧,晚上多弄幾個菜請我吃飯。”

蘇揚趕緊說:“不要了,晚上去飯店,我等會兒就叫傻強。”

大左:“傻強?很熟悉的名字嘛?人還是動物?”

蘇揚:“操,傻強是我們最好的兄弟。”

大左:“這樣啊,我說似曾相識呢,不過那並不重要,我繼續說我的書啊。是這樣的,鑒於我的作品實在博大精深,如果你第一遍讀我的書,你會覺得隻是一些詩歌和散文,錯,這個理解太膚淺,你必須第二遍讀,你會發現其實你讀的是小說,又錯,依然膚淺,你必須第三遍讀,你才能明白我真正的表達,這還是對有智商的人而言,智商不行的人不讀個四遍五遍絕對不明白,為了達到這種境界,我十易其稿,太他媽痛苦了。”

蘇揚連連點頭:“打住,打住,你先少說兩句,你剛才說要寫十萬字,都寫好了吧?”

大左:“差不多了,估計有五六萬字,不,三四萬字了吧。”

蘇揚:“到底他媽多少字?”

大左:“兩三萬字。”

蘇揚:“那還不差七八萬字嗎?你這幾年到底都幹什麽去了。”

大左:“精益求精,我頭懸梁錐刺股十易其稿……”

蘇揚:“好了,我明白了,我們聊點兒別的——我擦,你好像長又胖了些,真搞笑,哈哈哈!”

大左:“為什麽我就不能變得更胖?難道長胖是你這種資本家的權利嗎?那我就要用身體來反抗你們的罪孽——操,差點兒被你成功轉移話題了,小樣變聰明了嘛,我說哥們你別以為我和你開玩笑,告訴你我是認真的,你別看我才寫了一兩萬字,後麵的內容早就在我腦子裏了,無非是敲出來那麽簡單。這些年我除了勤於創作,還在思考我的未來,究竟應該何去何從,我費盡思量終於想明白了,那就是兄弟情比金堅,我知道以前我太桀驁不馴愛自由,讓一心想追隨我的你費了不少心,ok,我決定改正,不再讓你失望了。”

大左話說一半,深情看著蘇揚。

蘇揚:“所以呢?”

大左:“所以我決定回來,並且決定再也不離開你了,我決定和你一起創業,一起奮鬥。我寫書,你出版,我們兄弟齊心,雙劍合璧,華山論劍,天下無敵,哇哈哈哈哈,好牛x啊!”

蘇揚也跟著大笑:“我明白啦!”

大左眼睛都笑沒了:“明白了吧。”

蘇揚突然收起笑容:“明白了,你他媽瘋了。”

大左:“你怎麽知道的?老實說,我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病了。”

蘇揚:“行了,咱啥也別說了。還是先喝酒吧,你丫是眾人清醒你獨醉,隻有喝醉了你才能說幾句人話。”

大左:“好,精辟。可是我書的事到底怎麽辦?”

蘇揚:“那個太簡單了,隻要你能寫出來,我就保證給你出版了,至於到底能賣多少,咱先別畫大餅。”

大左:“成交,不過我還有個事兒,那就是從現在開始,我吃你的,穿你的,你得養我。”

蘇揚:“絕對沒意見。”

大左:“那唐悠悠呢,她有意見怎麽辦?”

蘇揚:“她管不著。”

大左:“霸氣,頗有我風範,走,咱喝酒去。”

蘇揚和大左到唐悠悠辦公室叫唐悠悠一起吃飯,唐悠悠推脫晚上還要加班,不去了。

大左很高興地和唐悠悠揮手告別:“太好了,有你在我們聊天還不方便呢,告訴你,我和蘇揚有老多秘密了。”

蘇揚趕緊打斷大左:“悠悠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我的事你全知道,好了,我們先走了,你晚上記得按時吃飯,工作處理好了就立即回家,我也會早點兒回去的。”

唐悠悠點頭:“我知道,你晚上好好玩,不要擔心我。”

蘇揚和大左離開後,唐悠悠久久凝視著門口,長歎了口氣,表情一片落寞。

去酒店的路上,蘇揚給傻強打電話,說大左回來了,讓他晚上一起來吃飯。

傻強:“大左回來了?擦,我以為丫死了呢!”

