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有毒愛情1

1990年,憑借一首梅豔芳的《夢裏共醉》,當時隻有19歲的丁慧慧成了“不夜城”酒吧的“頭牌”。不過駐唱歌手這一行當,並不是丁慧慧的理想職業,但現實生活的艱辛,讓她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延續自己的夢想。

自從做了“頭牌”,丁慧慧不用再像以前一樣從開場唱到關門,她每天要麽點台,要麽就直接唱大軸。漂亮的嗓音、熟練的唱功還有那壓倒式的舞台氣場,讓酒吧裏的很多人都成了丁慧慧的鐵杆粉絲。而在這些粉絲中,要說誰最瘋狂,排在頭號的肯定是綽號“黑鳥”的男子。他是酒吧的股東之一,年過40,大名很少有人過問,綽號源於他肩膀上的文身。別看“黑鳥”整天掛條大金鏈子,可他骨子裏卻是個十足的“文人”,他喜歡琴棋書畫,偶爾還能來上幾首徐誌摩的詩詞;當然,最讓他神往的還是丁慧慧動人的歌聲。

丁慧慧不是傻子,她能看出“黑鳥”對她有意思,可年齡的差距始終是她邁不過去的鴻溝,麵對“黑鳥”的強烈追求,丁慧慧已經有了離開酒吧的打算。雖然有些舍不得,但她也不能因此放棄自己的底線。

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最後一頓散夥飯後,丁慧慧的人生字典中便再也沒有了“底線”二字。而幫她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僅是幾支藏有海洛因的煙卷。如果說音樂能感染她的靈魂,那這幾支煙卷卻足以將她的靈魂撕扯得支離破碎。沒過多久,丁慧慧就再也無法離開那淡藍色的火苗,毒癮使她最終淪為“黑鳥”**的**。她對音樂的追求,對未來的憧憬,在海洛因麵前,都化為一攤惡臭的膿水,不能再提,也不願再提。

丁慧慧做了3年性奴,之後便被“黑鳥”一腳蹬開。因為長期吸食海洛因,已經讓她的嗓音變得粗啞,那“二手隨身聽”似的聲線已經很難讓她在酒吧中以唱歌糊口。艱難地抉擇之後,她隻能用張開的雙腿,去換取每天那頓必不可少的“白色口糧”。

3年,足足3年,丁慧慧一次次賤賣自己,從當初的一次200,變成了後來的一次20。常年吸食毒品,已經讓她變得骨瘦如柴,女人若沒了身材,就算是掛著一張漂亮的臉蛋,也絲毫提不起男人的興趣。

入不敷出的日子,讓丁慧慧隻能強忍著毒癮帶來的折磨,她吸食的次數,也從之前的一天兩次,變成了三天一次。

然而禍不單行,丁慧慧在不知不覺中忽然發現身體有了異樣,因為身無分文,她隻能選擇靜觀其變。幾個月後,逐漸隆起的肚子,讓她已經知道了結果。

丁慧慧在懷孕期間沒有斷過毒品,所以這個孩子她不能要,可是麵對幾千元的打胎費,她隻能含淚離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

既然已經無從選擇,丁慧慧隻希望肚子裏的孩子能健康和堅強。

11月10日,懷胎8個月的丁慧慧早產下一名女嬰,取名丁當。因為付不起住院費,丁當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就連同媽媽一起被轟出了醫院產房。

丁當雖然是丁慧慧身上掉下來的骨血,但丁慧慧心裏清楚,她根本不可能把丁當撫養成人。於是她在懷孕期間就給丁當找好了下家,對方是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妻。

“女兒,不是媽媽不想養你,是媽媽沒有辦法給你一個未來,媽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丁慧慧把老夫妻塞給她的3000元錢死死地攥在手裏,含淚透過窗子看了女兒最後一眼,就轉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壓抑不住的痛苦,讓她選擇繼續用毒品去麻醉自己,一個月後,她忽然感覺到血管中的血液如同黏稠的膠水一般。她心裏清楚,乳白色的毒液再也無法注入血管,毒癮的吞噬,讓她不得不跨越最後一步雷池。在煎熬中,她最終還是選擇將針管刺入了脖頸的動脈血管,也正是這一次的越界讓她親手關閉了通往現實世界的大門。她本以為生命終止便是解脫,可誰承想,惡魔的雙手還是沒有放過她的女兒——丁當。

因為丁慧慧在懷孕期間一直吸食毒品,所以丁當從出生那一刻就注定和毒品結緣。經過多次檢查,醫生認定,丁當在娘胎裏時就對毒品產生了依賴,所以丁當從剛滿月起,便在不間斷地接受戒毒康複治療。巨額的醫藥費,讓老兩口咬牙堅持了10年。

“你走吧,我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就這樣,在一次計劃好的探親之旅後,剛滿10歲的丁當,被養父扔在了千裏之外的站前廣場之上。

其實當足不出戶的養父提出要帶她去雲汐市探親時,丁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直到她眼睜睜地看著養父頭也不回地鑽入一輛黑車時,她就已經知道了此行的目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丁當並不埋怨養父,她知道,若不是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養父不可能輕易放棄。

多年的戒毒治療,讓丁當深知自己的情況,她的“病”可不是養父母口中的感冒發燒,它甚至都不能被稱為“病”,它有一個讓人畏懼的名字——毒癮。

其實就連丁當的養父母都不知道,丁當5歲時就已經能辨別是非,她無意間從接受戒毒治療的其他癮君子口中,原原本本地聽到了自己的真實身世。丁當沒有去詢問養父母,她極力讓自己融入養父母編織出的角色之中。然而10年後,“電影”落下帷幕,丁當還是被打回現實。

丁當沒有上戶口,是個黑戶,在陌生的城市裏,除了養父母留下的1000元錢,她幾乎一無所有。

好在租住城中村的房屋根本不需要身份證,丁當抽出100元錢,給自己換了兩個月的安身之所。

如何賺錢養活自己,成了丁當最大的困擾。

10歲的年齡,有著20歲的心智,這應該是對丁當最為恰當的形容。3個月後,她拿著一張假身份證成功混入KTV後廚,當了一名洗碗工。

之所以選擇KTV,是因為這裏可以買到她想要的東西。

被養父母遺棄後,丁當的思想偏離了正常軌道。她被毒癮折磨了10年,她想,與其讓自己飽受折磨,還不如像母親一樣,活一天,吸一天,過一天,爽一天。

丁當隻用了一個月便和馬仔混得你儂我儂。10歲那年的她,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吸毒。拔掉煙卷的瞬間,那種汗毛孔全部張開的愉悅感,已經無法用筆墨去形容,多年的心癮,終於在這一刻被滿足。

本來就對生活不抱希望的丁當,從那以後沿著母親的不歸路,一步一個腳印“堅實”地走了下去。

從10歲到13歲短短3年的時間裏,丁當因吸食毒品成了禁毒大隊的“常客”。但因不夠處罰年齡,丁當早就變得麻木,她像條泥鰍一樣肆無忌憚地鑽著法律的漏洞。雖然她每月的收入不多,但是她有一個可以搞到毒品的捷徑,那就是和熟悉的癮君子上床。

13歲正是出水芙蓉的年紀,知道丁當有這個需求,不知道有多少“老牛”都排隊等著嚐上一口嫩草。

想好事的越多,可供丁當挑選的獵物也就越多。丁當經過逐一篩選,最終確定了10個比較有錢的“老牛”,成為她固定的“貨源”。

每天下午下班,丁當必做的一件事兒就是群發一條微信,內容隻有5個字:“哥哥,有貨嗎?”

