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盲山悲情1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各行各業的工作壓力也在與日俱增,有了壓力就要釋放,戶外運動成了大多數人首選的減壓方式。《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曾詳細地解釋過“供求關係”理論,簡單粗暴點兒概括,其實就五個字:“有買就有賣。”花樣翻新的戶外運動,催生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統稱為“戶外產業”。《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中,把具有同類屬性的經濟活動集合體叫作產業。也就是說,產業是一個完善的係統,並非幾個品牌、幾家商場的傻瓜整合。

對戶外運動知之甚少的人,可能會把它跟“驢友”畫上等號,可殊不知,“驢友”這一門類,隻是戶外運動最為低端的一種。很多業內人士喜歡把戶外運動按照危險等級分為四大類:第一類,入門級,常規的有野外露營、野炊、垂釣等;第二類,基礎級,包括山地自行車、潛水、滑雪等;第三類,高端級,常見的有攀岩、急速漂流、速降、航海等;第四類,頂尖級,如野外生存和未知地探險等。四類中除了前兩類可以勉強自學成才外,第三類、第四類若沒有經過專業培訓,絕對不會有人敢輕易嚐試。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不敢,不代表別人不敢,我華夏泱泱大國,從不缺少腎上腺素分泌旺盛的青壯年。尤其是貝爾的《荒野求生秘技》在國內火了以後,越來越多的人也非常渴望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點兒刺激的回憶。

極限挑戰訓練營是雲汐市一家專門從事極限戶外培訓的機構。機構的創始人名叫沈飛,他曾在北京某知名極限運動俱樂部擔任教練,從業二十幾年中,有過上百次的帶團經驗,國內各種人跡罕至的地方都曾留下他的足跡。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已無法再適應很多惡劣的戶外環境,於是,玩了半輩子的他,告老還鄉創辦了這家訓練營。

回家前,沈飛曾對整個灣南省的地形進行了細致的分析,他得出的結論是:“這片聚集山川、河流、湖泊、草地的土地,絕對是極限戶外運動者的天堂。”可就在沈飛雄心勃勃要在雲汐市大幹一番時,前來報名的寥寥無幾的學員嚴重打擊了他滿腔的熱情。

麵對這種窘境,沈飛曾找人分析過緣由,一位熟悉雲汐人生活習慣的朋友告訴他,雲汐是一座重工業城市,城市人口綜合文化水平不高。雖然雲汐重巒疊嶂,河水奔騰,但是很多人嚐試極限戶外運動的初衷並不是釋放壓力、找尋自我,他們更多的是帶有一種炫耀的心理。大城市那種常規的營銷策略在雲汐根本行不通,要想讓更多人報名,必須把握住兩點:第一,要絕對安全;第二,要足夠刺激。

朋友一番話驚醒夢中人,從那天起,沈飛改變經營模式,組建專業團隊,開發戶外項目。通俗點兒說,就是由專業的團隊去探索未知地,搞清那裏的地形,將危險、困難全部排除後,再針對某一個戶外項目開班培訓。這樣一來,他們既有精準人群的培訓收入,又能順帶售賣高端戶外裝備,簡直是一舉兩得。

在本土化經營模式的刺激下,沈飛很快促成了第一個項目——“泗水河荒野露營”。項目基本是模仿了貝爾的《荒野求生秘技》,參與者僅帶有少量的戶外裝備,要在泗水河下遊的一片無人區生存3天,除緊急情況外,不準任何人中途退出,其間會有一個專門的攝影團隊,用攝像機24小時不間斷地錄製屬於個人的荒野視頻。培訓加體驗共5天,名額上限為10人,費用為每人5000元。

令沈飛沒有想到的是,活動一經推出,兩天的時間,報名人數竟然高達40餘人,這也就意味著,“泗水河荒野露營”項目可以做很多期,以每期5萬元的收入計算,光報名的這些人就能給他帶來20多萬元。

沈飛的訓練營采用的是商家慣用的套路——會員製,隻要消費滿一定金額就送裝備,這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套路在中國消費者身上是屢試不爽。這樣一來,隻要有人上了“賊船”,沈飛就有信心讓他們一直跟船玩下去。

