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盲山悲情4

十六

人生常有不如意,遇到挫折、失敗的時候,有的人怪自己時運不佳,有的人怨自己命運多舛,而瓊光磊卻嫌自己沒落個好名。“瓊光磊,瓊光磊,和窮光蛋不就差一個字?”

瓊光磊7歲那年母親得了重病,村醫在他母親身上嚐試了各種草藥,均無濟於事,他眼睜睜看著母親的肚子像氣球似的慢慢腫脹。母親從發病到去世隻用了2年時間,下葬當天,由於屍體過分肥大,他父親用刀劃開了母親的肚子,他是親眼看見流出的血水裝了滿滿一大盆的。

母親去世的第二年,瓊光磊那不安分的爹和村裏的姚寡婦勾搭在了一起,每每茶餘飯後,村民都會以一副對聯戲稱兩人的關係:“一杆槍兩顆蛋,將近一年沒開戰;一間屋兩扇門,沒有幾人敢進門;橫批,自投羅網。”

其實姚寡婦在村裏不算醜,可那潑辣的性格真沒幾個人能受得住。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而姚寡婦剛好卡在“如狼似虎”的年紀。她丈夫死後,她守了5年寡,長期壓抑在心中的欲火,讓她看見漢子兩眼都放綠光,隻要能占點兒便宜,姚寡婦絕對會雁過拔毛。因為這事,村裏的其他婦女差點兒沒把村委會門檻踩斷。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村主任一提這事,腦袋都大好幾圈,他也是多次勸說姚寡婦,但對方隻撂下了一句話:“除非給我找個男人,否則免談。”

就在村主任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瓊光磊的爹正好撞到了槍口上,看著兩人聊得眉來眼去,村主任親自做媒,硬是把兩人撮合在了一起。

自從姚寡婦嫁進來,瓊光磊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還不到10歲的他成了家裏的主要勞力。瓊光磊每每回憶這段曆史時,都會用一句順口溜來形容自己的遭遇:“洗衣做飯,拔草喂豬,端屎端尿,替父扛鋤。”隻有別人想不到的,就沒有他在家裏不幹的。

2年後,姚寡婦年近40時竟然懷上了孩子。瓊光磊早早輟學在家,農閑時分,那些男女之事他也是沒少聽說。姚寡婦從內衣到外褲,都是瓊光磊一手清洗,她的生理期,瓊光磊再熟悉不過。在他父親美滋滋地向別人誇耀自己**功夫何等了得時,也隻有瓊光磊知道,姚寡婦那隆起的肚子絕對跟父親沒有半毛錢關係。

父親頭上戴了一頂碧綠的帽子,瓊光磊非但沒有揭穿,反而樂不可支。自從母親去世,這裏對他來說就已經不能稱之為家,屋裏的那對男女更不配被看作親人。瓊光磊之所以忍辱負重,其實是在等一個機會。

那是2008年除夕夜的晚上,剛滿18歲的瓊光磊在廚房裏忙著拾掇殘羹冷炙,廚房外,他的父親正帶著一家三口在門口放煙花。瓊光磊瞅準時機,把臥室床下的木盒抱進了廚房,木盒裏裝的是這個家多年的積蓄。瓊光磊心裏清楚,如果他再不下手,過完年這些錢就會變成一棟新房。

“這是老子辛苦賺的錢,憑什麽便宜了你們?”瓊光磊用菜刀砍開木盒,裏麵整齊碼放的幾摞鈔票被他塞進褲襠,木盒隨後便在灶台內化成了灰燼。

除夕夜過後,一家三口睡得昏天暗地,瓊光磊借著上茅房的機會從屋後的草垛中取出行李,父親的鼾聲成了他逃跑的發令槍。趁著夜色,他一個箭步衝上村子主幹道,快速交替的雙腳,把路麵積雪踩得咯咯作響。由於跑得太過著急,他好幾次摔倒在地。積雪映著月光,把路麵照得亮堂堂的,他躺在雪窩中喘著粗氣,嘴裏呼出的白霧快速向前方消散。他回頭望去,視線所覆蓋的一切都顯得那麽寂靜,沒有叫喊、沒有光源就意味著沒有追趕,一切平安的信號讓他長舒一口氣。休息了好一會兒後,瓊光磊從地上抓了幾把雪胡亂地往嘴裏一塞,接著又踏上了行程。