如果多人回複,她會挑出離她最近的一位上門。如果沒有回複,她則會選擇最有可能有貨的人試一試。

這一天,群發後過了10分鍾,消息仍然石沉大海。丁當耷拉著臉埋怨:“唉,最近公安局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天天掃毒掃毒,搞得大家一個個拿錢都買不到貨,再這麽下去,這日子可怎麽過?”丁當說完,開始用拇指不停地在手機屏幕上撥弄通訊錄,經過多次權衡之後,丁當的指尖停在了一個標注為“亮哥”的頭像之上。

丁當認識的亮哥,原名叫武亮,是一個公司的老板。兩人在KTV結緣,後來便廝混在一起。而亮哥在丁當固定的“炮友”中,也算得上是最帥的一個。

選定獵物後,丁當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亮哥的住處——金華苑小區。

亮哥雖然是個老板,但住宿條件真心不怎麽樣,丁當沿著昏暗的樓梯一路上行,當手機電筒的亮光照到“402”的門牌時,丁當停下了腳步。她看著門縫裏的亮光,“咚咚咚”連敲了三次木門。

“亮哥在家嗎?我是丁當。”

叫門聲沒有回應。

“難不成在家裏抽著呢?”

丁當嚐試性地推了推門。

“吱呀……”

木門竟然被毫不費勁兒地打開了。

“亮哥?亮哥?”

丁當試探性地喊了兩聲,接著躡手躡腳地走進屋中,把木門重新關嚴。而就在她剛想走進臥室一探究竟時,客廳桌子上的一袋白色粉末,讓她歡喜地尖叫起來:“我×,有貨!”

麵對如此大的**,丁當已經顧不上這麽多,她熟練地從挎包裏掏出吸毒工具,把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出來。

打火機“吧嗒”一聲按出的火苗,來回熏烤著錫箔紙上的白色顆粒。丁當拿起一根吸管,像嬰兒吮吸乳汁般貪婪地將嫋嫋煙塵吸入肺中。

一張紙烤完,丁當整個人完全癱軟在那裏,她感覺自己好像騰雲駕霧般飄浮在半空中,時上時下,時快時慢。也不知過了多久,虛幻如同泡影漸漸消散,口幹舌燥的她端起桌麵上的水杯猛灌一口,回過神來,丁當忽然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亮哥呢?”

帶著疑問,她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臥室的房門。

眼前一位男子正仰麵躺在**,右臂的血管中還插著一支塑料針管。

“亮哥!”

丁當尖叫一聲跑上前,緊接著把手指放在了對方的鼻尖上。

“沒、沒、沒氣兒了?”

丁當起先有些詫異,但很快恢複了平靜,對癮君子來說,這種場麵早已見怪不怪,吸毒者心裏都清楚,不管是誰,遲早都會有這麽一天。

“唉,死了也算是一種解脫。既然抽了你的貨,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丁當說著,取了一條幹淨的床單把亮哥的屍體蓋住。

“我聯係不到你的家人,就幫你打個報警電話吧,走了,亮哥!”

丁當說完,有些傷感地拿出手機,刪除了關於亮哥的所有痕跡。

報警平台響起時,剛上班還不到一周的操亮已經接連出了35個警,平均每半小時一次的出警頻率,已經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操,又是什麽警?”同一值班組的錢久長總是拿他開玩笑,這也成為高強度工作的一劑調味品。

“錢師兄,你能不能別拿我開涮?”

“誰讓你的姓那麽‘帶感’呢?”

“唉,我也不知道為啥就姓這個,估計老祖宗當年沒混好。”論自黑,操亮絕對是一把好手。

“得,趕緊看看又是什麽指令?”

“金華苑小區402室,有人吸毒過量死亡。”

“什麽?吸毒死亡?”錢久長忽然眉毛一緊。

“報警記錄上是這麽說的。”

“對方的報警電話是多少?”

“是個固話,××××××××。”

錢久長按照原號碼撥了過去。

“嘟……嘟……嘟……”

“電話沒人接聽,八成是公用電話,咱們先去看看再說。”

十幾分鍾後,兩人一上一下踩著台階來到了報案地點。

“師兄,屋裏還亮著燈呢。”

錢久長沒有說話,他打開強光手電對準門鎖仔細觀察。

“師兄?你在幹嗎?為什麽不進去?”

“我參加過市局組織的現場勘查培訓班,對於亡人事件不能大意,就目前看,房門沒有撬別痕跡,對了,你把單警裝備裏的手套和鞋套取出來。”

操亮按照錢久長的指示,用力把鞋子塞入鞋套,好奇地問道:“沒有撬別痕跡能說明啥?”

“門是開著的,門鎖沒有撬別痕跡,說明有熟人進入,報警人稱有人吸毒死在屋裏……”

“師兄,你是說報警人就是那個熟人?”

“不排除這個可能,報警人有意用公用電話報警,說明其肯定知情。”

“師兄說得對,然後呢?”

錢久長搖搖頭:“這樣的警情我們不能妄加揣測,我進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死亡,如果有的話,還是通知市局刑事技術室過來排查比較穩妥。”

“師兄,我……”

“你留在外麵,我一個人進去。”錢久長毫不拖泥帶水地推門而入,屋內腐臭的氣味讓他下意識地捂住鼻子。

“嗡嗡嗡……”

“蒼蠅?不對啊,從接警到現在才二十幾分鍾,怎麽可能那麽快就招來蒼蠅了?”錢久長帶著疑惑找到了蒼蠅鳴叫發源地。

“嗡嗡嗡……”

“這麽多蒼蠅?”錢久長仔細回憶著培訓班上冷啟明主任介紹的那些關於屍蠅的相關知識。他小心翼翼地拉開屍體麵部的床單,眼角的乳白色顆粒,讓他有些幹嘔,看清楚現場情況後,他趕忙轉身跑出門。

“師兄,怎麽了?”

“死者身上出現蠅卵,死亡時間最少有4個小時了。”

“4個小時了?咱們不是10分鍾前剛接到的報警嗎?”

錢久長麵色凝重:“這裏麵定有蹊蹺,你打電話通知刑警隊,我來聯係冷主任。”

最近一段時間,幸運女神好像是來例假一樣,好久不見蹤影了。這明哥的電話不是在節假日打來,就是在半夜催命。最要命的是,雲汐市最近還趕上了百年不遇的厄爾尼諾現象,室外的天氣就跟鬧著玩兒似的。以往11月份已是深秋,可現在很多市民依舊能半夜穿著褲衩圍著大排檔胡吃海喝。

走到單元樓口,我搓了搓身上聳起的雞皮疙瘩。千算萬算,沒料到老天爺依舊童心未泯,室外氣溫一小時內下降了近10攝氏度。

“妹的,這是要玩兒死我是吧,你個圈圈叉叉。”

“啥就圈圈叉叉的!”胖磊一腳油門把車停在了我麵前。

“又是什麽案件?”我拉開車門,把勘查服提前套在身上。

“有人在家中吸毒過量致死,案件性質未定。”

“家裏?怎麽發現的?”

“根據派出所出警兄弟的介紹,是有人用公用電話匿名報的警。”

一聽胖磊提到“匿名報警”幾個字,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們雲汐市是重工業能源城市,高收入礦工群體占有很大的比例,繁重的體力勞動,導致很多認識不清的年輕礦工選擇用毒品去緩解壓力,因此雲汐市一直都是毒品交易的重災區。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們經常可以接到“吸毒過量死亡”的現場,但這類現場99%都在室外,在室內被發現的還真不多見。

帶著一絲忐忑,我們來到了目的地——金華苑小區。這裏曾是雲汐市最早成規模的住宅小區,不過隨著歲月的變遷,估計用不了多久,這裏很快便會成為政府的拆遷對象。

“徐大隊,你們也來了?”

