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盲山悲情2

返回洞口,明哥把現場情況通報給了刑警隊,徐大隊當即組織人員對失蹤警情進行梳理,葉茜更是先我們一步趕到了殯儀館法醫解剖中心。

屍體被摔成一堆爛肉,解剖也隻能在非常規的情況下進行。明哥先把內髒逐一分離,接著再將那些粘手的碎肉一點兒一點兒地拚接起來。他這麽做的目的,一是要確定屍體的完整性,二是要在屍體上尋找蛛絲馬跡。三個小時後,屍體拚接基本完成,可無論明哥如何細心,拚接的效果都不盡如人意,尤其是死者那張扭曲的臉,讓人看後始終不寒而栗。

葉茜臉色煞白地站在一邊,我們其他人則用羊腸線打補丁似的把屍體大致縫合,在縫合的過程中,明哥在死者左臂三角肌下緣發現了三處5角硬幣大小的疤痕,如果明哥不說這是接種牛痘疫苗所形成的傷疤,我們根本不會想到這個不起眼的特征竟然會在案件中起到重要作用。

牛痘是發生在牛身上的一種傳染病,它是由牛的天花病毒引起的急性感染,症狀表現為在母牛的**部位出現局部潰瘍。該病毒可接觸傳染,患者多為擠奶員、屠宰場工人。一旦感染這種疾病,皮膚上會出現丘疹,接著丘疹慢慢發展成水皰、膿包,並伴有其他症狀。牛痘病毒對人的致病力很弱,一般僅能在接種部位繁殖,但由於它和天花病毒(天花在18世紀盛行,是一種殺傷性很強的疾病,致死率可達到10%)之間有很強的交叉免疫性,故在接種牛痘疫苗後人體會對天花病毒產生免疫。也就是說,牛痘疫苗隻針對天花病毒產生抗體,隨著天花病毒在全球範圍內被徹底消滅,我國也在1980年基本取消了牛痘疫苗的種植。

由於死者全身骨骼完全粉碎,除了牙齒磨損特征外,我們幾乎沒有其他方法來推斷死者年齡,而牙齒磨損特征會因人的生活習慣、飲食結構存在極大的誤差,單憑一點,得到的結果並不準確。

我國在1980年取消牛痘疫苗種植,死者身上有牛痘疤痕,那麽他肯定生於1980年之前,有了這個大致的範圍,再加上牙齒特征,推斷年齡就事半功倍了。

明哥將死者口腔中脫落的牙齒按照牙床結構排列整齊,通過放大鏡觀察,他在勘查記錄本死者年齡一欄中,填上了一個“40+”,意為“40歲以上”。

解剖進行至此,我們得出以下結論:“死者為男性,40歲以上,身高一米七五,體格健壯,經濟水平不高,居住環境封閉,務農。”

基本特征推斷完畢後,剩下的便是細節特征。

在沒有檢驗儀器的介入下,明哥把重點放在了死者身上的粉色蕾絲**上。

關於“衣物”,我們刑事技術領域有專門的學科,叫“犯罪衣著研究”;中國有句老話叫“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所以說,每個人的衣著特征其實能夠反映出很多潛在的信息。

通常情況下,我們可以把衣著研究分為六個方向。

第一,屬性分類。如男裝、女裝、中性服裝、老年裝、童裝、異裝等。在命案現場中,衣服的種類可以顯示出被害人的年齡、性格、偏好等。

第二,用途分類。衣服的用途已不僅限於禦寒或者遮羞,很多衣服還有著襯托氣質、彰顯職業的特性。如工作時穿的工作服、運動時穿的運動服、睡覺時穿的睡衣等。在案件中,我們可以通過衣服的種類去判斷死者或者嫌疑人的身份特征。

第三,多少分類。這個多少是指穿衣的多少,可分為**、少量穿衣、部分穿衣、完全穿衣。在案件中,著裝的多少,可以透露出很多信息。如在同一季節、同一溫度下,身體強壯者、體力勞動者著裝會偏少,而流浪漢、精神病人則會出現反季節穿衣的情況。還有一些特殊行業的從業者,如在KTV、桑拿浴房、足療保健等處工作的人,他們一年四季的穿著都很單薄。

