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盲山悲情3

十一

山村環境相對封閉,如果貿然前往很容易打草驚蛇,權衡利弊之後,我們還是決定先從派出所側麵打聽些情況。道明來意後,蛟龍山派出所的副所長兼片兒警薛貴接待了我們。案件發生地在蛟龍山派出所轄區,案發至今派出所一直在積極配合調查,薛貴我們也接觸過幾次,不算陌生。

明哥:“老薛,我們想了解一下西旺村的情況。”

“西旺村?”老薛麵露難色。

明哥察覺出了異樣:“怎麽個情況?”

“冷主任,實不相瞞,西旺村可是咱們轄區裏最有名的村子,不光是在咱們所,就連在市局出入境管理處也是‘榜上有名’。”

“這怎麽說?”

“西旺村位於蛟龍山中心地帶,地理位置偏僻,資源匱乏,政府為了扶植當地經濟,給村民發放補助、引導就業,前些年退耕還林搞得那麽嚴,西旺村的梯田依然都保留著。可人就是這樣,你對他越好他越不領情。在政府的幫助下,很多村民有了些錢,正兒八經的媳婦不好好娶,非要找越南老婆。”

“找越南老婆?這是為什麽?”

“據說本地媳婦彩禮要得高,娶回來還要供著,越南媳婦價格便宜,娶回來還任勞任怨。這些客觀情況,我們都能理解,可理解歸理解,也不能幹違法的事。6年前,我們曾配合市局出入境管理處從村子裏解救出了3名涉嫌被拐賣的越南籍婦女。緊接著第二年,我們又解救出1名。自打那以後,整個西旺村都和我們公安局勢不兩立。用他們的話說,他們辛苦了一輩子才買了一個媳婦,公安局一來全部都給放跑了,有的村民竟然還打電話舉報,說我們公安局和婚托合夥騙錢。”

明哥眉頭緊鎖:“照你這麽說,我們直接去村子裏調查可能不會太順利。”

“何止不太順利。”老薛長歎一聲,“西旺村三麵環山,進村的路隻有一條,村口處住著一個光棍兒,大名叫刁剛,一條腿殘疾,村裏人平時稱他跛棍兒,就是跛腳光棍兒的意思。這個跛棍兒雖然殘疾,但是腦子是相當好使。為了逃避公安局的打擊,跛棍兒在村口安了一個閘門,除非有本村的村民帶路,否則陌生人隻要試圖進入村子,他就會拉開警報。警報一響,心裏有鬼的村民便會拖家帶口往山林裏逃。村民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強,一般人根本熬不過他們。”

“那跛棍兒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他一個光棍兒,出門打工不方便,買媳婦也看不住,索性就以此為生,西旺村有81戶人家,由村主任帶頭,每戶人家每月出資15元,這些錢全部交給跛棍兒,由他負責給村子看門。”

我有些詫異:“難不成81戶人家都是買的媳婦?”

“當然不是,買媳婦的隻是少部分人。”

“那沒買媳婦的人家也會心甘情願出錢?”我不解。

老薛很肯定地回道:“當然會出,因為買媳婦隻是一樁事,他們村子還集體偷電、偷獵、偷伐、偷采。供電局、森林公安、林業局、國土資源局,那是天天去打擊,不管在哪個局,西旺村都能排上號。”

葉茜有些聽不下去了:“這就是典型的‘我弱我有理’,難不成對待這些人就一點兒辦法沒有了?實在不行多調些警力圍山,看他們往哪裏躲!”

老薛搖搖頭:“蛟龍山地形太複雜,尤其是西旺村,要說一小組人偷偷摸摸地進去還行,圍山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說,估計咱還沒上到山頭,村裏人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西旺村打擊的難度在於,它所處的地形是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然屏障。”

“那把跛棍兒給支走,事情不就解決了?”

“沒有用的,警報體係是村子集資建的,跛棍兒隻不過是個看門人,把跛棍兒帶走,村主任還能調其他人頂上。”

“還真是無解!”胖磊無奈說道。

見明哥一直低聲不語,我小聲問道:“第一案發現場可能就在西旺村,現在村裏是這麽個情況,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明哥沉吟了一會兒,接著他看向葉茜:“醫院那邊的調查情況怎麽樣,咱們雲汐市有多少例黃甲綜合征患者?”