逃離生他養他的地方,是一個可悲的開始,也是一個不幸的結束。至於今後的路該怎麽走,瓊光磊沒有概念,有了懷裏的幾萬元錢,至少很長時間內不會餓死。他想,自己再不濟,最起碼幾年內也能學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想到這裏,他把手伸進懷中摸了摸,紙幣雖然冰冷,但是可以讓人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路麵的積雪消失不見,腳底那種厚重感也隨之消散,久違的柏油路讓他嗅到了自由的味道,此時天已蒙蒙亮,瓊光磊用一張10元紙幣攔下了一輛進城的小貨車。

司機將錢收進口袋,接著遞過去一支煙:“兄弟這大過節的去哪裏啊?”

瓊光磊不會抽煙,但一想到以後要獨挑大梁,不抽煙太不爺們兒,他就接過煙,對著司機的煙嘴點著,回了句:“家裏沒人了,在家過年冷清得很,想出去賺錢。”

“還是你會選日子,年初一火車站扔根棍子都打不著人,想去哪兒都能買到票。”

瓊光磊長歎一口氣:“從小到大我就沒怎麽出過村子,我也不知道去哪兒。”

“小兄弟,那你都會啥?”

“剛出村子啥也不會。”

“難不成你要去建築工地做苦力?”

“也行啊,隻要能賺到錢就行。”

司機上下打量了一遍瓊光磊:“看你麵相最多十八九歲,建築工地都是四五十歲的老男人去的地方,你去不合適。”

“那有啥不合適的,我覺得行。”

“別的咱先不說,正值年關,很多工地都停工了,你要是去工地找活兒,最少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後,滿打滿算還有小半個月呢,這段時間幹啥去,你想過沒?”

“這個……”瓊光磊一時語塞。

因為過年,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瓊光磊剛好成了司機排解寂寞的對象,往往人寂寞的時候都喜歡多聊幾句,司機也不例外。“小夥子,我今年40多了,比你多吃20多年鹽,你要是相信我,我給你提個建議。”

瓊光磊從小到大也沒出過幾次村子,對外麵的世界更是一無所知,他巴不得能有人幫他指條明路:“大哥,你快跟我說說。”

司機打了一圈方向盤:“你年紀還小,接受能力強,我要是你,我就去南方,在當地隨便報一個學習班,學學數控機床啥的,然後找一個工廠上班,一個月動動按鈕就能賺三四千。”

“三四千?這可是一季莊稼的收入。”

“怎麽的,還嫌多啊,我告訴你,這在南方是最基本的工資,我小舅子也是像你這麽大出去的,現在自己當老板,一年少說也能賺個好幾十萬。”

“好幾十萬?”這對瓊光磊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

司機點了點頭:“隻多不少。”

“大哥,你小舅子去的哪座城市?”

“哲江文州。”

“嗯,那我也去!”

瓊光磊憨傻的樣子把司機給逗樂了:“你小子,我隻是給你提個建議,你怎麽就認準了,難道不怕我把你給賣了啊?”

“不會,大哥是好人,不會騙我。”

一句“好人”讓司機心頭一暖:“你既然相信我,那就去文州,在那個地方隻要好好幹,怎麽都比去工地搬磚強。”

瓊光磊一臉興奮:“嗯,就去文州。”

“對了。”司機轉而問道,“你身上帶錢了嗎?”

“帶了一點兒。”

“出門在外,不要放太多現金在身上,回頭去銀行辦張卡,把錢都存在卡裏,然後再把卡給燒了。”

“啥?把卡給燒了?這是為啥?”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身上揣著銀行卡,遇到劫道的咋辦?他們用刀逼著你說出密碼,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這個……”

司機續了一支煙:“我年輕時去外地打工就遇到了搶劫的,他們把我身上的錢搶完了,又逼我說出了銀行卡密碼,後來人是抓到了,可我的錢也被他們敗光了。”

“錢沒追回來?”