蘇揚:“可不,我也以為他死了,可現在他又出現了,而且活得倍兒健康。你要是不信就趕緊過來。”

傻強:“不行啊,今兒個我是真去不了,我晚上得陪我們總監去見一個大牛客戶,明年我們頻道的廣告費就看他了。”

蘇揚:“你丫能不能別那麽現實?總監天天陪,大左你都幾年沒見了。”

傻強:“話是這麽說,可大左沒總監重要啊——對了,大左現在幹什麽呢,該不會也發財了吧?”

蘇揚:“看樣子不太像。”

傻強:“那就更不能見了,我現在時間很寶貴的,絕對不能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蘇揚生氣了:“去你媽的傻強,瞧你那副銅臭樣。”

大左也聽到了,對著電話罵:“傻強,你丫一邊兒玩兒去,今晚不來,這輩子都別讓老子看見你,否則老子砍死你。”

傻強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過了,趕緊嘴軟:“開玩笑呢這不。這樣,你們先喝起來,我要是趕得及就過去,要是來不及就下次再說,下次我請客。好了,就先這樣啊,我得去開個小會了,拜拜。”

蘇揚對著手機狠狠地罵了一句:“真他媽孫子,丫怎麽進化成這副德行了!”

大左:“得,丫不來最好,丫現在和咱不是一路人了,蘇揚我跟你說,你誰都別叫了,就咱倆喝,咱一醉方休。”

蘇揚一腳猛踩油門:“一言為定,不醉不歸。”

雖然隻有兩個人,但蘇揚還是任性地在一家豪華會所裏開了間包房,光服務員就有四個,服務費至少八百塊。雖然隻有兩個人,蘇揚還是任性地點了最貴的菜,擺滿了一大桌哪怕根本都吃不掉。蘇揚深情地對大左說:“大左,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擁有我人生最快樂的一段記憶,所以我要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留給你。”

大左拍手:“好久聽不到如此美妙的人類語言了,果然有錢就是任性啊。”

蘇揚揮手:“今晚我們不談錢,談理想。”

大左:“好啊,現實骨感,理想豐滿,今晚就讓理想把貧瘠的你我豐沛。”

倆人舉杯相碰,相視而笑,一口飲盡。那天晚上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喝高了就開始回憶往事,回憶興奮了就開始朗誦詩歌,邊朗誦邊拍掌大笑,蘇揚感覺自己好久沒這麽高興過了,大左宛如一滴甘露,適時滋潤了他幹涸的內心。

隻是蘇揚笑著笑著突然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大聲,越哭越傷心。

一邊伺候的服務員們都看傻了,以為遇到神經病呢,忙問大左這是怎麽了,大左篤定地說:“別理他,讓他盡情地哭,這是我們詩人表達複雜情感的一種方法。”

蘇揚邊哭邊說:“大左,你他媽回來就太好了,從此我就不會那麽孤獨了。”

大左反而不激動了,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裏慢慢咀嚼,然後喝下一杯酒才問:“你孤獨?為什麽,你和唐悠悠在一起不是很幸福嗎?”

蘇揚:“有些事,別人不會明白,有些苦,隻能自己承受。”

大左點頭:“我知道了——你肯定出軌了。”

蘇揚搖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大左:“那你就是不愛唐悠悠了。”

蘇揚又哭了:“看來你真的不了解我啊!就是因為太愛唐悠悠,太怕她受傷,所以才會那麽壓抑。”

大左:“那你打算怎麽辦?”

蘇揚:“什麽辦法都沒有,這就是命,這輩子隻能這樣了。”

大左:“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絕對不能認命。”

蘇揚:“喝酒喝酒,啥也不說了,反正以後有你在,我不爽了就能吐槽了。”

大左:“那你是把我當你的情緒垃圾桶了——我的榮幸。”

蘇揚:“好兄弟。”

大左:“不過作為交換,你得好好伺候我,明天你就給我租套公寓吧,我打算再花半年時間閉關創作,如何?”