第四,狀態分類。衣著按照狀態分為兩種情況,衣著整齊和衣著淩亂。衣著整齊反映出嫌疑人在有計劃實施犯罪,衣著淩亂則存在爭鬥、移屍、反抗、性侵害的可能。

第五,痕跡分類。這一分支和我們痕跡檢驗學有交叉,很多情況下,我們可以根據衣服上的細微痕跡,推斷出職業信息。如農村從事“哭喪”職業的人,由於長期跪地,膝蓋部位磨損嚴重;汽修行業的從業者,經常鑽入車底維修底盤,其衣服背麵磨損嚴重;搬運工衣肩或前臂磨損明顯;電焊工衣服上會有麻點狀灼燒痕等等。

第六,附著物分類。附著物,顧名思義是衣物上黏附的物體,如血漬、油漬、泥土、花粉、植被等。有個別凶殺案,如果從死者衣物上提取到了現場沒有的植被,那麽單從這一點就能判斷出現場的性質。

以上六點,隻是一個籠統的分類,真正的研究課題要比這複雜得多。

其實在很多現場我們還會發現衣著異常的情況,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本案死者的穿衣打扮——男性著女裝。

在“犯罪衣著研究”這門學科裏,把男性著女裝歸納為三種情況:職業需要、異裝癖、性需求。

第一種,職業需要。有些職業,如演員、戲曲工作者、COSER(角色扮演者)、視頻主播等,他們著女裝是為了工作,日常生活還是以男裝示人。

第二種,異裝癖。它又被稱為戀物性異裝症,它是戀物症的一種特殊形式,表現為對異性衣著特別喜愛,會反複出現穿戴異性服飾的強烈欲望,由此引起興奮和性滿足,這種癖好屬於一種心理疾病。異裝癖患者通常並不滿足於一兩件衣物,他們從心理上追求的是衣著的完整性。

第三種,性需求。如同性戀、性變態者。他們著女裝,完全是為了在特定的場合尋求性方麵的快感。

本案死者外表著裝一切正常,經濟水平較低,可排除職業需要和異裝癖的可能,那麽他身穿蕾絲**隻能劃歸為第三類——性需求。

在我們國家,同性戀尚未開放,很多同性戀者都會有自己的小圈子,如果可以確定死者為同性戀,那麽對核查屍源絕對有莫大的幫助。

“經過觀察,死者**上有大量陳舊性勒痕。”明哥突然說出的一句話,把我剛捋出來的頭緒完全打亂了。

隻有一種情況會產生**上有陳舊性勒痕,學術上稱為“性窒息”。

性窒息,是指獨自一人在偏僻、隱蔽的地方,采用繩索等物品纏繞**、頸部,人為造成窒息狀態,在窒息的過程中**會充血**,同時身體因為缺氧、堿中毒會產生性快感。由於很多性窒息者會在**中缺氧死亡,所以在國外又把它叫作“自**性死亡”。

性窒息是一種變態的性行為,據不完全統計,絕大多數嚐試者都有心理缺陷和人格障礙。它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在**上會留有大量不規則勒痕。

和同性戀不同,性窒息是一種自我發泄的方式,這類人往往喜歡獨處,社交圈很窄,要想靠走訪問出情況幾乎不可能,但這種人也有很顯著的特點:性格內向,不善交流,往往會被吃瓜群眾劃歸為“老實人”的範疇。

僅有一具屍體的案發現場我們經常會遇到。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好比玩遊戲,開局隻有一把小砍刀,我們能不能拿著這把砍刀,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最終幹掉BOSS,全要靠一點兒一點兒地積累經驗。拋屍案的核心點在於,要用大量物證去還原死者的生前經曆,失之毫厘,就會謬以千裏。

接下來的工作量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我和老賢在檢驗室內足足待了二十二個小時才勉強把物證分析完畢。案發至此,科室所有人已連續高強度工作了48小時,明哥見我們麵無血色、目光呆滯,當即決定全員休息十二小時。

第二天雞鳴時,本案的第一次專案會準時召開。

明哥翻開筆記本:“我先來說一下屍檢結論。死者男性,40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體格健碩,雙手虎口處老繭較厚,為體力勞動者,經濟水平低下,牙齒稀疏,磨耗程度大,飲食以粗糧為主。死者脖頸、**處有明顯的陳舊性勒痕,推測其有多次性窒息行為,性心理不健全。發現屍體時,屍僵開始緩解,死亡時間未超過24小時。國賢,死者心髒、肝髒等器官的檢驗情況如何?”

