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盲山悲情5

二十一

賣血歸來的“爛瓜”們異常興奮,他們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構想著攢夠會費後的發財美夢,瓊光磊是聽在耳內,急在心中。拉不了人入會,他最多隻能成為普通會員,那些大佬分享的成功經驗,在他這裏隻能付諸東流。

這一夜,瓊光磊徹底失眠,他整晚都在惦記那個“魚塘”。阿印每天都會從外麵帶來新人,而新人聽完課後很快又離開院子。在瓊光磊眼裏,他們都是掌握了“釣魚技巧”的人。瓊光磊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魚塘邊看別人搶錢,如果他再想不出辦法成為更高級的會員,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將徹底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他躺在**輾轉反側,不知何時,窗外響起了雞鳴聲,勤奮的“爛瓜”們從睡夢中醒來,他們端坐在床頭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朗讀《直銷口訣》:

“十年打工一場空,隻有直銷成富翁。

“中華兒女千千萬,張三不幹李四幹。

“幹的幹,看的看,幹的賺了幾百萬,看的還是窮光蛋。

“大多數人沒主見,怕吃虧,怕受騙,結果財富靠邊站。

“國家政策在改變,傳統生意不好幹。

“抱團取暖是關鍵,加入直銷努力賺!”

朗讀聲很快連成一片,漸漸地屋內所有人都跟上了第一個人的語速,多人發聲讓口號越喊越亮,半個小時後,包括瓊光磊在內的所有“爛瓜”都熱情飽滿地高舉拳頭,發出成功者的呐喊。

早上8點,阿印像往常一樣送來兩筐饅頭,所有人排成一排逐個兒領取,當隊伍排到瓊光磊時,阿印說:“你吃完飯跟我走一趟。”

瓊光磊露出一絲恐慌:“走?去哪裏?”

“你先別問這麽多,把行李收拾好。”

“你是不是要趕我走?”瓊光磊的語氣中充滿了哀求。

阿印有些不耐煩:“回頭我會告訴你原因,下一個。”

來到“白瓜營”這麽久,阿印對誰都客客氣氣,今天阿印的態度,讓瓊光磊有些惴惴不安。

“一清二白”的早餐瓊光磊無心去品嚐,他如臨大敵般蹲在牆角等待阿印召喚。竹筐中的饅頭很快發完,阿印對其他人交代了幾句,便朝瓊光磊走了過來。

“為什麽不收拾行李?蹲在這兒幹嗎?”

“難道你真要趕我走?”

阿印長歎一口氣:“不是我要趕你走,是有人要把你拉走,這個人我得罪不起。”

“誰要把我拉走?”

阿印沒有回答,他轉而問道:“光磊,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得罪過他們?”

瓊光磊一臉無助:“他們?誰們?我一下火車就被你帶到了這裏,我連院子門都沒出過,能得罪誰?”

阿印重重地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你趕緊去收拾行李吧,我把你帶到地方再說。”

見沒有回旋餘地,瓊光磊就是再想賴在這裏,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背著行囊從屋內走出,室友們用一首呂方的《朋友別哭》為他送別。

“有沒有一扇窗/能讓你不絕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來像夢一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輸/有人老/到結局還不是一樣/有沒有一種愛/能讓你不受傷/這些年堆積多少/對你的知心話/什麽酒醒不了/什麽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頭望/朋友別哭/我依然是你心靈的歸宿/朋友別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紅塵中/有太多茫然癡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觸……”

歌聲越唱越大聲,但終究還是沒有蓋過摩托車的轟鳴,瓊光磊和室友逐一握手後揮淚離開了這裏。

阿印載著瓊光磊在迷宮似的街巷中來回穿梭,一個小時後,兩人終於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個比“白瓜營”還要大一倍的四合院。

“到了,咱們進去吧。”