司機搖搖頭:“整整6萬元,一個星期就被這幫孫子給造完了,要不是因為那件事,我早就是大老板了,根本不會回來開貨車!”

瓊光磊不知道6萬元在那時候有多值錢,但這個數放在當下也是相當大的一筆巨款。

司機接著說:“哥用前車之鑒告訴你,出門在外,身上隻留夠生活的錢,剩下的都存進銀行卡,然後把卡給燒了,等一切安頓下來,再拿身份證補一張,不外乎就是多花10元錢手續費。”

瓊光磊雖然沒見過世麵,但是能聽出好歹,他很感激地說:“哥,你真是個好人。”

司機被這麽一誇有些不好意思:“馬上到城裏了,你是先去銀行還是先去火車站?我可以帶你一道。”

“那就麻煩哥先把我帶去銀行。”

十七

那個時候還沒有動車、高鐵,除了天上飛的,人們出遠門的首選就是綠皮火車。瓊光磊的家鄉距離文州有2000多公裏,按照當時的車速,要想到達目的地最少也要一天一夜。瓊光磊長這麽大第一次坐火車,他哪裏會想到一張火車票竟然能賣到320元?臨來時,他聽了司機的忠告,把大錢全部存在卡裏,接著又把卡給燒了,可他自己要留下多少,他卻忘了問。按照他平時的開銷,他覺得500元絕對夠用,可買了火車票他才知道什麽叫花錢如流水,賺錢如抽絲。

空**的車廂左搖右晃,鐵輪碾壓鐵軌的“哢嗒”聲很有規律,隨著火車的走走停停,他身邊的人也在不斷交替,當新奇感消失後,剩下的隻有孤獨寂寞留在心頭。對瓊光磊來說,這是一條不歸路,身後那逐漸遠去的家鄉,很可能會變成一個最熟悉的陌生地,窗外的景色如發舊的彩色照片,漸漸失去了顏色,當再次醒來時,已是次日黃昏。

“全體旅客請注意,列車即將到達本次行程的終點站——文州站,請全體旅客帶好隨身行李準備下車。”伴著車廂喇叭的播報,列車發出了悠長的汽笛聲,眼看火車即將進站,瓊光磊竟然有些懷念路上的時光。

有句話說得好:“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探索未知之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行人、陌生的語言,一切都讓初來乍到的瓊光磊感覺到極度恐慌。雖是春節,但火車站依舊人潮湧動,頭頂上那些畫著各種箭頭的指示燈讓他暈頭轉向,不善言談的他,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幾位身穿製服的列車員身上,通向出站口的地下巷道像迷宮般到處繞行,他緊緊跟在列車員身後來到了出站口。

那是幾道並排的柵欄門,每道門前都站著兩位工作人員,他們每人手裏拿著一把鉗刀,一張張火車票從人群中傳出,剪完後又流入人群。不知安裝在哪裏的喇叭在循環播放著一句話:“各位旅客出站時請把火車票拿在手中檢票出站。”

門內的旅客在焦急排隊,門外的人群似乎比門內的還要急躁,那些人手中舉著一塊塊牌子,上麵寫著“住宿”“打車”“招聘”的字樣。瓊光磊夾在隊伍中緩慢前行,20分鍾後,他終於通過那道閘門,走進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空氣中帶著濕鹹的氣味,溫度也比家鄉高出了十多攝氏度,臨來時的那件大棉襖成了一件擺設。沒有了棉衣的束縛,瓊光磊感覺輕鬆不少,而當他正準備好好欣賞城市的夜景時,三四位舉著“住宿”牌子的中年婦女圍了上來。

“小夥子,住店不?”幾人的口音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腔調。

買完火車票,瓊光磊兜裏隻身下180元錢,一路上吃喝又花掉80元,現在他口袋裏隻有最後的100元錢,看著幾位婦女如此熱心,這讓他反而覺得有些不安:“不……不住了。”

幾人把瓊光磊圍在圈中:“小夥子,聽你口音,你是從外地來的吧?好像不是我們本地人哦。”

“我不是本地人,各位大姐,我真不住店。”他想奮力擠出圈子,可多次嚐試後卻無濟於事。

“小夥子,天這麽晚了,你一個外地人不好找地方住的,我們那裏有小姑娘,既能住又能耍的呀!”