“哦,冷主任,我們剛到。”

“現在是什麽情況?”

“根據派出所出警同誌的介紹,屋內有一具男屍,他們擔心事情有蹊蹺,為了穩妥起見,還是把你們給喊來,幫著甄別。”

“現場有幾個人進去?”

“就一個叫錢久長的民警進去過,不過他戴了手套、穿了鞋套。”

“看來一年一次的培訓班還是有效果的,我們先去看看現場再說。”明哥說完,帶著我們直奔中心現場。

402室是一間坐東朝西、兩室一廳結構的套房。房門朝西,分為兩層,外側是鐵質欄杆,內側則是老式綠漆木門。進門北方為餐廳,南方則為客廳和陽台,房屋東側被一條走廊一分為二,一邊是衛生間和小臥室,另一邊則是廚房和大臥室,根據出警民警的描述,死者就躺在大臥室的雙人床之上。

這個現場和以往我們出勘的命案現場還不一樣,在案件性質還沒確定的亡人現場中,我們並不是嚴格按照命案的勘查順序進行的。為了確定具體死因,明哥習慣性地拉了拉乳膠手套,率先走進了中心現場。

雖然現在正值11月,但雲汐市5天內的平均溫度依舊可以達到25攝氏度以上。而這個溫度恰好又是蒼蠅繁殖的最佳氣溫,所以明哥剛一推開臥室的房門,成片的屍蠅便在屋內橫衝直撞,腐臭氣味已經相當明顯。

中心現場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東西向的雙人床,床尾部是一張液晶電視桌,剩下的則是一組衣櫃。

此時屍體正腳東頭西地平躺在雙人床的中間位置,其右手臂上的針頭深深刺入血管,屍表之上已經有少量的蛆蟲在來回蠕動。

明哥眉頭一緊,接著舉起死者的右手仔細觀察,很快死者的左手也被舉起:“右手的老繭厚於左手,說明死者是右利手,但是你們看——”明哥指著死者的右手塑料針管,“按照正常人的習慣,右利手不可能把針管紮在自己的右手臂上。”

“還有,死者的左手臂很幹淨,沒有一個針眼,右手臂上出現3處針眼,從針眼傷口的愈合程度來看,可以斷定是在同一時間所刺,那麽就有兩種情況:第一,死者是首次嚐試用注射的方式吸食毒品,後因身體不適致死;第二,有人故意把毒品注射到死者體內。

“屍體全身**,死前可能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在毒品吸食過量的情況下,可以造成這種屍體現象。

“屍斑沉積於背部,且背部竹席印花完整,沒有交叉重疊的情況,說明死後未發生移屍。

“死者頭在床尾,腳在床頭,正好處於倒置平躺的狀態,其右手完全暴露在第三者的可控範圍內。”

明哥說著又檢查了死者的鼻腔和口腔:“呼吸道有大量白色粉末狀顆粒,其很有可能曾吸食過毒品。從死者的五官和身體肌肉組織的發育情況來看,他的毒齡應該不會很長,一天吸食一次,完全可以滿足身體的依賴性,就算是老毒鬼,也不可能這邊剛吸食完,那邊還要接著再給自己注射一針,癮君子也不會輕易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就目前分析,我的推論是,嫌疑人趁死者剛吸食完毒品處於半昏迷狀態下,又給死者補了一針,導致其死亡。”

“利用毒品殺人?”我倒吸一口冷氣。

“不排除這個可能。”

“真是命案?”

“就算不是命案,我們也要按照命案的勘查程序進行。”明哥話鋒一轉,“全部退出現場,從房門開始逐一勘查。”

按照以往的慣例,一般明哥拿不定主意的案件,無一例外均是命案,所以當明哥啟動命案現場勘查機製時,我們在心裏已經把這起案件打上了“命案”的標簽。刑警隊和派出所在得知情況後,也開始自行分工展開外圍調查。

現場勘查依據程序有條不紊地進行,5個小時之後,明哥主持召開了第一次案件碰頭會。

“我先說一下屍體解剖的情況。”明哥翻開了筆記本,“屍體**明顯,懷疑死前受過強烈的刺激。根據蛆蟲的生長情況推斷,死亡時間為11月5日下午14時左右,死者體表除了3處針眼傷口外並無其他外傷。通過器官解剖可以發現,死者的肝髒、腎髒以及心血管係統均出現急性病變,其最終死因是多內髒功能衰竭,符合吸毒過量致死的特點。我這邊暫時就這麽多,小龍你來說說。”

“好的,明哥。中心現場房門為最老式的木門,由於油漆脫落和木質腐朽,基本上失去了提取指紋的條件。

“房門鎖為最為常見的舌鎖,用直尺便可以捅開,在微量痕跡采集儀的觀察下,門鎖和鎖芯均沒有任何撬別痕跡。不過房門上有一個細節值得一提,我發現,在門內側安裝有5把掛鎖,這種鎖常用於賓館房間內,經過測試,5把掛鎖均可以正常使用。

“我們假設死者在室內把這5把掛鎖全部鎖上,嫌疑人就算是有鑰匙,也不可能打開,且死者居住在4樓,6層通往樓頂的入口已經被封死了,嫌疑人更沒有懸吊入室的可能。因此,其進入室內的方式隻能是‘軟叫門’,也就是說,嫌疑人和死者極可能相互認識。

“房門勘查完畢,我接著打開足跡燈對準了室內的瓷磚地麵。

“雖然瓷磚的釉麵有些泛黃,但好在其保留了原有的平整、光滑,在均勻的光線下,鞋印清晰可見。在排除幹擾鞋印後,室內有兩種鞋印被列為嫌疑對象。

“A組為男士運動鞋鞋印,測量長度,鞋印為43碼,根據步幅特征分析,其身高在一米九左右,身材中等,青壯年,走路姿態勻稱,無醉酒和殘疾的可能。

“B組為女士平底鞋鞋印,37碼,推測其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青年,根據步態推斷,其進屋時很從容,但離開時卻很慌張。

“就在分析兩組鞋印的同時,我還有了意外的發現。

“其中很大一部分男士鞋印被女士鞋印疊加,尤其是在門口的位置,男性鞋印被破壞嚴重,由此可以推斷,兩人進入室內有先後順序,分析男士先於女士進入。

“鞋印固定完畢,緊接著便是室內指紋的處理。

“經過粉末刷顯,室內所有家具擺設並未發現陌生指紋,且屋內沒有財物損失,嫌疑人侵財現象不明顯。

“客廳茶幾上擺放有一隻水杯,水杯中有茶水,杯底水漬並未完全幹涸,應該衝泡時間不長,推測是招待之用。

“杯口有女士唇印,杯壁上附著大量指紋,紋線清晰,且邊緣平整,指紋麵積呈卵圓形,符合女性指紋特征。也就是說,這杯招待茶水,是被後進入的女士飲用的。

“那麽問題就來了,室內進入兩個人,死者為何就倒了一杯招待茶水?如果一男一女是前後腳進入,死者應該倒兩杯茶水才符合邏輯,帶著這個疑問,我又重新對水杯進行了處理,在這次的處理過程中,我有了重大的發現。”

說著,我把一張處理過的水杯照片打在投影儀上:“水杯上除了指紋,還有大量的點狀痕跡。因為我最先是用磁性粉刷顯了水杯,粉末對物證造成了汙染,所以我們看到的都是小黑點,可放大之後能很清楚地發現,小黑點的原始狀態應該是細小的網格,這種網格呈不規則扭轉狀態,或許是杯壁上曾沾有**,這個痕跡才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通過痕跡還原當時的情景,應該是某個人戴著棉布手套對水杯進行反複擦拭所遺留的。”

明哥眉頭一緊:“水杯被處理過?”