蘇揚:“絕對沒問題,就給你租在我家附近如何?這樣我們隨時都能見麵,就好像大學那樣。”

大左:“我沒意見,就怕唐悠悠不樂意。”

蘇揚:“操,都說了,她管不著。”

大左:“純爺們,杠杠的,感覺大學時代的你又回來了。”

蘇揚:“錯,是從未離開,隻是蟄伏,冬天走了,我也該蘇醒了。”

大左舉杯:“說得好,come on,慶祝你的蘇醒,也慶祝我的回歸,我們幹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倆人都喝高了,隻是興致更高,端著酒瓶不想放。

大左:“蘇揚,老實說,我他媽以為你有錢就變了呢,沒想到你他媽一點兒都沒變,真他媽好。”

蘇揚:“我真的一點兒都沒變嗎?”

大左:“沒變沒變,我們都他媽沒變,依然純粹,依然自由,依然將每天當成最後一天去過活和揮霍。”

蘇揚用手指著大左,紅著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邊打嗝一邊說:“說得好,大左你給我聽清楚了,就在今天,在你重新出現之前,我不但變了,而且變得麵目全非,我恐懼過,難受過,恍惚過,遲疑過,卻從來沒有反抗過,因為我反抗不了,直到你突然出現,我所有青春的記憶都呼嘯而來,讓我明白其實我一直在背叛自我,我並非真正地快樂,這和賺錢多少一根毛都沒關係。所以現在你回來了,我一定會拚命想重新過那種貧窮卻快樂的生活,張開我身體所有毛孔去感受逝去的年少時光,因為我知道用不了很久,我還得歸回那條我不喜歡的生活軌跡,並且再也無法回來。”

大左:“我能說我沒聽懂嗎?”

蘇揚:“操,隨便!”

大左:“哈哈,騙你的,我如此絕頂聰慧怎麽可能聽不懂。不過我不讚同你的結論,什麽叫回不來?為什麽回不來?為什麽不能選擇自己最喜歡的方式過一生?為什麽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到底有什麽舍不得放不下?”

蘇揚仰脖喝酒:“是啊,到底什麽舍不得,放不下呢?為什麽就不能忠於自己內心呢?”

大左:“你別用疑問句了,弄得跟真的一樣,你心中比誰都清楚到底放不下什麽。”

蘇揚不說話了,他愣好半天才緩緩說:“雖然我放不下,但我可以不順從,我可以負隅頑抗,直到繳械投降。”

大左:“要是犧牲了就更好了,我以我血薦軒轅。”

蘇揚啞然失笑:“那我做不到,兄弟啊,我是有牽掛的人,我做不到的。來,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

蘇揚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在自家小區給大左租了一套房作為他的生活和工作室,三室兩廳兩衛還帶一個超大露台,還買好了全套家具和電腦,供大左安心寫作。這件事他沒瞞著唐悠悠,因為根本瞞不住,而且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好忌諱的。正如他說的那樣,這事兒唐悠悠管不著,不是他變強勢了,而是他開始不那麽在乎唐悠悠的情緒了,蘇揚心想她除了生氣還能怎樣呢?雖然我不想她不開心,但我也沒有道理讓自己不開心的。說來說去,以前的我就是太遷就她了,否則也不會發生那麽多遺憾的事。

而唐悠悠知道後雖然意見很大,但還是努力控製住沒生氣,隻是反問蘇揚是不是真的相信大左能寫出什麽暢銷書。蘇揚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身邊,我很舒服。”唐悠悠不再多問了,心想就當一個月花一萬塊錢買他高興算了。

唐悠悠本以為蘇揚最多是下班後去找大左玩會兒,沒想到大左搬來後蘇揚白天也不去公司了,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和大左在一起,開始還比較收斂,紅著臉吞吞吐吐說想去找大左聊會兒天,沒過兩天幹脆出門直奔大左那兒,唐悠悠問他幾點回家還說不知道。唐悠悠很不舒服,覺得蘇揚荒廢時間,還有點兒嫉妒,這些年來他們的生活雖然也有坎坷矛盾,但都是內部的,隱形的,從來沒有闖入者,雖然這次的闖入者不是女人,但唐悠悠依然很不爽,她一直不喜歡大左,大左的生活態度是她完全的對立麵,如果不是因為蘇揚,唐悠悠一輩子都不願意大左這樣活得很荒誕的人說一句話,幾年前大左離開時她暗自慶幸生活中的負能量終於消失了,卻怎麽也沒想到現在這個負能量不但回來了,而且還進一步融進了自己的生活中。