“對呀,對呀,去住一晚上吧,給你打個特價!”

“對呀,對呀,可以找個小姑娘解解乏,我們的小姑娘技術都是一流的呀!”

輕微的肢體碰撞變成左拉右扯,等瓊光磊緩過神來時,他已被拽進了車站邊的巷道中。

“幹什麽的?!”黑暗中一聲厲喝讓瓊光磊為之一振。

一位魁梧的青年男子走到了跟前:“你們把他給我放開!”

男子的氣勢,讓幾位婦女大驚失色:“小子,這個可是崩牙的地盤,你敢劫我們的道?”

“我管你是誰的地盤,趕緊給我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男子說著抽出了一把折疊刀。

“好,有種你等著!”幾位婦女丟下一句狠話,消失在了夜色中。

瓊光磊哪兒見過這種場麵,他倚著牆根,大口地喘著粗氣。

男子收起家夥:“兄弟,別發愣了,她們去喊人了,咱們趕緊跑!”瓊光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跟著男子朝遠處跑去。

10分鍾後,男子跨上了一輛摩托車,就在瓊光磊猶豫之時,男子衝他招了招手,瓊光磊不假思索地跨上了摩托車,男子的右手在不停地擰動車把,排氣管噴出的煙霧帶著刺鼻的汽油味,待瓊光磊坐穩,摩托車如獵豹般朝馬路盡頭飛馳而去。

他們先是在寬敞明亮的市區中穿行,七拐八拐後,又駛向了石子路,當摩托車停下時,周圍的環境已變得和鄉鎮相差不大。

男子把車停好,坐在馬路牙子上點了一支煙:“來一支?”

瓊光磊猶豫了片刻,伸手接了過來。

男子深吸一口,上下打量著瓊光磊說道:“還好你剛才遇到了我,否則你今天晚上就遭殃了。”

“為啥會遭殃?”

“你是頭一次來這裏吧?”

“對,以前沒來過。”

“一個人來的?”

“嗯。”

“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幾個婦女是幹什麽的?”

“不清楚。”

“不妨告訴你,如果今天你沒遇到我,你身上的錢就會被她們搶光了,這些人在我們這裏叫店姐,她們長期盤踞在火車站、汽車站,以打折住宿的名義進行搶劫。剛才我救你的時候你也聽見了,她們的老大叫崩牙。”

當幾名婦女對他生拉硬拽時,瓊光磊就感覺到一絲不安,但他並沒有想到對方敢在火車站明搶,脊背發涼的他趕忙雙手抱拳感激道:“謝謝大哥出手相救。”

男子擺擺手:“不用這麽客氣,路見不平而已。對了,你來這裏準備做什麽?”

因為對方仗義相救,瓊光磊放鬆了警惕,他實話實說道:“我想在這裏找份工作。”

“你一個外地人來文州,難不成有親戚朋友在這裏?”

“沒有。”

“那你為啥要來文州?”

“我聽我們當地人說,這裏錢好賺,所以就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以後有沒有什麽打算?”

“我想先打聽打聽哪家工廠招人,隻要管吃管住,每月再給個千把塊錢,我就能幹。”

男子略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你這要求太低了,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實現,何必千裏迢迢來這裏?”

“每月千把塊”對瓊光磊來說已是不菲的收入,但看著對方嗤之以鼻的態度,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人家絕對有更賺錢的門路。“大哥,你對這裏肯定熟悉,你有沒有什麽好的工作推薦?你放心,隻要我賺到錢了,我一定請大哥喝酒。”

男子把手停在半空打斷了瓊光磊:“好話留著以後再說。我這人信佛,你我在火車站相遇也算有緣,所以我也不瞞你。”男子豎起大拇指朝後指了指,“在這塊地界,有一個月賺1000的活兒,也有一個月賺1萬的活兒,更有一個月賺10萬的活兒,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吃這個苦。”

瓊光磊雙眼射出精芒:“隻要不違法,我啥苦都能吃!”