葉茜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整個雲汐市確診病例隻有5例,其中女性3人,男性2人。”

明哥:“有沒有戶籍是蛟龍山這邊的?”

“沒有。”

明哥:“對了,老薛,西旺村的戶口底冊有沒有?”

“有,但是登記不全,隻有一些常住戶。”

“你把40歲左右的男性給我篩選出來,另外,葉茜,聯係一下刑警隊那個會玩航拍器的師國基,讓他來協助我們一下。”

如果明哥不提,我差點兒把師國基這小子給忘了,別看他比我小7歲,現在他可是刑警隊公認的“未來之星”,要講高科技辦案,還真沒人是他的對手。不過利用航拍器最多隻能從空中俯瞰村子概貌,要想從航拍器上找到第一現場到底在哪裏,難度還真不小。

西旺村老齡化嚴重,經過明哥層層篩選,戶籍底冊上符合年齡條件的仍然有十多人。又因為山地高低起伏,村落建築錯綜複雜,老薛也對不上哪家是哪家。

就在我們冥思苦想用什麽方法可以完美解決這件事時,趕來的師國基給我們出了奇招——免費體檢。以“精準醫療”為名義,組建一個醫療隊,針對40周歲以上的人開展免費體檢,參與者每人送袋紅雞蛋。紅色最為醒目,它可以充當航拍器的對焦物,這樣利用航拍器,我們就能摸清村子裏40歲以上者的居住位置。另外,我們還可以借助“體檢”的名義,抽取西旺村男性血液樣本用於Y染色體基因型比對,隻要死者是本村的常住居民,那他的Y染色體基因必定會與同村的其他男性有淵源。不得不說,這簡直是一舉多得的妙招。

師國基的提議得到了全票通過,經過醫療隊多天的努力,最終一名叫刁文林的男子進入了我們的視線。他家位於村子邊緣,是一個小型的四合院,院子當中種了一棵四五米高的鬆樹,院牆外則是用木柵欄圍起的方形菜園。

免費體檢時,明哥又多長了個心眼,他讓醫生把所有體檢者的身份證和聯係方式全部記錄在案,經過電信局的再一輪篩選,我們基本確定,整個西旺村40歲以上的男性,隻有刁文林一人失聯。

十二

有了明確的目標,也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為了保證現場勘查順利進行,徐大隊聯係了50多名特警一起前往。等我們趕到現場時,村子中多戶人家都已人去樓空,不用猜,這肯定都是跛棍兒的功勞。

第一現場的確定,村民在與不在對現場勘查影響不大,進入村子後,我們徑直走到了刁文林的住處。

四合院坐南朝北,三間瓦房呈“凹”字形分布,院牆是用石塊堆砌而成的。正對大門的為堂屋,東西兩側分別是茅廁和廚房。院子中,有一條石子路連接堂屋與大門。

在獲取了審批手續後,特警隊員用破鎖器打開了院門。我帶著胖磊、葉茜作為第一勘查小組走進了堂屋。

整間堂屋被水泥牆分為東西兩間,西側為臥室,陳設很簡單,隻有一張單人床和一組老式衣櫃。東側集客餐廳、貯藏室為一體,正對房門的位置是一條長案,電視機、洗漱用品、碗筷以及數不清的雜物一股腦兒地堆放在長案上。靠西牆擺放著幾個木凳和一張裹滿油汙的八仙桌,除此之外,屋內其餘地方到處堆著稻穀。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在成袋的稻穀旁竟有一堆大米倒在地上。之前我們推斷,嫌疑人是用盛裝大米的編織袋移屍,現場情況和我們分析的完全吻合。

兩個小時後,現場勘查全部結束,案件分析會在附近一間無人的破瓦房中召開。

明哥:“來這裏一趟不容易,咱們簡明扼要地碰個頭,爭取沒有疏漏再撤。國賢、小龍,你們兩個誰先開始?”