項目試運營的成功,給團隊帶來了極大的信心,隨之而來的“龍頭山穿越”“五指山溯溪”“虎泉潭潛水”等諸多項目也相繼上線。由於團隊的精心策劃,幾乎每一位體驗者都能體驗到前所未有的愉悅感。而且,沈飛還要感謝“馬化騰爸爸”推出的微信這款神器,每位體驗者的一條條朋友圈,都成了沈飛訓練營免費的“自來水廣告”。經過了一年多的磨合,培訓中心的運營模式接近成熟,更多新奇的探險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劃中,其中“蛟龍山地穴”項目被列為今年的重點項目推進。

古籍記載:“蛟,龍之屬也。池魚滿三千六百,蛟來為之長,能率魚飛。置笱水中,即蛟去。”傳說,蛟龍是擁有龍族血脈的水獸,隻要渡過劫難就可以化為真龍,擁有強大的力量。雲汐市的蛟龍山位於城市的邊緣地帶,它的名字得自山中多個垂直地穴,據周圍村民口口相傳,這些地穴就是蛟的巢穴,也被當地人稱為“蛟龍洞”。

沈飛團隊自然不會相信“蛟化龍”的傳說,他們對當地的地理環境進行了多次勘測,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較厚的石灰岩在地下河、降雨、地殼運動的多重因素下,導致山體下陷,形成洞穴。

蛟龍山地穴共有三處,大小不一,最大的1號地穴直徑20米,最小的3號地穴直徑隻有5米,中間的那座不大不小的2號地穴直徑11米左右。根據沈飛的經驗,較大的地穴極有可能存在石灰岩坍塌的情況,而小的地穴由於口徑問題,很容易發生供氧不足的問題。經過測算,團隊最終把地穴探險項目鎖定在了最為偏僻的2號地穴。

作為專業的培訓機構,選定目標後,沈飛要帶領團隊人員分多組進行勘測。如:植物組要判斷植被種類,鏟除附近有毒有害的植被;動物組要根據洞口的生物群落,準備一些驅蟲、治毒的藥物;地質組則要分析洞內的氧氣含量、光照度、是否通風、地下水位深淺以及洞內地質結構等。當一切危險均排除後,團隊會選購入洞裝備,確定入洞路線,計算入洞前後的最佳時間,以及出洞後的食宿安排等。所有工作做完,團隊會結合數據製訂詳細的培訓計劃,通常一個方案下來,沒有十天半個月絕對搞不定。用沈飛的話來說,幹這一行每時每刻都充滿挑戰。

一切準備就緒,團隊選擇在一個豔陽高照的天氣做第一次下洞勘測。沈飛在北京做教練時,最擅長的就是速降,跳傘、滑翔、翼裝飛行他都嚐試過,他的身體可以在短時間內適應失重,所以一般這種危險係數較高的活兒都是他來牽頭幹。

下洞之前,隊員張奎做了最後的測量:“深122.5米,氧氣含量16.3%,體感氣溫5.6攝氏度,無可見光,洞內水位均高23厘米,根據地質判斷,洞底可能會有石筍,降落時要格外小心。”

作為這一行當的老江湖,沈飛聽完結論,選了幾件稱手的裝備,將滑輪鎖固定在洞口的樹幹上。準備就緒後,他瞬間鬆開雙手,鋼絲繩與他身上的滑輪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很享受這種失重的快感。幾次呼吸後,頭頂的感應燈亮起,手腕上的戶外表也顯示快要接近洞底。在千鈞一發之際,沈飛按下了鋼絲繩上的“STOP”(停止)按鈕,滑輪迅速卡死。他感覺身體像是被一股巨大的牽引力撕扯著,就連洞外粗壯的樹幹也被拉扯得搖晃起來。

幾秒鍾後,身體穩住的他開始緩緩下降,頭頂的光源逐漸將洞底照得透亮。然而就在他雙腳剛要著地之時,地穴之上卻收到了他的求救信號。

做了這麽久的極限戶外運動,團隊成員還是第一次收到這個信號,幾人不敢怠慢,奮力將沈飛拉到了地上。

眾人見沈飛肢體並無異樣,都奇怪地問道:“沈總,下麵什麽情況?”

沈飛驚魂未定,指了指地穴:“下麵……下麵……下麵的石筍上插了一具屍體!”