瓊光磊提著包裹跟在阿印身後,院子中有男有女,人聲嘈雜,目測有五六十號人,和“白瓜營”不同的是,這裏的人各個無精打采、麵黃肌瘦,他們或坐,或躺,或倚著牆根,像極了清末的大煙鬼。在這裏,瓊光磊沒有受到像“白瓜營”那樣隆重的迎接,院子中那幾雙空洞無光的眼睛也隻是在他身上瞟了幾眼便轉向別處。

“別愣著,跟我過來。”阿印拉了拉瓊光磊的衣袖,將他拽進了最裏側的一間平房內。

“仝爺,您要的人我給您帶來了。”

瓊光磊注意到,阿印說話時身子微微前傾,他就是再笨也能猜到麵前的仝爺絕對是個大人物。

“嗯!”仝爺點點頭,“人你就留下吧。寬仔。”

“仝哥,您吩咐。”

“帶阿印去領稅(錢)。”

寬仔伸出左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您這邊走。”

阿印沒有多說一句,轉身離開,屋內隻剩下瓊光磊和仝爺兩人。

“不要緊張,我對你並沒有惡意。我叫仝暉,北方人,道上的人都習慣喊我仝爺。”

對方輕鬆的語氣,讓初來乍到的瓊光磊安心不少。剛進來時,他一直弓著身子,並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當判定對方真的沒有惡意後,他這才敢正視對方。這不看不知道,麵前這位仝爺最多也就30歲出頭。瓊光磊雖然沒混過社會,但是他沒少聽說關於黑社會的種種,俗話說:“江湖無大小,看誰混得好。”既然阿印能畢恭畢敬地喊對方“爺”,那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地位指定不低。

瓊光磊憋了半天,吐了一句話:“仝爺好,我叫瓊光磊。”

“兄弟,屋裏就咱兩個人,不必客氣,今天把你找來,是有一事相求,請兄弟務必答應。”

“仝爺,隻要不違法,什麽事都好說。”

仝暉微微一笑:“我們都是正經生意人,絕對不違法,這點你可以放心。”

“隻要不違法,我什麽都能幹。”

仝暉從身後掏出了一份檢測報告,報告抬頭的地方赫然寫著瓊光磊的大名。

“這個是……”

“是你的血液檢測報告,你的血型是Rh陰性血,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熊貓血’。”

瓊光磊從小到大沒去過正規醫院,就算仝暉講得如此直白,他還是一臉茫然。

“這麽跟你說吧,你這個血型極為稀少,除了我老婆,你是我一年內見過的第二個‘熊貓血’。”

“仝爺,我沒測過血型,裏麵的道道我也不懂,您就說這‘熊貓血’能幫您幹啥吧。”

“幫我救命。”

“救命?”

仝暉重重地點了點頭:“屋裏就咱兩個人,有些事我也不瞞你。6年前,我老婆懷了個孩子,可沒想到從懷孕24周開始就大出血,隻能住院保胎。經醫生檢查,她的血型是Rh陰性血,這種血型很稀少。而且我老婆從小就和家裏斷了聯係,父母指望不上。為了能找到血源,我聯係了所有大醫院的血庫,都沒有存血。後來因為沒有血,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孩子沒了胎心。自從孩子被引產後,我就發誓,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於是我做了‘血頭’。”

“仝爺,‘血頭’是什麽?”

仝暉指了指門外:“看見院子裏的那些人了嗎?”

“看見了。”

“他們都在等著輸血,而‘血頭’的工作就是負責給他們聯係買家。”

“賣……血?”

仝暉沒有避諱:“你要這麽理解也可以。”

瓊光磊恍然大悟:“難怪一個個都無精打采的樣子,原來都是在休養身體等著賣錢。”

“出來闖社會,誰能沒個難處,我的工作就是幫他們牽線,賣個好價錢,好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此話一出,瓊光磊對仝暉肅然起敬,他豎起大拇指:“仝爺,您是大善人!”