老賢自告奮勇:“我先說吧。我在現場提取了四份檢材,第一份是茅廁紙簍中的草紙。我準備用上麵的脫落細胞和死者的DNA做比對,進一步確定屍源。第二份是在堂屋地麵提取的少量滴落狀血跡。死者手背感染了齧蝕艾肯菌,分析兩人爭執中,死者曾用拳頭將嫌疑人的牙齒打斷,我懷疑地麵血跡是嫌疑人牙齒斷裂後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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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哥:“感染齧蝕艾肯菌需要破壞牙菌斑,除了滴落狀血跡外,你在現場有沒有發現斷裂的牙齒?”

老賢搖搖頭:“暫時沒有發現,估計被嫌疑人處理掉了。”

“第三份檢材是什麽?”

“堂屋靠牆角的位置有一根**的銅線,經測電壓為380伏,我截取了一截銅線,準備與死者身上的電流斑做比對。我這邊就這麽多。”

明哥頭也不抬:“小龍,你接著說。”

我翻開現場勘查記錄本:“先說腳印。我在堂屋地麵上發現了一種泥漬鞋印,為嫌疑人所留。該鞋的鞋底花紋呈條狀,模壓底材質。測量成趟足跡數據得出:嫌疑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青壯年,肢體無殘疾。足跡反映出其行走步態輕盈,與山區居民走路姿態有明顯差異,他應是長期生活在平原地區。

“值得注意的是,現場鞋印均帶有泥漬,嫌疑人應該是在陰雨天來到了刁文林的住處。查詢天氣軟件,在發現屍體的前一天上午,西旺村剛好下了一場短暫的暴雨,凶手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了現場。

“接著是指紋。堂屋八仙桌上擺放著一瓶未拆封的白酒,外包裝上有三種指紋,一種是死者所留,一種是中年女性指紋,還有一種是青年男性指紋。白酒售價為35元,而我在廚房找到的白酒,售價均為10元。相比之下,堂屋那瓶酒要貴很多。隨後我又在廚房中找到了發黴的米飯、腐敗的肉以及蔬菜,種種跡象都表明,刁文林正在準備一個隆重的飯局。從他的接待行為分析,刁文林和嫌疑人肯定相熟。

“西旺村地理位置偏僻,陌生人進村需要熟人帶路,兩人之間不會沒有電話聯係,可遺憾的是,我仔細找了一圈,並沒有在室內找到手機。屋內的衣櫃、抽屜均被翻亂,侵財跡象明顯。

“堂屋東牆角有一堆大米,扒開米堆有一個鐵製的調壓器,我在調壓器上刷顯出了嫌疑指紋,調壓器尖角被摔變形。推斷嫌疑人可能是用調壓器作為武器。

“綜合現場物證,整個案發經過應是:嫌疑人A受邀來到刁文林家中,接著兩人因某事發生爭執,在爭鬥過程中A被刁文林擊傷,由於力量懸殊,A拽掉調壓器用作防禦武器,隨後在打鬥中,刁文林倒地,其肩胛接觸到了銅線,觸電而亡,A發現後準備施救時,刁文林已無生還可能,於是A用編織袋包裹屍體拋屍地穴。”

明哥:“西旺村到地穴要翻兩座山頭,嫌疑人能找到這麽隱蔽的拋屍地,說明他對蛟龍山地形很熟悉,我懷疑他曾不止一次來過刁文林家裏。看門的跛棍兒或許會知道些情況。”

十三

會議結束後,我和葉茜來到了村子中唯一的小店內,經女老板證實,幾天前的中午,刁文林確實去她的店裏買過一瓶白酒,說是招待朋友用,酒盒上的那枚女性指紋正是老板所留。三種指紋排除兩種,剩下的那一種再明顯不過。廁紙上的脫落細胞與死者DNA完全吻合,這樣一來,我們就有十足的證據證實,那具摔成爛泥的屍體就是刁文林。

西旺村內沒有監控,除了刁文林外,見過嫌疑人的可能隻有跛棍兒,但如何讓跛棍兒一字不落地說出實情,確實需要下一番功夫。

刑警隊搜羅了關於他的所有信息,經研判,刁剛(跛棍兒)這個人有三個顯著的特點:貪財、膽小、惜命。摸清楚對方底細後,明哥以醫生的名義告知他,體檢報告出了問題,需要到鎮上的醫院免費複查,複查時間為第二天上午8點至10點,錯過時間就要另外收費。

