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咒怨新娘2

市局以本案為源頭,專門成立了“9·30”專案組,在人力、物力的保障下,“半仙”何貴很快被抓捕歸案。為了防止何貴負隅頑抗,偵查人員收網之前便做了大量的取證工作,其中包括何貴妻兒的口供、銀行的存款記錄、手機通話記錄,甚至其一年的活動軌跡都被標注得一清二楚。

根據掌握的證據,何貴配陰婚的勾當,絕對幹過不止一次。為了能在短時間內找到突破口,明哥主動扛起了這次主審的大梁。

“何大仙,請把你的頭抬起來。”明哥語氣冰冷。

“要殺要剮請便,我什麽都不知道。”何貴腰杆挺得筆直,一副隨時準備“英勇就義”的模樣。

明哥仿佛早已料到對方會這般嘴臉,不慌不忙地娓娓道來:“你名下的一張銀行卡上有26萬元,這張卡隻存未取。26萬元現金你一共分14次存入,10次2萬元,4次15000元。我們已經打聽到了陰婚的市場行情,品相完好的女屍,售價在10萬元左右,你一次賺得2萬元,如果女屍品相稍差,價格在75000元左右,你每次賺得15000。你這個人是出了名的視財如命,鐵公雞一個,就連你的老婆孩子都很難從你身上占到便宜,所以你每次交易完,這邊剛一拿到錢,那邊就存進銀行,我說得對不對?”

何貴臉部的肌肉微微**,嘴巴依舊如同茅坑裏的石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哦?那我再給你看一樣證據。”明哥冷哼一聲,抽出一遝人員資料扔在何貴麵前,“我們把你存錢的時間點全部羅列了出來,接著查詢了你的手機通話記錄,巧的是,你每次存錢的前兩天,都有大量的通話,而這些電話號碼的機主家裏,都有青年男性去世,這個你怎麽解釋?”

“我……”

“你什麽你?!”明哥突然暴怒,“這還隻是你兩年的交易記錄,你之前到底販賣過多少具女屍,恐怕連你自己都已經忘記了,你賺這些黑心錢,你的良心何在?!”

何貴的額頭滲出了汗珠:“警官……我……”

“你什麽你?!”明哥嗬斥道,“我告訴你,這14起案件足夠讓你把牢底坐穿,交代得痛快點兒,我還當你是個人!”

何貴的心理防線如中了彈的玻璃板,碎成了渣,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這次真是陰溝裏翻了船。”

明哥看著何貴已經服軟,抓緊時間趁熱打鐵:“你的上線是誰?女屍都是從哪裏來的?”

何貴問明哥要了支煙卷,猛吸了幾口:“我隻知道對方綽號叫‘三眼’,本人我沒有見過,我自從做這一行當,女屍都是從他手裏購買的。”

就在明哥剛想接著問時,老賢的短信發了過來:“DNA不吻合,和死者發生性關係的不是何貴。”

明哥看了一眼,把手機重新收好,繼續問道:“把你配陰婚的情況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說一遍。”

何貴點點頭:“配陰婚有個規矩,就算是100個人等著要屍體,我們這些‘中間商’也不能主動聯係上家。‘三眼’是我的上線,我也不能壞了規矩。基本上都是他有了,就打電話給我。我經手的女屍都是賣到礦區,那裏的人很有錢,不在乎那十萬八萬的,所以我對屍體品相要求得很高。

“‘三眼’出售的屍體分為好幾個檔次,最低檔次的缺胳膊少腿,價格在3萬元,中等檔次的年齡偏大,價格在6萬,最高檔次的售價在8萬。低檔次的我不要,另外兩個檔次我分別加價1.5萬和2萬出售給買家配陰婚。女屍很緊俏,有很多人都在等,有的買家為了能給孩子配陰婚,甘願等一兩個月。所以隻要有屍體,根本不愁銷路。‘三眼’那邊隻要一有‘貨’,都會第一時間聯係我。”

“‘三眼’長什麽樣子,你形容一下。”

何貴搖搖頭:“‘三眼’的手機號碼經常變,而且我們每次通話,他都用變聲軟件,雖然我們交易過很多次,但至今我都沒見過他本人。”

“不見本人,怎麽交易?”

“‘三眼’有一輛牲口車,每次有貨了,他都會提前把牲口車停在約定地點,我到地方後直接把錢拴在牲口的脖子上,等他拿到錢,再讓牲口車把屍體運過來。”

“什麽樣的牲口車?”

“就是電視劇裏經常放的那種,後麵有一個架車。”

“拉車的牲口是什麽種類?驢、馬還是牛?”

何貴還是不停地搖頭:“每次交易都在深夜,而且那牲口還戴著麵罩,我隻知道是黑色的,不是牛,但到底是馬還是驢我也不確定。”

“女屍身上的喪服和喪妝是誰弄的?”

“我不知道,‘三眼’把屍體賣給我時,就全部都弄好了。”

“這起案件的女屍,你們兩個是在哪裏交易的?”

“在壽州縣喬銀村的一個破廟裏。”

“壽州縣?”

“對,我和‘三眼’的交易基本上都在壽州縣境內,不過交易的具體地點經常換,我也摸不到頭緒。”

明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朝身邊的偵查員耳語道:“大致問題我都已經問到了,剩下的細節你們再接著慢慢問。”

偵查員應了聲,接替了明哥的位置。

審訊室的房門重新關閉,明哥開始吩咐下一步工作。

“葉茜,立刻通知去監獄調查的同事,讓他們問問魏氏兄弟是否知道關於‘三眼’的情況。”

“好的,冷主任。”

“小龍,給國賢和焦磊打電話,我們現在馬上動身去何貴所說的交易地點。”

“明白。”

我和明哥坐在刑警隊值班室,煙盒中的煙卷剛剛抽完,勘查車那厚重感十足的喇叭聲便從院外傳來。

為了節省時間,我們來不及升起門禁杆,直接奔出門外。

“在什麽位置?”趁明哥拉開安全帶的空當,胖磊的手指已經戳在導航儀的輸入框中。

“壽州縣,喬銀村。”

“壽……州……縣……喬……銀……村……”胖磊邊念叨邊用拚音輸入法把漢字敲到導航儀內。隨著一聲“開始導航”,勘查車緩緩啟動,朝目的地駛去。雖然早已料到地方不好找,但我們還是沒有想到竟然這麽不好找。一條條蜿蜒崎嶇的山路,稀稀拉拉的住處,頗有點兒“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的味道。我們一行人又是用指南針,又是問路,七拐八拐還是弄不清楚方向,於是明哥隻能聯係當地派出所,找了一個熟悉地形的片兒警幫著帶路。