仝暉擺了擺手:“客套話咱先不聊,我還是想和你聊聊正事。”

“嗯,仝爺您接著說。”

仝暉給瓊光磊讓了支煙,繼續說道:“我本以為幹了這行,找血源就會簡單得多,可後來我才知道,Rh陰性血的血源真是可遇不可求。其間我也找到過幾個,可無奈的是我和我老婆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正常受孕,這事一拖就拖了6年。我今年三十有六,我老婆隻比我小一歲,醫生說,女人年齡越大,就越難受孕。權衡利弊之後,我和我老婆去做了試管嬰兒,可沒想到的是,懷孕21周我老婆又查出是前置胎盤,醫生說,胎兒發育完全之後,隻能通過剖宮產的方式分娩。你也知道,一旦手術中大出血,沒有足夠的血源供給,我老婆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所以到時候如果需要血,希望兄弟能幫個忙。”

瓊光磊也是性情中人,聽仝暉說得如此推心置腹,他把袖子一擼:“仝爺,既然是救嫂子的命,隻管抽就是!”

“謝謝兄弟,隻要母子平安,我仝某定會重謝。”

瓊光磊把胸口拍得“啪啪”響:“啥謝不謝的,救命要緊!”

仝暉雙手抱拳,接著他朝門外喊道:“寬仔!”

“仝哥,您說。”

“你那屋正好空張床,光磊兄弟就住你那兒,今後他的衣食住行你一定要給我安排好。”

“放心吧,仝哥。”

二十二

走出房門,寬仔把瓊光磊帶到了院子的另一個拐角,這裏也有一間平房,裏麵的布局和賓館標準間如出一轍。

“以後咱倆就湊合住這裏了,環境比較簡陋。”

“沒有,比我之前住的10人間要好很多。”

“我叫熊寬,是仝哥的把兄弟,排行老三,平時他們都喊我‘寬仔’或‘三哥’。”

“寬哥,我叫瓊光磊,你比我年紀大,喊我‘光磊’就成。”

熊寬扔給瓊光磊一支煙:“你的身份證我看過,也大不了幾歲。對了,你之前是幹啥的,為啥要跑去做傳銷?”

瓊光磊連忙糾正:“不是傳銷,是直銷!”

熊寬點點頭:“我知道,一個意思。”

“這怎麽能是一個意思?”

熊寬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對,是直銷,不是傳銷。來,說給我聽聽,你之前是幹啥的,為啥要跑去幹直銷?”

瓊光磊很實誠,對陌生人也沒什麽防備,除了從家裏偷錢那點兒破事沒說外,其他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毫無保留地告訴了熊寬。熊寬是個社會人,察言觀色是他在社會上立足的基本技能。瓊光磊說話時,熊寬就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多年的經驗告熊寬,瓊光磊絕對是個沒有心機的實在人。

聽他說完,熊寬微微一笑:“看來阿印這小子這麽多年還是用老一招兒。”

“老一招兒?寬哥你什麽意思?”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晚上你跟我走一趟就明白了。”說完熊寬不再解釋,獨自躺在**看起了電視。

見對方不想再浪費口舌,瓊光磊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電視上。電視裏播放的是當年TVB最火的犯罪劇《法證先鋒》,瓊光磊剛看了沒兩集便被劇情深深地吸引住。人一旦集中精力,時間便會過得飛快。

“光磊,別看了,是時候出發了!”聽見門外熊寬的吆喝,瓊光磊這才注意到屋外天色已深。

院子車棚中停了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熊寬拉開車門,示意瓊光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寬哥,我們去哪兒?”

“帶你故地重遊。”熊寬擰動鑰匙,轎車在巷子中七拐八拐,朝火車站的方向駛去。

如果換成其他人,差不多就該猜出了熊寬此行的意圖,然而被深度洗腦的瓊光磊還是一臉茫然地坐在副駕駛。熊寬今天的所作所為,其實全都授意於仝暉。瓊光磊做的是傳銷,這一行在社會上隻能算是入門級偏門。有句話說得好:“所有賺大錢的方法都寫在《刑法》上了。”而傳銷在當年還算不上違法行為,這行資金流水雖然大,但是由於參與人數眾多,也最容易出事。偏門中,做傳銷最多隻能算得上“薄利多銷”。熊寬做的是賣血的行當,其中最不缺的就是急於籌錢的傳銷者,接觸多了,他對傳銷者自然也相當了解。

