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斷命饅頭2

深夜,天空如潑墨般漆黑,山林中幾片樹葉在沙沙作響,幾分鍾後,隱藏在山體中的石門被打開,屋內,樂劍鋒倚在一把木質長椅之上,地麵上已經堆積了不少的煙頭。從他嚴肅的表情看,似乎正麵臨極大的壓力和挑戰。

“哢哢哢”的齒輪聲,引起了樂劍鋒的注意,他抬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時針和分針剛好都跳到了0點。

“樂哥。”

“丁磊,你一向都是這麽準時。”

丁磊捕捉到了一絲不安:“樂哥,你怎麽愁眉苦臉的,難道有什麽事情發生?”

樂劍鋒丟出一支煙,長歎一口氣:“看來這件事兒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很多。”

“這怎麽說?”

樂劍鋒從口袋中掏出三小袋白色粉末,擺在麵前的桌子上。

“這個是……”

“海洛因。”

“三袋海洛因?”丁磊有些摸不著頭腦。

樂劍鋒把燃燒的煙卷架在煙灰缸邊緣,接著從口袋中掏出了三根塑料試管。

丁磊屏息凝視,隻見樂劍鋒將三袋白色粉末分別倒入三根試管之中,試管被分多次搖勻,1分鍾後,原本透明的溶液,分別呈現出紅、綠、藍三種顏色。

“樂哥,這是什麽情況,原本都是白色的海洛因,怎麽都變顏色了?”

樂劍鋒重新拿起煙卷,深吸了一口:“之前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這還多虧了咱們雲汐市技術室的老賢。”

“老賢?樂哥,你是說那個搞檢驗的陳國賢警官?”

樂劍鋒點了點頭:“說到這兒,不得不提金三角,金三角是位於泰國、緬甸和老撾三國邊境地區的一個三角形地帶,很多人都以為金三角這個毒窩的名稱就是取自地名,其實不然。我和他們打交道這麽些年,多少也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情況。

“金三角其實被三支武裝軍占據,分別是白熊武裝軍、獵豹武裝軍以及灰狼武裝軍。這三支武裝軍曾為了爭奪鴉片產地,連年開戰,導致大量的青壯年在戰鬥中被殺死,多年以來他們的力量此消彼長,讓周邊的政府軍坐收漁翁之利,這三支武裝軍也意識到,如果再這麽打下去,遲早有一天他們所有人都會被正規軍一鍋兒端。於是三方便達成了停戰協議,各霸一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勢,這才是金三角這個地名的真正含義。

“市麵上流通的海洛因分為四個檔次,分別稱作‘1號’‘2號’‘3號’和‘4號’。

“‘1號’海洛因是粗嗎啡堿;‘2號’是單乙酰嗎啡;‘3號’海洛因相對要純一些,有‘香港石’‘棕色糖’‘白龍珠’等俗稱;‘4號’海洛因的二乙酰嗎啡含量最高可達98%,純態時為白色粉末。

“而三支武裝軍都以生產高純度的‘4號’海洛因為主要供貨源。按照三方約定,三支武裝軍都有自己固定的供貨渠道,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為了防止有人惡意打入自己的渠道,每支武裝軍都在自己生產的毒品中添加了一種化學物質。這種化學物質在遇到特殊試劑時會產生變色反應。

“當年‘行者計劃’收網,我被分配到了技術科,鮑黑集團涉及的所有毒品,都是陳國賢經手檢驗的,我當時按照冷啟明主任的要求,給陳國賢打下手,他在分離毒品成分的過程中發現了這一特征。而且據陳國賢所說,這種工藝很複雜,一般人很難發現。聽他這麽說,我忽然感覺這件事兒有點兒蹊蹺,於是我又從特殊渠道搞來了其他兩支武裝軍的貨,經過檢驗,結果證實了我的想法,那麽多海洛因樣本中,隻有來自三支武裝軍的毒品才會有變色反應。

“反應結果顯示,白熊武裝軍的海洛因遇到試劑會產生綠色反應,獵豹為紅色,而灰狼則是藍色。在我國境內出產的海洛因則不會有顏色變化。”

樂劍鋒續了一支煙接著說:“鮑黑是灣南省的大毒梟,也隻有他可以和金三角搭上關係,他被幹掉以後,灣南省的海洛因基本上都是來自內陸渠道。再加上這些年來多國政府幹預,金三角種植罌粟者越來越少,所以金三角的毒品基本都被歐洲市場買斷,能流入國內的更是少之又少。按理說,鮑黑被幹掉這麽多年了,白熊武裝軍的貨,不可能還會在雲汐市這個四線城市銷售。”

“什麽?雲汐市還有金三角的貨?”

樂劍鋒點點頭:“這段時間我跟蹤了很多吸毒者,他們之間稍微有些財力的人,吸食的都是白熊武裝軍的貨。雖然高純度的‘4號’海洛因運到國內會被稀釋、摻假,但海洛因中添加的化學物質並沒有因此被破壞,我依舊可以用試劑檢測出來。”

丁磊眉頭緊鎖:“鮑黑集團都已經被端掉快兩年的時間了,而且鮑黑的貨全部被公安局收繳並銷毀,難道是公安局收繳的毒品流入市場了?”

“不可能。”樂劍鋒一口否定,“當年鮑黑的貨從收繳到檢驗再到銷毀,我全程在場,我可以肯定鮑黑的‘家底’全部被處理得一點兒不剩。”

聽到這兒,丁磊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樂哥,難道還有別的渠道?”

樂劍鋒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擔心的就是這個,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我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那這件事兒可能比我之前想象的要複雜太多。”

“樂哥,你的意思是……”

樂劍鋒沉吟了一會兒:“鮑黑集團一直和白熊武裝軍保持貿易往來,正是因為供貨量極大,所以白熊武裝軍才派了獵鷹小隊來確保整個毒品交易鏈條的安全。鮑黑為了討好小隊首領王誌強,竟然不惜找人為他代孕七子用於祭祀,兩人的關係可見一斑。

“據我猜測,鮑黑估計是嗅到了金三角要減產的消息,所以才會一次性購買5億元的毒品。按照規矩,鮑黑要先把錢轉過去,對方收到錢才會發貨,而王誌強帶領的獵鷹小隊,就是確保毒品的安全運輸和銷售。假如我是買家,我付出了整整5億元,如果我看不見貨,這個交易是否可以順利達成?”

“那自然不會。”

“好,那咱們來看看目前金三角那邊。從鮑黑集團被連窩端掉再到獵鷹小隊被集體殲滅,白熊武裝軍有沒有什麽大動作?”

“樂哥,你這麽說還真是,這一兩年好像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假設鮑黑的錢沒到位,那白熊武裝軍不可能心甘情願把毒品留在國內。可毒品沒有運到內地,鮑黑也不可能白白扔了5個億連一個屁都不放。雖然他自己被槍斃,但還有老婆孩子一大家,5億元,對誰來說都是一個天文數字。既然交易雙方都沒有提出異議,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兩者之間的交易已經順利完成了。

“而王誌強的獵鷹小隊,對白熊武裝軍來說就是毒品交易的‘贈品’,就算他們全部死在中國,也不會激起白熊武裝軍的憤怒,也正是因為這樣,鮑黑被端掉後,灣南省才會如此太平。”

“我怎麽越聽越糊塗?”

樂劍鋒陰著臉:“我有個大膽的假設。”

“什麽假設?”

“我擔心你我都成了別人的棋子。”

“棋子?這又從何說起?”

“正常情況下,白熊武裝軍的貨兩年前就不應該在灣南省出現,可事實上並非如此,這個貨是從哪裏來的?

“王誌強在臨死時,為什麽會告訴我毒品埋藏地的坐標?他是真的想置我於死地,還是在幫助某股勢力轉移視線?

“鮑黑雖然是灣南省的大毒梟,但一次性購入5億元的毒品,假如他沒有靠山,他是從哪裏來的自信能吞掉這麽大批量的貨?還有,為何鮑黑死後,白熊武裝軍的貨還在銷售?”