“對!”

胖磊插話:“小龍,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死者倒的這杯茶水,應該是招待那名男子的,而男子殺完人後,女子又接著進入室內,誤飲了茶幾上的這杯水?”

我點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而且我在茶幾的拐角處還發現了一個長寬5厘米的透明塑料自封袋,袋子裏有少量的白色粉末殘留,可能是毒品。我在這個袋子上也找到了女性的指紋。我懷疑這名女性也是吸毒者。”

“別的還有沒有什麽發現?”明哥記錄完畢,見我沒有下文,問了一句。

“暫時還沒有。”

“焦磊,你那兒呢?”

“小區太破舊,沒有像樣的視頻監控。”

“嗯,國賢,你來說說。”

老賢放下手中的茶杯,把一張A4紙遞給了明哥:“根據DNA比對,杯口上的唾液斑是一名叫丁當的女子所留,她曾多次涉嫌吸食毒品被禁毒大隊抓獲,但因不滿14周歲被釋放,根據禁毒大隊登記的信息,其經常在酒吧、KTV打散工,丁當最後一次被抓距今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她目前在幹什麽,不得而知。”

“沒事兒,這個交給我們刑警隊處理。”

老賢十分讚許地看了一眼葉茜,接著往下說:“我再說說毒品成分。

“我在死者的口鼻中提取到了大量未燃燒完全的白色粉末,經過分析其包含有兩種物質,第一種是二乙酰嗎啡,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海洛因。第二種為矽酸鹽,它是製作日光燈管的主要成分,也就是說,死者吸入的海洛因中混有大量的玻璃碎片。

“接著我又對死者右臂上的塑料針管進行分析,該針管為最常見的10毫升規格醫用針管,用切割工具將針管剖開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可以清晰地發現,針管內之前盛裝的溶液接近8毫升刻度。提取殘留溶液預處理,注入死者體內的海洛因和水的比例為3比2,濃度已經達到了60%。我們可以粗略估算一下,8毫升水的重量是8克,60%就是4.8克,再算上密度差,針管內的海洛因重量最少也有5克。”

當老賢說出“5克”這個數值時,整個案子的性質就已經塵埃落定,百分之百是故意殺人。

在雲汐市,因吸毒過量死亡的現場我們平均每年都要出個十幾次,就算是老吸毒鬼,他一天的吸食量也不會超過2克,如果是注射,絕對不能超過1克,否則必死無疑。

這起案件,死者竟然注射了整整5克,除非他打算自殺,不然絕對不可能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嫌疑人能一次性注射5克毒品到死者體內,說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把握吸食的量,也就是說,嫌疑人可能並不吸毒。

老賢接著說:“我在室內垃圾桶中,共找到了兩片錫箔紙和兩根吸管,錫箔紙有火機烤製的痕跡,每張錫箔紙上均有海洛因殘留,經過分析,成分一模一樣。”

“有兩張錫箔紙?”明哥在筆記本上著重畫了一個圈,說道,“死者吸食一張,那剩下的一張應該是那名女子所吸食的,結合小龍的分析,整個過程應該是:男子A先進入室內,死者用茶水招待了A,接著死者開始吸食毒品,在半昏迷的過程中,A注射海洛因將死者殺害。”

“死者能當著A的麵吸食毒品,說明A對死者吸食毒品的情況知情,但國賢剛才分析出,A在死者體內注射了近5克的毒品,如果A也是一個吸毒者,不會犯這個低級的錯誤,那麽A不吸毒的可能性比較大。

“一個吸毒者,能當著另外一個不吸毒者的麵吸毒,要麽兩個人的關係非常好,要麽A就是毒品的提供者。

“我們管吸毒者叫‘癮君子’,但吸毒本身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所以就算是兩人的關係相當好,死者也不會輕易透露自己吸毒的事實。由此可以分析,A是毒品提供者的可能性很大。

“死者屋內上了5把掛鎖,A能輕易叫開房門,除非他手中有對死者有極大**力的東西,那這個東西除了毒品,絕無二物。A為了殺人,準備了毒品和針管,說明他事先有預謀,也就是說,A在來之前,已經算準了死者並沒有毒品可供吸食。而且我們在勘查現場時也發現,死者的錢包裏有幾千元現金,其不缺少毒資,他唯一缺的就是毒品。”

“冷主任。”

“嗯,葉茜你說。”

“我來的時候調查過,禁毒大隊最近都在開展禁毒行動,抓了很多毒販,很多毒品源頭被掐斷,現在沒貨的吸毒者都在排隊喝美沙酮。”

“那這樣就能解釋通了。”明哥接著說,“嫌疑人A可能對禁毒行動知情,他猜準了死者手上沒有貨,所以才可以輕易地叫開房門。死者急切想獲得毒品,當著A的麵吸毒並以禮相待,就完全可以解釋得通了。”

我補充了一句:“嫌疑人A得手後,丁當恰好也來找死者,其發現茶幾上有剩餘的毒品,有可能在心癮的刺激下,並沒有進入室內便開始吸食,等吸食完畢之後,這才發現死者已經被害。這樣正好能解釋,丁當為何進入室內比較從容,離開時鞋印會如此淩亂。從足跡上推測,丁當並不是殺人者,她是報警人的可能性較大。”

明哥點點頭:“我同意小龍的觀點。”

葉茜補充道:“冷主任,報警人的電話錄音我們調取了,聽聲音,確實是個年輕女子。”

“嗯,刑警隊目前調查出什麽線索沒有?”

“有一條。”葉茜繼續說,“我們在死者的錢包中找到了身份證件,經過調查,死者名叫武亮,34歲,是一名建築公司的經理,主要負責一些建築工地的水電施工;其配偶名叫唐婉婷,是某保險公司的部門經理。兩人在一年前分居,我們聯係她時,她正在省城出差,此刻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別的情況暫時還沒有。”

明哥點上一支煙:“案件已經定性,接下來有三件事兒需要刑警隊去辦。

“第一,要摸清楚毒品來源和渠道。

“第二,盡快找到那名叫丁當的女吸毒者。

“第三,調查死者老婆唐婉婷的社會關係,看看她有沒有涉案的可能。”

“好的,冷主任,一定盡快落實。”

專案會結束沒多久,死者的愛人唐婉婷便趕到了刑警隊。對於唐婉婷這個人,明哥始終有他的想法,武亮吸毒,唐婉婷不可能不知情,兩人“離人未離婚”就是最好的說明。吸毒者,尤其是吸食海洛因的吸毒者,一旦毒癮上來,幾乎是六親不認,而且海洛因的依賴性很大,一旦接觸,幾乎終身難以戒除。這樣一來,唐婉婷為了擺脫武亮,或許就存在殺人動機。所以為了穩妥起見,對於這樣一個關鍵涉案人,明哥準備親自訊問。

列好訊問提綱,我們一行人走進了審訊1室。

此時身穿白領製服的唐婉婷正優雅地端坐在軟椅之上,三十有二的年紀,渾身上下無時無刻不透露著成熟女人的魅力。

“警官好。”唐婉婷很有禮貌地微微起身。

“嗯,請坐。”明哥說完,轉頭看向葉茜,示意她開始記錄。

“你丈夫武亮在住處被害了,你是否知情?”

“嗯,剛才聽門外的警官跟我說了。”唐婉婷回答得很平淡。

“你和武亮現在是什麽關係?”

唐婉婷的情緒忽然有了波動:“我現在跟他沒有關係!”

“哦?沒有關係是從何說起?”