老賢拿出報告:“肌紅蛋白含量很高,可以斷定為電擊致死。”

說到肌紅蛋白就要再解釋一下電擊死的原理。觸電引發死亡的根源在於電流的流動,當人體觸碰到電源時,心髒的心室便開始顫動,在很短的時間內,心髒停止泵血,於是血液無法流入大腦,觸電者會漸漸地失去知覺,幾分鍾內便會導致心力衰竭,心髒進入**狀態。這種**會造成急性心肌損傷,使肌紅蛋白流入血流,而心髒、肝髒等內髒器官含血管量較多,隻需要檢驗這些器官中含有肌紅蛋白的比例,就可以判斷是否為電擊死。

明哥從老賢手中接過報告:“肌紅蛋白含量很高,心肌損傷嚴重,說明死者曾長時間接觸電源。人中處有多道掐痕,嫌疑人施救痕跡明顯,也就是說,對於死者的死亡,他並沒有預料。假如死者觸電時嫌疑人在場,他應該不會袖手旁觀……”明哥故意拖長音,似乎在絞盡腦汁還原案發經過,他的意思我也能聽出一二,他其實一直在試圖排除侮辱屍體的情況。

此時老賢慢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不用假設,死者觸電時,嫌疑人確實在場。”

胖磊是個急性子,脫口問道:“賢哥,你不是瞎猜的吧?”

“當然不是。死者右手手背有些腫脹,我在腫脹處發現了一個很小的三角形傷口,屍體受到了劇烈撞擊,屍表上到處都是這種小傷口,可奇怪的是,除了手背,其他地方並無腫脹發生,為了搞清楚緣由,我在患處提取了一些肌肉組織。經檢驗,手背之所以腫脹是因為感染了齧蝕艾肯菌。齧蝕艾肯菌的繁殖期不超過24小時,常潛伏在牙齦周圍的牙菌斑內側。

“牙菌斑學術上稱為細菌性生物膜,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牙垢。淺一點兒的呈黃色,深一點兒的呈黑褐色。寄生在牙垢中的齧蝕艾肯菌感染性很強,但由於牙垢是一個組織形態穩定的細菌社區,除非受到足夠的外力,否則很難破壞。所以要想感染齧蝕艾肯菌,前提是必須破壞牙菌斑。”

聽完老賢的介紹,胖磊張開嘴巴用指甲使勁兒摳了摳牙齒上的牙垢,多次嚐試未果後,他納悶兒道:“賢哥,這牙垢使勁兒摳都摳不下來,怎麽才能破壞?”

“很簡單,用拳頭把對方的牙齒打斷,這樣就可以破壞整個牙菌斑。”

繞了這麽大的彎,我終於明白了老賢要表達什麽。死者手背既然感染了齧蝕艾肯菌,那就表明他和嫌疑人曾經有過爭執。按老賢所說,隻有將對方牙齒打斷,才能感染這種細菌。打斷牙齒已夠輕傷標準,那麽可見死者和嫌疑人之間的矛盾已不可調和,如此一來,死者在爭執中觸電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有了老賢的結論,案發經過被重新定義:“嫌疑人和死者發生爭執—推搡中死者觸電—嫌疑人未及時救治—死者觸電而亡—嫌疑人有所發覺—猛掐人中開始施救—確定死者無法救治—拋屍地穴。”這樣一來,本案的性質就完全變成了殺人拋屍。

會議進展至此,案件定性和死亡原因兩大難題被完美解決,法醫方麵再無新線索可挖。

明哥:“葉茜,刑警隊那邊有沒有情況。”

葉茜尷尬一笑:“接警平台沒有發現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員報警;蛟龍山附近的村落很多,每個村子都有大量的人員外出務工,絕大多數常年不在家,在明確目標前,走訪工作就是大海撈針,我們這邊沒有任何進展。”

明哥表示理解,接著他問胖磊:“視頻監控方麵呢?”

“蛟龍山入口四通八達,壓根兒就沒有幾個監控,我這邊也沒情況。”

明哥:“小龍,國賢,你們兩個誰先來?”