樂劍鋒一連串的問題,讓丁磊聽得冷汗直冒,他跟了樂劍鋒那麽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樂劍鋒要表達什麽。

“我懷疑鮑黑是棋子,王誌強是棋子,你我都是棋子,估計鮑黑集團被滅之後,暗中的操縱者已經嗅到了危險,故意讓王誌強在死前給我設個局,好讓所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而實際上那5億的毒品早已在幕後悄悄地銷售了。要不是我碰巧知道了其中的秘密,或許咱們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裏。如果我的猜測無誤,那個幕後主使,真是給我們所有人都擺了一個迷魂陣。”

“樂哥,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

樂劍鋒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白紙:“這是我在技術室抄下的試劑原料,你去多買一些,我回頭多配些檢驗試劑,等試劑配好後,把咱們手裏信得過的兄弟都撒下去,讓他們去查,看看咱們雲汐市到底有多少人還在吸食白熊武裝軍的貨,多個人就多條尋找上家的線索。”

“明白。”

待查的兩條線索分開進行。

顱骨複原出的人像,經雲汐市電視台滾動播出後,收效顯著,當天就有疑似死者家屬聯係了派出所。老賢通過DNA比對,最終確定了兩名死者的身份:

鄭明英,女,62歲,無業,根據她兒子回憶,她是10月1日購買的火車票,準備去姐姐家裏看外孫,因為她經常獨自一人離開,所以她的兒子也就沒當回事兒。直到她的兒子看見電視上的新聞,怎麽看怎麽感覺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接著便撥打電話跟姐姐核實,姐弟倆一通話,才發現出了問題,自己的母親竟然已失蹤多日。

李秀蘭,女,56歲,清潔工人,獨居,10月2日在上班時間失蹤,當地環衛局的分管領導尋人未果,便聯係了李秀蘭的女兒,其女兒認為母親可能是臨時有事兒離開幾日,並未在意,直到看見新聞,才感覺事情不妙,急忙報警。

偵查員原本以為兩人並無瓜葛,懷疑嫌疑人針對的是不確定性目標,然而隨著調查的深入,偵查員發現,62歲的鄭明英退休之前也是一名清潔工人,並且她和李秀蘭還是同事關係,兩人已經多年沒有聯係,且兩人年事已高,跟外人很少接觸,並沒聽說她們兩人跟誰有過節。

都說辦理碎屍案,一旦核實屍源,案件就等於破了一半兒,可誰承想,本案就是個特例,就算是屍源查清楚,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用處。無奈之下,胖磊隻能按照明哥的指示,臨時組成三十幾人的視頻偵查小隊,沿路調取兩人失蹤時的海量視頻,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第一條線索要調查完全還需要些時間,而第二條線索的摸排卻比想象中的簡單。

窯村雖然有很多人靠開山炸石發了家,但是有錢人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的窯村人還隻能靠一畝三分地過活。在窯村,兩極分化特別嚴重,有錢人是豪車豪宅,窮苦人則吃糠咽菜。80%的窯村人平常都以自家種植的稻米為主食。偌大一個窯村,專門賣饅頭的店也不過寥寥幾家。

葉茜不管三七二十一,每家饅頭店都買了幾十個用於抽檢。經過老賢的層層篩選,終於確定了嫌疑人購買的饅頭出自一家名為“老孫麵坊”的麵食店。這家麵食店在窯村美食街可以說是頗具規模,主營的麵食多達十幾種,如餛飩皮、水餃皮、油條、包子、手工麵條、死麵饅頭、發麵饅頭、鍋貼饃、水烙饃等,因為經營的品種多樣,所以食客絡繹不絕。

葉茜站在店門口,看著蜂擁而至的食客,已經放棄了上去詢問的念頭。不過這次葉茜多長了個心眼兒,她把饅頭店的監控全部拷貝了回來。

兩條線索交會,一共調取了幾十個G的視頻錄像。接下來的工作,胖磊成了主導。三十幾人的視頻偵查小隊,在胖磊的統一調度下,連續奮戰三日,終於有了重大發現。

“磊哥,有頭緒了。”說話的是偵查員小鄭。

胖磊聞言,趕忙把頭湊了過去。

小鄭說:“兩名死者失蹤時,這輛車均出現在監控畫麵裏,從車身上廣告貼紙的位置看,可以認定為同一輛車。”

胖磊前後做了一番對比,最終發現偵查員小鄭並沒有看錯,隨後車輛的照片被胖磊處理之後打印了出來。

嫌疑人駕駛的是一輛廂式三輪摩托車,這種車在早年曾是主要的載客工具,它是由三輪摩托和鐵質箱體焊接而成,在箱體內還有兩排木板可供客人乘坐。由於這種車無牌無證,現如今市區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但在雲汐市偏遠的農村,還是時常可見,尤其在窯村,幾乎是遍地開花。

車輛種類一確定,車體上的小廣告就成了胖磊苦心鑽研的目標。

看著密密麻麻的圖像處理軟件被他玩得得心應手,我還以為胖磊能查出什麽驚人線索,可到頭來,還是空歡喜一場。胖磊“啪嗒啪嗒”敲了一夜鍵盤,隻能看清廣告紙上有一個“牛”字,其餘的還是無法辨別。

得知這個結果,陪他熬了一夜的我,差點兒一口老血噴了出來。不過別看胖磊平時大大咧咧,思路卻轉變得很快,見廣告紙沒有頭緒,他又開始潛心研究饅頭店門口的視頻。

按照他的說法,嫌疑人如果騎著三輪車去買饅頭,這樣也能找到蹤跡。胖磊雖然底氣十足,但現實情況哪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找到了嫌疑車輛又能怎樣?窯村監控覆蓋率那麽低,嫌疑人要是駕車鑽進鄉村土路,那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我本以為我的想法已經足夠糟糕,可誰承想,視頻監控的內容更讓人絕望。

胖磊以天為單位,把視頻均分給視頻偵查小隊的人一同瀏覽,根據監控顯示,近一個月內,壓根兒就沒有三輪車在麵食店外出現過。

當我們都在糾結嫌疑人是如何“瞞天過海”之時,明哥卻當機立斷,把饅頭店的老板、老板娘全都傳喚到治安大隊接受審訊。

依照《刑法》規定,饅頭店出售的麵點中含有非法添加劑,涉嫌“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而這條罪名正是治安部門管轄的範疇。

俗話說得好,“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當饅頭店的老板、老板娘分別坐在審訊椅上時,那真是你問什麽,人家就回答什麽,而且是字字掏心、句句挖肺。

按照老板娘的口供,他們經營的麵食店除了零售還有專賣服務。

所謂專賣,就是按照客戶的需求進行定製,直接供貨上門,客戶多以飯店、餐館以及夜間排檔為主。胖磊根據視頻分析,並沒有發現可疑的零售買家,於是那些專賣客戶就成了接下來調查的重點。

好在“專賣客戶”都與饅頭店保持長期供貨關係,店內的賬本上記錄著所有店麵的名稱和聯係電話。

常言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當我翻開寫著一大串飯店名稱的記賬本時,我已經有了想死的念頭。

葉茜也跟著犯了難:“我去,這麽多,最少也有幾十家,這要調查到什麽時候?”

“這還隻是飯店,你想想這裏麵有多少從業人員,平均每個飯店按兩人計算,也有百人以上。”

“小龍,咱們是不是忽略了一個問題?”老賢不緊不慢地在我身後提示道。

“問題?什麽問題?”

“一般的家用刀估計沒辦法分屍吧?”

“那肯定不行,最起碼也要剁骨刀啊。”

“那咱們這起案件嫌疑人用的是什麽刀?”

“從骨切麵上分析,應該是中號剁骨刀。”

“嗯,那就對了。你還記不記得,屍塊骨麵上留有少量的牛油?”

“牛油?”

“能在分屍的過程中沾染上牛油,是不是可以推斷,這把刀經常切牛肉?”

我眼前一亮:“賢哥你這麽一說,我倒是還想起一個細節。”

“哦?”