“如果不是他死纏爛打,我們早就離婚了。”唐婉婷對這個問題並沒有避諱。

“能不能把你和武亮的事情,從頭說一說,畢竟這是一起命案,我們需要知道實情。”

唐婉婷從明哥手中接過一杯熱水,她稍微抿了一口,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和武亮是經家人介紹認識的,相親都講究個門當戶對,剛認識那會兒,他自己開個公司,年收入有個二三十萬,我家人感覺他的條件不錯,就極力撮合。雖然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我還是接受了。

“2011年8月,我們兩人登記結婚,一年以後,我發現我有了身孕,可沒想到的是,孩子長到40多天便自然流產。我當初以為是我自己的身體沒有調理好,於是我吃了一段時間的中藥,調理了一下身子;一年以後,我們接著試孕,結果還是流產。當時我就慌了,因為擔心自己今後無法懷孕,我便跑到省城的婦幼保健院做了係統的檢查,檢查結果顯示,我並沒有什麽異常。既然不是我的問題,那毛病一定出在武亮身上,於是我提出讓武亮去做一個係統的檢查,可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總是躲躲閃閃,不是找這個理由,就是找那個理由。

“我們都是成年人,而且我在保險公司上班,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就算我用笨腦子想,也知道他肯定有事兒瞞著我。為了查清楚緣由,在一次**之後,我借著洗澡的空當,把我下麵流出的精液裝在了事先準備好的塑料盒中。

“我有個同學在醫院的檢驗科工作,第二天,我便悄悄地把武亮的精液樣本送給了我同學,化驗的結果是,武亮的**畸形率接近100%。出現這種情況,遺傳的可能性往往非常小,我同學就懷疑,武亮是不是服用了什麽藥物。我當時就否認說:‘我老公平時除了喜歡躲在衛生間抽煙,沒有發現他有吃藥的習慣。’也正是這句話,讓我的同學起了疑心,因為他們檢驗科有一項對公業務,就是公安局化驗酒駕、毒駕。以她的職業敏感度,她當時就懷疑武亮有可能吸毒。

唐婉婷撩起鬢角,有些傷感:“事實麵前,武亮終於跟我坦白,在我們沒有認識之前,他就已經染上了毒癮,是一個工地老板把他拉下水的,他也曾嚐試戒掉,但是心癮太大,隻能一次次複吸。

“雖然武亮對我並沒有隱瞞,但是我還是無法接受他吸毒的事實,照他這個情況吸下去,別說要孩子,就算有再多的錢也不夠填他的毒窟窿。我當時的態度很決絕,必須離婚。但武亮堅決反對。

“說真的,我們兩個在一起,完全是因為雙方父母都看中了彼此的條件,我爸媽看他有錢,他爸媽看我長得還不錯,我們兩個在一起本身就沒有任何感情基礎,所以我對他這個人不可能有什麽眷戀。

“武亮看我已經死了心,對我完全變了一個態度,他竟然警告我,說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要想擺脫他,門兒都沒有。

“我當時氣不過,就把實情告訴了他的父母。雖然話一說完我就後悔了,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馬蜂窩一旦被捅破,就再也無法收拾。武亮的父親知道他兒子吸毒,當時就氣得昏死過去,要不是搶救及時,估計命早就搭進去了。

“因為這件事兒,武亮和我就算是結了仇,隻要他見到我,不管是什麽場合,直接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被他打過不下10次,其中有好幾次都住進了醫院。”

明哥問:“你恨不恨他?”

“說真的,之前我是挺恨他,但現在我不恨,相反我還很同情他。”

“同情?”

唐婉婷點點頭:“我當初和他分開時,是淨身出戶,我走之後,他吸毒開始變本加厲,我們原來的那棟婚房,已經被他變賣了。他唯一的棲身之所就是那棟破舊的老房子。而且他母親行動不便,父親又癱瘓在床,本來一個好好的家,就是因為他吸毒,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唉……現在想想,根本不值得。”

“你們現在還有沒有聯係?”

“他打也打夠了,罵也罵絕了,關係都搞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麽好聯係的?”

“武亮之前吸食的毒品是從哪裏來的,你知不知情?”

“他曾經當著我的麵打過電話,我隻知道對方外號叫什麽‘馬四’,別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知道的就隻有我和他父母,別的還有誰,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我們兩個已經分開這麽長時間了。”

“你們兩個分開有多久了?”明哥話鋒一轉,開始在外圍打轉。

“快一年半了吧……”

“現在武亮已經遇害,你今後有沒有什麽打算?”

“警官,我怎麽感覺你要給我介紹對象啊?”

“難道說你現在已經有了?”明哥的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條線。

“沒有。”唐婉婷搖搖頭,“我和武亮的事情還沒有徹底結束,我暫時還沒有其他的考慮。”

“那如果武亮沒有死,而且一直不同意和你離婚呢?難道就一直這樣拖著?”

“警官,跟你說實話吧,照他那個吸法,估計也撐不了幾年,我等得起。”

“行,今天的問話就到這兒,你先回去吧,有事兒再通知你。”

看著唐婉婷離開的背影,我有些不解:“明哥,這就讓她走了?我老感覺她有些不對勁兒。”

明哥長歎一口氣:“她回答得太從容,估計來之前跟我一樣,都已經列好提綱了。”

“對啊,簡直對答如流,都不帶思考的。”

“武亮死了,她是最大的受益者,沒有確鑿的證據,她是不會開口的。”

“明哥你是說,她有涉案的嫌疑?”

“感覺像,但又不像。雖然她的回答明顯有事前準備的痕跡,但是在一些關鍵問題上,她並沒有避諱,這一點讓我很不理解。假如是她買凶殺人,她是不可能有這個自信的。她的態度讓我感覺到,就算我們能查出真凶,她好像也能擺脫嫌疑似的。”

“明哥,她是不是門縫兒裏瞧人,低估了我們的實力?”胖磊撇撇嘴。

“不,我感覺她更像一個知情的局外人。”

根據推測,嫌疑人很有可能是毒品的提供者,目前隻要找到毒品的源頭,或許就可以有所突破,唐婉婷對武亮吸毒的情況到底知情多少,她不說,我們也不可能硬撬開她的嘴,既然案件要從“毒品”上找到突破口,那個吸毒小妹丁當就顯得尤為重要。

捋清楚這條線,刑警和禁毒大隊組成的聯合行動隊對全市的娛樂場所開展了一次全方位的清剿,結果一無所獲。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丁當已經逃離雲汐市時,知情人卻突然打來電話說,丁當在某小吃街的餛飩攤兒吃餛飩。

有句話說得好,“沒有文化,不知道害怕”。當全城的警察都在苦苦尋找她時,她竟然因為吸毒吸“嗨”了,在一家黑賓館內昏睡了整整兩天。

麵對抓捕,丁當打著哈欠,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哎呀,警官,你們抓我幹什麽,我年齡不夠,你們又不能把我怎麽樣。”

常年吸食毒品,已經讓她的皮膚過早地失水老化,原本隻有13歲的她,看起來竟然比30多歲的唐婉婷還略顯成熟。

“認識啊,我‘炮友’。”

“他死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

“報警電話是你打的?”

“對!”

“承認得這麽幹脆?”

“我去,就算武亮是我殺的,我也不犯法,跟你們條子兜圈子有意思嗎?”

“你看得好透徹。”我微微一笑,扔過去一支煙卷。

“那是,我今年13歲半,還能瀟灑半年,過了14歲就要收斂一點兒了。”丁當起身走到我麵前,借了個火,“我媽就是吸毒死的,隻要吸毒,就他媽沒有回頭路,武亮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你認為武亮是怎麽死的?”

“還能怎麽死的?吸毒吸死的唄,他才多大的癮,就學人家注射,找死。”

“武亮以前沒有注射過毒品?”

“反正我是沒見過。”

“你們兩個很熟?”