這一招果然奏效,我們早上7點便在醫院門口把刁剛傳喚到派出所接受詢問。

跛棍兒年紀在55歲上下,穿著打扮極不講究,用胡子拉碴、鼻涕橫流來形容一點兒都不為過。

“警官,你們把我帶到這兒來幹啥,我趕著去體檢呢。”

明哥:“那個電話是我打的。”

“你打的?”跛棍兒將信將疑。

“你再聽聽我的聲音。”

跛棍兒眯起眼睛,仿佛在回憶什麽,幾秒鍾後,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真的是你,你是警察?你們找我幹什麽?我又沒犯法。”

明哥沒有回應,而是從皮包中拿出了兩樣東西擺在他的麵前:“一把折疊刀、1萬元錢,自己選一個。”

突然轉變的畫風,讓跛棍兒有些坐立不安:“警官,你這是什麽意思?”

“很簡單。”明哥把兩樣東西分別拿在手中,“配合我們工作,1萬元錢拿走,不配合我們工作,刀帶著防身。”

“防……防……防身?防什麽身?”

“昨天公安局去村裏時你在場,少在這兒給我裝腔。”

跛棍兒抱拳作揖:“警官,你們去了村裏不假,可我哪兒知道你們去村裏是幹啥的。”

“刁文林你認不認識?”

“我倆同村,我當然認識。”

“好,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刁文林被人殺了,屍體被拋在了山裏的地穴中。”

“什麽?被殺了?”

明哥:“凶手就是前幾天進村的那個男人,全村就你見過他,現在刁文林被他所殺,我們擔心他下一步會拿你下手。”

聽明哥這麽一說,跛棍兒如犯羊角風般在椅子上抽搐起來。

“你這膽子也太小了點兒。”胖磊掄圓了給他一個大嘴巴,“老鄉,好點兒沒,不行我再來一下!”

跛棍兒趕忙捂住有些腫起的臉頰:“痛……痛……痛……”

胖磊撇撇嘴:“這就喊痛了,那刀子紮進去可比這個痛多了。”

跛棍兒被嚇得有些欲哭無淚,他哭喪著臉哀求道:“警官,你就別嚇我了,我膽子小,我膽子真小。”

明哥:“行吧,我們也不為難你,還是剛才的話,配合我們工作,1萬元錢拿走,你的人身安全我們保護,如果你不願意,現在就能走人。”

“你們是不是讓我把村裏的底都交代出來?”

見跛棍兒有所顧慮,明哥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給村裏看門,每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你是擔心出賣同村人丟了飯碗。”

“嗯!哦,不不不不……”

“不用解釋,人之常情。如果我們真想砸了你的飯碗,也不會假借複查身體的名義把你帶到這裏。我們不會為難你,隻要你把關於刁文林的一切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別的事情我一概不問。”

“關於刁文林的一切?”

“刁文林光棍兒一個,現在被害,你就算把他的醜事說破天,也沒人找你麻煩,你是聰明人,這一本萬利的買賣,我覺得你應該不會拒絕。”明哥說著把1萬元錢拍在了他的麵前。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如果再推辭那就擺明了腦子不好使。跛棍兒如惡狗撲食般把1萬元緊緊摟在懷裏:“幹了幹了,你們問吧,我什麽都說。”

“好,那咱醜話先說在前麵,如果你回答得不痛快,錢你可帶不出這間屋子。”

跛棍兒趕忙把錢揣進內側口袋:“你放心,知道多少我說多少。”

“好,我問你,5天前的上午,刁文林是不是帶了一個陌生人來村裏?”

“有,不過也不算是陌生人,他之前來過好幾次。”

“你形容一下這個人的長相。”

“是個男的,20多歲,個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短發,來的時候穿了一套西裝,黑皮鞋。”

“哪個地方的口音?”

“說的是普通話,口音有些偏南方。”

“他與刁文林是什麽關係?”