傳銷的精髓在於“洗腦”,那些被徹底“洗腦”的人,往往被人賣了還會樂嗬嗬地幫別人數錢。依照熊寬的經驗,要判斷一個人被“洗腦”的程度,隻需要觀察對方的眼睛,那種異常渴望又興奮的目光並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情感流露。對於瓊光磊,熊寬隻要瞟一眼就能看出他已被深度“洗腦”。

仝暉是熊寬的大哥,他的家事熊寬是一清二楚。那時候網絡不發達,人的思維也沒有現在的人開放,再加上媒體過分渲染“獻血會增加感染艾滋病的概率”,這使得敢自願獻血的人寥寥無幾。而在這些人中,想找到罕見的“熊貓血”,簡直是大海撈針。

雖然概率小,但是不代表找不到,可關鍵就在於任何行業都存在競爭。仝暉作為外地人,雖然能力不容小覷,可背後想捅他刀子的人也不在少數。在文州,隻要是靠“血”吃飯的大小“血頭”,幾乎都知道仝暉在找熊貓血,那些背地裏耍陰招兒的“血頭”,隻要發現熊貓血,要麽高價壟斷,要麽就掐斷血源,這使得仝暉苦苦尋了一年,也沒有著落。

仝暉是社會大哥,最講究江湖麵子,那些在網上發帖求助的事,普通人可以幹,但作為“血頭”的他絕對幹不出來。他做人的原則是,用關係擺不平的事,那就用錢擺平。在遇到瓊光磊之前,仝暉已花高價從外省“訂”了一個“血奴”。

“血奴”從字麵上便可以理解,與其他賣血者不同的是,“血奴”隻為單獨的受血者服務;他的優點是可以保證血液中不含有任何病原,而且還可以根據受血者的要求,服用特殊的食物和藥品,用於增加血液中某種物質的含量。既然是點對點服務,那價錢自然也高得離譜。在黑市,普通血型的“血奴”每200毫升的售價為800元至1000元;稍微緊缺一些的血型,都在2000元左右,而“熊貓血”的“血奴”絕對是可遇不可求,黑市價更是飆到每200毫升1萬元,就這還是有市無價。而仝暉聯係的“血奴”,要價高達每200毫升2萬元,是醫院價格的10倍。

雖然找到了血源,不代表危險已經解除,每個人的極限供血量是1000毫升,如果在分娩的過程中,遇到大出血等緊急情況,1000毫升也是杯水車薪。瓊光磊的出現,等於讓仝暉懸著的心徹底落了地。

把瓊光磊招來之前,仝暉把他在文州的底細調查得一清二楚。瓊光磊沒有賣過血,血源比那位外省的“血奴”強上不知多少倍,而且瓊光磊年輕,造血細胞有很強的活力,他的血被血販子稱為“金血”。有了瓊光磊,那位不知賣過多少次的“血奴”肯定要往後排了。

而就目前看來,瓊光磊唯一的瑕疵就是被傳銷組織“洗腦”太深,為了穩妥起見,仝暉當然不會讓他“身在曹營心在漢”,為了徹底讓瓊光磊認清傳銷的本質,他特意安排熊寬給他來一場“反洗腦”。

二十三

20分鍾後,熊寬把車停在了火車站東側的巷口附近。

“這裏是不是很熟悉?”熊寬問。

瓊光磊眯起眼睛,仔細地瞅了瞅:“嗯!一個多月前我剛下火車就被幾個婦女拉到了這裏,好在當時遇到了阿印,否則我就被她們給搶了。”

熊寬“嘿嘿”一笑:“他們的老大是不是叫‘崩牙’?”

“崩牙?”瓊光磊嘴中喃喃自語,很快他靈光一現,拍著大腿說道,“對對對,就叫‘崩牙’。”

“好,別吱聲,好戲一會兒就上演。”

說完,瓊光磊在熊寬的示意下坐在了後排座,這樣從外麵就很難看見車內的情況。沒過多久,車外響起了七嘴八舌的嘈雜聲:

“小夥子,住店吧,我們那兒有漂亮的小姑娘,保證你滿意!”