“還好,一個月見個三四次,他有貨了,基本上都會告訴我。”

“你們是怎麽吸食的?在哪裏吸食?”

“用錫箔紙烤煙吸食,基本上都在武亮的家裏。”

“武亮家裏為什麽要安裝那麽多的掛鎖?”

“他擔心被警察抓啊,他這個年齡,抓到一次就會被強製戒毒兩年。”

“你們吸食的毒品是從誰手裏購買的?”

“這個我能不能不說?你們公安局最近搞掃毒行動,我都快要被逼得喝美沙酮了,這次要把我們上線給抓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武亮死了,是被人故意用毒品害死的。我們現在懷疑有人借著給他送毒品的名義,將他殺害,目前對方的動機不明。”

“什麽?武亮是被人故意殺死的?警官,你們開什麽玩笑?”

“在你昏睡的這幾天,我們基本上把全市的吸毒鬼都送進了強製戒毒所,不信你現在就打電話聯係聯係?”

丁當半信半疑地掏出手機,接連撥出十幾個電話,均是關機狀態。

“相信了?”

“這……”丁當的臉色已經變得相當不好看。

“在沒有搞清楚對方的動機前,我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對別的吸毒者下手,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隻能先把所有的吸毒者都抓進去待一段時間。”

“什麽?”丁當發出一聲尖叫。

“看過美劇嗎?”我反問一句。

“美劇?啥意思?”

丁當再怎麽說也隻有13歲,必要時我隻能采取一些非常規手段,於是我故意寒著臉說道:“這萬一對方是個隻殺吸毒者的變態,下一個會不會是你,還真不好說。”

“變、變、變……態殺人?”

“對啊!我們國內也有不少!”

丁當麵色煞白,最後的心理防線即將崩潰。

“你看,你今年未滿14周歲,按照法律規定,我們問完話就要放你回去,這萬一對方在你家門口等著……”

“你也真行,都把人家小姑娘說哭了,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葉茜使勁兒在我腿上擰了一把,從牙縫裏蹦出這句話。

我強忍著鑽心的疼痛小聲回了句:“這是工作需要,你以為我想啊?”

“趕緊問,別逗人家了!”

“咳咳,”我幹咳兩聲,“別、別、別哭了。”

“警官,你說那個變態會不會也殺了我?”丁當依舊是淚眼婆娑,一副被嚇壞的模樣。

“你全力配合我們工作,我們自然會想辦法保護你。”

“真的?”

“我說的自然算話。”

“警官,你問,你問什麽我說什麽。”

“好,還是剛才的問題,你和武亮平時都從誰手裏購買毒品?”

“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叫‘馬四’。”

“你們的毒品都是從他手裏買的?”

“對。”

“說說你們的交易流程?”

“先電話聯係看看有沒有貨,如果有,就要先把錢用微信或者支付寶轉賬過去,然後他給我們地址,讓我們自己去取貨。”

“你們沒見過麵?”

“沒見過,隻知道對方是個男的,外號叫‘馬四’。”

“你身邊有多少人從他那裏拿貨?”

“百分之七八十都從他那裏拿,‘馬四’這個人鬼得很,禁毒大隊都盯他一年多了,聽說還沒有頭緒呢。”

“你們拿的是哪種貨?純度高不高?售價怎樣?”

“‘馬四’賣貨都是薄利多銷,他走的都是地通貨(雜質最多的劣質等級),300元1克。”

我把從現場提取的小號塑封袋的照片拿給了丁當:“是不是每次都用這種袋子包裝?”

“對,就是這種袋子。”

“你最後一次從‘馬四’手裏買毒品是什麽時候?”

“半個多月前聯係過一次,不過現在正在搞掃毒行動,‘馬四’手裏也沒貨。”

“嗯,說說你當天去武亮家裏的情況。”

“最近很多人手裏都沒貨,我那天下班後,就鬼使神差地想去武亮家裏碰碰運氣,武亮是一個公司的老總,手裏有兩個錢,這萬一有點兒存貨,我也能跟著湊合兩口。我到他們家的時候,大概是淩晨1點。我從門縫裏發現,屋裏亮著燈,他們家我去過很多次,那裏就他一個人住,大半夜開著燈,我斷定他是吸多了在家裏睡著呢,我本想試著敲敲門,可門竟然被我無意間推開了。剛一進屋,我就發現了客廳茶幾上的塑料袋,因為最近貨比較緊張,我擔心武亮不舍得給我抽,所以就沒打招呼,用錫箔紙先烤了一片。”

“你吸食完毒品又幹了哪些事兒?”

“我當時有些迷糊,又有些口渴,我記得我好像喝了一杯水,接著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最後走進臥室裏才發現武亮已經沒氣兒了。”

“仰麵躺在**,右胳膊上插了一根針管,對了,我還給他蓋了一條床單。”

“接著發生了什麽?”

“發現武亮死了,我有點兒慌,我從認識武亮時,他就一個人住,我也不知道他家裏人的聯係方式,於是我就想到了報警,畢竟我和他還有點兒舊情,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發臭。”

“你當時為什麽要選擇打匿名電話?”

“雖然我年紀不夠處理,但我也不想進公安局啊,而且當時頭疼得厲害,就是想找地方睡覺。”

“對了,從‘馬四’那裏購買的毒品包裝袋你還有沒有?”

“包裝袋?”

“對!”

“滿的沒有,空的一大堆,就在我手提包裏。”

“行,把包裝袋留下,咱們今天的問話就到這裏,你可以回去了。”

“警察叔叔,我就這麽回去,會不會……”

“是這樣,具體什麽時候能破案,我們還沒有譜兒,要不你先寫一個申請,我幫你聯係戒毒所,你先進去待幾天,你看行不行?”

“要待多久?不會是兩年吧?”

“你年齡不夠,法律對你沒有強製約束力,我先幫你協調一個月,你看OK不?”

“OK,OK,絕對沒問題,謝謝警察叔叔。”

丁當的描述和基本現場物證吻合,也就是說,她並沒有說謊,凶手肯定不是她。而且丁當不滿14周歲,她就算是想殺掉武亮,也不會想到用毒品這種“奢侈”的方法。估計在她心裏,武亮的命遠不及那一包毒品重要。

排除了丁當的嫌疑,剩下的戒毒手續交給了刑警隊的兄弟,我則帶著毒品包裝袋趕回了檢驗室,因為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去求證,這個問題關係到整個案件的下一步走向。

在我們痕跡學上,有一個很大的領域,叫“雜類痕跡”,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主要是它的領域涵蓋得太多,並不能係統地歸類,而塑料自封袋也在“雜類痕跡”的研究範疇。

要想研究塑料自封袋,我們首先要知道它的製作過程。製作塑料袋的原材料是聚乙烯,製作前首先要將將廢料送入造粒機中經過切割、加熱融化、擠出小的塑料顆粒。接著將塑料顆粒加入下料鬥中,原材料從料鬥中進入螺杆,經過加熱,逐漸熔化,塑料熔體在高壓下從機頭的圓環中擠出形成塑料管,然後在機頭鼓風機均勻的吹動下就形成了薄薄的塑料薄膜,再接下來就是壓袋,將印刷好的卷料數百個疊成一摞,最後將塑料袋一頭放到裁袋機的刀下,進行裁切就得到了自封袋。

通過還原生產工藝,我們很容易理解,熔融後的**塑料從模具口擠出並牽引拉伸,這時的材質可塑性強,且移動時會與模具內壁發生摩擦,並將模具內壁的加工痕跡作用於塑料薄膜的表麵,形成細微的線條狀痕跡。