從片兒警口中得知,壽州縣的山區相對較為封閉,而且村落之間鮮有溝通,有的村落還沒通路,要想進入必須繞道,除非是特別熟悉周圍山區環境的人,否則根本問不出具體的路線。

在片兒警的帶領下,我們將車開到了一條僅1米寬的路口停下。

“難怪要用牲口車,這裏根本不適合大型汽車行駛。”胖磊用力關上了車門,以此發泄心中的不快。

“老弟,你不知道,我們平時出警基本都是靠步行,我這一年都磨壞好幾雙皮鞋了。”片兒警老劉指了指自己腳上快要開膠的黑皮鞋笑眯眯地回了句。

“不得不說,還是你們辛苦。”胖磊滿懷敬意地看了一眼比明哥還大上不少的老劉。

“其實也沒啥,我們片兒警幹的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兒,你們破的都是大案,我是打心眼兒裏佩服你們。”老劉樂嗬嗬地領著我們走進了山溝。

“老哥,您謙虛了,這片兒警和我們技術警好有一比。”明哥跟在身後接了話。

“哦?冷主任,咋個比法?”

“在我看來,片兒警就像是城牆上的磚石,而我們技術警就是城牆上的修補劑,我們隻能暫時堵住漏洞,你們才是預防犯罪的主力軍。”

明哥形象的比喻,對老劉來說很是受用,他嘴上不說,心裏卻樂開了花:“冷主任,您可真會說話。”

“劉老哥,我這可是肺腑之言。”明哥平時沒有阿諛奉承的習慣,他不會因為有求於人而變得圓滑。其實我們都知道,在眾多警種中,最默默無聞的就要數派出所的片兒警,他們平時嘮鄰裏家常,訪民間萬象,幹的都是繁雜瑣碎之事。他們不像刑警可以掛滿榮譽,不像交警可以被歌功頌德,更不像技術警可以被領導高看一眼;他們隻能靠不厭其煩地走街串巷,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然而每一起案件的走訪調查,都離不開片兒警提供的鮮活情報,他們才是最默默無聞的幕後英雄。

看著明哥如此真誠,老劉感激地衝他抱了抱拳。

腳下的路越來越平整,視線盡頭出現稀稀拉拉的幾戶人家,老劉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兒:“那就是你們要找的破廟,閑置好多年了,平時幾乎沒人進去。”

沿著老劉的指向,我們快步走到跟前,不得不說,這座破廟果然夠破,一間搖搖欲墜的石頭房,連著已經倒坍一半兒的土坯院牆,便是廟宇全部的組成部分。

老劉見大家有些疑惑,開口解釋道:“早年為了破除封建迷信,這裏就被拆了,廟裏原本那些能用的東西也都讓村民給搬回了家,山村裏幾乎沒有外來人員,不知道你們要找這裏幹啥?”

雖然與老劉一路相談甚歡,但牽扯到辦案紀律,我們也不好跟他透露太多。明哥委婉地回了句“案件需要”,老劉便心知肚明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泥土灰層地麵,鞋印還很清晰呢。”胖磊組裝好了相機,指著院內一大片淩亂的印記對我說道。

胖磊正說著,我已經轉身爬上了牆頭。高度的落差,讓我看清楚了印記的所有概貌:“一共有三種痕跡,兩種鞋印,一種蹄印。”

緊接著我又掏出手機,調出何貴的鞋印樣本,經過仔細地比對後,我最終確定:“格塊花紋鞋印可以排除,另外一種線條狀鞋印應該是‘三眼’所留。”

“能不能確定?”明哥問道。

“線條狀鞋印和蹄印有伴生現象,說明鞋印的主人曾牽著牲口進入廟中,除了何貴,就隻有‘三眼’了。”

明哥聽言,鏗鏘有力地回了聲:“好!”

為了從鞋印上找出“三眼”的體貌特征,我選定了一串較為清晰的足跡開始測量,當一串串數字被我標注出以後,一種不祥的預感隨之湧上心頭。

“怎麽了,小龍?”

“明哥,我懷疑‘三眼’也不是殺人凶手。”

“什麽?‘三眼’也不是凶手?小龍,你有沒有搞錯?”聽到這個結果,胖磊已經接近崩潰了。

我點了點頭,很確定地回答:“地麵上的立體鞋印很清晰,根據計算數值,‘三眼’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五以上,落足有力,步幅很大,立體足跡比何貴的還要深,分析為男性壯年,他如果是凶手,就死者的體格,他絕對不會使用拖拽的方式移動屍體。”

“奶奶的,難道‘三眼’也是二道販子?”

“很有可能。”我又火上澆油了一把。

明哥見縫插針:“腳印的問題先暫時告一段落,地麵的蹄印怎麽說?”

“‘三眼’的牲口不是馬,也不是驢,更不是牛。”

“那是什麽?”

“騾子。”

“騾子?”

“對,確切地說,是馬騾子。”

騾子是馬和驢**產下的後代,這個想必很多人都知道。而我說的“馬騾子”其實是根據母體的不同所做的更為細致的劃分。一般公驢和母馬**,生下的叫“馬騾”,而公馬和母驢**,生下的則叫“驢騾”。馬騾個兒大,具有驢的負重能力和抵抗能力,又有馬的靈活性和奔跑能力,是非常好的役畜,但因隻有63條染色體,所以不能生育,隻能通過雜交的形式獲得。

因為在中國的很多地方,牲畜仍然是主要的外力輸出,而且利用牲畜犯罪、拋屍的案件也不在少數,所以牲畜蹄印也是《足跡學》研究的一大重要領域。

在犯罪現場上,常見的蹄印主要有馬、驢、騾、牛和豬等。

馬、驢、騾蹄印相似,馬蹄印呈大半圓形,比騾、驢蹄印大;騾蹄印呈橢圓形,蹄尖狹窄;驢蹄印呈半圓形,是三種蹄印中最小的一種。

馬蹄印由蹄壁、蹄底、蹄支、蹄叉四個部分組成,因為馬騾是由公驢和母馬**而來,其從母體得到更多的遺傳基因,因此馬騾更多地保留了馬的一些特征。表現在蹄印上,馬騾蹄印不光有馬蹄的組成部分,而且還保留著驢蹄的半圓形狀。所以從蹄印上分析是馬騾,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難度。

“小龍,你能不能通過觀察騾蹄印找到‘三眼’的騾子?”明哥很關心這個問題。

“‘三眼’的騾子還沒有掛掌,說明其生長期還沒有超過3年,應該很好認。”

“掛掌是什麽?”胖磊有些納悶兒。

我回道:“掛掌就是在馬、牛、騾等牲口的蹄子上釘上鐵質蹄形物。蹄子和地麵接觸,受地麵的摩擦、積水的腐蝕,會很快脫落,掛掌主要是為了延緩蹄子的磨損。牲畜剛出生時,蹄子還處於成長期,不能急於掛掌,否則會嚴重影響蹄子的自然成長,一般都是3歲以後,蹄子發育穩定,方可掛掌。”