“對呀,對呀,我們那裏的小姑娘既熱情又奔放,保證你快活的啦!”

瓊光磊:“這幾個人我……”

熊寬:“噓,別說話。”

“幹什麽的?快給我放手!”

從聲源判斷,說話的人就在轎車外不遠的地方,瓊光磊透過車窗,剛好看見了阿印的影子。

之後發生的一切,和瓊光磊一個多月前的記憶完美重疊,待阿印騎車把人帶走後,舉牌的幾位婦女又重新回到了出站口的位置。

熊寬愜意地點了支煙:“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瓊光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麽和我的遭遇那麽像?”

“什麽叫像,簡直一模一樣好不好!”熊寬重新擰動鑰匙,把車開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傳銷這一行在我們眼中是不入流的偏門,火車站的婦女叫‘哨姐’,來接你的阿印叫‘渡客仔’。‘哨姐’長期盤踞在火車站,她們的眼光很毒,一眼就能看穿人的身份,而那些從外地來的打工仔在她們口中叫‘貨’。文州大大小小的傳銷組織有上千個,很多組織都是從‘哨姐’手裏拿‘貨’,成群結隊的‘貨’由較大的傳銷組織吞並,像你這種落單的‘貨’則留給阿印他們這種小的傳銷組織。如果你留心觀察,會發現阿印每次帶新人都是在晚上11點左右,有時候一晚上隻帶一個,有時候一晚上能帶回去好幾個。”

“沒錯,阿印都是晚上帶人回來。”

“那是因為各個傳銷組織之間有時間分工,來文州找工作的人很多,‘哨姐’每個小時都能抓到‘貨’,為了讓眾多的傳銷組織都有穩定的‘貨源’,他們會自行約定時間,比如晚上11點到淩晨1點這兩個小時的‘單貨’,都是供給阿印所在的傳銷組織。

“他們的手段很簡單,總結起來就八個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像你這種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最容易相信別人。他們就是利用這一點與你建立信任,然後把你一步步拉進傳銷組織。”

熊寬掐滅煙卷接著說:“你們的會費是3800元,分什麽普通會員、VIP會員之類的,按照他們的要求,你交了3800元以後,再拉5個人進來,就能坐著分錢。可你想過沒有,加上你,6個人的錢一共是多少?22800元,而你達到目標,你能分多少?1900元,連個零頭還不到,剩下的2萬多去哪裏了?還有,你怎麽能保證你拉來的人就一定能發展下線?如果發展不了,你隻能再騙其他新人,等你把親戚好友都坑一遍你才發現,大錢都落入了別人的腰包,你連零頭都拿不到。等你明白過來,為時已晚。

“對於那些沒錢入會的‘爛瓜’,男的他們會組織賣血,女的則被慫恿賣**,更有甚者還會讓你器官移植,什麽賣腎、割肝、眼角膜捐獻都是常事。一旦有人走到這一步,就等於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聽完此番話,瓊光磊麵無血色,若不是親眼見到、親耳聽到,他就是打死也不會想到“直銷”的背後隱藏的秘密是如此駭人聽聞。

熊寬換了個話題:“仝哥把嫂子的事和你說了?”

“說了,嫂子三個月後生產需要血。”

“仝哥為人仗義,我之所以冒著被人指責的風險告訴你實情,也是仝哥的意思。他看你為人忠厚,不想你這麽年輕就誤入歧途,說白了,仝哥就是想拉你一把。”

瓊光磊一個農村娃,能被社會大哥如此看重,也算是祖墳冒青煙了。聽熊寬這麽說,瓊光磊連忙作揖:“謝謝仝哥,謝謝寬哥!”

“沒什麽謝不謝的,咱都是外地人,能在文州遇到也是緣分,嫂子的事還要拜托你,隻要嫂子平安,以後跟著仝哥,大富大貴不敢說,最起碼比做傳銷要好上百倍。”

“寬哥,你放心,隻要我瓊光磊還有口氣在,我就不會讓嫂子出事!”