我們科室經過多次改革,機動性已完全和基層派出所如出一轍。按照規定,一年365天,每天都必須保證有人在崗在位,也就是說,周六周日科室也要有人值班備勤。我們科室一共就4個人,按照分工,兩兩一組,我和胖磊分在了一起。不過好在分縣局技術室隻會在工作日送檢,周末值班隻要報警電話不響,一天都能樂得自在。

今天是周六,胖磊充了愛奇藝會員,準備好好欣賞一下靳東主演的《鬼吹燈之精絕古城》,劇集掐掉廣告去掉片頭曲片尾曲,一集的故事量也沒多少,一連看了好多集,故事發展到了主角一幫人進入昆侖山底遭遇火瓢蟲的場景。

“我去,這畫麵處理的,我……”胖磊的話還沒說完,值班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啥情況?”胖磊按下暫停鍵,徑直朝值班室走去,他拿起電話,“哪裏?蛟龍山,地穴?”

說話聲在我耳邊時隱時現,掛斷電話,胖磊耷拉著腦袋折了回來。

“怎麽了磊哥?”我問。

“蛟龍山地穴中發現了一具男屍,死因不明。”

“地穴是個什麽鬼?”

“據派出所的同誌介紹,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有100多米深。”我瞪大眼睛驚呼:“100多米?會不會是失足墜落?”

“誰知道呢,你趕緊準備東西,我去通知明哥和老賢,對了,把器材室的照明設備、防護服全部帶上,現場環境可能有些惡劣。”

“明白。”

勘查裝備準備就緒時,明哥和老賢趕到了科室,胖磊把現場情況跟明哥做了一個介紹,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又帶上了便攜式補水器及尿袋。也許很多人並不知道這兩種裝備在勘查中的作用,從事我們這行的人很多都體驗過那種不可名狀的感覺。

通常“非常規室外現場”可分三類,第一類叫易消失現場,如雷雨天、人流密集區的現場,這個很好理解;第二類叫惡劣環境現場,如之前經曆過的糞坑拋屍、碎屍拋崖現場等;第三類,也是最可怕的一類,叫未知環境現場,在勘查這種現場的過程中,你壓根兒不知道會出什麽幺蛾子,比如盜墓、非法采礦都屬於這一類。

我們今天要勘查的現場在地下100多米,勘查過程中會不會出現毒蛇、毒蟲、大型食肉動物,誰也不能保證,在陌生環境中,我們一般是全副武裝,把身體與外界隔絕。勘查全程,少則兩三小時,多則一兩天,中間可以不進食,但絕對不能不補水,防護服不帶襠口,水分代謝之後,尿液隻能選擇排在尿袋中。為了防止尿液聚集導致行動不便,在勘查時,我們隻能攝入少量水分勉強維持代謝平衡,這種感覺,隻要體驗過一次的人,絕對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蛟龍山位於雲汐市和阜春市的接壤地帶,它也被很多人稱為雲汐的“南大門”,從科室到案發地有100多公裏,其中還包含20多公裏的山路。接到報警電話時已快到中午,如果再不抓緊點兒時間,一旦夜色降臨,勘查難度又將呈幾何式增長。胖磊打開警燈猛踩油門,笨重的勘查車像個靈活的胖子在車流中快速前進,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在山腳下的入口處發現了一輛警車,胖磊搖開車窗,一位一杠三星的年輕民警認出了我們。

“冷主任,前麵都是山路,您這車開不進去了。”

“還有多遠到現場?”明哥推門走下了車。

“蛟龍山有三個地穴,屍體是在最偏的那處地穴中發現的,前麵還要翻兩個山頭,步行十多公裏才能到。”

步行十多公裏什麽的都不是難事,車上的一堆設備成了最大的難題,就在我們為難之時,一聲騾叫響徹天際。

年輕民警踮起腳朝遠處使勁兒揮手,隻見另一位年紀較大的民警正趕著一頭騾子朝我們這裏飛奔。

“兄弟,這是鬧哪出?”胖磊看著鬃毛小騾納了悶兒。

“知道你們有勘查設備要拉,在山區馱重物全部要靠它,別的啥都不好使。”

胖磊打量著騾子的小短腿:“就這麽個小不點兒,行不行?”