唐悠悠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蘇揚應該隻是太久沒見大左,一時任性,過段時間他自然會重回正軌,畢竟他現在有事業有家室了,他不是一個玩物喪誌沒責任的人,想到這裏唐悠悠心口突然一疼,兩個人應該結婚了才能成為家庭吧,我們雖然一直在一起,可是我們還是沒有能夠給對方一個家。

這邊唐悠悠心中千軍萬馬做著思想鬥爭,那邊蘇揚和大左每天都玩得不亦樂乎。喝酒、吹牛、打牌、打遊戲、看黃碟,做的全是他們大學時候的那些事兒,後來蘇揚覺得不過癮提議將留在北京的大學同學都叫過來玩,大左一拍桌子說:“好啊,最好多叫點兒女生,特別是當年拒絕過我的女生,好讓她們看看我們現在是多麽氣派,後悔死,哈哈。”蘇揚說:“我去,那得多少女孩啊,你大學上了整整六年,六年啊尼瑪。”

就這樣,聚集在蘇揚和大左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開始是他們的同班同學,到後來是同學的朋友,再後來都不知道是哪裏的人,蘇揚來者不拒,大辦流水席,而且統統管吃管住,夜夜笙歌,房間裏住不下就到附近酒店開房,多少錢都無所謂。大左充分發揮主人公精神,對所有人號召:“大家請盡情吃,盡情喝,吃不掉喝不下就盡情拿,爭取將這個土豪吃窮了。”

蘇揚哈哈大笑說:“吃吧,喝吧,拿吧,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的本來不是我的,我的全是你們的。”

蘇揚是真高興啊,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好像致幻劑,那麽不真實,卻那麽快活。

蘇揚的動態唐悠悠掌握的一清二楚,她忍了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一個星期後,她終於忍不住了,決定和蘇揚好好談談。拿定主意後唐悠悠那天幹等到半夜才等到蘇揚回來,蘇揚顯然已經喝高了,這點唐悠悠不奇怪,事實上過去的一個多星期蘇揚幾乎夜夜醉酒,回到家倒頭便睡。隻是這次唐悠悠沒像往常那樣端茶倒水幫他解酒,而是冷眼看著躺在沙發上傻笑的蘇揚,冷不丁問:“高興吧!”

蘇揚邊傻笑邊認真說:“特別高興。”

“我不高興。”唐悠悠突然加重聲音質疑:“你這是幹什麽呢?一個大左還不夠你折騰,還要拉來一群人。”

“噓,小聲點!”蘇揚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禁言的姿勢說:“我不幹嗎,我隻是想祭奠逝去的青春,故人越多青春就越完整!”

唐悠悠:“可是你的青春裏不應該也有我嗎?”

蘇揚:“對啊,不但有你,而且你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呢。可是你根本不可能和我一起瘋,一起耍,因為在你眼中,我一定太虛度光陰,太浪費生命了,簡直不可理喻。”

唐悠悠負氣:“我還以為你不知道。”

蘇揚:“不知道?怎麽會,我那麽聰明,我什麽不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我這樣的生活態度,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覺得我浪費錢不務正業,我知道你對我的舉動產生了懷疑說不定對我們的未來都產生了懷疑,我什麽都知道,可是我不想為難自己,因為這就是我內心真實的呼喚,所以我隻能求同存異,我夾縫中求生存,我簡直太聰明了,哈哈。”

“錯了,我從來沒懷疑過我們的未來。”唐悠悠強忍著眼淚,“看來你喝得太多了,早點兒睡吧。”