“嫌疑人在分屍的過程中,手法幹淨利落,對關節處拿捏得相當到位。雖然很多飯店都提供牛肉作為食材,但是如果是那種雜食性飯店,刀切完牛肉再切別的食材,肯定會清洗。若要是在分屍的過程中刀麵上還留有牛油,那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把刀隻切牛肉一種食材。”

“隻切一種食材,還分牛骨,那是什麽店?”葉茜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這還用想?”胖磊咽了口唾沫,“咱雲汐市特產——牛肉湯啊。”

“磊哥,你果然是吃貨。”

胖磊捏了捏滿是胡楂兒的下巴:“嫌疑人能一次用這麽多饅頭作案,說明這個店饅頭的供應量很大。按照咱們雲汐人的飲食習慣,去一般的小飯館,還是以米飯為主食的多。而以饅頭為主食的,也隻有那些帶湯帶水的飯店。比如雞湯館、蹄包湯館、大骨湯館、牛肉湯館之類的。”

“磊哥,口水,口水。”

“滾犢子,說正事兒呢。”胖磊朝我瞥了一眼,繼續高談闊論,“嫌疑人駕駛的三輪車車廂上有‘牛’字,老賢又提取到了牛油,那不是牛肉湯館是啥?葉茜,本子上有幾家牛肉湯館?”

“一共隻有三家。”

“這就好辦了,回頭把三家牛肉湯館的店員全部傳喚過來,挨個兒放血比對DNA,我就不信他還能飛了不成。”

胖磊的思路,也是案件調查的核心走向。為了不打草驚蛇,二十幾名偵查員兵分三路,於次日早上7點,牛肉湯店開門之際,實施抓捕。7點20分,抓捕行動結束,除了一家名為“小馬牛肉湯”的店門緊鎖外,其餘兩家均照常營業。

兩家店員的血液被提取後,老賢第一時間做了分析比對,經檢驗,未發現嫌疑人DNA,“小馬牛肉湯”的嫌疑逐漸上升。

為了確定這家店究竟是在何時關門停業的,胖磊查閱了派出所的城市監控係統。可讓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家店的老板竟然在三天前,被幾位警察帶上了一輛牌照為“灣C2268警”的桑塔納警車。

胖磊盯著電腦屏幕有些納悶兒:“牌照是本埠市的,這家夥難道在本埠市也犯案了?”

“本埠市的警察來我們雲汐市能調查什麽案件?”明哥眉頭緊鎖,嘴中喃喃自語。

“難不成是開山炸石?”我提出了一種假設。

“不排除這個可能。”明哥說完,便拿起電話撥通了治安民警張玨的電話。

電話接通,明哥和電話那邊簡短地通話之後,便按了“掛機”鍵。

見明哥已經收起了電話,我趕忙問道:“什麽情況?”

“‘灣C2268警’確實是本埠市聯合專案組的警車,但具體情況張警官也不是很清楚,我等他一會兒給我回電話。”

眾人聽明哥這麽說,都默默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我和胖磊對視一眼,站在走廊裏開始吞雲吐霧,胖磊的心情好像很不錯,接連給我說了十幾個葷段子,逗得我咯咯直樂。很快,三支煙掐滅,我和胖磊都過足了煙癮,再次返回會議室時,明哥的第二次通話已經結束。

胖磊問:“明哥,本埠市那邊到底什麽情況?”

明哥說:“本埠市抓錯人了。”

胖磊很是驚訝:“什麽?抓錯人了?這怎麽說?”

明哥說:“他們在調查案件的過程中,查實了一個專門加工炸藥的嫌疑人,綽號‘飛機’,據說這個‘飛機’炒製炸藥的手藝很高超,很多人都從他那裏購買過成品炸藥。根據炸山者的交代,‘飛機’本人在窯村經營一家叫‘小馬牛肉湯’的店麵,得知這一消息,本埠市直接收網,把店老板給抓了過去,可經過炸山者辨認,店老板並不是‘飛機’,而那個叫‘飛機’的人,很有可能是店老板的夥計,名叫李飛。但李飛已經在半個月前突然辭職,至今下落不明。”

我接著分析:“半個月,也就是9月30日前後,如果李飛是嫌疑人,他完全有作案時間。”

明哥:“就目前看,李飛的嫌疑很大。現在店老板還在本埠市,焦磊,你把嫌疑人駕駛的三輪車照片發到我手機上,我讓張警官發給本埠市聯合專案組的同事,看看店老板認不認識這輛車。”

胖磊回了句“好的”,然後按照明哥的意思把照片發了過去。

張警官沒有耽擱,幾分鍾後便給了回話,經過店老板的混雜辨認,嫌疑人駕駛的廂式三輪車確定為李飛所有。

坊間流傳這樣一句話:“當所有巧合都集中在一起時,那就是真相!”再狡猾的老鼠,也不可能鬥得過裝備精良的貓。在行動技術支隊的幫助下,李飛的活動範圍很快被確定,經過地毯式搜查,一座隱藏在山窩內的水泥廠房浮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廠房很大,有上千平方米,當特警使用破門器撞開鐵皮大門時,廠房內除了一組笨重的封口機,再無他物。

接下來的現場勘查工作分為兩步:第一步,檢驗封包機的編緯痕跡;第二步,在現場找尋微量物證。

雖然廠房被打掃過,但因廠房是依山而建,地麵凹凸不平,要想打掃得幹幹淨淨絕不可能,假如這裏是分屍現場,就不可能不留有血跡。抱著這個想法,老賢幾乎用掉了科室庫存的所有魯米諾試劑,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老賢還是在不起眼的縫隙中摳出了微量凝結血跡。

血液樣本經DNA檢驗,與死者鄭明英完全吻合。而封口機的編緯痕跡也與裝屍袋一致。至此,本案已取到了完整的證據鏈,三天後,嫌疑人李飛在福州落網,其在審訊中如實供述了自己殺人分屍的全過程。

咱們這起案件要從一個叫李笑天的人說起。

李笑天的一生,平庸而無為,他像很多普通人一樣,一輩子的過往隻需要用一句話去概括:“1960年生,2012年死。”

如果非要提及他的一生有何風浪,那我們還要從頭道來。

李笑天出身貧農,他的父母為了生計,農閑之時會做些糖饃補貼家用,從小跟著父母走街串巷的李笑天,十一二歲就學會了這門手藝。

李笑天的父親原本是想讓他繼承家裏的一畝三分地,但從小就走南闖北的他,心思早就跟著腳步變得浮躁,為了擺脫“莊稼漢”的標簽,16歲的李笑天在親戚的介紹下,給一個國企食堂當了小夥計。

那時候不論什麽單位,都流行吃大鍋飯,常言說,民以食為天,所以不管在什麽單位、什麽部門,那個年代,食堂都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

雲汐市在中國的版圖上,雖處南北交界之地,但飲食習慣還是更偏向北方,古有“南米北麵”之說,所以麵食是雲汐人碳水化合物的主要來源。當年,李笑天在食堂的主要工作就是跟著師傅做一些家常麵點。

早餐:饅頭、麵疙瘩湯。

中餐:米飯、饅頭、大鍋菜。

晚餐:饅頭、麵條、水餃。

雖然偶爾也會變換花樣,但多數都不離其宗。尤其是饅頭,一天1000個,幾乎是雷打不動。

李笑天從小有做麵點的基礎,可當他跟在大師傅後麵學手藝時才發現,原來一個小小的饅頭裏竟然有這麽多學問。

按照大師傅的說法,一個饅頭要想做出名堂來,總共要把握四門學問。

第一門,選料。

饅頭的主料是麵粉,麵粉的好壞直接關係到饅頭的成敗,上好的麵粉要從三個方麵去鑒別:

一是看色。好的麵粉,一般呈乳白或微黃色。若麵粉過於白亮,則說明裏麵可能放了不該放的東西;若貯藏時間長或受了潮,麵粉的顏色就會加深。

二是聞味兒。新鮮的麵粉有濃鬱的麥香味兒。麵粉如果稍有變質,不可避免地會有一股腐敗發黴的味兒。

三是手感。好的麵粉,流散性好,不易變質。用手抓時,麵粉會從手縫中流出,鬆手後不成團,手感滑爽,輕拍麵粉即會四處飛揚。受潮、含水多的麵粉,捏而有形,不易散,且內部有發熱感,容易發黴結塊。