“它叫米娜,是我們派出所養的騾子,平時進山全部靠它,多了不敢說,三四百斤絕對沒有問題。”

“還是個警用騾啊!”胖磊拍了拍騾屁股,“米娜妹子,今天辛苦你了。”

“磊哥,騾子的便宜你都占!”

“唉,我說小龍……”

“行了。”明哥看了一眼手表,“馬上兩點了,抓緊點兒時間。”

在明哥的催促下,我們用麻繩將勘查設備綁在米娜背上,接著“六人一騾”快步朝案發現場走去。短短的十幾公裏,在我們奮力前行的情況下,竟走了兩個多小時,快到目的地時,胖磊雙手掐腰喘著粗氣:“兩位兄弟,看你們對這裏輕車熟路,難不成是這裏的片兒警?”

其中一人回道:“對,這裏的山路我們常走。”

胖磊啥也沒說,衝兩人豎起大拇指表達敬意。

為了趕時間,明哥把體力透支的胖磊扔在路上,我們其他人則一口氣趕到了傳說中的地穴。不得不說,案發現場確實相當隱蔽,也許是為了防止有人失足墜入,當地政府並沒有在地穴附近修建道路,要想到達這裏隻能使用麻繩套住樹幹,一點兒一點兒地向上爬行。來之前我就在納悶兒,這麽偏僻的地方到底是怎麽被發現的,可當我看到6位身穿“極限挑戰”工作服的隊員時,一切疑惑瞬間迎刃而解。極限挑戰訓練營近兩年在雲汐市可謂是大火特火,我在新聞上沒少看關於他們的報道,不難猜測,他們出現在這裏,一定又是在拓展新業務。

現場除了派出所的幾位民警,我並未發現徐大隊和葉茜的身影,派出所沒有通知刑警隊,說明案件性質尚未確認。

見我們走近,一位兩杠三星的中年警官迎了上來。

“冷主任,久仰大名,這次要辛苦你了。”對方禮貌性地伸出右手。

“你好,老兄,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明哥一般對不認識的同行都稱呼“老兄”,連明哥都不認識,可想而知這裏偏僻到了什麽程度。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杜,是蛟龍山派出所的所長,我當所長這麽些年,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報警,我擔心處理起來沒有什麽經驗,隻能把你們給請過來。”

眼看太陽就要西下,明哥開門見山:“杜所,寒暄的話咱以後再說,能不能先跟我們介紹一下現場情況?”

“屍體在地穴底部,我沒有下去。報案人名叫沈飛,就是前麵蹲在地上抽煙的那位。據他介紹,今天他們是來搞什麽極限挑戰項目,他一個人下至洞底,發現一具屍體被石筍戳穿,受驚後,他返回地麵報了警。”

明哥也是戶外運動的愛好者,極限挑戰訓練營他有所耳聞,電視台還曾為訓練營量身打造過紀錄片,訓練營如何選擇“挑戰項目”全程記錄在內。明哥聽完杜所長的介紹後,主動走到沈飛麵前,十分客氣地說道:“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事技術室的主任,我姓冷。”

沈飛驚魂未定,當他抬頭和明哥對視時,原本蒼白如紙的臉瞬間恢複了血色:“我在電視上見過您,咱們雲汐市的神探。”

明哥舉手打斷:“神探不神探的改日有時間再聊,我們一會兒準備下洞勘查現場,為了安全起見,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洞內的情況?”

“我下洞之前做過勘測,洞內的地質結構穩定,不會發生坍塌,洞口寬11米,洞深122.5米,洞腔呈直線,下落時無阻擋物,10米之下無可見光,需要照明光源;氧氣充足,不需要額外佩戴製氧裝置;洞底有地下水,平均水位23厘米。”

“還有沒有其他數據?”

沈飛搖搖頭:“我是下去的一瞬間就看到了屍體,整個身體被巨大的石筍刺穿,他的頭摔得粉碎,內髒擠壓得到處都是,五官完全扭曲。這些年玩極限,屍體我也見過不少,但是這麽可怕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說來也不怕丟人,當時我嚇得壓根兒就沒時間注意周圍環境,隻想著能趕緊上來。”

“人之常情,這不丟人。”明哥說著,指著洞口固定整齊的裝置問,“我們的設備不專業,能不能麻煩你們把我們送下去?”