“我不想睡,我想說話。”蘇揚借著酒勁兒對唐悠悠說:“我是喝了很多酒,因為酒精可以讓我這樣懦弱的人變得勇敢,讓我直麵內心的欲望。悠悠,你知道嗎?大左回來的這幾天是我畢業後幾年來最快樂最放鬆的日子,你都不知道我們每天過得有多開心,我們成天喝酒,一直吹牛,還會跳舞唱歌,吟詩作樂,我們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沒錢花,不愁被老板罵,活得就像烏托邦一樣,對了,就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烏托邦,除了沒有你,其他一切都和我想要的一模一樣。”

“烏托邦,嗬,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烏托邦,頂多是逃避現實的臆想。”唐悠悠冷笑:“蘇揚,這麽多年我以為你成熟了很多,沒想到你其實還和當年一樣幼稚,甚至,變得更膚淺了。”

蘇揚閉著眼睛:“隨便你怎麽說,我都不會生氣,你有你的價值觀,我也有我對人生的理解,我們兩不相犯就好。”

“怎麽可能兩不相犯,我們……畢竟還在一起。”唐悠悠突然鼻子一酸,“我一直以為我很了解你了,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改變你了,可是我突然發現,我太天真了。”

“你不是天真,你是太認真。悠悠,在我眼中,你完美無瑕,就一點不好,特別希望掌控別人,你為什麽一定要去改變別人呢,難道愛就一定意味著掌控嗎?難道放手就不是愛嗎?”

“放手?你……想說什麽?”

“啊!我不想說什麽啊,隻是探討探討嘛!”蘇揚投入一個激靈,意識到唐悠悠的情緒開始不對勁了,趕緊起身柔聲安慰:“好啦,咱這不是聊天嘛,可不是奔著吵架去的,你看你,太容易當真,怎麽眼圈還紅了呢。”

唐悠悠深呼吸了一口:“我也不想和你吵架,我隻是想問你,這樣的生活狀態你還要過多久?”

蘇揚看著唐悠悠的眼睛:“一定要回答嗎?”

唐悠悠:“一定。”

蘇揚:“一兩個星期?或者一兩個月,等過足癮了,就會回歸正常生活。”

唐悠悠:“不行。”

蘇揚:“那你說。”

唐悠悠:“明天,我隻能再接受一天這樣的你。”

蘇揚:“如果我不答應你呢?”

唐悠悠:“沒有如果,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既然很多事情不能委曲求全那麽就要正麵麵對,既然你能不顧忌我的感受讓我一直難受,我同樣可以,沒有誰真的欠誰。”

蘇揚:“你威脅我?”

“隨便你怎麽解讀,總之這是最後通牒。過了明天,我希望我們的生活和原來一樣,而這幾天發生的不愉快我也可以統統忘記。”唐悠悠起身,“好了,我先去睡覺了,從現在開始的24小時,你是真正自由了,愛幹嗎幹嗎吧。”唐悠悠說完就徑直回房了,不過並沒有關門,也沒有關燈。

一個死囚最痛苦的時候莫過於被執行死刑的前一天,仿佛淩遲,你無法逃避,隻能倒計時,生生忍受恐懼和痛苦。

那種痛苦遠非絕望可以比擬。

蘇揚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名即將被行刑的死囚,連呼吸都充滿了疼痛。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蘇揚立即垂頭喪氣來到大左住所,推開臥室門,將大左從被子裏拉了起來。

結果發現被子裏還有一姑娘,正是這幾天一直過來湊熱鬧的一位女大學生。

大左摟著女孩對蘇揚說:“是真愛,昨夜你走了後,我們突然發現已經愛上了彼此,於是又用身體繼續交流。”

女孩也不害羞,問蘇揚:“蘇老板,今天請我們吃啥啊,我可以再帶幾個小姐妹過來嗎?”

蘇揚搖頭,指著大左說:“今天不請客了,我要和他單獨敘舊。”

女孩發嗲,摟著大左對蘇揚說:“不要嘛,我也要參加的,我已經離不開他了,我也不許他離開我。”

大左瞪著女孩問:“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女孩又幸福地重複:“我說我愛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要跟著,無論你做什麽,我都要參與,就好像,我是你身體裏的寄生蟲,好不好?”