“我猜這個男的是個婚狗子。”

“婚狗子?”

“哦,就是專門給人介紹媳婦的人。我們村裏的光棍兒要買媳婦,都會找他們。”

“他們?難道不是一個人?”

“當然不是,這種事情又不好往外說,都是自己找自己的路子。”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刁文林帶進村的男人是婚狗子的?”

“我當然知道,這種人我見得太多了,而且近幾年,這個男的給刁文林介紹過兩個女人,我都是親眼所見。”

“介紹過兩個女人?她們現在人呢?”

“不知道,刁文林平時悶得很,不怎麽喜歡跟人來往,不過第一個女人剛進村時我印象特別深,當天晚上刁文林找到我,問有沒有女人從村口跑了,他這麽一說我就知道是買來的媳婦沒看好。我說沒有以後,刁文林就帶著那個男的往山裏找,兩個人找了整整一夜,才把那個女人給捆回來,打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的。”

“刁文林這次和男人見麵有沒有帶女的進村?”

“沒有。”

“之前兩個女人長什麽樣子,你能形容一下嗎?”

“時間太長我也記不清了,我隻知道都是長頭發,第一個女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十八九歲,來的時候帶了一個紅色行李箱;第二個女的要矮一點兒,隻有一米六左右,差不多20歲,來的時候也拎了一個行李箱,什麽顏色我想不起來了。”

胖磊問:“是不是黃色拉杆箱?”

“對對對,你這麽一說我記起來了,是橘黃色。”我和胖磊對視一眼,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

明哥接著問:“這兩個女的分別是什麽時候進的村?”

“第一個早了,在三四年前吧,第二個好像是在前年。”

“刁文林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說說看。”

“他的脾氣很古怪,喜歡獨來獨往,就算是麵對麵碰見了,他也不會主動和你搭腔。”

“他有沒有結過婚?”

“結過兩次,不過都跑了,後來有人傳言,說他虐待媳婦,不過我看他老實巴交的樣子,怎麽也不像幹這事的人啊。”

“他的前兩任老婆現在在什麽地方?”

“不知道,我也沒見過,都說是跑了,至於跑到哪裏了,也沒人深問。”

“刁文林平時出不出村子?”

“我白天很少見他出去,不過他晚上出不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不出村子,那他的錢從哪裏來?”

“種地、政府補助,不過村裏有人說刁文林早年在山裏挖到了古董,賣了好多錢。”

“傳言的可信度有多少?”

“我覺得很大,蛟龍山本身就挖出來過古墓,我們村有很多人在山裏撿到過盆盆罐罐,這些東西後來都被人高價買了去。據說刁文林挖到的是青銅器,賣了老多錢。他這人好煙好酒,一天最少也有好幾十塊的花銷,田裏收的糧食隻夠自己吃,政府補助也沒多少錢,他這麽大的開銷,指望種地肯定不行,而且他接連買了兩房媳婦,少說也要七八萬,這錢都從哪兒來?”

明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他又問:“刁文林平時用不用手機?”

“他有一個白色翻蓋手機。”

我和葉茜曾去通信公司查詢刁文林登記的手機號碼,可查詢結果為空號。見跛棍兒回答得這麽肯定,我還是要反複確認一下:“你確定刁文林有一部翻蓋手機?”

“我當然確定,他的手機是從我們村三愣子手裏買的,我當的中間人。”

“手機和卡一起買的?”

“對,早前三愣子跟他親戚去外地打工,家裏的號用不上,刁文林大字不識一個,也懶得出村,於是我就給三愣子牽了條線,把手機賣給了刁文林,我從中間還賺了50元錢。”

“三愣子大名叫什麽?”