知道了這三個技巧,選料這一關便可順利通過。

第二門,和麵。

在和麵之前,還必須提到一樣東西——“老麵頭”。

那時候做饅頭,不像現在有現成的酵母,一個上好的“麵頭”是麵團發酵的關鍵。“老麵頭”的製作,雖然是用麵團自然發酵,但經驗老到的大廚還是能找到其中不為人知的秘密。李笑天的師傅作為整個食堂的核心,做“麵頭”自然也有他的看家本事。依照他的經驗,麵團要想在短時間內發酵得又快又好,一個是溫度,另外一個就是濕度。濕度在和麵的時候已經把握準確,那剩下的就隻有溫度。他的獨門秘術就是,用稻草把鍋底燒熱,接著燜火、放入籠屜,蓋上麵團,6個小時後“老麵頭”便能出鍋使用了。

把做好的“麵頭”用水化開,拌入麵粉,接下來才是和麵。

和麵的第一步要控製水溫。李笑天的師傅最拿手的就是冷水和麵,水溫嚴格控製在25至30攝氏度,這樣和出來的麵彈牙又筋道。

水溫把握好後,接著就是第二步,計算麵與水的比例。通常情況下,麵粉與水要達到2∶1的平衡,而且加水的過程中不能一次把水加足,要遵循“三步加水法”。麵粉倒在麵板上,中間扒出一個凹塘,將水徐徐倒入,用手慢慢攪動。待水被麵粉吸幹時,用手反複揉搓,讓麵粉變成許許多多小麵片,又稱“雪花麵”。這樣,既不會因麵粉來不及吸水而淌得到處都是,也不會粘得滿手滿麵板都是麵糊。而後再朝“雪花麵”上灑水,用手攪拌,使之成為一團團疙瘩狀的小麵團,稱“葡萄麵”。此時麵粉尚未吸足水分,硬度較大,可將麵團勒成塊,再將麵板上的麵糊用力擦掉,用手蘸些清水灑在“葡萄麵”上,最後再用雙手將“葡萄麵”揉成光滑的麵團。這種方法可使整個和麵過程幹淨、利索,達到“麵團光、麵板光、手上光”的“三光”效果。

麵團揉好後,便是第三門,發麵。

發麵實際上就是“老麵頭”中的酵母菌在麵團內部無氧的環境下,把澱粉轉化為糖釋放出二氧化碳的過程。發麵時,麵團會因二氧化碳氣體的釋放而變得膨脹,麵團內部也會因此漏出氣孔,變得更有層次。發麵的時候,一定要控製好溫度,一般以27到30攝氏度為佳。

前三門全部做完,便到了最關鍵的一門,揉麵。

揉麵講究的就是一個力道,在揉搓的過程中加入堿水,動作如同搓衣,揉麵一定要達到三個效果:一是要揉出麵團酸味兒,二是要揉掉麵團空隙,三是要揉出光滑細膩的狀態。

隻有麵團揉得晶亮,在大火水蒸後,饅頭皮才能如嬰兒肌膚,口感如甘蔗甜。

做饅頭的這四門學問,李笑天從16歲一直學到了22歲。他原本以為,這輩子會跟著師傅一直學下去,可誰承想,一張紅頭文件,讓李笑天與師傅的情分就此結束。

李笑天沒上過幾年學,不知道師傅口中的政策是個什麽東西,他隻知道企業的破產讓他沒了出路,當然同樣感到絕望的還有剛上班沒幾年的餘娟。

餘娟比李笑天小兩歲,是企業的車間工人,因為她為人親和、心地善良,李笑天對她很有好感。以前沒有主動,還是迫於員工之間不能談戀愛的製度。

現在企業倒閉,雙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於是李笑天托師傅做媒,牽上了這根紅線。

餘娟也是貧農出身,本人對婚嫁也沒有什麽要求,而且李笑天是出了名的能幹,餘娟巴不得能找一個像李笑天一樣的男人,於是兩人情投意合,當年年底便從民政局領回了紅本本。

婚後的日子,兩人也是一點兒都沒耽擱,第二年9月,餘娟便給李笑天生了個大胖小子,起名李飛。

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責任,李笑天用多年的積蓄,在市區的城中村買了一個50平方米的門臉兒幹起了老本行——賣饅頭。

李笑天跟在師傅身後學藝6年,因為手腳勤快,師傅也是毫無保留地把看家本領傾囊相授,而對於饅頭的技藝,李笑天更是嚴格遵照師承,絲毫不敢怠慢。也正是因為李笑天的這種執著,周圍居民對他製作的饅頭都是讚不絕口。有了好的口碑,這生意自然也紅火了起來。

李笑天是個孝子,當初家人為了能讓他去食堂當夥計,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給他走後門兒。現在他手裏有了錢,第一個念頭就是解決父母的燃眉之急,他先是把漏雨的祖屋修葺了一下,接著又給兩個妹妹尋了個好婆家,這麽一折騰,李笑天賣饅頭積攢下的積蓄,全部被花銷一空。對於李笑天的做法,餘娟非但不反對,而且還默默無聞地盡著自己的本分。餘娟的善良,不光是對家人,就算是對外人,她也毫不降溫。

小兩口經營的饅頭店分為裏外兩間,李笑天負責在內屋製作加工,餘娟則在外屋擺攤兒售賣,兩人的分工很是明確。李笑天整天潛心鑽研饅頭技藝,對店外的花花世界以及是是非非從來置之不理,而餘娟整天守在店外,常與陌生人打交道的她,心思要比李笑天來得細膩。

饅頭店門口經過多次改建,修起了一條寬敞的柏油馬路,這條路也是雲汐市數一數二的“形象工程”。為了保證路麵一塵不染,餘娟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看到一群清潔工在店門口的公路上不停地忙活,這些清潔工大部分都和餘娟母親年齡相仿,餘娟每每看著她們風餐露宿,心裏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積勞成疾的母親。如果當年不是家裏窮困潦倒,餘娟的母親也不可能被活活累死。她看不得這種場麵,於是就和丈夫商議,能不能每天多蒸一鍋饅頭,免費送給這些櫛風沐雨的清潔工。在李笑天心裏,餘娟一直都是菩薩心腸,對於媳婦的提議他並沒有反對,於是他抱著多為孩子積德行善的目的,答應了餘娟的要求。

得到了丈夫的首肯,餘娟第二天一早,便興高采烈地把一張寫著“清潔工每天可以免費領取一個饅頭”的木板掛在了門口。

這一善舉,贏得了周圍居民的一致好評,這也為饅頭店增加了不少的客源。

清潔工作為社會底層的工作人員,經濟條件基本都不是很好,對於這種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兒,自然是一呼百應。

從起初的一鍋饅頭要送上半天,到現在一鍋饅頭瞬間被搶光,中間也就隔了三天。

考慮到成本,餘娟每天就準備一鍋的量,那些搶到饅頭的清潔工對餘娟是讚不絕口,可沒有搶到饅頭的就沒有那麽好說話。

“我看呀,這家饅頭店的老板就是拿咱們打廣告。”

“就是,就是,要是真心送,幹嗎不多做幾個?這一路上這麽多人,一鍋饅頭夠幾個人分?”

“你們呀,人家老板也是一番好意,怎麽到你們嘴裏就成應該的了?”

清潔工群體中分為了兩派,一邊是感恩派,另外一邊則是搬弄是非派。

令人欣慰的是,感恩派占據了絕大多數,搬弄是非派也隻有寥寥幾人。但在這為數不多的人中,鄭明英和李秀蘭姐妹倆那可是傑出的代表。在她們眼裏,饅頭店就是利用她們清潔工的身份在騙取食客的同情,從而賺取更多的錢。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先說一則曾經很流行的笑話。說是有人問一位美國人、一位日本人、一位中國人:你的鄰居特別有錢,你會怎麽辦?美國人一聳肩:鄰居富有和我有什麽關係?日本人畢恭畢敬地說:我一定會學習他的長處,爭取以後變成像他一樣的有錢人。中國人卻說: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他。“氣人有,笑人無”,這就是鄭明英和李秀蘭姐妹心裏最真實的寫照。

“饅頭店的生意這麽好,憑什麽?還不是打著救助我們清潔工的幌子?奸商、卑鄙!”