我自告奮勇:“要不我先來說一下痕跡檢驗的情況。”

會議室重新變得安靜,見大家都做好了記錄準備,我說道:

“其一,死者的指紋和足跡都已入庫比對,並沒有比中信息。

“其二,我觀察了死者的足部特征。他的十個腳趾,屈趾多,韌帶緊縮彈性較小。在行走的過程中,地麵凹凸不平,為了防止腳趾觸碰硬物,人會本能地將腳趾緊縮,形成彎曲狀,符合山區人足部常見特征。因此我推測,死者是蛟龍山附近的村民。

“其三,是死者人中的6處掐痕。我們痕跡學上有一個單獨研究甲痕的分支。指甲其實是一種致密性的角化物,表麵光滑,其與指背皮膚呈160度夾角。左右手拇指甲板厚度一般為0.6毫米至0.7毫米,食指、中指、無名指的厚度約為0.5毫米,小指最薄,約為0.4毫米。正常人指甲的生長速度約為每星期0.5毫米,整個指甲長出指端需要四個月左右。這些都是指甲的一般特性,我們在生活中還可能碰到很多甲板異常的情況,除美甲、機械性外傷外,剩下的異常都與個人的身體健康息息相關。經測量死者人中掐痕的形態、寬度,再對比參考數值,我可以斷定,嫌疑人患有黃甲綜合征。醫學上又把這種病稱為慢性遺傳性淋巴水腫,這種病最顯著的特征是指甲甲板呈黃色且異常肥厚,表現出的掐痕寬度是正常人的5至10倍。除此之外的所有異甲病都不會表現出這種特征。黃甲綜合征是一種先天性遺傳疾病,往往伴有支氣管擴張和胸腔積液,有家族遺傳史,需長期治療。如果嫌疑人是我們雲汐本地人,查詢醫院的就診係統應該會有所發現。我這邊暫時就這麽多。”

雖然黃甲綜合征是一條可查的線索,但是其中的變數很多,比如嫌疑人不在本市治療,或者壓根兒就沒有治療過等。所以要想取得突破,老賢的理化生物檢驗才是重頭戲。

“小龍說完了,下麵我來說說。”老賢慢條斯理地張了口,“我在死者身上收集到了多處檢材。

“第一份是胃內容物。死者胃部保存相對完好,我在其中提取到了少量乳白色糊狀食糜。分離食糜加入碘液,呈藍色,可見死者生前進食的為澱粉類食物。按照我們雲汐的飲食習慣,午餐以米飯、家常菜為主,晚餐以饅頭、家常菜為主,早餐多為米粥、麵食,澱粉含量最高的一餐是早餐。胃部食糜有大半進入小腸,根據食物在小腸中移行的平均速度每小時100厘米計算,他是吃完早餐四個小時後被害。一般早餐點在早上7點至8點之間,由此推斷,被害的準確時間應為中午11點至12點前後。”

老賢說完,緊接著拿出第二份報告:“我在死者衣褲上找到了大量花粉孢子,經檢驗是豆角花粉。豆角又名豇豆,是一種最常見的蔬菜。由於它適應能力強,產量大,所以在很多地方都被廣泛種植。然而很多人並不知道,豆角的花是兩性花,雌、雄蕊挨得很近,是自花授粉植物,它不像異花授粉植物那樣,需要借助風、昆蟲等外力完成授粉。也就是說,如果不去觸碰豆角的花骨朵,是不會沾染上花粉孢子的。所以我懷疑,死者可能有一個菜園子。

“第三份檢材是電擊斑。電擊死也是一種非常常見的死亡方式。電擊斑由輕到重可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級,電流斑。它是電流熱作用所形成的皮膚燒傷;第二級,電燒傷。它是電流長時間作用形成的一種更為嚴重的燒傷,多呈黃色、灰褐色,甚至還可以炭化成黑色;第三級,皮膚金屬化。當金屬電極與皮膚接觸時,金屬微粒沉著於人體皮膚或組織深處,這種現象叫皮膚金屬化。由於接觸皮膚的金屬不同,所形成的皮膚金屬化顏色也有區別。如銅導體形成的皮膚金屬化呈淡綠色或黃褐色,而鐵導體形成的則呈灰褐色。死者身上的電流斑屬於第三種,為銅導體形成的皮膚金屬化。經檢驗,我在電流斑上發現了大量的銅元素,而奇怪的是,銅元素的含量竟高於正常值5倍,這不符合常理。”

明哥:“哦?難道是某種特殊情況所形成的結果?”