明哥聽了我的解釋,眉頭舒展,接著問道:“除此以外,現場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暫時就這麽多。”

“那好,聯係刑警隊問問那邊的調查情況。”

按照明哥的指示,我緊接著撥打了葉茜的電話,簡短地通話後,我向明哥轉述了刑警隊目前的調查結果:

“魏氏的族譜上有200多人,根據盜墓三兄弟魏老大的回憶,‘三眼’按輩分應該算他侄子,40多歲,家就在壽州縣,但是具體在哪裏他並不清楚,雙方平時也沒打過交道,隻是聽說有這麽個人,打過幾次照麵,但因為時間太長,已經沒了印象。”

“嗯,行,情況我知道了。”明哥說完便朝著在院外等候的老劉走去。

老劉感覺到了身後有密集的腳步聲傳來,他剛一轉身,我們已經全都走到了院外。

“冷主任,你們結束了?”老劉問。

“結束了,老哥,辛苦了,讓你等這麽久。”

“嗐,自家兄弟,不說那客氣話。”

“對了老哥,咱們壽州縣是不是有很多人養騾子?”

“現在不像以前,那時候沒有電,山溝裏的交通全部都是靠牲口,但現在不一樣了,電動車在我們這兒都普及了,很少有人再去養牲口。而且騾子**難度大,這些年已經很少見了。”

當冷啟明聽到“**”二字時,忽然受到了啟發,他趕忙張口問道:“這騾子**是不是都要人工幹預?”

“那是肯定的,要沒有人幫著,根本沒辦法配出騾子。”

冷啟明眼前一亮,接著問道:“那一般給騾子配種,都是在什麽地方?”

“要麽找獸醫,要麽就去配種站。”

“那整個壽州縣城有多少名獸醫,幾家配種站?”

“配種站就一家,具體有多少獸醫,我也不清楚,不過縣衛計委應該有底冊。”

“那能不能麻煩老哥再幫著查一查?”

“這個好說。”老劉答應得相當爽快。

聽到這兒,我不禁感歎,明哥的破案思路果然犀利。

首先,“三眼”的馬騾沒有掛掌,年齡不超過3歲,時間跨度不是很大。

其次,騾的**必須人工幹預,且受孕困難,再加上目前騾子比較罕見,所以配種者不可能沒有印象。

最後,“三眼”和魏氏兄弟是同宗親戚,而且通過腳印已經分析出了大致體貌特征和年齡範圍,我們隻要把魏氏族譜中符合條件的人全部篩選出來,打印成照片,接著再讓配種者辨認,應該就可以有所反饋了。

捋清整條破案線索,明哥很快付諸了行動。

通過調查,整個壽州縣持有“執業獸醫師資格證”的僅有10人,而配種站專門的配種員也隻有2人;在衛計委的幫助下,這些人均被召集到了縣公安局。

刑警隊那邊經過細致的走訪調查,從魏氏宗譜上一共篩選出符合年齡和體貌的男性,共18人。這些人的戶籍照片被葉茜打印出來,全部貼在了牆麵上。

為了防止相互幹擾,辨認工作逐人逐個進行。

一個小時後,漫長的辨認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最終15人被排除嫌疑。

“還有3人無法確定,逐一排查,難度也不是很大。”葉茜打了個響指。

雖然案件有了明確的抓手,可明哥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表情嚴肅地說道:“葉茜,通知徐大隊,多派點兒人手,分3個組,同時進行抓捕。找到人後,第一時間排查對方家中是否有騾子,如果有,把蹄印拍照,發到小龍的手機上。”

“好的,冷主任!”

刑警做事兒一向雷厲風行,半個小時後,3個秘密抓捕組集結完畢,當抓捕行動進行到第40分鍾時,兩張清晰的騾蹄印照片,發到了我臨時組建的微信群中,經過細致辨認,2號抓捕組拍攝的照片被比中。“三眼”也在同一時間落網。

隨後,我們又對“三眼”的住處進行了細致的勘查,共起獲現金23萬元、殯葬用品以及大量廢舊衣物。老賢抽取了“三眼”的血液樣本,經過比對,與死者**中的DNA圖譜完全吻合。經查,“三眼”原名叫魏甲兵,1974年1月3日生,無犯罪前科。

因為“三眼”與“半仙”何貴為上下線關係,而明哥又是何貴的主審,所以“三眼”的審訊自然也由明哥主持。

“‘三眼’,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何貴已經全部都交代了,你是想活還是想死,你自己選。”明哥盛氣淩人的開場白,讓“三眼”有點兒傻了眼。

“警官,你什麽意思?什麽叫想活還是想死?”“三眼”冷哼一聲,不以為然。

“我沒時間跟你開玩笑,想活,就老實交代;想死,你可以什麽都不用說。”

“你威脅我?”

“試試看?”

“行,我要看看,我什麽都不說,你怎麽弄死我。”

“沒問題,我就喜歡你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明哥猛地一拍桌子,“你把耳朵給我豎起來聽好了!”

“我們從你家中起獲了23萬元現金,其中有8萬元是連號的新幣,這些錢是礦井給遇難者陳笑雨的賠償款,礦井為了防止遇難者家屬翻臉,這些錢從取出到付給遇難者家屬,都有監控和文字記錄,而現在這些錢出現在你的家裏,再加上何貴的口供,你倒賣屍體這件事兒就休想賴掉了。

“我們查出這具女屍是被人故意毒害的,現在女屍的體內找到了你的精液,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是你投毒殺人後強奸的。

“如果你不想說,我也懶得聽,看看到最後法院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販賣屍體、強奸、故意殺人,三項罪名加在一起,你覺得你這條命還能保住嗎?”

剛才還飛揚跋扈的“三眼”,聽明哥這麽一說,呼吸都已經變得急促起來。

“怎麽?還有話說嗎?”

“三眼”猛一抬頭,像是盯著怪物一樣看著明哥,我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眼神中的絕望。

“‘三眼’,”明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販賣屍體罪不至死,不要什麽都往身上扛,命沒了,賺再多的錢有什麽用?”

“我說,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三眼”的心理防線最終還是被突破了。

“你的上線是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女屍從哪裏來的?”

“我和上線是單線聯係,隻要有貨,他會給我打電話。”

“說一下你的上下線,還有交易的過程。”

“我手下有兩個分銷商,一個是何貴,另外一個叫牛山,何貴隻要品相稍微好一點兒的屍體,牛山是什麽都要。

“我的上家也有兩個,一個是殯儀館的運屍員,叫馬原,他在拉屍的過程中,如果碰到農村有女人去世,又想賣點兒錢的,就會直接聯係我,幫著處理。但是他的量少,可遇不可求。另外一個就是‘啞巴’。”

“‘啞巴’?”