鄭明英每次看到饅頭店生意如此紅火,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種感覺就好像饅頭店在從自己口袋中掏錢一樣。為了不讓自己憋出毛病,鄭明英終於想到了一個“惡心人”的解氣方法。

7月1日,早上7點鍾,鄭明英剛上班,便早早地站在饅頭店門口等著領取頭鍋饅頭。可當隊伍排到她時,鄭明英卻把餘娟遞過來的饅頭扔回了籠屜裏:“我不要饅頭,你給我3毛錢。”

“大姐,您這是……”餘娟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生意人不都精明得很嗎?反正你們家饅頭天天都能賣光,我今天不餓,饅頭你拿去賣給別人,你就按照饅頭的標價,給我3毛錢。”

餘娟一個賢惠的婦道人家哪裏經曆過這種事情,她皺著眉頭說道:“大姐,咱不能這麽論,我這饅頭是免費給你的,你怎麽能反過來問我要錢啊?”

“就是,就是,給我的也換成3毛錢。”鄭明英的好姐妹李秀蘭也開始上來幫腔。

餘娟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你們、你們欺負人……”

“爸爸,爸爸,外麵那些老馬子(雲汐市對中老年婦女的惡稱)欺負媽媽,你快出來。”5歲的李飛衝著屋內扯著嗓子喊叫。

“你個小兔崽子,你喊誰老馬子?”鄭明英今天本來就是來找事兒的,她哪兒能放棄任何一個撒氣的機會,就算是孩子,她也不願放過。

“你是老馬子,你是老馬子!臭不要臉的老馬子!”李飛雖然年紀不大,但從小在饅頭店裏長大,一些顧客的口頭語和髒話,他很早就耳濡目染。

鄭明英鐵青著臉,瞪著還不到1米高的李飛,她想用惡毒的眼神製止李飛的叫罵,可誰知,李飛非但沒有理會,反而越罵越大聲。她一個成年人,被一個小孩子罵了祖宗十八輩,心裏自然是怒氣橫生,終於,怒火在瞬間爆發,鄭明英上前,一把掐住了李飛的脖子,表情如同《還珠格格》裏的容嬤嬤那般猙獰。

“你幹嗎,放開我的孩子!”餘娟文弱的哭喊聲,對鄭明英造不成任何威脅。這時李秀蘭也加入了進來,她倒不是想把眼前的母子怎麽樣,她隻是擔心事情鬧大。所以作為閨密,她必須挺身而出,幫著拉開這場架。

“爸爸,爸爸!”李飛的哭喊聲越來越大。

李笑天在關掉鼓風機的那一瞬間忽然聽到了兒子的慘叫,他一個箭步衝到外屋,他看見自己的老婆哭喊著蹲在地上,自己的兒子則被兩名清潔工人死死地抓住脖子。李笑天是個老實人,而老實人都有一個通病,性子都很拙,看著老婆孩子被欺負,他哪裏還裹得住火。

“媽的,你給我滾!”李笑天一腳把鄭明英從饅頭店裏踹了出去,旁邊的李秀蘭也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前後不到兩分鍾,李笑天就直接把兩人KO在地。

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看見兩名清潔工人被打倒在地,紛紛義憤填膺地將李笑天一家三口團團圍住,十幾分鍾後,派出所的民警將現場的雙方帶進了派出所。

當天上午,這場打架事件就已經查得水落石出,雖然民警也很為李笑天感覺不值,但法律隻保護弱者,李笑天最後還是過錯方。

無奈之下,民警隻能一聲歎息:“就算是對方天大的不對,你也不能動手打人。”

“我去他媽的不能打人,就算是再來一次,我還是得打她兩個不要臉的!”李笑天的咆哮引起了鄭明英和李秀蘭家人的強烈不滿,兩家人都提出,一定要把李笑天給整到牢裏蹲幾年。

最終鄭明英被鑒定為輕傷,李秀蘭被鑒定為輕微傷。

按照故意傷害案的立案標準,一旦受害人達到輕傷以上級別,就可以追訴。也就是說,鄭明英的這份輕傷鑒定,最少可以讓李笑天吃兩年牢飯。

好在輕傷害案件,在法律範疇內可以適用調解,如果雙方能友好協商,化敵為友,也可以不用追訴。

有了傷情鑒定,鄭明英和李秀蘭就等於有了尚方寶劍,所以任憑餘娟怎麽賠不是,兩人的態度始終很堅決。

“要想讓你男人不坐牢可以,你男人把我打成這樣,最少要賠給我10萬元,我妹妹李秀蘭挨了一巴掌,也得值個1萬元,少了這些錢,免談!”

麵對兩人的獅子大開口,餘娟隻能苦苦哀求:“我沒有這麽多錢,我求求你放過我老公。”

“你的饅頭店生意那麽紅火,怎麽會沒有錢?”

“我們薄利多銷,一個饅頭累死累活才賺5分錢,一天所有麵粉賣完,也就掙幾十元。”

“你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呢?”

“真的,我真的不騙你們,我給你們跪下了,我求求你們了,我孩子還小,你們就當可憐可憐我,行嗎?”餘娟拉著兒子李飛“撲通”跪倒在兩人麵前。

“不要來這一套,沒錢你就讓你男人在牢裏好好蹲著吧!”鄭明英並沒有表現出一絲的同情。

“大姐,大姐,我給你們磕頭了,我真的沒有錢,我們家所有的家當隻有那套門麵房,我把房子給你們行不行?”餘娟的額頭滲出了鮮血。

“姐,好了,我看母子倆怪可憐的,我也就挨了一巴掌,我就不要錢了,讓她男人給我道個歉就算了。”李秀蘭已經有些看不下去。

“瞧你那出息,你不要錢,我要!”鄭明英撇撇嘴,“你沒錢也行,明天就去把門麵房過戶給我,我拿到房子就同意調解。”

“我給,我給,謝謝大姐,謝謝大姐。”

鄭明英輕蔑地瞥了一眼依舊跪在地上的餘娟,嘴裏“哼”了一聲,接著便優哉遊哉地離開了現場。

三天後,鄭明英如願拿到了房子,雙方達成調解協議,李笑天當晚便被釋放。

李笑天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後,埋怨地對餘娟說道:“我就是蹲兩年大牢,你也不能把房子給抵了,沒了房子,我們以後怎麽生活?”

“錢沒了我們可以再賺,你要是走了,我和孩子可怎麽過?”餘娟像個犯錯的孩子,含著淚水蹲坐在李笑天的麵前。

“起來,你起來。”李笑天就算是鐵石心腸,看到自己的老婆難受成這樣,也再說不出什麽。

“爸爸,爸爸。”李飛奶聲奶氣地撲到了李笑天懷裏。

李笑天溺愛地摸了摸李飛的小圓頭:“兒子,讓你媽起來,房子沒了就沒了,反正也沒花幾個錢,都怪我,太衝動,還好隻是輕傷,這要是被我一腳踹死了,估計咱一家三口連個團圓的機會都沒了。娟,別傷心了,起來吧。”

“去給我整兩個菜,明天早起蒸饅頭咱們上街賣!有手藝還怕吃不上飯咋的?”

“嗯!”餘娟破涕為笑,慌忙走進廚房張羅起來。

可隨後的一個星期,李笑天才知道現實是多麽地殘酷。

地點的轉換,給李笑天的饅頭生意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沒了店麵,再好吃的饅頭也不再有人買賬。這就好比西餐廳的高檔牛排,一旦淪落到街邊,它隻能被稱為鐵板燒。現實生活中,很多人認的不是口味,而是品嚐美食的環境。

3毛錢一個的手打饅頭,在饅頭店裏,可以相當搶手;但擺在了街巷,卻幹不過兩毛五一個機器做的饅頭。電影《大腕》中曾有這樣一段經典對白:“願意掏兩千美金買房的業主,根本不在乎再多掏兩千,什麽叫成功人士,你知道嗎?成功人士就是買什麽東西,都買最貴的,不買最好的!”