“刁勁鬆。他走的時候去派出所辦的身份證,你們應該能查到。”

明哥:“行,那今天咱們就到這裏吧,有問題我還會打給你。”

“警官,那這錢……”

“歸你了。”

十四

結束詢問,我們反複研究了跛棍兒的筆錄,從對話中,可以提煉出四個信息:一、刁文林使用的手機號碼是用刁勁鬆的身份證登記的;二、陌生男子極有可能還幹著拐賣婦女的勾當;三、刁文林的兩任老婆以及買回的兩個女人均不知去向;四、刁文林性格孤僻,極少出村子,假如這4名女子遇害,那屍體應該還在蛟龍山上。

雖然跛棍兒給我們提供了這麽多重要的線索,但是辦案最忌諱輕信口供。嘴長在人身上,想怎麽說都可以,我們還要找到與之對應的物證來去偽存真。

查詢手機號碼,隻需要一張介紹信,相對簡單;然而找到4個人的下落卻非易事。

刁文林住處存有大量女士衣物,因為他有“異裝癖”,所以衣物也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給刁剛做完筆錄,我才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因為筆錄中所說的拉杆箱就擺放在臥室的床下。箱子在,人卻失聯,結合刁文林扭曲的性取向,兩人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從跛棍兒的筆錄中,我大概掌握了兩名女子的體貌特征,但為了證實兩人確實和刁文林生活過,還需要找到其他證據佐證,其中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用衣物來推斷穿衣者的身高體態。

衣服在我們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隨著物質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衣服的款式、花樣、製作工藝也更加豐富多彩。但無論衣服的式樣如何翻新、款式如何改變,衣服的大小、長短都必須與穿衣者的身高、體形相適合,我們稱之為“合體”。

因此,衣服各部位的長、短、寬、窄尺寸,必然反映出穿衣者的高、矮、胖、瘦等體態特征,這是縫製衣服的必然規律。既然有規律可循,我們就能通過海量的製衣信息推導出計算方法。有了衣長、袖長、胸圍、肩寬、褲長、腰圍等數據,便能計算出穿衣者精確的身高和體態。

通過這種方法,我算出刁文林家中有兩種女士衣物。由此可以推斷出:一名穿衣者身材較瘦,身高約一米六七;另一名穿衣者身材較胖,身高在一米六以下。結論和跛棍兒供述的基本吻合。

經過一番考證,跛棍兒的筆錄並沒有多少水分,而他在問話中著重強調了一點,“刁文林的4個女人全都不知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西旺村附近重山環繞,任何一個地方都具備毀屍滅跡的條件。在沒有證據支撐的情況下,尋屍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們以“4名女子遇害”為前提,做出了多種假設:第一,屍體埋在刁文林自家的院子中;第二,屍體埋在附近的山林裏;第三,屍體被扔在了其他的地穴中;第四,屍體成了林中獸的口中食。

在種種假設中,胖磊看出了一些端倪:“我怎麽看怎麽覺得院子中這棵鬆樹有點兒突兀。”

“這怎麽說?”我問。

“你們知不知道,除了山上哪裏的鬆樹最多?”

“哪裏?”

“墳地!”

“墳地?難道還有這種說法?”

“當然有。”胖磊解釋道,“鬆樹的鬆字左木右公,五行之中木可生火,代表極陽。而公多譯為雄性,也屬陽性。在古文之中,鬼怪均為陰物,按照以陽克陰的說法,鬆樹具有辟邪防煞的效果。所以我懷疑,刁文林是不是把屍體埋在了自家院子中,然後種了一棵鬆樹辟邪?”

明哥:“你說的不無可能,不過在院子裏種植鬆樹的大有人在,所以這隻是一種假設,如果實在沒有好的辦法,我們可以先把院子挖開看看。”

最能沉住氣的老賢開了口:“院子那麽大,挖開需要耗費大量的警力,我有辦法可以先做個預判。”

胖磊心如貓抓:“什麽好辦法,快說來聽聽。”

老賢:“把鬆樹鋸斷,觀察年輪特征就能一目了然。”

胖磊:“年輪?這麽神奇嗎?”