老賢:“電流斑含有金屬元素的多少,實際上和電流強度有關。依據歐姆定律,U=IR,即同一電路中,通過某一導體的電流(I)跟這段導體兩端的電壓(U)成正比,跟電阻(R)成反比。把公式變形,就得出I=U/R。觸電時,成年人的電阻是一定的;而我們國家使用的普通民用電壓為220V,也是一定的。這樣一來,在觸電時所形成的電流強度不會有太大的變化。那麽在相同的電流中,電流斑含有的銅金屬元素也會在一個穩定的數值內。可死者電流斑的銅含量卻遠高於這個數值。那麽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就是,死者觸電的電壓高於220伏。為了證實猜測,我借助調壓器做了一個偵查實驗,結果證實,隻有當電壓在380伏左右時才會造成這種結果。

“電壓380伏的電源又稱為三相電源,它是由三個頻率相同、振幅相等、相位依次相差120度電角度的交流電勢組成的。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單相交流電,實際上是由三相交流電的一相提供的。三相電源,一般多被用作商業用電或者工業用電,家用電器在沒有調壓器的情況下,無法正常使用。

“開通三相電需要去供電局申請,蛟龍山附近多為散居村落,農戶家中很少有大功率電器,需要開通三相電的應該不多,去供電局或許可以查到些線索。”

老賢把這份報告合上後,接著又鋪開另外三份:“最後三種檢材分別是死者的頭發、大米以及水樣。

“先說大米。我在死者的衣服夾層中發現了大量米粒,經清點共有145粒。雖然在現場沒有發現編織袋,但是我有理由相信,嫌疑人極有可能是用裝大米的袋子運屍的。”

明哥補充道:“死者四肢蜷縮,皮膚表麵有格塊狀印痕,符合編織袋裝屍特點。”

“這就對了。”老賢接著說,“提取的大米中檢出了大量砷元素。砷是一種對人體有害無益的半金屬元素,尤其是無機砷,被稱作‘第一致癌物’。對人體而言,它沒有安全上限,含量越低越好。由於砷在地球上廣泛存在,人們不可能完全避免。水稻對砷有特殊的偏好,在生長過程中會對砷進行富集。所以,除海產品外,大米及米製品是人體攝入砷的主要來源。世界衛生組織根據科學實驗數據,製定了無機砷對人的‘安全上限’,即每天每千克體重的攝入不超過2微克。現行的《食品安全國家標準食品中汙染物限量》國家標準(GB 2762-2012)中規定,每千克大米中無機砷含量不得超過200微克。按照每100粒米的重量約為2克換算,平均每粒米的砷含量應為0.004微克;而樣本大米的砷含量卻是普通米粒的45倍。”

“說完大米,再說頭發樣本。為了保證實驗數據的準確性,我聯係了質量檢測研究院的同學,用他們的中子活化分析儀對死者的頭發進行了分析。中子活化分析是一種較為精確的分析技術,它能把死者的毛發放入核反應堆,接著用高能中子進行轟擊。毛發中不同成分的元素會發出不同信號的伽馬射線,我們分析伽馬射線就能得出頭發中各類元素的濃度,利用這種方法可以檢測出一根頭發的14種不同成分。經檢驗,死者頭發中的砷含量為普通人的38倍。”

“這個數值和米粒這麽接近?”我問。

老賢點點頭:“除此之外,洞內地下水的砷元素含量,是普通水源的42倍。結合三個數值,我有理由懷疑,頭發中超標的砷是從飲食中攝取,大米中含的砷來自土壤和水源。三者之間數值如此接近,我們就能得出一個結論:死者以蛟龍山地下水為飲用水源,且食用的大米也是依靠該水源種植的。”

有了老賢的分析,案件漸入佳境,我們現在有三條線索可以跟進:第一,查詢醫務係統,找到全市黃甲綜合征患者的身份信息;第二,去地質研究所了解蛟龍山水係分布;第三,聯係供電局看看蛟龍山附近有哪些人申請過三相電。

會後,明哥按照分工,把第三項工作交給了我和葉茜。經過一番周折,我們找到了當地供電局行動隊隊長屈華春。

“屈隊,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想找您了解關於蛟龍山供電網的情況,打聽了一圈,都說您了解得比較清楚。”