道理都一樣,願意去店裏買饅頭的人,根本不在乎貴出的那5分,但如果擺在路邊,那就另當別論了。

李笑天這個人很固執,他不願意降低饅頭的品質,可每個饅頭賣兩毛五,刨去成本,基本就是在白忙活。

餘娟沒有勸說自己的男人為了生計失去原則,她反而覺得一個能堅持底線的男人更值得她去珍惜。

可家裏的三張嘴始終要吃飯,饅頭不掙錢,那隻能另尋出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餘娟當了一名洗碗工,而李笑天則在一個小飯店的後廚當了夥計。

雖然兩人的收入很不穩定,但至少可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這樣“打遊擊”的日子,兩人一直熬了6年。

千禧年後,雲汐市的房地產行業開始異軍突起,李笑天之前的饅頭店瞬間變成了最繁華的黃金地段,按照當時的價格,他那個原本隻賣5萬元的門臉,現在最低價已經翻到了50萬,而且一年的租金至少是4萬起。

得知這個消息後,李笑天是痛心疾首,一個念頭像是魔咒一樣吞噬著他的內心,他總是想,如果房子還在,他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遭人冷眼,一年光租金就有4萬元,這是他和餘娟不吃不喝兩年的收入。

打那以後,李笑天每次過得不如意時,都會在心裏念叨這件事兒,這就好比在白紙上塗鴉,時間一長,必定是越描越黑。終於,在一次買醉之後,他把憋藏在心裏的怨氣發泄到了餘娟身上。

在餘娟眼裏,李笑天曾是一個講原則、不服輸的真漢子,就算這些年過得這麽清苦,他也是咬牙堅持,可這一次的毒打,讓餘娟感到了莫大的失望,她從未想過,自己引以為傲的男人,會像爛泥扶不上牆的醉漢一樣對自己拳打腳踢。這一次餘娟忍了,為了孩子,她忍得咬牙切齒。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李笑天有了喝爛酒的習慣,而每次醉酒都免不了對餘娟拳打腳踢。李飛這時才剛上高中,還未成年的他隻能用弱小的肩膀去幫著母親擋住傷痛。

長時間的隱忍,已經讓這個善良的女人再也沒有了支撐下去的理由。那一天,是李飛把母親送到了火車站。李飛本是想讓母親逃離苦海,可他沒有料到,那次一別,竟然成了他關於母親的最後一段記憶。

餘娟的不辭而別,讓李笑天更加苟且偷安,有錢就買醉,沒錢撿客人剩下的散酒也能買醉。

李飛從那以後就沒再指望任何人,他唯一能依靠的就隻有自己。他高中畢業後輟學,他的父親也在不久後被飯店掃地出門。

剛踏入社會的李飛是兩眼一抹黑,市區已經容不下沒錢沒勢的父子倆,老家窯村的村屋,成了他與父親李笑天最後的遮風擋雨之處。

回到老屋後,李笑天依舊是死性不改,每天醉生夢死。他父親這副德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李飛早已見怪不怪。為了貼補家用,還不到18歲的李飛,不得不扛起經濟的大梁。

可像李飛這種“一沒文憑,二沒背景,三沒錢”的“三無”產品,最多也隻能在窯村打打零工,賺點兒小錢糊口。

出來工作的5年裏,他拎過泥兜,當過瓦匠,擺過地攤兒,出過苦力,沒有投資的小買賣基本上他都做過,這好不容易鼓起的荷包,卻被父親的一場大病花得一幹二淨。

常年飲酒,讓本來就有高血壓的李笑天突然腦出血,如果不是李飛發現及時,估計早就見了閻王。東拚西湊花了十幾萬後,李飛終於讓父親活著出了院,可腦出血帶來的後遺症,並沒有讓李笑天折騰多長時間,在腦出血二次複發後,李笑天終於還是歸了西。

李笑天的離世,除了給兒子李飛留下了一大堆債務外,竟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留下。為了能早早地將負債還清,李飛依舊不能停下賺錢的腳步。

第二年10月,與李飛同村的馬占山在窯村開了一家牛肉湯店,李飛主動去應聘了夥計。因為手腳麻利,老板馬占山給他開出了“每月2000元,包吃不包住”的待遇。可以說這麽多年來,李飛還是第一次拿到那麽高的工資。

馬占山的厚愛,讓李飛工作起來相當賣力,殺牛、切肉、熬湯,幾乎被李飛一人包攬。李飛的勤快,馬占山也看在眼裏,兩人合作的第一年,馬占山就收回了全部成本。第二年,資金寬裕的他,又給李飛連漲三級工資。每年近4萬的收入,讓李飛很快填平了債務的窟窿。而這一年,李飛已經整整27周歲。

李飛剛跑到父親債務的終點,又得硬著頭皮開始人生的起點。

為了能在短時間內賺到更多的錢,他把商機瞄準了窯村中學每天上晚自習的學生頭上。

農村的交通沒有城市便利,學生乘車的需求,催生了另外一個產業——三輪載客摩托。

李飛算過一筆賬,一輛三輪摩托可以載10個學生,每個學生收費2元,一趟就是20元。窯村中學為了緩解晚自習放學的乘車壓力,初中和高中的放學時間是完全錯開的,這樣李飛每天晚上最少可以拉兩趟活兒,一天40元,按照平均每月上課20天計算,一個月下來就是800元。而且給學生拉活兒,根本不占用時間,李飛全當是吃完晚飯活動筋骨。

於是李飛想都沒想,便倒騰了一輛三輪摩托,當起了夜間載客司機。

和別的司機不同的是,李飛做任何事之前都習慣鑽研。在他看來,用三輪車拉客,空間的大小決定了乘客的舒適程度,所以為了盡可能大地擴充空間,李飛寧可多花1000元焊接一個頂配車廂。

舒適的乘車環境,也贏得了學生們的一致好評,甚至還有一些李飛的“死忠粉”,情願多等一會兒也要體驗李飛的“豪華版三輪”。絡繹不絕的學生,讓李飛每天晚上都能多拉一到兩趟,別的司機10點鍾之前就可以回家暖被窩,可李飛卻每天都要忙到十一二點。

讓李飛怎麽都沒有想到的是,正是因為他每天的起早貪黑,才讓他有幸接觸了另外一個行當,而這個行當,讓他一生的軌跡都發生了巨大轉折。

那天是周日的晚上,李飛把學生全都送到家後,便像往常一樣去美食街買一碗熱騰騰的燴麵,這是除了牛肉湯以外他最中意的美味。

“鄭大姐,給我整一碗,多放點兒辣子。”

店老板忙招呼了一句“好嘞”,接著便開始抓麵。

李飛從竹筐中抓了一把蒜瓣兒,獨自找了一個沒人的座位。他剛想把一頭扒皮蒜扔進嘴裏,就聽有人站在路口高喊:

“車主在不在?這是誰的車?”

“難道是堵路了?”李飛起身,“鄭大姐,麵一會兒再煮,我去看看咋回事兒。”

“行,等你回來。”

叫喊聲還在繼續:“車主在不在?”

李飛循聲走到跟前,上下打量著站在車邊的中年男子:“大哥,啥事兒?我這也沒堵路啊。”

“我可算找到一輛車了。”中年男子差點兒就喜極而泣了。

李飛有些納悶兒:“大哥,你啥意思?”

“你說借就借?有啥話不能在這兒說?”

男子應許地點了點頭,接著從兜裏掏出100元錢拍在了李飛手裏:“幫我拉趟活兒,幹不幹?”

“拉什麽?從哪兒到哪兒?”

“化肥,從窯村垃圾場拉到窯河灣。”

“大哥,才不到5公裏的距離,你這錢給得也太多了。”李飛嘴上這麽說,可手裏卻把錢攥得死死的。

男子不以為意:“我給你你就收著,我這兒著急得很,你要是不忙,咱們現在就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大哥,上車。”李飛像撿到皮夾子似的興奮。

中年男子一頭鑽入了車廂,接著掏出手機,長舒一口氣說:“你也真是的,三更半夜給我送貨,我找了一條街才找到車。得得得,我知道了。你把貨放在窯村垃圾場後麵的樹林裏,我馬上就到,錢回頭轉賬給你。”

車廂隔音效果很差,男子的話,李飛聽得一清二楚,他心裏也犯起了嘀咕:“買個化肥,咋偷偷摸摸的跟買毒品一樣?難不成真是毒品?”李飛一想到這裏,心裏突然一緊,“這他媽大半夜的,別回頭把命給搭進去。”

“小夥子,小夥子。”男子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李飛強裝鎮定,應道:“咋了大哥?”