“不,我是自由的!”大左喃喃自語,突然站起來將女孩拚命往外推,邊推邊嚷嚷:“滾蛋吧,你真把這兒當酒店啦,你真把我當你男朋友啦?可笑之極。”

“你幹什麽啊?”女孩花容失色,“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夜裏明明說要對我負責的,你騙人。”

“操,對你負責?別他媽意**了,我對自己都負不了責,我他媽這輩子不想對任何人負責。”大左將女孩的衣服狠狠扔到地上,“你聽不懂人話嗎?快滾蛋。”

女孩痛罵:“大左,你他媽是神經病,禽獸不如,不得好死,生兒子沒屁眼。”說完氣鼓鼓穿好衣服拎起包走了,走到蘇揚身邊的時候也不忘罵一句:“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丘之貉。”

蘇揚被罵的猝不及防,看著女孩的身影“哎哎”了半天,然後又看著**怒不可遏的大左問:“沒事吧你,幹嗎發這麽大的火?完全沒預兆有沒有。”

大左看姑娘走了,憤怒的表情一下子消失,然後美美地抽了根煙:“你瞧瞧她剛才都說的什麽混蛋話?我沒揍她算仁慈了。”

蘇揚:“就因為她說離不開你?要你負責?”

大左:“是啊,我他媽最煩女人說這種話了,我他媽是自由的,沒有人能羈絆我。”

蘇揚:“你有病吧,人家女孩這樣說隻是表示愛你。”

大左:“拉倒吧,我最討厭愛不愛的,愛意味著束縛,意味著愚昧,意味著走向自我毀滅。”

大左:“**也是一種愛的表達,是我能接受相愛的最高形式。”

蘇揚:“都什麽歪理邪說,我看人姑娘說的對,你他媽就是禽獸不如。”

“人本來就比不過禽獸的,在我眼中禽獸不如是一種讚許。”大左隨便披了件衣服,懶洋洋地走到陽台,一屁股坐在上麵的躺椅上,然後翹著腳曬太陽:“對了,為什麽今天不想叫人來玩了?你不叫人來,我怎麽有機會勾搭小姑娘,我該如何履行我對愛的表達?”

蘇揚:“拉倒吧你,我可不願意再給你拉皮條了。這樣,今天咱兄弟倆再痛痛快快喝最後一頓,明兒我好好上班,你好好寫作。”

大左從躺椅上蹦了起來:“為什麽啊,這些天你不也挺快樂的嘛!”

蘇揚:“我是挺爽,但有人不快樂。”

大左:“那必須是唐悠悠咯,她不爽也正常,問題是,你說過她管不著的。”

蘇揚:“她是管不著,可是她給我下最後通牒了。我要是再這樣下去,估計她非和我離婚不可。”

大左:“離就離唄,再說了,你們不還沒結婚嗎?”

蘇揚:“朋友,我沒你那麽瀟灑,我和你說過我放不下的,所以我隻能負隅頑抗,直到繳械投降。而現在,這個時刻到了。好了,你可以無情地嘲笑我了,我統統照單全收。”

大左搖頭:“no,no,no,我不會嘲笑你的。因為你根本不值得我嘲笑。不過,我現在倒是想和你探討一些深層次的話題。聽清楚了啊,請問,你愛唐悠悠嗎?”

蘇揚:“廢話,這一點兒都不深奧好不好!”

大左:“到底愛不愛?”

蘇揚:“愛啊!”

大左:“有多愛?”

蘇揚:“超過我生命。”

大左:“好,這句話暫且不深究真假,我問你,那你怕唐悠悠嗎?”

蘇揚:“有點兒。”

大左:“什麽叫有點兒?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到底怕不怕?”

蘇揚:“怕……吧。”

大左:“為什麽會怕?她不是你最愛的人嗎?難道愛的同義詞是怕?”

蘇揚:“我……真沒想過。”

大左:“是沒想過,還是根本不敢想?”

蘇揚:“都一樣。”

大左:“那我來告訴你,你怕她隻是因為你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和她在一起你有深深的自卑感。你怕她更因為是發現自己活得並不快樂,因為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從開始結合就是個錯誤,這讓你恐懼。”

蘇揚急了:“滾蛋,別他媽瞎說。”

大左:“急了?急了就證明我說到你心裏去了,你不是不敢麵對嗎?我來讓你麵對。”

蘇揚:“不說這個話題了。”

大左:“好,那我繼續問別的,唐悠悠愛你嗎?”