老賢解釋道:“樹木伐倒後,在樹墩上出現的同心圓環,植物學上稱為年輪。它是樹木在生長過程中受季節影響所形成的,一年產生一輪。每年春季,氣候溫和,雨量充沛,樹木生長很快,形成的細胞體積大,數量多,細胞壁較薄,材質疏鬆,顏色較淺,稱為早材或春材;而在秋季,氣溫漸涼,雨量稀少,樹木生長緩慢,形成的細胞體積小,數量少,細胞壁較厚,材質緊密,顏色較深,稱為晚材或秋材。同一年的春材和秋材合稱為年輪。

“假如植物生長環境相對穩定,那麽它年輪的疏密程度也會大致相同,如果刁文林真把屍體埋在院子中,那麽屍體腐敗後可以給樹木提供大量養分,這會讓年輪在表現形態上有所差異。我個人覺得,與其盲目地猜測,不如把鬆樹鋸開看看。”

老賢的提議有理有據,我們自然是雙手讚成,當天下午,科室一行人再次來到刁文林家中,在油鋸的幫助下,鬆樹應聲而倒。

老賢拿出遊標卡尺仔細測量:“以年輪中心往前推,2年前、4年前的年輪明顯粗大,說明在這個時期鬆樹有充足的養分供給。這與最後兩名女子進村的時間吻合,刁文林果真把屍體埋在了自家院子中。”

胖磊:“從年輪上能不能看出,刁文林的前兩個媳婦是不是也埋在這裏?”

老賢:“鬆樹種植時間不長,能不能在院子裏找到另外兩具屍體,隻能試試看。”

有了確切的結論,明哥又召集了50多名特警,在掘地三尺後,我們在鬆樹根係附近共挖出4具白骨屍骸。

屍檢在一個臨時搭建的雨棚中展開,為了防止引起恐慌,特警在雨棚外圍成了人牆。在這個法律和道德無法觸及的山村中,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突**況發生,所以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屍檢。

在明哥的指導下,4具白骨在一個小時內拚接完畢,胖磊在每具屍體的頭骨前擺放了一個數字標簽。我、胖磊、老賢、葉茜分別對應一具屍體,屍檢過程由明哥口述,我們幾人分開記錄。

“1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從牙齒磨損特征及恥骨聯合麵判斷出,死者年齡在20歲上下,屍骨長159厘米,舌骨左右大角骨骨折(舌骨呈馬蹄形,由舌骨體、大角和小角構成,是舌體的主要支撐骨),有玫瑰齒特征,死於扼頸機械性窒息。觸摸骨體尚有油膩感,死亡時間不超過2年。白骨上未附著衣物,埋屍時全身**。

“2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同理可得其年齡在17歲上下,屍骨長163厘米,舌骨骨折,有玫瑰齒特征,死於扼頸機械性窒息。骨體表麵幹燥、骨孔內有少量植物根須,死亡時間超過3年,埋屍時全身**。

“3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年齡在30歲上下,屍骨長166厘米,舌骨、頭骨均有骨折,其死亡時除被扼頸外,頭部還遭到過撞擊,死因可能是被人扼頸後猛烈撞擊頭部。骨體發黑,骨孔內有微生物聚集,死亡時間超過10年,埋屍時全身**。

“4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年齡在18歲上下,屍骨長156厘米,左腿骨發育不良,舌骨骨折,死於扼頸機械性窒息,骨體完全呈黑褐色、輕掰易斷,死亡時間超過15年,埋屍時全身**。”

屍檢告一段落,我們把四份報告遞到了明哥手裏,他掃了一眼說道:“刁文林有性窒息癖好,4名死者均為扼頸機械性窒息死亡,作案手法相同,由此推斷,他就是殺害4人的凶手。從掩埋時間看,4號、3號是他娶的兩個媳婦,1號、2號則是他買來的女人。4名死者顱骨均保存完好,具備顱骨複原的條件。”

十五

接下來,明哥安排了兩項重要工作,一是由刑警隊牽頭,對刁文林的關係網進行全麵摸排;二是由他帶隊前往刑警學院開展顱骨複原工作。

前後折騰了4天,現有的調查結果全部被擺在了桌麵上:

刁文林娶的第一個老婆名叫李思紅,左腿殘疾,父母健在,經DNA比對,為4號死者。

他第二個老婆名叫胡豔娟,離異,和前夫生有一女,經親子鑒定,為3號死者。

目前1號、2號隻有顱骨畫像,身份暫時無法核實。

刑警隊調取了用刁勁鬆身份證辦理的手機號碼,根據通話記錄顯示,刁文林被殺前曾與一個歸屬地為“哲江省文州市”的移動號碼頻繁來往,而遺憾的是,這個號碼是用假身份證登記注冊的。