男子趴在車廂上用來透光的玻璃孔前說道:“你回頭把車開到垃圾站後麵的樹林裏。”

“啊?去樹林裏幹啥?”李飛明知故問。

“我要的化肥就在樹林裏。”

“哦。”

“小夥子,我怎麽感覺你有點兒害怕呢?”

“沒、沒、沒啊,哪兒能啊。”

“你放心,我老家就是窯村的。”

“哦?窯村哪兒的啊?”

“窯村籬笆社的,我姓孫。”

“籬笆社孫家可是大戶啊,據說出了好多個千萬富翁,那個最有錢的叫啥來著……”李飛故意拖長音想試探試探。

“叫孫全德,他還有三個弟弟,都是開山炸石頭發家的,他小閨女上個星期六才回的門兒,按輩分,我管孫全德叫叔。”

要說孫全德,窯村裏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所居住的籬笆社就是最接近本埠市的地方,談起開山炸石,他絕對是始作俑者,當年就是他帶著兄弟三個頂風作案,幹的第一票。

這年頭誰有錢誰就是爺,孫全德兄弟四個因為幹得最早,所以在炸山這一行當有絕對的話語權,籬笆社有不少人都是跟在他後麵起的家。在農村,很少有人會去過問你的錢來路正不正,隻要你有錢,你就是成功人士,就是人人膜拜的財神爺,村民看你的目光裏隻有崇拜。所以孫全德的名號在窯村幾乎到了如雷貫耳的程度。因此,知道孫全德不奇怪,但他小閨女上周六回門兒,這個消息不是近親絕對不會知道。孫全德有錢以後,為人便十分低調,家裏的紅白喜事都不輕易外傳,李飛要不是上周六被馬占山喊接人,他也不知道原來那天是孫全德小閨女出嫁。男子能說出這個細節,這總算讓李飛吃了顆定心丸。

“嗯?咋了孫大哥?”李飛這次說話的口吻輕鬆了許多。

“這回你該信我了吧?”

“信、信、信,咋能不信啊!”

“得,我看你小夥子也怪實在,你回頭把東西給我送到地兒,等我一個小時,我再給你100元錢,多幫我跑一趟,咋樣?”

“成啊,反正我也沒啥事兒。”

閑聊之際,李飛已經把車駛到了約定地點,當他看到滿地的編織袋時,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來,小夥子,幫我搭把手。”

“哎!”

李飛和孫姓男子忙活了十幾分鍾,總算是把10多個無色編織袋塞進了車廂中。

“孫大哥,車廂坐不下了,要不你跟我擠前頭?”

“嗯,行,反正也沒多遠。”

李飛扭動點火鑰匙,把大半座椅讓給了對方:“孫大哥,你這是啥化肥啊?咋袋子上什麽字都沒有啊?”

“就是普通上地的化肥。”男子打著哈哈,明顯不想再聊這個話題,李飛也很識相地沒有再往下問。

“左轉,直走,左轉……”

李飛在男子的指揮下,來到一個破舊的院子前。

“把貨卸在院子裏,你在外麵等我一個小時。記住,千萬別抽煙。”說這話時,男子的表情相當嚴肅,口氣中甚至還帶有一絲警告的味道。

對於男子態度突然的轉變,李飛先是一愣神,接著重重地點點頭:“孫大哥,你放心,我從來不抽煙。”

男子欣慰地點點頭:“不抽煙好,不抽煙好。”

李飛嘿嘿一笑,然後在男人的指揮下,把車中的化肥全部卸在院子中,接著便被客氣地請出了院子。

人都有窺視心理,你越是不讓看,往往就越想看,李飛也是一樣,他躡手躡腳地扒著院子的門縫,借著院內一絲昏黃的燈光,看著男子的一舉一動。

隻見男子把近1噸的化肥全部倒在地上,接著又在小心翼翼地稱量其他兩種東西,最後將三種東西混合之後,便開始用大號的木鍁來回翻動,與此同時,院子中的一口大鐵鍋被爐火燒得通紅,粉末狀的木屑被男子倒入其中,翻炒至焦黑,爐火迅速被悶滅,緊接著剛才的化肥混合物也被倒入,繼續翻炒,幾分鍾後,泛黃的成品被裝入了剛才的編織袋中。如此反複,院子中的所有化肥又被重新包裝。

李飛就算再沒見過世麵,當看到這一幕時,他也完全明白對方在幹什麽。用硝酸銨炒製炸藥,在窯村已經不是什麽稀罕事兒,村裏的有錢人,幾乎都是靠炸山發的家,可要想幹這一行,沒有炸藥絕對沒戲。正規炸藥廠的炸藥,不出售給私人,於是這種土炸藥就成了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因為土炸藥爆炸威力小,所以每次炸山的需求量也是水漲船高。遇到鬆散的石頭,每晚一兩噸已經足夠,要是炸眼打得深,沒個五六噸根本拿不下來。

李飛早就聽說幹這個來錢快,他自己私下裏也研究過炒製炸藥的方法。在他看來,土炸藥要想炒得好,無外乎兩個要點,精確的配比和絕對的溫度。

配比這東西是硬性指標,老手都知道,就三樣:硝酸銨、木屑和硫黃。這種配比其實和黑火藥中的“一硫、二硝、三木炭”有異曲同工之妙。

黑火藥中的硝是硝酸鉀,硫是硫黃,炭就是木炭。而硝銨炸藥中的硝,變成了硝酸銨,硫還是硫黃,而木屑炒黑實際上也就是木炭。

可市麵上很難購買到高純度的硝酸鉀,所以硝酸銨就成了不二的替代品。

配方敲定,那剩下就是溫度的控製,如何將三樣東西充分融合,這絕對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技術活兒。

傳統的工藝就是孫姓男子正在操作的流程,這種手法有很多缺陷。一是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人力;二是由於炒鍋容量有限,分批炒製會造成大量的原料浪費;三是硝酸銨反應不完全,容易造成炸藥失效。

李飛曾構想過一個既省時省力又不浪費原料的方法。

雲汐市盛產深層優質煤,煤炭純度很高,相比起木屑炒黑,前者絕對是超優質的“炭資源”。而煤炭還有一個好處,可以燃燒放熱。摸清楚這個規律,剩下的過程就可以簡化成以下幾個步驟:

準備好硝酸銨;按照比例配好高純度煤炭;把煤炭加熱,拍成粉末;混入硝酸銨翻炒;待溫度稍微冷卻,加入硫黃等其他配料,接著翻炒;裝袋。

這樣炒製出來的硝銨炸藥,隻要溫度拿捏得準,幾乎不會有原料浪費的情況。

但遺憾的是,李飛這種新型的方法,隻是停留在理論階段,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有購買硝酸銨的渠道。

而今天對李飛來說,正是個絕佳的機會,如果自己的這套方法可行,那簡直是顛覆傳統的轉折點。想想那麽多人靠這個發了家,李飛的激動之情無以言表,他仿佛已經看到了以後“香車美女”的日子。

“小夥子,麻煩進來幫我抬一下。”男子略帶疲憊的聲音再次從院內傳來。

李飛應了聲“好嘞”,便賣力地將編織袋再次裝車,20分鍾後,李飛把車廂鎖死,再次開口問道:“大哥,裝完了,送哪裏?”

“嗯,我帶路,你跟著我走就行。”

“得嘞。”

“小夥子,你是個聰明人。”男子話裏有話。

“你放心,大哥,都是窯村人,我知道啥該說,啥不該說。”

“哈哈,你既然能聽懂我說啥,那我就不藏著掖著了,小夥子,給我個電話,以後有活兒還找你。”

“行,我給你打過去。”男子按動了“撥號”鍵。

“嗡嗡嗡……”李飛感覺到了振動,“大哥,你全名叫啥,我回頭給你備注一下。”

“幹我們這行,從來不用真名,別人都喊我‘孫大炮’,你也這麽喊我就行。”

“得嘞,‘大炮’哥。”

看著口齒伶俐的李飛,“孫大炮”心裏甚至挺喜歡:“對了,小夥子,你叫啥?”