“‘啞巴’是我單方麵對他的稱呼,我們兩個從來就沒說過話,我就尋思著給他起了個代號。”

“那如何做交易?”

“有貨了他會先給我打個電話,等接通以後,確定是我本人的聲音後,他用短信通知我見麵地點,見麵時他隻會帶一張照片,然後我們看照片議價,一旦價錢談攏,我就先給他錢,等到晚上,他會發短信告訴我屍體放置的地點,隨後我趕車去拉。”

“既然你們見過,那對方的體貌特征你描述一下?”

“他每次見我都戴著黑色口罩,我根本看不見他的長相。不過他給我的感覺應該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走路弓著腰。”

“你出售給下線的屍體,都穿有喪服,這些都是‘啞巴’準備的?”

“不是,我從‘啞巴’那兒買回屍體後,要自己處理一下再賣。”

“怎麽處理?”

“先衝洗一遍,再用點兒福爾馬林防腐,接著化上妝穿喪服,最後蓋上頭巾,裹在棉被裏,賣給下家。”

“這麽說,女屍身上的所有殯葬物品都是經你手穿戴的?”

“除了麻繩錢,剩下的都是。”

“你說的麻繩錢,是不是捆在死者右腳拴有圓形方孔錢的那條麻繩?”一直都保持沉默的老賢忽然開口問道。

“對,那個是‘啞巴’捆的,我也不知道他捆這個是什麽意思,我估摸著是辟邪用的,所以我也不敢摘掉。”老賢聽完,眉頭一緊,仿佛在思考著什麽,明哥不緊不慢,點了一支煙卷等待下文,前後半支煙的工夫,老賢俯身和明哥小聲交談了兩句,接著離開了審訊室。

待老賢的腳步聲消失後,明哥接著問道:“你把最後一次交易的經過仔細說一遍。”

“三眼”雙手搓了搓臉頰,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啞巴’平時賣給我的女屍很多都呆頭呆腦的,為了不讓買家發現,我每次都要化很厚的喪妝掩蓋,可唯獨最近一次,‘啞巴’送來的是一具穿著黑絲襪的漂亮女屍,我平時一個人住在山溝裏,很少見到長得這樣水靈的女人,結果給她清理身子的時候,我就沒控製住……”

“女屍當時穿的有哪些衣物?”

“上身是藍西裝、白襯衫、粉色胸罩,下身是黑短裙、黑絲襪,還有黑色高跟鞋。”

根據“三眼”的描述,胖磊很快從相機中找到了死者的衣物照片:“是不是這些?”

“三眼”目不轉睛地瀏覽了一遍,很確定地回答:“對,這些都是她的衣服。”

審訊進行到這兒,關於命案的問題已經全部問完,“三眼”涉及的其他犯罪,則由刑警隊的偵查員接手。

走出辦案區,明哥帶著我們開始分揀從“三眼”住處提取的廢舊衣物,一群人扒拉了半天,才總算找全了死者當天所穿的全套服裝。

衣服被分別裝入物證袋後,我們幾人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了科室。

“明哥,我正要找你。”科室院牆上厚重的電子門剛剛被打開,老賢就著急忙慌地跑下了樓。

“什麽情況?”

老賢遞給明哥一份檢驗報告:“死者腳上捆綁的麻繩為手工搓製,我在繩心的部位提取到了大量的脫落細胞,經過檢驗,我提取到了男性DNA。DNA圖譜在我們的係統中沒有記錄,但我懷疑,它就是‘啞巴’的DNA。”

“不排除這個可能。”

“這些物證袋裏裝的是什麽?”老賢這次注意到明哥的手中還有物證。

明哥“哦”了一聲,接著說:“都是死者的隨身衣物,先從衣領上提取一些油脂,看是不是和死者的DNA吻合。”

“行,交給我。”老賢雙手將物證袋接過。

“冷主任,‘三眼’不是說這就是死者的衣物嗎,幹嗎還要檢驗DNA?”葉茜鬧不明白,為何在案件如此緊急的情況下,明哥還要做這種明知結果的工作。

明哥很有耐心地解釋道:“咱們辦案,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能先入為主,葉茜,你要記住一點,從人嘴裏說出來的東西,永遠不可信,我們要讓物證自己說話。”

葉茜受益匪淺地點點頭:“謝謝冷主任,我記下了。”

一頓飯過後,老賢通過DNA檢驗證實,我們所提取的衣物就是死者生前所穿的。就在我們都沒想清楚這個結論對案件偵辦有何作用時,明哥卻不慌不忙地翻看著自己的手機。

“明哥,你在幹啥?”胖磊忍不住開口問道。

“稍等一會兒,我在查價格。”

“這都啥時候了,明哥咋還有心思購物?”胖磊走到我身邊小聲嘟囔了一句。我衝胖磊擠了擠眼,示意他保持安靜。

很快,明哥收起手機,開口說道:“按照品牌搜索,死者的西裝價值2300元,襯衫880元,文胸320元,一字裙360元,高跟鞋650元。全身的衣服加在一起,總價值在4510元。由此可見,死者的經濟條件非常不錯。”

“明哥,就算知道了死者很有錢,好像跟破案也搭不上什麽關係啊?”胖磊本以為明哥會給出多麽給力的答案,可一聽隻是個模糊的結論,心裏難免有些失望。

明哥一臉輕鬆,成竹在胸地說道:“我們貌似都忽略了一點。”

“哪一點?”

“通過屍體解剖發現,死前在被害前曾拔過智齒。”

“是有這麽回事兒,可這又能說明什麽?”