“違法的事那肯定不能幹,要做就做行業。”

“行業?什麽是行業?”

男子打量著瓊光磊的行頭:“從農村來的?”

“嗯。”

“見過老母雞孵小雞嗎?”

“當然見過。”

“行,那我給你算筆賬。”男子掰著手指說,“假如你有一隻母雞,母雞一天下一個蛋,這些蛋都孵出小雞,小雞再生蛋,蛋再孵出小雞,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有一窩小雞了?”

“對,俺們村裏人都是這麽養雞的。”

“等小雞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變成一群母雞的時候,你再把母雞一賣,是不是就賺大錢了?”

瓊光磊使勁兒點頭:“對,是這個理。”

“行,既然道理你都懂,那就好辦了,我現在做的事,就和雞生蛋是一個套路。”

“這就是行業?”

“不全是,我們管這個叫直銷。”

十八

有句話說得好,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瓊光磊從小到大攏共還沒上到五年級,當他聽到對方如此精彩的理論時,本身就一腦袋糨糊的他,竟像是瞬間被疏通的下水道一樣,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攀談中,瓊光磊得知男子叫阿印,比自己大7歲,阿印做了5年直銷,銀行卡的存款早就超過了7位數。

阿印是瓊光磊的救命恩人,他的話,瓊光磊自然深信不疑,不到一個小時的交談,瓊光磊當即決定融入直銷這個大家庭。

相談甚歡後,摩托車再次發動,阿印載著瓊光磊來到了一處極為偏僻的四合院,當那扇紅色鐵門被打開時,院子裏的5間平房同時亮起了橘黃色的燈光。

阿印介紹:“這裏就是直銷初學者的住處,是不是感覺很簡陋?”

瓊光磊還沒走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這種味道堪比農村的旱廁,幾間平房甚至連一塊像樣的玻璃都沒有;透過報紙裱糊的空隙,屋內的情況可以一覽無餘,他心裏雖然在想“農村住的都比這兒好”,但嘴上卻說:“還行。”

阿印何嚐不知道瓊光磊的口是心非,他搖搖頭說:“不,你沒說真話,這裏的環境很簡陋,到處散發著臭味,這裏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瓊光磊本想著阿印會解釋一番,可他哪裏會料到對方如此直接。

阿印接著說:“凡是做大事者,一定要先苦後甜,這是做直銷必須經曆的,你要適應。對你來說今天的一切可能是在受罪,但當你成功後,這會是你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想想那些紅得發紫的明星,想想那些腰纏萬貫的大老板,他們哪一個不是吃了苦中苦,才成為人上人的?沒有憶苦思甜的經曆,你的成功道路並不完整。”

瓊光磊在阿印麵前,就是一個小透明,如此惡劣的居住環境,在阿印的一番理論下,竟成了通往成功的起點,剛進門時的消極情緒現在早已煙消雲散,他此刻無比迫切地想住在這裏,好早一點兒踏上成功的道路。

“這點兒苦對我來說算什麽,快告訴我,我住在哪一間?”

“5間房你可以隨便選,你想住在哪裏就住在哪裏。”阿印說完站在院子中間拍了拍手,房間內的所有人擁出門外,將瓊光磊圍在圈中。

“大家好,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大家庭的新成員,他叫瓊光磊,鼓掌歡迎。”

阿印話音剛落,院子中的數十人無比興奮地衝他微笑,衝他鼓掌,衝他歡呼。

瓊光磊從小到大受盡白眼,他哪裏會想到,一個農村娃千裏迢迢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竟能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這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謝謝,謝謝……”瓊光磊不善表達,他隻能盡力把腰弓成九十度一一回禮。

阿印:“光磊,來了就是一家人,不必這樣,今天時間不早了,你先選一間屋早點兒休息,明天早上我再過來。小董,幫光磊拿行李;小於,抓緊時間給光磊鋪床;小譚,去打洗腳水;小馮,去給光磊煮碗麵。”