屈隊長笑得很尷尬,他撓了撓沒有幾根頭發的腦門:“咱們區供電局這幫領導,真會拿我開涮,還說我了解得比較清楚,局裏哪個不知道蛟龍山就是塊難啃的骨頭,哼,現在倒好,治理不好,黑鍋全讓我背。”

屈隊長自言自語說了一通,我們聽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葉茜是個急性子,見對方態度很不友善,她也收起了笑臉:“我們聽得不是很明白。”

屈隊長獨自叼了支煙卷,很是疲憊地抽了幾口:“我昨晚剛從蛟龍山回來,說吧,你們想知道什麽?”

見葉茜餘火未消,我接過了話茬兒:“是這樣的,我們想知道蛟龍山附近有多少戶申請開通了三相電。”

“不知道。”屈隊長回答得很幹脆。

“不知道?不是說開通三相電需要到供電局申請嗎?”

屈隊長有些不耐煩:“要是所有人都規規矩矩,還要我們行動隊幹嗎?我們是天天熬夜去查偷電的,在局裏就沒有像我們這麽出力不討好的部門!”

“也確實,現在很多偷電戶都會找專業電工幫忙,查實起來難度非常大,而且《刑法》上對偷電是以盜竊罪審判,盜竊要認定價值,電流非實物,在沒有電表的情況下,盜竊價值無法準確估量,就算是抓到人,在定罪量刑上也存在一定的困難。”

“小夥子,你說得太對了,可領導不聽你解釋,查不掉就輪崗,我是咱們局第五任行動隊隊長了。”

見屈隊長態度有所軟化,我趁熱打鐵:“您剛才說您昨天晚上去了蛟龍山,難道也是去打擊偷電的?”

“可不是嘛。”屈隊長從煙盒裏取出煙,讓了一支給我,“蛟龍山附近偷電已成常態,那裏交通不便,打擊難度大,不過好在附近村民都不怎麽使用大功率電器,就算是偷,也偷不了多少。平時我們也懶得問。”

“那您昨天晚上為什麽要去蛟龍山?”

“這不是市領導家親戚給找的麻煩嘛。他在蛟龍山開了兩家工廠,廠裏的電工查到有人惡意偷電,於是領導就讓我們去查。查、查、查,肯定還是那幾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村子。跟他們講政策,一個個連學都沒上過;跟他們來硬的,那些老弱婦孺不由分說便往地上一躺;我們把入戶線拆了,沒過幾天又能給你接上……你說,就指望我們行動隊五六個人能幹啥?我能安全從村子裏出來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確實是件頭痛的事,屈隊長,您剛才說是哪幾個村子偷電比較厲害?”

“山竹村、上洋村、西旺村,這三個村子在一條供電軌道上。隻要有一個村子偷,其他兩個村子也指定跟上。”

“還有一件事我們弄不明白,工廠裏的三相電偷回去也不能直接用啊。”

“那還不簡單,用銅線接個調壓器就成。那句話說得真沒錯:窮山惡水出刁民。我真是被他們給搞服了。”

見屈隊長還在氣頭上,我也不好多問,了解個大致情況後,我和葉茜便離開了供電局。

從目前掌握的證據看,嫌疑人和死者曾發生過爭執,而在發生爭執的地方還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兩人爭執時沒有第三人在場,說明那是一個封閉的場合。第二,要有三相電源、裝大米的編織袋、種豆角的蔬菜園。結合這兩點不難看出,死者觸電的地方應該是所民宅。蛟龍山附近有大大小小十幾個村子,敢偷三相電的隻有山竹村、上洋村、西旺村三個村落。那麽第一案發現場也跑不出這個範圍。

我和葉茜剛到科室,明哥與老賢也從地質研究所趕了回來,參照他們拿回來的地理數據,蛟龍山水係分布很廣,附近多個村落都以該水係作為飲用水源。據專家介紹,蛟龍山水係中砷含量雖然超標,但是對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來說影響並不大,因為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身體早就適應了環境。

想從水係上下手,已如海中撈月。不過好在在山裏種植梯田的村落並不多,我們拓展“大米”這條線索,找到了半坡村、開陽村、西旺村、鐵塔村四個村落。

多條線索交匯,西旺村最終浮出了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