明哥嘴角一揚,解釋道:“案件進展到這裏,就要從全局去分析。我們先來看整條犯罪線,不管是何貴、‘三眼’還是‘啞巴’,他們的交易鏈條都沒有離開雲汐市,假如‘啞巴’是最終的殺人凶手,他殺人時和死者有過獨處交談,也就是說兩人可能熟識,那死者就算不是我們雲汐市人,也應該生活在雲汐市。”

“嗯,這個可能性很大。”

明哥接著說:“從死者的穿衣打扮看,她應該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物質生活的人,既然手中不缺錢,那拔智齒理應不會選擇去小的牙科門診,我們雲汐市正規的三甲級牙科醫院隻有一家,那麽我們在這家醫院或許能查到死者的身份信息。”

聽到這裏,我對明哥的評價就一個字,“服”。他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能把你完全想不到的兩個邏輯建立起關聯。明哥這種對物證的把握,絕對有神一般的天賦加持,一般人真的是想學都學不來。

有了明哥的假設,查詢起來並沒有想象中的困難,現如今去三甲級醫院看病,使用的都是通用的就診卡,而辦卡時就需要綁定個人信息,我們現在已知死者的長相和大致年齡,隻需要在醫院係統中把近一段時間內拔過智齒的同齡女性全部篩選出來,對著照片一個個尋找,想核查出死者的身份信息簡直是輕而易舉。

刑警隊的調查結果最終證實了明哥的猜測,雲汐市第一牙科醫院果真有死者的就診記錄。

經查詢,死者名叫袁姍姍,女,21歲,灣南省慶安市人,其身份證登記有兩個手機號,一個屬地為省城六合市,另一個屬地正好就是雲汐市。

通過調取袁姍姍在雲汐市的通話記錄,她的號碼經常跟一個座機號聯係。而這部座機登記地址竟然是雲汐市電視台。

當天下午,刑警隊就派人前往調查,原來袁姍姍是灣南省廣播電視學院的在校學生,她是被學校分配到雲汐市電視台實習的,實習期限為半年。據她的帶班師傅李金回憶,袁姍姍已經有10來天沒有上班,因為實習生本身就是義務工作,所以電視台對他們的管理也相對自由,李金就沒有過問。

刑警隊走訪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胖磊隻能調取電視台全部的視頻監控。專案組成員在胖磊的分工下,經過一整夜的努力最終確定,袁姍姍是於9月28日下午從電視台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了聯係。

胖磊沿著袁姍姍的出行路線一路視頻追蹤,最終查出袁姍姍最後消失在壽州縣玉山村十字路口的監控畫麵上。

玉山村三麵環山,僅有三十幾戶人家,而這些住戶中隻有5家帶有院落。

剩下的事情就變得十分簡單,刑警隊分為5個抓捕組,以“家中有竹席,獨居男性老人”為抓捕條件,最終將可疑人員胡茂田抓獲,經過檢驗,屍體上的格塊印痕就來自胡茂田家中的竹席;另外,胡茂田的DNA也與麻繩錢中檢出的脫落細胞一致。至此,這起轟動整個灣南省的惡性案件,最終交出了一份圓滿的答卷。

十一

“1995年,3月6日,晴,神農架《真實記錄》劇組帳篷營地。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我終於迎來了人生的重要轉折,成了一名父親。女兒於早上8點整出生,6斤7兩,家人打來電話時,我早已喜極而泣,我和愛人等待這一刻已經整整10年,從20歲的青春懵懂,到而立之後的焦急祈盼,我終於盼到了這一天。母親讓我給女兒起個名字,對於這個姍姍來遲的寶寶,沒有比‘姍姍’更適合她的了,我的女兒就叫袁姍姍。

“剛過完年,劇組就已經進山,現在過去了一個多月,我們還是沒有發現‘野人’的蹤跡,也不知還要等到什麽時候,真想早點兒回去看看愛人和孩子,祝一切順利。”

以上是袁姍姍出生時,父親袁世傑寫下的一篇日記。

袁世傑是一名電視工作者,從18歲剛參加工作時,就一直紮根於這一行當。1981年12月31日,中央電視台開播了一檔《動物世界》欄目,主旨在於向電視觀眾介紹大自然中的種種動物,使觀眾足不出戶就可以了解地球上生存的各種生命,認識自然對人類的影響。1994年,中央電視台的編委會提議,在《動物世界》的基礎上,衍生出一個更符合世界環境與發展理念的雜誌性專題欄目——《人與自然》。

這兩檔節目的推出,把紀錄片推向了一個**,而袁世傑所在的省台也跟著摩拳擦掌,1995年春節剛過,電視台便組建劇組,挺進野人溝。

因為條件有限,袁世傑隻能用日記的方式記錄這一段新奇的曆程。而他的這本日記,也讓袁姍姍從小就對父親的工作充滿了向往。

2013年9月,高中畢業的袁姍姍在父親的影響下,順利考入了灣南省廣播電視學院新聞係。而她從入學的第一天起,就對“新聞”二字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

大一下半學期,她曾在學院報寫過這樣一篇文章——《論新聞的真實性》。

文中她這樣寫道: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新聞隻有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民眾,才會獲得全麵、客觀、真實的信息。”她的理想就是用攝像機去弘揚最可貴的精神,去揭露最醜惡的現象。

3年後,袁姍姍遵從學校分配,帶著對新聞工作的理解,前往雲汐電視台開啟了一學期的實習之旅,而她的帶班老師算是電視台的金牌新聞人,名叫李金。

李金30歲出頭,雖然年紀不大,但在雲汐電視台,他的名號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似乎天生就能夠對新聞熱點先知先覺,他單憑一己之力,就讓雲汐電視台連續3年坐在全省新聞工作的第一把交椅之上。

依照學校介紹信上的標注,9月27日,是袁姍姍正式報到的日子。說來也巧,當天早上她正在門崗辦理實習登記時,一名男子在她身邊忽然停住了腳步。

“你是新分來實習的?”男子盯著來訪登記簿上“袁姍姍”“實習”幾個字,張口問道。

“嗯,我是灣南省廣播電視學院2013級新聞係的學生,這是我的學生證。”

“得,台領導已經跟我說了,走,先別著急放行李,跟我一起做個采訪。”

“啊?這麽快?”

“新聞最講究的就是時效,對了,我是你未來半年的帶班老師,我叫李金,想必你來之前已經知道了。”

“嗯,我的班主任給了我您的聯係方式,我這兒正想給您打電話呢,沒想到這麽巧,剛一來就碰到您了!”袁姍姍早就聽學校老師稱讚李金精明能幹,在新聞係統中算得上是屈指可數的青年才俊,所以袁姍姍一聽對方說是自己的帶班師傅,連說話的語氣都充滿了崇敬之情。

“沒問題。”

袁姍姍用最快的速度把箱子推進保安室,跟在李金身後坐上了采訪車。

“寫短稿會嗎?”車子剛一發動,李金就問道。

“嗯,在學校寫過。”

“好,一會兒我們去采訪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吳局長,現在全國正在開展打擊食品藥品安全隱患的‘利劍行動’,剛剛我接到台長通知,食藥局早上緊急調集了100多名執法人員,準備對城區大小菜市場開展突擊檢查,我們要全程報道此次行動。”

“明白!”袁姍姍一臉的興奮。

“這次采訪分為兩塊,我們去菜市場,拍攝一組他們執法的鏡頭,接著再給局長做個單獨的專訪。”

“好嘞。”

“拍攝執法鏡頭時,不需要你幹什麽,等我采訪局長時,你就在旁邊記錄,能記多少就記多少,到時候我需要寫新聞稿。”

“嗯!”