接到命令的幾人毫不拖泥帶水,行動果斷得像訓練有素的軍人。前後不到半個小時,瓊光磊吃飽喝足、洗漱完畢,在室友的噓寒問暖中躺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連續多日的顛沛流離,讓他身心疲憊,他沒想到在這裏竟能找到一絲家的溫暖,這種久違的幸福感,已和他失散多年。

十九

早上8點,阿印送來了兩筐饅頭,這是瓊光磊在這個大家庭中吃的第一頓早餐。早餐隻有兩個饅頭加一杯清水,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一清二白。這種搭配在農村連豬都不吃,而在這裏卻成了直銷指定用餐,用他們的話來說,他們吃下的不僅僅是飯,還是一個人做事的態度和人品。

在室友的幫助下,瓊光磊把饅頭撕成小條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勁道的麵粉在唾液澱粉酶的充分攪拌下分解成麥芽糖,瓊光磊從未幹啃過饅頭,他自然不會知道原來白麵饅頭會越嚼越甜。先來的室友告訴他,這就是先苦後甜。

早餐結束,所有人拿起塑料板凳列隊坐在院子中,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昂首闊步地走進院子。

阿印站在男子身邊隆重介紹:“這位是我們直銷行業的翹楚——謝總,今天我們有幸將謝總請到小院,為大家分享成功的經驗,大家鼓掌歡迎!”

不得不說,阿印很會調動氣氛,瓊光磊感覺雙手拍得都快失去知覺了,而院內的掌聲還是經久不息。

“謝某在此謝謝各位!”他說完朝著人群深鞠一躬。

當今社會,“有錢就是爺”的觀念深入人心,對瓊光磊來說,謝總無論從穿衣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能甩他幾十條街,沒想到人家竟能自降身價給他們鞠躬,頓時覺得人家這種胸襟和涵養令人欽佩。

“謝總絕對是個幹大事的人!”這是瓊光磊對他發自肺腑的評價。

謝總雙手多次壓低,待人群重新變得安靜,他這才開始了今天的演講:

“我今天受邀來到這裏,時間有限,所以我不會像做報告一樣浪費大家的時間,我來的目的隻有一個,讓在座的各位將來和我一樣,變!有!錢!”

他的開場白簡單粗暴,底下的人激動萬分。

謝總接著說:“大家可能都聽過一句話,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意思是說,你拿一條魚給對方,不如教會對方釣魚的方法。道理其實很簡單,魚是目的,釣魚是手段,一條魚能解一時之饑,卻不能解長久之饑。如果想永遠有魚吃,那就要學會釣魚的方法。賺錢也是同樣的道理,很多人之所以賺不到大錢,是因為他們並沒有掌握精準的方法。《新聞聯播》大家都看過,咱們的市場經濟存在著一定的規律,我們隻要把握這個規律,就能賺到大把大把的鈔票。這就像下棋一樣,有規律就要有配套的遊戲規則,而我們所總結出的最完美的遊戲規則就叫直銷。

“以我自己舉例,我現在身價上千萬,而在坐的各位可能連1萬都拿不出,這種情況在我們生活中是普遍存在的,用一句話總結,就是‘窮的窮死,富的富死’。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其實就是極少數的人掌握了‘釣魚’的方法,他們先人一步把‘魚’釣進了自己的筐裏。

“再打個比方,咱們麵前有一個魚塘,魚塘裏有1萬條魚,所有人都蹲在魚塘附近抓魚,有的人掌握方法,源源不斷地把魚裝進魚簍,而有的人卻站在魚塘邊不知所措,等魚漸漸被抓完,那些不懂技能的人終將會被社會所淘汰。而直銷,就是我們研究出來的最便捷的‘抓魚’技巧。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點悟;名師點悟,不如踏著成功者的腳步。我從2000年開始接觸直銷,隻用了8年的時間就做到了3000萬資產,在很多直銷大佬麵前,我可能不算成功者,但我覺得以我個人的經驗,絕對可以帶著大家走上致富的道路。”