二十四

對仝暉來說,瓊光磊的利用價值很大,幫忙獻血的事先不說,單把他圈起來當“血奴”,一年也有不菲的收入。所以仝暉為了把瓊光磊留下,可謂是費盡心機。按計劃,他先是安排熊寬給瓊光磊“反洗腦”,讓對方心存感激,打了一手感情牌。可俗話說得好:“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感情再好也不能當飯吃,沒有“經濟基礎”還談什麽“上層建築”。仝暉深知要想讓一個人對他死心塌地,一定要讓對方有利可圖。所以在收買人心後,他準備拉瓊光磊入夥。

所謂“氣賴生命之根,血賴生命之源”,血在人體中承擔著運送氧氣和營養物質的重要作用,人一旦失血超過30%便會危及生命。正常人可能很少遭遇失血性休克,可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血液是他們續命不可缺少的“良藥”。然而血液在各個醫院永遠都是供不應求,不管什麽時候,“血庫告急”似乎已是一種常態。除非危及生命,醫院才會緊急調用少量庫存,那些住院輸血的普通病人,醫院通常會讓患者采用“互助獻血”的方式來解決血荒。

所謂“互助獻血”本意是鼓勵患者的親朋好友幫忙獻血,想法雖好,但實施起來卻相當困難。舉個例子,按照每人每次獻血不超過400毫升來計算,那麽一個住院輸血的普通病人最少需要2至3人輪流獻血才能完成治療。這種情況對住在醫院附近的病人來說似乎問題不大,可對那些進城求醫的患者來說卻成了邁不過去的坎兒。自己住院,還要拉著親朋好友輸血,對“人情淡如水”的社會關係來說,操作起來十分困難。在“供求關係”極度不平衡的情況下,“買血”成了解決問題的捷徑。

在南方城市,私立醫院遍地開花,由於承包者舍得花錢,很多私立醫院的名聲遠遠超過公立醫院,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莆田係醫療”。私立醫院和公立醫院最大的區別在於管理製度。“私立”大多采用的是績效製,績效工資和醫生的業績直接掛鉤,醫生每開一味藥、每做一台手術都會有相應的提成。在很多私立醫院,把患者信息販賣給血販子已是公開的秘密。

對患者來說,買血可以解決燃眉之急;對醫生來說,供血可以拿到高額的提成;對賣血者來說,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解決經濟拮據的窘境。所以縱觀“賣血”的整個利益鏈條:一來不存在“強買強賣”,二來又能“多方獲益”。因此這種“周瑜打黃蓋”的黑色產業,隻要能保證血液安全,幾乎很少有人去舉報。

賣血這種事,如果放在十幾二十年前,是存在相當大的隱患的,而在檢驗技術成熟的當下,血液篩查已成為輸血前的必經手段。毫不誇張地說,很多血販子甚至會自購檢驗設備對賣血者的血源提前進行疾病檢驗,為的就是確保萬無一失。

賣血這門行當,官方術語叫“有償獻血”,其有著嚴密的組織分工。一個完整的賣血組織,被稱為“血幫”。在“血幫”中,排在第一號的叫“血頭”,是“血幫”的“靈魂人物”,他主要負責疏通“供血渠道”。在利益鏈條中,“渠道”是決定組織收入至關重要的因素。假如“血頭”可以疏通一家三甲級醫院,那麽一年的利潤最少以千萬起算。

金字塔的下一層是“血介”,是“血液中介”的簡稱,他們主要是從醫院搜羅患者信息,幫助患者尋找“血源”並收取相應的費用,“血介”兩個字的拚音首字母是“XJ”,行裏的人為了掩人耳目,通常稱呼“血介”為“老J”。