從電視台到食藥局並不是很遠,袁姍姍掏出筆記本還沒寫幾行字,便感覺車速明顯放慢了下來,伴著轉向杆不停的“嘀嗒”聲,采訪車緩緩地駛入了食藥局的大院內。

“吳局,電視台的采訪車來了!”門衛如臨大敵般,慌忙抓起電話向上匯報。

其間辦公樓南側的窗戶上時不時有人探出頭來,他們有人歪戴帽子,有人叼著煙卷,各種慵懶的模樣。

“集合!”吳局長突然一聲喊,大樓內的執法人員魚貫而出,迅速站成方陣。

“乖乖,這局長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見隊伍已經組得七七八八,李金笑眯眯地推開了車門。

“喲,李大記者親自來了!”站在方陣前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地走到了李金麵前。

“吳局。”李金主動伸出了右手。

“這次咱們的統一行動怕是要辛苦李大記者了。”吳局長仿佛見到親人一般,笑得花枝亂顫。

“吳局,您哪裏的話。”

“得,客套話不說,有情後補。”

“沒問題,那咱們現在就開始,吳局您先整隊,我們拍兩個鏡頭。”

“好嘞。”吳局長寒暄完畢,站在鏡子前整了整衣帽,接著筆直地走到了方陣前。

他鉚足了勁兒,大聲說道:“行動之前,提三點要求。第一,保密;第二,時效;第三,全麵。保密我在此就不再多說,我相信參與行動的工作人員這點兒基本的素質還是有的。下麵我要著重強調一下時效和全麵。

“這次行動是全國開展打擊食品藥品安全隱患專項行動以來,咱們雲汐市組織的最大規模的清查行動,食藥問題關係民生,是頭等大事,為了徹底鏟除社會毒瘤,我們的行動一定要迅速,要打違法者一個措手不及。另外,這次行動必須全麵撒網,確保將有毒有害的食品藥品徹底根除,不留後患。大家有沒有信心?”

“好,出發。”

“等一下,吳局。”李金從攝像機鏡頭前挪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怎麽了李大記者?”

“剛才那個‘好’沒有氣勢,聲音可以再洪亮、再大一點兒。你說‘出發’的時候,最好還要帶上一個有威嚴的動作,這樣做片時比較好看。”

“明白,剛才那段兒掐掉,重來。”

“好,可以開始了。”

吳局長嬉皮笑臉地朝李金做了一個“OK”的手勢後,表情瞬間變得嚴肅,接著他漲紅著臉高喊:“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好,出發!”

“氣勢還是沒有出來。”李金搖搖頭。

吳局會意,擺正了姿勢,又來一遍。

“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好,出發!”

“OK,過。”

當攝影師跟拍執法人員上車的鏡頭時,李金把一張麵巾紙遞到吳局手裏:“擦擦汗。”

“怎麽樣,剛才夠氣勢不?”

“那是相當地夠。”

“那就好,那就好。”

“對了,吳局,這裏的鏡頭結束了,一會兒咱們跟哪個小隊出去拍外景?”

“去北城市場吧,那裏我昨天晚上就通知人去打掃了,拍出來效果要好一點兒。”

“也對,如果菜市場拍出來到處髒亂差,估計環衛局陳局長就要罵街了。”

“老陳那家夥,就喝酒來勁兒,脾氣太壞,不敢跟他接觸。”

李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吳局,時候不早了,要不咱們現在就去?”

“行,不過采訪車就別開了,那上麵有你們電視台的台標,我怕圍觀老百姓又趁機說一些不該說的話,耽誤事兒。”

李金完全明白吳局長口中那個“又”字的含義,他們出去采訪,經常能遇到老百姓圍追堵截反映問題的情況,往往發生這種事兒,采訪車停也不是,不停也不是。所以吳局既然提出這個要求,李金當然樂得自在,他滿口答應道:“就依吳局的意思辦。”

吳局長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可當他看到袁姍姍時,忽然又麵露難色:“這位也是你們電視台的?”

“對,今天剛來的實習生。叫袁姍姍。”

當吳局長聽到“實習生”三個字時,瞬間就對袁姍姍失去了興趣,他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的車隻能坐四個人。”

李金算了算,一個司機,一個吳局,再加上自己和攝像,正好就多了袁姍姍一個人,於是他轉身對袁姍姍說道:“小袁,你留在局裏,我們去去就來。”

聽李金這麽說,袁姍姍心裏多少有些失望,不過她還是欣然點頭。

吳局長也沒耽擱,領著李金等人上車揚長而去,偌大的院子中,隻留下袁姍姍一人漫無目的地閑逛。

這是她第一次外出采訪,雖然和想象中的有著不小的差別,但她隻能用“理論和實際存在偏差”去說服自己。

“這麽快就回來了?”袁姍姍有些不敢相信。

衛門大爺見怪不怪地笑著說道:“這都算慢的。”

李金下車後,環視一周,最終他透過門衛室的玻璃看見了袁姍姍:“小袁,跟我去吳局辦公室做專訪。”

袁姍姍“哦”了一聲,隨手把一次性水杯放在桌麵上:“大爺,別給我扔了,一會兒我出來喝。”

“小姑娘,你是電視台新來的吧?”

“您怎麽知道?”

“你還是把水端著吧。”門衛大爺故作神秘地說。

“那……那好吧。”袁姍姍拿起水杯,跟在李金身後,走進了那間相當氣派的局長辦公室。

接下來長達兩個小時的訪談,終於讓袁姍姍明白了門衛大爺的用意。而就在訪談還沒進行到一半兒時,幾十輛執法車已經陸續返回,執法人員一個個都滿腹牢騷地走進各自的辦公室。

執法不到一個小時,局長的訪談卻用了兩個小時,這種本末倒置的采訪方式,讓袁姍姍有了些反感。

而令袁姍姍更沒想到的是,這則新聞竟然在第二天中午就被播報了出來,主持人的新聞稿也讓她頓覺無語:

“自全國開展以打擊食品藥品違法犯罪的‘利劍行動’以來,我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多次深入一線進行明察暗訪,執法局局長吳正更是親自督促,加大監察力度,就在昨天,吳正局長親自帶隊,對我市城區內30多個菜市場、大藥房進行突擊檢查,通過此次行動,我市食品藥品安全問題得到了全麵解決,吳局長表示,為了根除食品藥品安全的毒瘤,他們還會一如既往地加大打擊力度,讓人民群眾吃上放心菜,用上放心藥。”

“這就是咱們昨天的新聞稿?”袁姍姍把打印出來的紙質稿件甩在了李金的辦公桌上。

“對,有什麽問題?”李金笑眯眯地回問。

“那個吳局長從出門到回來不過半個小時,這樣寫合適嗎?”