“馬四”用來盛裝毒品的小號塑封袋,市場的零售價格在10元錢200個左右,除非他的毒品能像煎餅餜子一樣擺攤兒賣,否則200個自封袋最少夠他用半年時間。

我目前就要利用這些線條狀痕跡,求證一件事兒:嫌疑人作案使用的毒品,是否也是從“馬四”那裏購買的。

就在我把現場提取的塑料袋放在對比顯微鏡下時,我的疑問便立刻有了答案。

經過證實,丁當包裏的4個塑料自封袋和武亮被害現場留下的塑料自封袋出自一個生產線。也就是說,嫌疑人的毒品也是從“馬四”手裏購得的。

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結論,其實裏麵藏著一個“細思極恐”的陰謀。

我們已經認定,嫌疑人A是毒品的提供者,按照丁當的描述,A在作案後,把剩下的毒品扔在了現場,假如他本人是吸毒者,絕對不會這麽做,因此他本人對毒品並不感興趣,結合他的殺人手法,我們基本上可以確定嫌疑人A並不吸毒。而現在也已經證明了A的毒品是從“馬四”手裏購買的。

試想,一個不吸毒的人,是怎麽知道“馬四”販賣毒品的?他又是如何取得了“馬四”的信任?

那麽,唯一能解釋通的是,嫌疑人A可能是通過“馬四”的一個熟人和後者建立聯係的,而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武亮。

最近禁毒大隊正在嚴打,半個月之內“馬四”都沒有出售過毒品,那麽這袋毒品很顯然是嫌疑人A提前購買的。按照這個思路走下去,嫌疑人估計很早就在籌劃如何置武亮於死地。

值得我們推敲的是,一個不吸毒的嫌疑人,是如何想到利用毒品去作案?他又是如何對武亮的情況如此了解?一般癮君子對自己的身份都隱藏得很深,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不會有人拿吸毒這件事兒去炫耀。

根據多方查證,在武亮的關係網中,知道這件事兒的要麽是圈子裏的其他吸毒者,要麽就是和武亮最為親近的父母妻子。

所謂“虎毒不食子”“屁股再臭也不可能挖掉”,武亮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們一般不會對自己的兒子怎麽樣。

由此看來,剩下的知情人就隻有唐婉婷了。

但令人費解的是,刑警隊圍繞唐婉婷的社會關係開展了極為細致的調查,並沒有發現其身邊有一米九左右身高的男性出現;而且在武亮被殺期間,她有絕對的不在場證明。刑警隊還對其近半年的通話記錄做了研判,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基本可以排除雇凶殺人的可能。

明明分析出來的結論全部指向她,可她卻真的像明哥說的那樣,像個“局外人”。

11月12日,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了整整10天,刑警大隊、禁毒大隊、刑事技術室在一起召開了一個案件研討會,會議的主要內容,就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抓到販毒人員“馬四”。

“鮑大隊,你們禁毒大隊對‘馬四’這個人的了解比我們刑警隊全麵,目前有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徐大隊率先開了口。

禁毒大隊一把手鮑華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長歎一口氣:“‘馬四’大名馬濤,在家裏排行老四,上麵有三個哥哥,6年前曾經因為吸食毒品被強製戒毒兩年,剛被釋放出來就涉嫌販賣毒品,又被判了兩年。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是,他在以販養吸。一年前,我們已經把這貨圍堵在了大街上,可就在我們準備抓捕時,一群路人在旁邊圍觀,這時他竟然從身上掏出一顆手雷——我親眼看到了手雷上的製式編號,絕對不是道具;我們擔心他引爆手雷炸傷附近的圍觀群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自從那次以後,“馬四”變得比猴子還精,凡是毒品交易,全部用微信和支付寶轉賬,我們目前已經掌握了他100多個賬號,無一例外全部用的是假名和假身份證。而且他的賬號很少重複使用,要想從這個方麵下手,幾乎行不通。”

“‘馬四’的上線咱們掌握不掌握?”

“根據現在手頭的線索,雲汐市的毒品來源主要有兩條渠道,第一條是從西邊的富陽市流入的‘3號’貨,第二條就是從東南邊的省城流入的‘2號’貨。”

徐大隊不解:“‘2號’貨?‘3號’貨?這兩者有什麽區別?”

“最本質的區別就是純度,按照毒販的稱呼,海洛因按照純度可以分為4種,分別是‘1號’‘2號’‘3號’和‘4號’。

“‘1號’貨的成分是粗嗎啡堿,也就是鴉片,俗稱‘黑糕’。

“‘2號’貨的成分是單乙酰嗎啡,是鴉片的一次提純物,外觀呈青灰色,俗稱‘青皮’。

“‘3號’貨的成分是海洛因鹽酸鹽,是‘2號’貨的提純物,俗稱‘麵粉’。

“‘4號’貨的成分也是海洛因鹽酸鹽,也叫高純度海洛因,俗稱‘精麵’。

“最近幾天我們抓了很多‘馬四’的下線,從他們手中繳獲了很多未吸食的毒品,經過化驗基本上可以認定,‘馬四’的貨其實就是在‘3號’中摻入玻璃粉和石灰粉。也就是說,‘馬四’的上線很有可能在富陽市。”

“那‘馬四’的上線,富陽市公安局掌握了嗎?”

鮑大隊點點頭:“掌握得不多,雖然有些線索,但是毒品交易網很隱蔽,暫時還不清楚哪條線拴著‘馬四’,我們目前隻能被動地等富陽市公安局那邊的消息。”

鮑大隊剛說完,會議室的氣氛瞬間變得沉重起來,可就在大家都認為這個碰頭會已經沒有什麽有“營養”的話題再討論時,半天不作聲的老賢卻忽然開了口:“我或許能提供點兒線索?”

老賢推了推眼鏡:“是這樣的,我本以為會議會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所以就沒有把這個想法提前說出來,可現在來看,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再說一下。”

老賢話一說完,鮑大隊的臉都綠了,沒辦法,老賢的性格就是“巷子裏拉木頭——直來直去”。

徐大隊在桌子下拉了拉鮑大隊的衣角,示意他別往心裏去,鮑大隊苦笑著搖搖頭,算是回應。

老賢此時正一本正經地翻看他的手機,根本無心觀察周圍人的小動作,幾分鍾後,他抬頭說道:“正如鮑大隊剛才說的,‘馬四’販賣的毒品含有海洛因鹽酸鹽和玻璃粉、石灰粉等雜質。

“通過測量我得出,海洛因粉末的直徑是4微米,也就是0.004毫米;玻璃粉的直徑是6微米;石灰粉是5微米。根據數值我可以得出,‘馬四’在把玻璃粉和石灰粉混入毒品之前,進行了研磨。

“而一般的研磨機根本不可能把玻璃粉磨到6微米的直徑,也就是說,‘馬四’在研磨的過程中使用了專業的機器。

“我來之前查詢過相關的資料,這種機器俗稱‘超細研磨機’,根據功能不同,售價區間在8000至4萬不等。我想問一下各位,咱們雲汐市有沒有地方出售這種精度的研磨機呢?”

“售賣這種專業的研磨儀器,肯定要辦理營業執照,我現在就聯係工商局,看看他們的係統中有沒有登記。”徐大隊當即拿出手機,撥通了工商局局長的電話。

經過多次溝通,徐大隊很肯定地回答:“工商局那邊給我們查詢了全省工商管理係統,並沒發現相關登記,也就是說,不光是咱們雲汐市,就連整個灣南省都沒有賣的。”

老賢依舊不慌不忙:“‘馬四’交易毒品時會利用微信和支付寶轉賬,那網絡上的東西,他應該深有了解,這個高精度的研磨機,會不會是他從網上購買的呢?”