沈飛答應得十分爽快:“沒問題,包在我們身上。”

趁著沈飛團隊調試裝備的空當,我依照勘查程序開始觀察地穴入口。這是一個東西長南北窄的橢圓形洞口,洞口最長處為11米,由於平時無人問津,入口附近長滿了雜草,在洞口西側5米的位置立了一塊警示牌,上麵用紅色油漆筆寫著“地穴危險,禁止靠近,雲汐市林業局宣”。從警示牌上陳舊的字跡看,這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來過了。

洞口是斜坡麵,離老遠就能發現,除非是夜間或者醉酒,否則意外墜落的可能性極小。不過也不排除“好奇害死貓”的情況。

由於訓練營架起了大量的戶外設備,所以在洞口附近很難發現有價值的痕跡物證,和明哥簡單匯報後,我們全副武裝套上了索降裝備,在滑輪的帶動下緩緩下落。逐漸暗淡的光線、潮濕難聞的氣味以及對未知環境的恐懼,讓我的毛孔都要炸裂。在進入黑暗的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幾隻火瓢蟲在我身邊飛舞,電視劇中那種恐怖的感覺從我的腳底板一直衝到了天靈蓋。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綁在身上的索道突然“咯噔”一聲停住。下洞前沈飛曾告訴我們,為了防止在下降的過程中發生墜地意外,鋼絲繩並不會把我們直接送至洞底,當滑輪停止時,也就意味著我們距地麵大概還有50厘米。我定了定心神,準備去解身上的安全帶,而此時明哥和老賢早已下到洞內做勘查設備的調試工作了。

大功率照明裝置把洞底的全貌顯現出來,這裏的景象很像是鍾乳洞,地麵上一根根石筍和洞頂一排排鍾乳石交相呼應。鍾乳洞一直延伸至山體內側,照明設備並不能觀其全貌,明哥從地上撿起石塊擊打頭頂的鍾乳石,當確定不會出現墜落危險時,我們這才走到那具快被石筍撐破的屍體麵前。

經測量,石筍底座寬約1米,高1.7米,呈金字塔狀,最尖端僅有大拇指粗細,屍體從腰背部刺穿,體內髒器雜亂無章地纏繞在石筍柱上。在墜落時,屍體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力,死者的顱骨完全粉碎性骨折,腦漿像是被敲開的椰子汁,噴濺得到處都是。石筍附近相對幹燥,沒有地下水流過,順著石筍柱流淌的血跡、腦漿、人體組織在石筍根部集結成堆。

由於顱骨碎成了渣,死者的臉部就像是放了氣的**,除了能勉強分辨出他是男性外,五官長相之類的根本無從辨識。好在洞內的溫度較低,否則如此稀碎的屍體要不了半天,就能被蛆蟲啃食成一堆碎肉。就在我們犯難該從哪裏下手勘查時,明哥則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手腳之上。

他先是抬起死者的胳膊,像“摸骨算命”似的來回按壓,接著他又抬起死者的腿重複剛才的動作。很快,他臉色陰沉地說道:“這是一起拋屍案。”

“什麽,拋屍?”胖磊的喊叫聲在洞內回**,那時遠時近的“拋屍……拋屍……拋屍”的回音,就像女鬼的叫聲,聽起來極為恐怖。

明哥解釋道:“從屍觀上不難分辨,死者是仰麵朝上墜落,也就是說,他是背對著洞口掉進地穴的,通常自殺不會選擇這種方式。洞口那麽大,旁邊還有警示牌,正常人應該可以預判它的危險性,如果是失足掉落,也有些牽強。

“入口與洞底的垂直距離為122.5米,人在墜落的過程接近自由落體,依照公式H=(1/2)gt2,其中H是高度122.5米,g是重力加速度9.8米/秒2,代入公式可得出,從洞口墜落到洞底所需的時間t=5秒;再套入公式V=gt,我們可以算出,下落的平均速度為49米/秒,換算成單位,就是176.4公裏/小時。汽車在這個速度下發生碰撞,鋼板都會變得像紙一樣柔軟,更不用說血肉之軀了。這也是為什麽死者的頭骨、椎骨、盆骨等骨骼會完全粉碎了。”明哥說完用剪刀把死者僅連著皮的上肢剪掉,“你們摸一下手臂的骨頭。”

我從明哥手中接過死者右臂,從手掌一直捏到了根部:“有骨折但並不是很明顯。”