“合適。”

“我們新聞工作者,最起碼要尊重客觀事實,這樣失真的報道,我覺得不可取。”

“這樣,小袁,你先吃塊糖消消氣,回頭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李老師,你怎麽還笑得出來。”李金滑稽的表情,把原本還在氣頭上的袁姍姍弄得哭笑不得。

“你還年輕,有些事情還不懂,等你實習結束了,估計就能無師自通了。”李金從抽屜中拿出一盒“德芙”,“吃點兒甜食,能讓你的心情變好。”

袁姍姍沒有駁了李金的麵子,雙手接過巧克力,憤然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望著袁姍姍的背影,李金仿佛看到了自己10年前剛畢業時的影子。

很多人在沒有看到李金的這篇文章之前,都還傻傻地認為所謂的“炒房團”就是大量購置房源,然後坐地起價,高價賣出,獲得利潤的一群人。可殊不知,真正的“炒房團”其實是和開發商狼狽為奸。

一個房地產項目的投資,絕對是天文數字,絕大多數的房地產公司單靠自己,根本無法撐起一個房地產項目,很多房地產公司甚至連拿地的錢都湊不出,更別說建房。所謂“房地產”,房子才是賺錢的根本,但是房地產商手裏沒錢,又拿什麽去建房?有的人會說,不是還有銀行嗎?可以貸款啊。殊不知銀行貸款程序複雜,受到的監管力度大,如果全部指望從銀行圈錢,根本不現實。於是手裏有大量資金的“炒房團”就有了可乘之機,他們可以一次性購置成百上千套房源,這種批量購買,在房價上自然會有優惠,按照市場行情,如果你能一次性購買1000套,那你購買的房價隻是市場價的四成左右,也就是說,均價1萬,你4000便可以購入。

房地產商有了這些錢,再加上銀行貸款,就等於有了建房的成本,等房屋落成,房地產商則會使用“饑餓營銷”的方式,哄抬房價,最後達到雙贏的局麵。

李金在文末曾這樣寫道:

“房地產開發,有了‘炒房團’的加入,可以徹底激活消費者買漲不買跌的心理,而一些剛性購房群體隻能為被抬高的房價買單。房地產泡沫的緣由,歸根到底是‘不完善的相關政策’‘貪婪的商業銀行’‘無德的富人階層’‘無辜的中華文明’(安家立業是成年標誌)所造就。”

文章發表之後,雖然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但結局卻讓李金始料未及,總的來說可歸結出四個聲音:

一是老百姓對官商勾結的斥責,二是房地產部門對電視台的不滿,三是商業銀行的集體聲討,四是房地產讚助商的“斷水斷糧”。

最後在台長的訓斥下,李金隻好刪除報道,又交了一份同樣字數的保證書。

這就是到頭來他為“真實報道”付出的代價。

再拿昨天食藥局的行動來說,如果過分地披露,帶來的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要說中國有沒有絕對安全的食物,我估計這個問題,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就拿咱們過年常吃的鹹魚臘肉來說,哪一樣不是強致癌物?還有街邊的啤酒燒烤,快餐店中的各種小吃,哪一樣沒有非法添加劑?可一旦將這些曝光,除了能帶來社會恐慌,李金實在想不出這樣的報道會有什麽實際意義。就算在短時間內可能會起到一點兒作用,但時間一過,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在李金看來,社會是個大學堂,有很多東西隻能靠袁姍姍慢慢地去領悟,隻有頭撞南牆,感覺到疼時,她才會深刻地認識到,有些事兒,不是自己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

李金曾沉迷於一部叫《鐵齒銅牙紀曉嵐》的電視劇不能自拔,其中有一段和珅和紀曉嵐的對話,完全改變了他的三觀,他甚至還把這段對話手抄了一份,夾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每每讀來,都會讓自己有所觸動。

這段話源自紀曉嵐與和珅在監牢中的促膝長談:

紀:燕城這幫貪官啊,把人吃的糧食換成了牲口吃的麩糠和草料,這件事兒和大人可知道?

和:我知道。

紀:那和大人不覺得慚愧嗎?

和:我倍覺欣慰!

紀:為什麽?

和:紀先生有所不知啊,這一斤口糧可以換三斤麩糠。這就等於原本能救活一個人的糧食,現在可以救活三個人了!

紀:可麩糠是給牲口吃的啊,不是給人吃的!

和:哎呀,災民還算人嗎?

紀:你說什麽?

和:哎呀,你不要把眼睛瞪那麽大!你知道不知道,行將餓死的人已經不是人了!那就是畜生,隻要能活著,還什麽麩糠啊!那是好東西!草根、樹皮、泥土都可以吃。

紀:此話出自堂堂和大人之口,真是令人震驚!

和:你當然感到震驚,你是一介書生。你隻會在書齋裏,手捧聖賢書,罵罵當朝者而已。

紀:當朝者不公,自當抨擊。

…………

和:紀先生,你見過吃觀音土活活脹死的人嗎?

紀:什麽是觀音土啊?

和:你看看,你不知道。我再問你,你見過這千裏平原,所有樹木的樹皮都被啃光的情形嗎?

紀:哦?

和:易子而食,你當然聽說過,那是史書上的四個字而已。我是親眼見過的呀,這換孩子吃啊,嗬嗬,那就是鍋裏的一堆肉啊!

紀:你?

和:你以為我毫無人性,是不是?你以為我隻知道貪錢斂財,是不是?我親自到災區去過,到那兒一看我心都涼了。我這才知道,不管朝廷發下多少救災的糧食,永遠也不夠!如果我不設法變通一下,那你在災區看到的就不是災民,而是白骨嘍!

紀:這,賑災的糧款不夠,可以向朝廷再請求撥放嘛!

和:朝廷?你知道國庫還剩多少銀子?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征大小金川,平準噶爾部,眼下國庫就是個空殼子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紀:可朝廷還是發了賑災糧款呀,我看了他們的賬本,所有的賑災糧款全都進了這個薛大老板的錢莊。

紀:我看了他們的賬本,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在侵吞這救災的糧款。

和: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還救什麽民?

紀:荒唐!

和:這是事實!千千萬萬的災民哪,誰去發給他們賑災糧款?是你發,還是我發?還不是得靠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啊?喂飽了他們,他們才肯給我去賣命!

紀:哼,真乃曠古之謬論!貪汙受賄居然還有了大道理?

和:這是幾十年官宦生涯換來的大道理,這是千千萬萬血淋淋的事實換來的金道理呀,紀先生!你怎麽就不懂呢你?

紀:食君俸,為君分憂。點點滴滴,皆是民脂民膏哪,和大人。你怎麽忍心在這饑民口中去扣出一粒糧食呢?

和:……官字怎麽寫?上下兩個口,先要喂飽上麵一個口,才能再去喂下麵一個口。

紀:宋有包公,明有海瑞,康熙朝有施公,代代清官,愧殺大人也!