“好,謝總說得好!”阿印帶頭鼓掌,人們再次沸騰。

瓊光磊的文化水平不高,但謝總近三個小時的演講他是既入了腦又沉了心。午飯後,瓊光磊拿出阿印給他的筆記本,用漢字加拚音的方法把演講的精髓全部記錄了下來。

然而,第一天的“經驗”還沒完全吸收,第二天阿印又請來了“身價上億”的黃總蒞臨演說,經過多次洗腦,瓊光磊從心裏完全接受了直銷的“釣魚技巧”。

在“直銷家庭”中,有著嚴密的等級劃分,從下到上分別為普通會員、VIP會員、黃金會員、鉑金會員、鑽石會員、至尊會員6個等級。瓊光磊這種剛入行的人被稱為“白瓜”。確切地說,“白瓜”還不算是直銷行業的一員,要想成為普通會員,每人必須一次性繳納3800元的會費。從普通會員要想升級到VIP會員,需介紹2人入行;而從VIP會員到黃金會員,則需介紹5人;從黃金會員到鉑金會員需介紹100人;從鉑金會員到鑽石會員需介紹1000人;從鑽石會員到至尊會員需介紹1萬人。每介紹一個入行者,介紹人可提取10%的傭金,也就是一個人頭380元。

直銷的核心賣點是“人際關係”,而人作為群居動物,他不單單是一個個體,以當時的經濟水平,3800元會費不是一個大數目,可以說,成為普通會員的門檻並不高。而直銷所針對的群體都是一些成年務工者,他們有的有求學經曆,有的有打工經曆,有的有創業經曆,隻要方法得當,一個人拉5個人頭,不是什麽難事。

阿印幫“白瓜”們算過一筆賬,隻要成為黃金會員,那麽一次性的提成就有1900元,而介紹來的5個人還會拉其他人入行,這樣收入便會像滾雪球般增加。當5人變成25人,25人變成225人時,賺的錢就會以萬計,假如有幸成為鉑金會員,躺在**就能把錢賺了。

這就好比掌握了釣魚技巧,你把它教給別人,別人每釣上來10條,拿1條作為報酬;當學的人越來越多時,那自己就不用再大費周折,等著別人把魚送到麵前就行。既然是“釣魚”,就需要配備工具,而那3800元可以理解成“魚竿”的費用,等賣了魚,成本自然會收回。這種繞來繞去的“直銷理念”,讓很多大學生都深陷其中,更何況隻有小學五年級文化的瓊光磊。

經過多輪洗腦,瓊光磊每天都在痛並快樂著。快樂的原因,是他自認為先人一步掌握了賺錢的竅門,而痛的根源是他根本不知該拉誰入行。自從母親死後,他就沒出過村子,可以說他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在村子裏。村裏的幾個玩伴他倒是能聯係到,可一旦聯係他們,自己的藏身地就會曝光,要知道,他來之前可是偷了父親的全部家財,這萬一父親追了過來,情況絕對會變得無法收拾。

瓊光磊居住的小院叫“白瓜營”,剛進的“白瓜”經過5天培訓後,90%的白瓜都會選擇交錢成為普通會員,而一旦成為會員後,他們會立刻從這裏搬走,去一個條件較好的居民樓。剩下的“白瓜”並不是不想從事直銷這一行當,而是他們絕大多數都拿不出3800元的會費。在直銷行當中,這10%被稱為“爛瓜”。

對於“爛瓜”,直銷最常用的方式就一個字“熬”。白瓜營每天都會請不同的人來講課,交不起錢的“爛瓜”要接受半個月以上的超強洗腦。這樣一來,“爛瓜”對直銷的渴望會達到極致,再加上周圍不斷離開的其他人,“爛瓜”會表現出一種“魚快被釣完”的不安。這個時候,對“爛瓜”來說,隻要能搞到錢成為會員,就沒有他們不願做的事。

二十

瓊光磊本不想成為“爛瓜”,他之所以不交會費,原因有二:一是阿印拒絕了他去市區補辦銀行卡的要求,二是他實在拉不來人入行。對被徹底洗腦的瓊光磊來說,他現在就是抱著一種“無賴”心理,除非阿印轟他走,否則他絕對不會離開“白瓜營”半步。