“老J”並不會單獨行動,每次交易時還會帶幾個手下,一來是記錄患者的用血量、用血時間以及用血次數等信息,二來是配合醫院完成外來血液登記、檢驗等一係列工作。“老J”的手下多是組織中比較值得信賴的成員,由於要經常穿梭在醫院病房之間,他們通常也會穿著白大褂。這些人閑來無事,經常自嘲自己的打扮像是做實驗的小白鼠,所以在行裏,他們常被喊作“血老鼠”。“血頭”“老J”“血老鼠”,這三類人都活躍在醫院內部,待“院內”一切搞定,就是“院外”大顯身手的時刻。

等“老J”收了錢,“血老鼠”登記好患者需求,整理好的信息會第一時間傳給院外的“血工”。在介紹“血工”之前,還必須提前解釋一下“血種”和“血屋”。患者買血,為的就是救命,血源的及時性尤為重要,為了能保證血液及時調度,很多“血幫”會專門設置一個“血屋”,每個“血屋”中都寄養著大量靠賣血為生的“血種”(賣血者)。“血屋”可以給“血種”提供臨時住宿和就餐服務,價格要比市場價低很多。

“血工”則是“血屋”的負責人,熟悉掌握每位“血種”的血型和健康情況,隻要“血老鼠”報出患者需要的血型,能第一時間計算出“血屋”的活體存血量。當然,並不是所有“血種”都願意住在“血屋”中,比如學生、服務員、小姐甚至一些藍領、白領,他們會因各種各樣的經濟需求加入“血種”的隊伍中,這些人大多會在“血屋”登記個信息,保證隨叫隨到。

“血工”除了要掌握“血種”的血源信息外,還要熟知每個人的健康狀況,比如得了感冒、發燒、結核病等不宜輸血的疾病的“血種”要及時更換,還有一些過度賣血的“血種”,要保證他們正常的休養時間。一個出色的“血工”可以保證一個賣血組織的“良性循環”,所以這個位置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勝任的。

“血工”也有手下,被稱為“血仔”。“血仔”的主要任務就是為組織源源不斷地拉入更多的“血種”。網吧、遊戲廳、酒吧、學校、工廠、辦公大樓這些人流密集場所,都是“血仔”最活躍的地方。在他們眼裏,任何人都有成為“血種”的可能。幹這行的都知道,絕大多數“血種”第一次賣血是圖個好玩、刺激,可等到真金白銀遞到他們手上時,他們才會覺得賣血是一個賺錢的捷徑。

文州血市,每200毫升血液售價為400元,倘若一周獻一次,一個月可以輕鬆賺到1600元,這筆錢對於很多學生和務工者,都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所以隻要有新的“血種”加入,這些人100%都不會隻賣一次就收手,人性貪婪的本質,在賣血時表現得淋漓盡致。

賣血這一行當到底有多賺錢,我們可以算一筆賬:在醫院內,“老J”和患者約定的市場價格為200毫升1000元;這1000元中,科室醫生會抽走100元,“血種”拿走400元,剩下500元便是組織的純利潤。

文州市一家中等規模的私立醫院,每天血液的均需量在20000毫升上下,按照50%的購血量計算,隻要“吃”下一家像樣的醫院,“血幫”一天便能售血10000毫升,純利潤折合人民幣整整25000元,一年下來就是900多萬元。

巨大的利潤麵前,自然存在激烈的競爭,在搞定“關係”的前提下,誰的“拳頭”硬,那誰就具有核心競爭力。每個“血幫”中都有可以鏟事的打手,他們被稱為“血槍”,“血槍”的戰鬥力,直接關係著組織的穩定。

“血頭”“血介”“血老鼠”“血工”“血仔”“血槍”“血種”,有了這七類人,才可被稱為一個完整的“血幫”。

二十五

仝暉帶領的“血幫”為北派,幫眾均為性格剛烈的北方人,他們靠硬碰硬搶下了市區陽光醫院的全部供血渠道。陽光醫院是一家莆田係的綜合性醫院,規模接近“三乙”,日均供血量在8000毫升左右,靠著這一家醫院,“北派血幫”一年賺個五六百萬不在話下。錢來得容易,花起來也順手,仝暉出手很大方,一年的利潤中有百分之八九十都被幫眾揮霍,幫派的大賬,每年僅有不到百萬入賬,刨去買房置地,這些年,仝暉並沒有多少積蓄。