明哥:“如果是生前墜落,四肢關節靈活,在接觸石筍的過程中由於慣性,手臂和腿部定會和石筍底座發生碰撞,在如此高速的情況下,四肢根本避免不了粉碎性骨折。然而這具屍體並沒有這一特征,也就是說,在撞擊的過程中,死者關節已經僵硬,導致四肢緊繃,無法接觸石筍底座。”

“你是說,死者被拋下洞時已出現了屍僵?”我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對。”明哥繼續說,“人死後大約經過1小時至3小時,肌肉輕度收縮,關節不能屈曲,開始出現屍僵;12小時至16小時後,屍僵遍及全身;再經過24小時至48小時,屍僵開始逐漸緩解。”明哥說著掰了掰死者手臂關節處,“屍僵緩解不明顯;眼角膜混濁,呈雲霧狀,半透明,尚可透視瞳孔。結合這兩點判斷,死亡時間不超過24小時。現在是下午3點,死者應該是昨天下午3點前後被害。”

案件一定性,我們所有人的心裏都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嫌疑人在拋屍時,死者已經出現屍僵,顯然這裏並不是殺人現場。通常發生拋屍案,我們都是先從屍體上下手尋找線索。可要命的是,本案的屍體被摔得稀碎,就連最基本的長相都無法辨認,麵對這種狀況,憑我的能力根本捋不出任何頭緒。

明哥不緊不慢,繞著石筍走了一圈:“死者為男性,測量上肢骨可計算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四肢肌肉明顯,身體強壯。牙齒磨損嚴重,排列稀疏,附著較厚的煙垢。此人以粗糧為主食,有很大的煙癮。

“再看衣著,白色無袖背心,黑色長褲,粉色蕾絲**,從衣服的材質看,售價低廉,死者經濟水平不高,至於他為什麽會穿女式**,有待進一步調查。

“死者雙腳**,腳麵上有倒‘Y’形狀皮膚癍,這是穿‘二夾子’(雲汐市方言,拖鞋的一種)留下的痕跡。

“腳後跟皸裂嚴重,腳指甲內藏有大量汙垢,隻有長期赤腳穿‘二夾子’才會造成這種狀況。由此推斷,死者平時生活很隨意,不需要出遠門,符合農村封閉式的生活方式。

“死者的衣褲上有大量的油汙,頭發上皮屑、油脂分泌旺盛,並伴有一股酸臭味,輕搓皮膚可形成泥狀脫落物,說明死者平時生活邋遢,符合單獨居住特征。結合以上幾點,我推測,死者應該是一個經濟水平不高、獨居的農村人。”

“這個是……”在明哥分析的同時,我在死者的人中處有了發現。

胖磊把頭湊過來:“嘿,我當是什麽呢,不就是月牙狀掐痕嗎,虧你還是痕跡檢驗師,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我白了胖磊一眼:“我當然知道這是掐痕,我們痕跡學還有一個專門的領域研究掐痕,但死者人中處的痕跡好像有些異樣。”

“異樣?我看也沒啥區別啊。”

“我也搞不太清,需要回去查個資料。”

明哥:“有掐痕,說明嫌疑人有救助行為。也就是說,他主觀上並非想置人於死地,難道是意外?”

說著,明哥又開始在一堆碎肉中翻找,當他翻開死者的肩胛時,一處1元硬幣大小的褐色斑點出現在我們麵前。

老賢:“這個是……”

明哥:“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是電擊斑。”

胖磊很詫異:“被電死的?”

明哥:“斑痕直徑約26毫米,電流能在身體上造成這麽大的斑痕,足以致死。”

胖磊:“死因是觸電,嫌疑人又有救助行為,會不會是死者意外觸電身亡,而嫌疑人隻是因為害怕才選擇拋屍?”

如果胖磊的假設成立,那麽整個案件的性質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嫌疑人如果沒有殺人行為,隻是單純的拋屍,那麽他觸犯的是《刑法》第302條“故意毀壞屍體罪”,最多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製,比一般盜竊罪的判罰都輕。

究竟是命案還是普通刑案,單靠肉眼觀察絕對無法定性,為了盡快弄清這一切,在明哥的指揮下,我們將死者的內髒、組織碎肉分別裝入物證袋,準備做下一步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