2008年3月12日,在“白瓜營”待了一個多月,十幾名“爛瓜”被阿印帶到了附近的社區醫院,這其中就包括瓊光磊。一行人穿過醫院的正廳,直接來到了後院的“采血室”。

雖然門上用打印紙貼著“采血室”三個字,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裏絕對不正規,別的先不說,光那幾個身上“雕龍刻鳳”的采血醫生,就能讓人不寒而栗。

待眾人坐好,阿印推開木門和屋內的人小聲嘀咕了幾句,再次走出采血室時,他說道:“你們的身份證我已經交了進去,回頭聽名字進去采血,每人400毫升,采完血後回到院子裏等著,所有人采完後,我們一起走,有沒有問題?”

“沒。”

交代完畢,阿印衝屋內做了個“OK”的手勢,按照年齡大小,瓊光磊第一個走了進去。

采血室隻有十幾平方米,光線昏暗,一張木桌橫在屋子當中,兩名凶神惡煞般的男青年身披白大褂坐在桌子裏側。

“你叫瓊光磊?”其中一名戴著耳釘的男子問道。

“對。”

耳釘男又問:“什麽血型?”

“不知道,沒測過。”

耳釘男低頭記錄身份信息,另一名雀斑男指了指木桌旁的塑料凳:“過來坐下。”

瓊光磊有些緊張,可他還是按照雀斑男的指示坐了下來。

“把上衣脫掉,袖子擼起來。”

耳釘男登記完畢,雀斑男從鐵盒中取出一枚酒精棉球在瓊光磊的胳膊彎上使勁兒摩擦,消毒完畢後,一枚連著血袋的大號抽血針刺入血管,血袋被放在了一個左右搖晃的電子秤上,隨著血液不斷流入,黑白顯示屏上的數字在不停地跳動。

當針頭刺入血管的那一刻,瓊光磊感覺到了一絲刺痛,而抽血正式開始時,不適感隨之消失。電子秤上的血袋越來越鼓,5分鍾後,雀斑男拔掉針頭,用棉簽按在出血處。

“多按一會兒,不流血了把棉球扔了就行。”

雀斑男剛交代完,耳釘男便迫不及待地喊道:“下一個,湯盛國!”

十多名“爛瓜”依次進入,和瓊光磊一樣,他們進去時都很緊張,可出來時卻都談笑風生。阿印給每位抽完血的“爛瓜”買了牛奶和鹵蛋,吃了一個多月的“一清二白”,瓊光磊看見鹵蛋就如同豬八戒見到了人參果,成功人士“吃苦在前,享樂在後”的座右銘被他瞬間拋在腦後。兩顆鹵蛋、一瓶牛奶被瓊光磊囫圇吞棗似的咽下,當他還想借勢續上幾個時,卻被阿印以“吃多了不吸收”為由無情拒絕。

瓊光磊鬱鬱寡歡地蹲在牆角,一個小時後,最後一名“爛瓜”抽血結束,阿印從采血醫生手裏接過了厚厚一遝人民幣。

“這是你們抽血的補助,400毫升,每人600元,你們隻要再來6次,就能湊齊會費。”

“一袋血能賣600元?”一名“爛瓜”很是驚訝。

“我要是一天賣一次,一個月就是小2萬啊。”另外一名“爛瓜”也跟著應和。

阿印撇撇嘴:“別想那些沒用的了,抽血傷身,還一天抽一次,你要是能扛住三天一次都算你命大!我就沒發現有哪個行業能比直銷賺錢,所以啊,抽血隻是一種方式,攢夠了會費做直銷才是王道。”

聽了阿印的一番說辭,“爛瓜”們紛紛點頭稱是。其實阿印心裏明白,直銷洗腦必須采用“圈養製”,一旦傳銷者過多接觸外部環境,很容易從“謎之邏輯”中清醒過來,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阿印堅決禁止“白瓜”“爛瓜”與外界接觸。這也是瓊光磊多次提出去銀行均被阿印拒絕的主要原因。

十多名“爛瓜”兩兩一組慢悠悠地走回“白瓜營”,阿印把錢揣進口袋,約定3天後進行第二次抽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