至此案件線索全部中斷,明哥像往常一樣給我們放了兩天假,他自己則悶在辦公室內梳理案情。

高強度工作了一個多星期,葉茜、老賢、胖磊和我4個人照例來到啤酒廣場擼串兒。

一起案子牽扯出5具屍體,現在調查又進入了瓶頸,擱誰心裏都不會痛快。平時嘻嘻哈哈的胖磊,今天也破天荒地少言寡語,直到一箱啤酒下肚,胖磊才打開了話匣子:“哎,我說哥兒幾個,你們相信因果報應嗎?”

“幹嗎這麽問?”

胖磊放下酒杯,用手指敲了敲桌麵:“咱們從頭看這起案件,刁文林殺了這麽多人,最後被電死了,他的屍體剛被扔進地穴第二天,就被玩極限運動的發現了,上百米的地穴,這要是擱在平時,誰能發現?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胖磊的一番話雖然沒有科學依據,可我卻頗有感觸,在科室工作這麽多年,類似情況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很多時候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樣。

胖磊又灌了口酒接著說:“雖然咱都是無神論者,但是接觸屍體時間長了你會發現,老祖宗留下的一些東西也不無道理。也不怕各位笑話,我百分之百相信因果報應,我甚至都覺得是不是老天爺故意讓我們發現了屍體。”

老賢:“刁文林已死,他的兩房媳婦可以瞑目了,現在最可憐的還是那兩名被拐賣的少女。”

我接過話茬兒:“從女子所穿衣物的材質、款式看,都是一些價格低廉的地攤貨。進村時,兩人都帶著拉杆箱,符合外出務工人員的特點。我覺得她倆很有可能是打工妹。”

葉茜:“嫌疑人能給刁文林接連介紹兩名女子,一定是個慣犯,可惜那個哲江文州的移動號碼剛注冊還不到兩個月,其間接通的大多都是房產中介、營銷電話,幾乎沒有一個電話可以查到線索,要是我們可以找到其他被拐少女,或許能另辟蹊徑。”

胖磊:“隻要嫌疑人不傻,他不可能隻用一個號碼幹活兒,常在河邊走的人,都知道單線聯係,嫌疑人用一個號碼做一單生意的可能大。”

“等等,”我突然靈光一現,“我差點兒把一件重要的事給忘了。”

“什麽事?”

“葉茜,你剛才說嫌疑人的手機接通過電話?”

“對啊,怎麽了。”

“接通過多少次?”

“好幾十次。”

“具體位置在哪裏?”

“有很多地方,你等下,我手機裏有從通信公司調來的分布圖。”葉茜點開微信,把一張圖片放大。圖片呈二維坐標排列,X軸、Y軸分別標記的是時間和地級市名稱。

“從圖形上看,兩個月裏,嫌疑人的手機一共接通了49次電話,其中在依烏這一個地方就接了36次,依烏說不定就是嫌疑人的常住地。”

胖磊對我不痛不癢的推論嗤之以鼻:“依烏是全國小商品集散中心,大大小小的工廠遍地都是,我們現在連嫌疑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有個啥用?”

“當然有用。”我端起啤酒痛快地喝了一口,“你們忘記了,嫌疑人患有黃甲綜合征,這種病可引起胸腔積液,當積液達到一定量時會導致呼吸困難,所以患有這種病的人需要定期到醫院抽液。從嫌疑人兩個月接電話的地理位置看,他幾乎是長時間待在依烏。抽液不可能去小醫院,我們隻要調取依烏市醫療係統中黃甲綜合征的患者信息,把符合條件的人篩選出來比對DNA,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胖磊豎起大拇指:“我去,這招厲害了!”

第二天,我們在依烏警方的幫助下,共調取了34名黃甲綜合征患者的信息,經層層篩選,隻有1人無法排除。胖磊調取了醫院就診室的監控錄像,發現真正的就診者僅有20多歲,而就診卡信息上登記的卻是一名37歲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說,嫌疑人連就診時用的都是虛假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