仝暉有三個結拜兄弟,老二叫王玉,綽號“苞米”,是幫裏的“老J”;老三是熊寬,他是幫裏的頭號“血工”;老四叫郭豹,綽號“金錢豹”,在幫裏帶領一群“血槍”。兄弟四人直接擔任著“北派血幫”的核心要職。

仝暉有意拉瓊光磊入夥,其實帶有很強的目的性,按照仝暉的計劃,一旦他老婆度過危險期,瓊光磊便會立即成為“血奴”,當然,這一切必須在瓊光磊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進行。

熊寬用了一夜時間給瓊光磊介紹“血仔”的注意事項和操作流程。理論知識講解完畢後,他又親自帶著瓊光磊實際操作。不試不知道,熊寬驚奇地發現,瓊光磊一點就透,絕對是一個“可塑之才”。經過幾天的試練,瓊光磊不僅掌握了要領,還學會了舉一反三。

通常情況下,“血仔”發展“血種”的方法多是印製一些小卡片硬塞在對方手中,而這些卡片有80%都會被對方直接扔掉。瓊光磊覺得,這種方法雖然操作方便,但是絕不可取。他認為,除非是逼不得已,否則沒人一上來就願意通過賣血的方式換取現金,其間要有一個從抵觸到接受的過程。所以送出去的東西絕不能讓人看一眼就扔,要讓對方有長時間保留的欲望。於是,瓊光磊提出“針對不同人群送出不同禮品”,比如針對學生群體,可印製一些鼠標墊、記事本、筆袋;針對農民工群體,可送一些鐵質飯盒、塑料水杯;針對網蟲,可定製一些相對高端的打火機等。

當然,送這些實用的東西,無形中會增加成本,但瓊光磊認為,這種方法實際上是把“普遍撒網”變為“重點抓魚”,比如學生群體中,那些衣著光鮮、花錢如流水的學生就沒必要送;農民工群體中,那些年齡過大、身體消瘦的人也沒必要列入其中。這樣一來,總的成本實際上並沒有太大變化。瓊光磊的建議在理論上完全行得通,但實際操作中是否可行,還有待考證。

經過一個多月的嚐試,瓊光磊的“接種率”(每100人中願意賣血的人的概率)竟高達60%,這讓很多老資格的“血仔”都感到汗顏。其實很多事不是做不好,而是缺少“敢第一個吃螃蟹”的勇氣。瓊光磊的成功,讓很多幫眾對他刮目相看。

“血幫”與醫院合作的前提是有充足的血源。一旦哪個“血幫”的血源出現供給不足,便會影響“血幫”的聲譽,所以“血種”是一個“血幫”賴以生存的基礎,對“血幫”來說,“血種”多多益善。有了充足的血源,“血幫”還能開展多元化經營,比如和血站合作,和社區衛生院合作,甚至還可以和別的“血幫”合作。“血源”等於“財源”,這一點毋庸置疑。

仝暉帶領的“北派血幫”最高的“接種率”也不過15%左右,沒想到瓊光磊的加入,竟然把“接種率”小範圍提升了幾倍。這其中的巨大利潤,讓仝暉為之心動。在熊寬的建議下,仝暉特批,由瓊光磊做講師,給幫裏的所有“血仔”授課,介紹成功經驗。瓊光磊搜腸刮肚,把自己認為正確的種種建議寫在黑板上供眾人探討。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那些不成熟的建議在眾人的討論中逐漸完善。

仝暉本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決心,加大投資力度,針對不同人群,開發更多實用性的贈品,例如送給火鍋店的手機套,送給洗腳屋的棉襪,甚至連小美容院用的安全套都能看到“北派血幫”的廣告。經過一個月的嚐試,“北派血幫”的總體“接種率”得到了大幅度提升。立竿見影的效果,讓仝暉大喜過望,瓊光磊的地位在他心裏也得到了進一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