“那個……你就喊我‘飛機’吧。”

常言道,“萬事開頭難”,可當第一次捋順之後,那第二次、第三次就變得水到渠成。

李飛幾乎隔三岔五就要幫“孫大炮”拉一趟活兒,這也讓他有幸能弄到硝酸銨來檢驗自己的想法。

老話說得好,“想得容易做得難”,為了能把理論變成實踐,李飛足足交了6000多元的學費。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實踐證明,李飛的方法既簡單又方便,而且出貨率很高。

開山炸石頭的黃金時間是晚上11點半到清晨4點半這5個小時。幹夜活兒的最怕“人多嘴雜”,而且現在手機都帶攝像功能,一旦有好事者拍個小視頻傳到網上,難免會引來不小的麻煩。

那麽在相同時間內,怎麽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一是要取決於手中的炸藥量,二是看車隊的運輸能力。

隻要有錢,運輸幾乎不是什麽問題;可炸藥量卻成了很多老板發財路上的攔路虎。

首先,硝酸銨不是你有錢就買得到的;其次,就算有足夠的硝酸銨,專業炒製的人也不能瞬間把它變成炸藥。

石料廠老板一般都是先選好炸點,囤足炸藥,接著確定良辰吉日再開山炸石。

在很多人眼裏,山上的石頭就是堆起來的人民幣,而炸藥就是唯一能裝走人民幣的竹筐。

石廠老板大多心裏都有一本清賬,這些“金山銀山”,能摟走一點兒是一點兒,否則哪天一個金鍾罩扣下來,大夥兒全都要仰著頭喝西北風。

李飛手中有了決勝的法寶,很快就被冠以“稀缺人才”的稱號引進這個行當。

李飛沒有本錢,沒有渠道,有的就是手藝,而恰巧“孫大炮”除了手藝什麽都有。就這樣,兩人一拍即合,由“孫大炮”購置原料,李飛負責加工。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供貨量,兩人還共同出資,租用了一間廢棄廠房,購買了專業的封包設備。

李飛心裏清楚,他幹的是黑活兒,雖然每月收入是打工的十幾倍,但他依舊不能把工作辭掉。試想一個人整天無所事事,而且收入又不菲,很難不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他還要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白天在店裏做小工,晚上載客拉人,到了深夜才開始炒製炸藥。

有了創新技能,“孫大炮”購買的硝酸銨基本上一夜之間就能發生質的轉換,這讓李飛的腰包如同海綿吸水般,瞬間變得鼓鼓囊囊。

李飛雖然每月有三四萬的收入,但要想填上這個窟窿也非一日之功。他算了一筆賬,按照每年結餘50萬來計算,他最少還要幹滿兩年才能收手。

有句話說得好,“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炒製炸藥雖然來錢快,但風險永遠和利益並存。

“孫大炮”整天在李飛耳邊念叨一句話,他說:“如果哪天開山炸死人,警察抓到我們,一定要咬死,什麽都不能說。”

李飛何嚐不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他在加工廠最醒目的位置掛了一本日曆。每過完一天,他都會勾上一筆,他盤算著,隻要勾滿兩本,自己就金盆洗手。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距離日曆本勾完還剩下3個月時,他接到了“孫大炮”的電話。

“‘飛機’,快跑吧,孫全德的石料廠出事兒了,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千萬別回來!”

“什麽?出了什麽事兒?”李飛突然驚醒,但無論他怎麽問,“孫大炮”都沒有再做回應。

李飛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完蛋了”。他曾經在新華書店翻看過這方麵的法律條文。他和“孫大炮”幹的事兒,在《刑法》裏叫“非法買賣爆炸物罪”,輕則三年五載,重則無期徒刑或死刑。他還在網上清楚明白地看過一個案例,案件中嫌疑人隻是販賣了1噸硝銨炸藥,結果被判了無期徒刑。而李飛一天的供貨量有時候就能達到十幾噸,照這個處罰標準來算,他絕對會被槍斃。

李飛的存款已經有100多萬,他眼看就能脫離苦海,可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也應了那句話:“有命賺,沒命花。”

掛掉“孫大炮”的電話,李飛再也沒了睡意,正所謂“酒能解千愁”,此時沒有什麽比喝上兩口更能解憂的事兒了。

他從床下扒出一瓶燒酒,像是喝飲料一樣,一口一口地灌下肚。

強烈的酒精刺激,讓李飛的眼神有些迷離,在半睡半醒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李飛很疼母親,否則他不會看著母親被父親拳打腳踢時,主動送母親脫離苦海。

李飛很愛父親,否則他不會在父親成為酒鬼爛泥時,無怨無悔地伺候他這麽多年。

一個人的生活,難免會感覺孤獨,尤其是受到挫折時,最想念的莫過於父母。

可在他的心裏,一直有一塊無法愈合的傷疤,那是關於他5歲時的記憶,他記得當年有兩個清潔工和父親打了一架,接著父親就被抓進了派出所,然後自己家的饅頭坊就變成了現在的時裝店。

“假如那兩個清潔工沒有來無理取鬧,饅頭店就不會被搶走,父親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把母親逼走,而自己更不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李飛越想越生氣:“都怪那兩個老不死的清潔工,都怪她們!”

李飛借著酒勁兒在院子裏咆哮:“我過不好,我也不能讓這兩個老不死的活得快活!”

“孫大炮”訂好了第二天逃往海南的機票,他本想帶李飛一起逃,可這個提議卻被李飛一句“我還有重要的事兒要辦”給拒絕了。“孫大炮”見李飛心意已決,隻能孤身潛逃。

李飛要找到當年的兩名清潔工再簡單不過,她們一個是現在服裝店的房東,另一個還在苦哈哈地掃大街。

李飛回想起當年她們衝母親要饅頭的醜態,他忽然想到了周星馳的電影《九品芝麻官》。

“既然你們這麽喜歡吃饅頭,那我就讓你們吃個夠!”

當第一個目標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時,李飛用刀抵住對方的脖子,隻說了一句話:“吃完這些饅頭,你就走;吃不完,你就死!”

當外界因素一旦危及生命,隻要能求生,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而就在對方吃掉15個饅頭,喝完3瓶礦泉水時,她的嘴巴就再也沒有張開。緊接著第二天,李飛又用同樣的方法弄死了第二個目標。

動手之前,他早就已經想好了完美的拋屍方法,常年幹炸藥生意,他對石料廠的信息了如指掌,雖然孫全德出了事兒,但這似乎並沒有影響其他石場。因為李飛每天依舊能接到成堆的炸藥訂單,而這些訂單中,“石猴”的石場就占了2/3。

“石猴”這個人,李飛再了解不過,他也算是李飛的老客戶,因為上麵有人,所以他的石廠幹得很大,幾百萬的碎石設備連眼都不眨一下就購入了兩套。拿準了“石猴”準確的炸山時間,李飛打起了他的主意。

當晚,李飛站在天橋上,看著遠不見盡頭的路燈,嘴中喃喃:“屍體處理完,所有事情也就有了個了斷,不管以後是死是生,最起碼這世上再也沒了留念。”說完,他點了一支煙,默默地等待車隊的靠近。

一支,兩支,三支……直到煙盒中的煙卷消失了大半兒,“石猴”的車隊才由遠及近,緩緩地朝天橋駛來,他起身走下橋,扛起第一包屍塊,趁著貨車減速時,丟了下去。公路減速帶的震動,並沒有讓司機覺察到異樣。看著貨車一路向西駛出自己的視線,李飛故技重施,接連將剩下的三包也拋在了“石猴”的貨車上。

李飛走下天橋時,心裏有了莫名的輕鬆,這種愉悅並非源於對完美計劃的沾沾自喜,而是他終於幹了一件他早就想幹的事情。

和其他人一樣,李飛心裏一直也想弄清楚一個問題:究竟是老人變壞了,還是壞人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