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第二天一早,修平區沙塘街派出所所長陳高明接待了展峰一行人,他也是當年“陳浩山搶劫案”的主辦民警。

在此期間,市局已派人從法院檔案室調出了該案的卷宗[7],陳高明所長用手拍了拍卷宗皮上的塵土,萬分感慨地開了口:“展隊啊,說實話,這案子早就該結了,可這些年來,我始終對受害人家屬心存歉疚啊!”

展峰知道這位老民警必然還有話要說,而且多半與案件本身有關,就沒有打斷。

陳所長捋清思路,接著說:“事情發生在1993年3月27日,那天正好是我值班。晚上10點,一對父女走進派出所大院。父親叫莫士亮,是我們修平區印刷廠的工人,他的女兒叫莫汁,還是個初二的學生,單親家庭。”

隨著陳所長娓娓道來的聲音,一雙單親父女的身影投入了在場眾人的腦海之中。

“我第一眼看過去,就發現莫汁被嚇得渾身顫抖,孩子眼圈哭腫了,肯定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我把父女倆請進辦公室詢問,莫士亮含著眼淚告訴我,他的女兒莫汁,剛剛被人搶劫,且意圖強奸。”

時隔多年,陳所長想起這個案子,仍是麵有怒意:“我一聽就炸了毛,莫汁還隻是個初中學生,發生這樣的案子,造成的影響豈止惡劣可言?我馬上就給我們所的女民警打了電話,讓她過來幫助莫汁回憶案件情況。”

“那天晚上8點,是修平區實驗中學放夜課(晚自習)的時間,莫汁是課代表,有事耽擱,所以回家晚了些。學生放學都在固定時間湧出學校,一旦過了點,路上就基本見不到幾個人影了。莫士亮工作的印刷廠經常加班,所以莫汁從上初中開始,就一直是自己走路上學。”

“晚上9點半,當她走到銅鑼胡同時,隱約聽見有人在叫救命,莫汁就跟著聲音走了進去。進去胡同以後,她發現有兩名持刀青年,正劫持三名女學生索要錢財。”

“拿刀的,就是陳浩山、陳星兩兄弟?”司徒藍嫣問。

陳所長遞上卷宗,點頭道:“就是他倆。情況非常危險,莫汁見狀,想都沒想上去就是大吼一聲。她告訴我們,本來她想著有人出聲可以嚇走兩人,可沒想到,莫汁的行為,直接惹怒了陳浩山。”

陳所長咬緊牙關,費了好大力氣才能繼續說下去:“陳浩山讓陳星看著三名女學生,他則把莫汁逼到了牆角,不光對莫汁實施了搶劫,還把她的衣服扒光,準備強奸。”

“他們得手了?”嬴亮聽得怒形於色,一個少女見義勇為卻遭受壞人侮辱,對他這種自認是鐵血漢子的人而言完全不能忍。

“沒有,弟弟陳星見哥哥動了真怒,他怕陳浩山惹出大事,於是慌忙上前阻攔,在陳星的勸說下,陳浩山才就此作罷。”

展峰問:“那三名學生呢?”

陳所長冷笑道:“跑了!”

展峰繼續追問:“當時有沒有核實身份?”

陳所長搖了搖頭:“案件發生之後,我們所當夜出動全部警力去抓捕嫌疑人,後來在一個橋洞裏發現了兩名可疑青年。我們上前詢問時,他倆拔腿就跑,我們兵分兩路將兩人抓獲。從他們身上搜到了莫汁被搶的現金和手表,經莫汁辨認,嫌疑人就是陳浩山、陳星兄弟倆。”

“陳星交代,他們不光搶了莫汁,另外三名學生也沒能幸免。為了核實該案,我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全區範圍尋找那三名學生,但一無所獲。按照法定程序,如果找不到她們,僅有嫌疑人的口供,無法立案。”

司徒藍嫣秀美的眉頭幾乎打成一個結,無法立案意味著壞人不可能得到懲處。

陳所長說:“後來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就把附近中學所有符合條件的女學生的信息都調了出來,可莫汁對她們沒有任何印象。一直到偵查羈押期限結束,被搶的幾人,始終沒有找到。如果事情到此為止……也不會讓辦理此案的我們到現在都如此心寒……後麵,又發生了一件讓我們極為痛心的事……”

展峰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陳所長臉上,“什麽事?”

陳所長似乎很不想提起,他點了一支煙卷,吸進去一大口,待嗆人的煙霧被他全部帶入肺中後,他才說道:“案件發生後兩個多月,莫汁在家割腕自殺了。”

司徒藍嫣驚道:“什麽?自殺了?難道是調查的過程中泄露了個人隱私?”

陳所長搖頭。“辦這種案件,肯定要把保護個人隱私放在第一位,況且莫汁還是個學生,那就更不能大意。我們所民警嘴巴都很嚴,但不知道為何,莫汁被強奸的消息還是被傳得全校皆知。”

“莫汁割腕之前,給她的父親留了一封信,大致內容就是她受不了同學們的以訛傳訛,覺得自己不清白了,所以,選擇了輕生。”

展峰沉思片刻問:“她的父親莫士亮,是不是認為這件事是那三名女學生傳出去的?”

陳所長微微點頭。“對,他因此受了極大的刺激,有段時間,隻要學校放學,他就會站在門口攔住女學生,問到底是誰說他女兒被強奸了,整個人……就跟發瘋了一樣。”

展峰立刻把王沐、呂月、李紅然三人的照片調了出來,“當時你們調取的學生信息中,有沒有這三個人?”

陳所長翻開卷宗,找到了莫汁的辨認筆錄。在辨認照片中,他發現了三張相似的學生照:“展隊,你看,是不是這三位?”

展峰馬上叫來隗國安。老鬼眼神何其犀利,他隻是掃了一眼,就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案件調查至此,一切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案子已經破了。”不知為何,展峰說出這句話時,語氣裏卻毫無半點喜悅之情。

其餘人都沉默地看著他。

司徒藍嫣緩緩地道:“0617係列殺人案中的三名死者,就是當年袖手旁觀的那三位女學生,而殺了她們的,是搶劫她們的嫌疑人,陳浩山。”

陳所長抽著煙,一言不發地聽著專案組發言。

司徒藍嫣繼續說:“陳浩山跟她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要報複她們的人,是莫汁的父親莫士亮。”

“他是怎麽跟陳浩山勾搭到一起的?陳浩山明明就是導致莫汁死亡的元凶,如果不是他對莫汁……”嬴亮欲言又止,“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有這些後續。”

“莫士亮跟陳浩山有什麽糾葛,我們暫時不得而知。”展峰道,“不過,找到這對雇主和劊子手,確實是當務之急。”

“可是案發時間,並不是6月17日。”司徒藍嫣仍有疑惑。

“搶劫案發生在月底,莫汁是在案發後兩個月選擇輕生的。0617……恐怕是她的忌日。”展峰語氣平淡,但一貫有些涼薄的眉宇間卻也有了一絲痛意。

年輕又有正義感的少女,竟然就這樣無辜早逝……任憑是誰,也不可能毫無所動。

殯儀館很快提供了火化證明,果然,在莫汁的死亡日期一欄中,填寫的正是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