“我×,老賢你牛×!”胖磊直接爆了句粗口。

現在很明顯了,全省都沒有賣,那說不定就是在網上購買的。既然是在網上購買,那收貨地址絕對不會亂填,隻要讓網監的同事幫個忙,要想找到“馬四”的落腳點,簡直易如反掌。就算是“馬四”後來更換了居住地,我們隻要摸清楚他曾落腳在哪裏,也不愁找不到關於他的線索。而且高精度的研磨設備體積很大,很容易暴露目標。

網上有句惡搞:“夢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港口出租屋。”

徐大隊按照老賢提出的思路,很快找到了“馬四”的落腳點,為了保證抓捕行動的絕對安全,收網時間定在了晚上11點整。就在幾十名荷槍實彈的武警悄無聲息地把“馬四”的住處團團圍住之時,人家卻跟自己的小情人在**大戰三百回合。

這次行動,在“馬四”的租住處一共起獲製式手雷3枚、仿54式手槍2把、子彈200餘發;其中有2枚手雷就放在床頭,假如抓捕組直接貿然闖入,後果真的不堪設想。不得不說,很多時候領導的決策,可能直接關係到手下人的身家性命。

在審訊“馬四”之前,禁毒大隊提供了一套詳細的證據材料,“馬四”這幾年的斑斑劣跡,全部記錄在案。明哥在通閱全稿之後,按照計劃,開始了第一輪審訊。

“你是誰?禁毒大隊來的新人?”明哥還沒說話,“馬四”便張口反問道。

明哥客氣地給他點了一支煙卷:“怎麽,你對禁毒的人很熟悉?”

“幹我們這行的,要知己知彼,連禁毒大隊的人都不認識,還搞個啥?”

“實話實說,我不是禁毒大隊的人。”

“什麽?不是禁毒大隊的人?咱醜話說在前麵,我‘馬四’除了毒,別的可什麽都不沾,你們可別想把別的部門的‘屎盆子’扣在我的頭上。”

“我沒有害你的意思,相反,我還是來幫你的。”

“哈哈,警官,你是不是覺得我‘馬四’還是剛出來混的小癟三兒?幫我?我既然落在你們手裏,真的沒有想過要活著出去,我估計禁毒大隊關於我的資料該有一人多高了吧?”

“確實,我進來之前已經看過關於你販毒的證據,你的幾十個下線全部把你給供了出來,再加上你非法持有槍支彈藥,槍斃是夠了。”

“哈哈哈,你這個警官真有意思,你說我一個快被槍斃的人,你還跟我談什麽條件?”

“如果我能保住你一條命呢?”

此話一出,“馬四”的笑聲戛然而止,他見明哥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試探性地問道:“警官,你能保住我的命?”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是市局刑事技術室的,我們正在辦理一起案件,這個案件和你有關,想從你這裏了解點兒事情,如果你提供的線索可以查實,就有重大立功表現,到時候保你一命,也不是不可能。”

“什麽?當真?”

“跟公安局打交道,你是‘老猴兒’,你完全明白我話裏的分量,你自己考慮吧。”

“馬四”沒有出聲,一口一口地抽著煙卷,心裏仿佛在盤算著明哥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坑”。

“你現在就算一句話不說,橫豎也是一死,幹嗎不賭一賭?說不定有奇跡呢?”

“警官,你的話我都懂,但是我‘馬四’也是場麵人,這萬一我的命沒保住,還拉另外一個人下水,我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這個可以,這個可以。”“馬四”笑嘻嘻地從明哥手裏又接過一支煙卷叼上。

“你賣的貨能不能注射?”

“那肯定不行,我賣貨的時候都跟下家囑咐過。”

“為什麽不能注射?”

“這個是行業秘密,我不能說。”

“行,你不說,我來幫你說,是不是因為貨裏摻有玻璃粉,注射容易搞出人命?”

“馬四”一驚,沒有回答。

從“馬四”的反應裏,明哥已經知道了結果,他接著問:“下家知不知道你的貨裏有玻璃粉?”

“那肯定不知道。我隻是告訴他們貨不純,不能注射而已。如果他們想注射,我還有另外的一種,不過價錢要高一點兒,500元錢1克。”

“你在貨中摻玻璃粉的目的是什麽?”

“這是我們行業的潛規則,玻璃粉在吸食的過程中可以刺破毛細血管,讓毒品以最快的速度滲入體內,吸起來過癮。市麵上賣的‘麵粉’全部都摻有玻璃粉,要不然根本賣不掉。”

“好,我再問你,有沒有人一次性從你這兒購買過10克以上的毒品?”

“馬四”眼珠一轉,很快回答:“有一個。”

“記得那麽清楚?”

“我別的不行,就是腦子好使。”

“好,告訴我,你們是怎麽交易的?”

“打電話交易,對方好像說是‘亮子’的朋友。”

“‘亮子’是不是叫武亮?”

“對,我的一個老客戶。”

“接著呢?”

“我一聽是老客戶介紹來的,就按照正常流程,給他發了一個支付寶賬號,錢到位之後,讓他去接的貨。”

“在哪裏接的貨?具體時間。”

“具體時間我記不住了,不過那個接貨地點是我臨時找的一個破涵洞,就在泗水河閘口附近。”

“你有沒有讓別的買家去那裏交易過?”

“沒有,那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去,那天正好和女朋友在那附近,所以就選了那裏。”

“好,我問完了。”

“什麽?問完了?”“馬四”有點兒詫異,“你不是說,要我提供重要線索嗎?”

“現在不需要了。”

“什麽意思?什麽叫不需要了?”

明哥冷哼一聲:“我給你機會了,你不把握,這不能怪我。”

“你玩兒我?”

“聽過一句話嗎?‘生死就在一念之間。’我想我們以後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了。”

明哥說完就起身離開,留下目瞪口呆的“馬四”,傻傻地坐在審訊椅上。

可能很多人還搞不明白,這麽關鍵的證人,為何草草兩句就結束了問話。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連一向經驗老到的“馬四”,也被明哥玩兒得團團轉。

“馬四”這種人,對他最有**的條件就是保他一命,然而他這種人對警察本能地不信任,在沒有見到實實在在的利益前,隻會避重就輕,而明哥就是在這個“輕”裏做足了功課。

明哥讓老賢計算出案發當天嫌疑人到底購買了多少毒品。為了得到這個具體的克數,老賢從禁毒大隊取來了50克毒品樣本配置同濃度的溶液。葉茜也按照明哥的指示,重新提訊了丁當,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針管中共溶入6.8克海洛因,丁當的吸食量約1.5克,再加上死者武亮吸食的克數,總重量差不多已經達到了10克。按照普通人習慣求整的思維定式,嫌疑人極有可能一次性購買了10克或者以上的量。

可能很多人有所不知,一般的吸毒者基本上不會一次性購買超過10克的毒品,因為按照我們國家的法律規定,持有10克或者10克以上毒品者,可以按照“非法持有毒品罪”定罪量刑。而持有毒品不超過10克,則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法》進行處罰。也就是說,“10克”是個分界線,超過這個數,觸犯的是《刑法》,低於這個數,隻是個普通的治安案件,前後兩者相差近3年的刑期。

癮君子購買毒品,隻圖個消遣,誰也不想把自己給搭進去,也隻有不吸毒的人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而這個人便是我們這起案件的嫌疑人。

若要讓“馬四”回憶他賣過多少次毒品,他指定沒有印象;可對於10克以上的特殊交易,他絕對不會那麽容易忘記。這也是為什麽,明哥剛一提問,“馬四”立刻就說出來了。

既然有,那就證明我們的推論沒有偏差,接下來隻要找到交易地點,案件就不會斷了線索。所以當“馬四”說出涵洞時,他對明哥來說,就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