大左:“那你愛唐悠悠多一點還是唐悠悠愛你多一點?”

蘇揚:“這個問題沒意義。”

大左:“非常有意義,你先回答。”

蘇揚:“我愛她多,不,她更愛我吧。”

大左:“好。表麵上這個問題無意義,但當有一天你和她分開時,這個問題就會變得無比重要。”

蘇揚真生氣了:“大左你到底啥意思?我和唐悠悠永遠不會分開的,我們都快結婚了。”

大左:“可結果呢?沒結成是不是。”

蘇揚:“那不意外嘛?等過段時間我們會重新舉辦婚禮的。”

大左:“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蘇揚:“啥意思你這是?”

大左很篤定地看著蘇揚:“你不會再和她結婚的。”

蘇揚急了:“不是,大左,你丫有病吧,還想不想喝酒了,還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大左:“你一定心虛了,全被我說中了,你用憤怒來掩飾你的慌張和恐懼,欲蓋彌彰,欲蓋彌彰啊!”

“有病,你丫就是嫉妒我!”蘇揚氣死了,真沒想到大左哪壺不開提哪壺,還這麽損。

沒想到大左也急了:“操!我會嫉妒你?這簡直是這個世紀最大的笑話。請問我嫉妒你什麽?你比我有才嗎?還是你比我更自由?蘇揚我告訴你,別看你現在比我有錢,可那錢是你掙的嗎?你沒唐悠悠幫你賺錢你什麽都不是,在我心中,你丫就是個小醜。得虧你還好意思問我你變了沒有,上次我說你沒變是騙你的,現在我告訴你,你丫不但變了,而且變得麵目全非,變得自私,狹隘、貪婪,簡直就是我最惡心的那種人。不光你,傻強也變了,變得更惡心,渾身散發著臭不可當的銅臭味。你們都變了,隻有我大左沒變,我依然是最真實的存在,和我相比,你們都是小醜。”大左情緒越來越激動,指著蘇揚鼻子痛罵,“你這個小醜還好意思說我嫉妒你,有錢了不起啊?蘇揚我告訴你,等我的作品出版了,我收獲的成就將是你們這些小醜、寄生蟲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你們就等著吧,操!”

究竟什麽仇,究竟什麽怨,蘇揚怎麽也沒想到大左能說出這般惡毒的話,頭腦發熱開始本能反擊:“你丫真有病,你丫除了自我意**還有什麽本事,憋了三年憋出個兩萬字還好意思提寫作?還關於這個時代的文明,關於人類的自由呢,你丫自我催眠地挺成功的啊,這都哪兒學的本事啊!是,我的錢都是唐悠悠掙的,可要是沒有我,你丫現在有酒喝有飯吃有妞泡?扯淡,我他媽最看不起你這種貪得無厭還嘴硬的貨色,一個字,賤。我看你以後自稱賤人算了!”

蘇揚這輩子從來沒這樣和別人惡語相向過,他甚至以為自己根本不會吵架,因此他很奇怪自己怎麽能流利說出這些話,好像此刻的思想靈魂已經不屬於他。而且每說一句心中都會變得爽,腦海裏還有一個聲音在回**:毀滅,全部毀滅。

蘇揚冷冷看著大左,腦海裏的“毀滅”聲音越來越大了。

看著蘇揚無動於衷,大左突然停了下來,指著門口對蘇揚說:“不行,我不能上你的當,對你這種無信無義之徒毫無情理可講,我不走,要走也是你走,我要留下來把我偉大的作品寫完,這是對你最大的報複。就這麽定了,從現在開始,你不許打擾我一分鍾,不許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你給我快滾。”

蘇揚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往外走,剛走幾步,又被大左叫停。

大左的罵聲繼續在他身後響起:“別以為這樣你就不需要再給我錢了,為了對你懲罰,你不但要繼續給我生活費,而且還得加倍,直到給我把書出版了,到時候從我天價稿酬裏扣除,我連本帶息一起還你,我絕不欠你一分錢,我就是這麽有氣節,操!”

蘇揚麻木地離開麻木地走到大街上,麻木地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麻木地麵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公司。愛人指責,兄弟發難,此刻的他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但他不惶恐,更不畏懼,反而很享受一個人的狀態。

“就這樣,我被生活拋棄了,但我依然活著,依然要麵對和接受。”他邊走邊想,雙手伸向天空。天氣越來越溫暖了,空中又飛滿了灰白色的柳絮,那是北京春天特有的風景。蘇揚心想曾經他和大左傻強還追逐過這飛舞的柳絮呢,那時候可真夠傻x的,可是現在連成為傻x的力量都沒有了。

在一家水果小賣鋪的門口蘇揚看到一個麵色姣好的中年女子正在和老板爭執,雙方情緒都越來越激動,口角聲也越來越大,蘇揚聽了會兒,原來中年女子給兒子買了幾個蘋果離開後發現店主少找了兩塊錢就回來要,但店主言之鑿鑿說肯定找錢了並且諷刺她故意訛錢,雙方都堅持自己沒撒謊,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但無聊的閑人太多,就當看戲打發時間。中年女子顯然受過良好教育,吵架還總試圖講大道理,店主言語也越來越刻薄,對中年女子全麵展開人身攻擊,很快氣勢上就全麵占了上風。中年女子說著說著突然號啕大哭起來,有人勸她為了兩塊錢這樣勞神傷心不值得,中年女子邊哭邊說:“我哭不是因為舍不得兩塊錢,我哭是因為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現在這樣,為了兩塊錢會不顧尊嚴廉恥在大街上和別人吵架罵娘,現在的我是曾經的自己最討厭的模樣,可是我錯了嗎?”

蘇揚突然也好想哭,他趕緊跑到一個無人的地方,蒙著頭,不想看這個世界,也不想看到自己。

蘇揚等自己足夠冷靜後回到公司,徑直走到唐悠悠辦公室,帶著點討好的心態對唐悠悠大聲宣布:“從現在開始,我要恢複原來的生活了。”

唐悠悠正對著電腦思考,淡淡“哦”了一聲。

“我和大左吵架了。”蘇揚補充了一句。

“因為什麽?”唐悠悠將視線移到蘇揚身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唐悠悠隻要在公司,情緒永遠波瀾不驚。

“價值觀不同吧。其實也不是什麽具體的事,挺莫名其妙的。”蘇揚歎了口氣,邊往外走邊說:“隻是告訴你一聲,不要再擔心我。”

“好!”唐悠悠又是淡淡回答了聲,繼續思考自己的問題。

對於唐悠悠的反應,蘇揚感到委屈,但又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隻得悵然若失地回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和手機,拔掉電話線,不想和這個世界發生聯係。站在陽台上,蘇揚長久凝視著窗外的城市,腦海裏不斷閃回過往的畫麵。他明白其實大左說得沒有錯,他愛唐悠悠,更怕唐悠悠,因為他們確實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也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因為太規矩太呆板太按部就班,仿佛日曆,從1月1日可以看到12月31日,然後又是漫長循環。他甚至開始後悔,如果當年沒有選擇她,現在可能會貧窮落魄,但一定會更自由更開心。這個可怕的念頭其實由來已久,隻是他一直不敢麵對,所以他一直安慰自己,麻痹自己,告訴自己其實所有的選擇都是英明正確的,自己簡直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那個人。直到今天大左用最粗鄙的語言將之戳破,讓他無法再逃避。可是麵對現在的生活,他根本無法反抗,更別說放棄。他隻能承受,哪怕會越來越不開心,會越來越累,也隻能承受,至於何時是頭,他根本不知道。

或許這就是大多數人都要接納的生活吧,你對它再不滿意再有意見可是都無能為力去改變,因為改變的結果更加無法承受。

“如果一定要將人生劃分為各個階段,那麽我和我的青春徹底告別,就請從此時此刻開始。”蘇揚喃喃自語,然後用力打開門,開機、插上電話線,坐到辦公桌前,開始認真工作。

一個封麵模特的基本素養 掃一掃逗趣好玩的編輯部故事等著你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