和:對對對,清官的確令人敬!可清官也令人畏呀!

紀:和大人,您就是無敬無畏,所以才無法無天了!

和:那我問你,古往今來多少清官,多少貪官?

紀:清官如鳳毛麟角,貪官如黃河之沙。

和:對呀,那我不依靠他們,我依靠誰呀?

…………

李金每次讀完這段對話,心裏都久久不能平靜。雖然紀曉嵐是清官,一直努力伸張正義,但在遇到現實問題時,卻發現好像隻有貪官和珅的邏輯才行得通。也許這就是現實的無奈吧。

想到這兒,李金不禁想起了10年前的自己,當年的他就如同紀曉嵐一樣疾惡如仇,可10年之後,他卻覺得自己變成了和珅。產生這種變化的根源,他用了一句話去歸結:“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十二

回到宿舍的袁姍姍,心裏始終難以釋懷,她怎麽也沒想到電視台的優秀工作者,竟然也是如此功利。在她看來,記者的職責就是要拿著攝像機還原最真實的東西,讓老百姓看得到,聽得見。如果電視機裏整天都充斥著不實的報道,這就已經違背了她的初衷。

“我現在是個實習生,還沒有決定權,等到上班以後,我發誓,一定要改變這個狀況。”想通了的袁姍姍,心中總算是舒暢了一些。到了下午上班時,她已經完全恢複到了最佳狀態。

“喲嗬,這自我調節能力還挺強嘛!”李金瞅了一眼精神抖擻的袁姍姍,調侃道。

“嗯,還行吧。”袁姍姍應付了一句。

“這樣,下午有一個回訪,你要不要去?”

“回訪?去哪裏?”

“壽州縣的一個村子裏。”

“該不會又是什麽專項行動吧?”袁姍姍苦笑道。

“然後呢?”

“中年男子叫屈衛華,壽州縣農民,40多歲沒有討到老婆,無兒無女,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街上發現了一個被人遺棄的智障女孩兒,他覺得孩子怪可憐的,於是就想到了收養,可沒承想,收養了一個,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怎麽會有這麽多智障兒童?”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在農村很多地方,都有‘親上加親’的說法,近親結婚會增加後代遺傳病的發病率,尤其是在經濟落後的農村,青壯年男子找不到媳婦,就隻能選擇與同村的近親結合,這就導致有很多智障兒童出生,尤其是在壽州縣一帶的山溝,這種情況更是普遍。智障兒童無疑增加了撫養負擔,這對窮苦村民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一些有良心的家長或許還會接著撫養,但絕大多數家庭都會選擇放棄。

“後來很多人都傳,屈衛華專門收養這些孩子,於是就有人直接把孩子給送到了他的家裏,後來屈衛華實在無法負擔,就隻能在門上掛上招牌,拒絕收養。他本以為這樣做,會得到很多人的理解,可沒承想,竟然有人趁著天黑把孩子直接丟在他家院外。屈衛華於心不忍,便接著收養起來。他本來經濟就窘迫,為了能讓這些智障兒童有口飯吃,他隻能帶著一些有行動能力的孩子上街討飯,剩下的孩子則讓他一個遠房親戚照顧。”

李金長歎了口氣,接著說:“當初我去到屈衛華家中看了,確實很慘,於是我就請示台領導,給他做了個30分鍾的專題報道,報道被播出後,很多愛心人士捐款捐物,他所在的村子還把一座廢棄的小學騰給了他們。”

“李老師,您這可是做了大善事!”袁姍姍在這一刻突然又感覺到了身為新聞工作者的使命感。

李金笑了笑,不以為意:“為了保持新聞的熱度,我基本上是一年要追加一次回訪,要不然時間一長,就不會有人再去關注他們了。”

袁姍姍的眼中波光流轉,心中莫名地感動:“那些智障兒童能遇到老師您這樣的新聞工作者,真是莫大的幸福。”

“你早上不還對我發脾氣呢嗎?怎麽?這麽快就對我改變看法啦?”李金半開玩笑地調侃道。

“這不是錯怪您了嗎,老師您大人有大量,改天請您吃飯賠罪。”

“算了吧,你一個學生能有幾個錢?改天我請你。”

“我雖然沒有,但是我爸有啊,老師,這頓必須我請。”

“先啃幾年,等翅膀硬了就不啃了。”

“得得得,你請就你請,上車吧,回頭時間不趕趟兒了。”

“好嘞。”

十三

采訪車左右顛簸了一個小時後,最終趕到了約定地點。

透過車窗,放眼望去,這是一所由五間平房組成的學校,學校院牆上還用紅色油漆寫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字。在學校院牆的中間部位,鑲嵌著一扇雙開大鐵門,此時學校門口處正筆直地站著兩名男子。

站在外側的男子,年紀50來歲,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皮膚黝黑,長著一副“老實人”的麵孔。站在裏側的男子略顯蒼老,估摸已經60歲出頭,身子佝僂,無法辨別容貌。

“李記者,你來了。”袁姍姍等人剛一下車,中年男子便快步迎了上來。

“小袁,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剛跟你說的屈衛華,那位是他的遠房親戚胡茂田。她是小袁,我們電視台剛來的實習記者。”

“你好。”袁姍姍主動走到了屈衛華麵前伸出了右手。

“你好。”屈衛華把手在身上使勁地搓了搓,這才伸了過去。

鬆手之後,袁姍姍又把手伸向了胡茂田。

“你好。”對方蒼老而帶有雜質的聲音讓袁姍姍感覺對方好像有意和自己保持一定距離。

“老胡的嗓子受過傷,說話很費勁兒,要不是你來了,他平時連一句話都不說。”李金趕忙在一旁圓場。

“沒有關係。”袁姍姍收回了右手。

“李記者,大家裏麵請。”屈衛華禮貌地把眾人請進了靠著學校大門的房間。

“老屈,這一年怎麽樣?”李金剛一坐下,便張口問道。

“多虧了李記者的報道,我們這些年已經不用再為吃的發愁,很多好心人給我們捐款捐物。”

“那就好,那就好。”

“大丫和二丫現在還好嗎?”

“二丫還好,大丫就……”屈衛華的臉上掠過一絲傷心的神色。

“怎麽了?”

“你也知道,這些孩子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病,大丫她……”

“行,我知道了,不開心的事兒咱們不提。”

“好,不提,不提。”屈衛華如釋重負。

“行,我這次來的目的也在電話裏跟你說了,和去年一樣,就是做個回訪。”

“哎,行啊。”

“這樣,我們先去孩子生活的地方拍幾個外景,接著我再問你幾個問題。”

“沒問題。”

屈衛華起身將李金幾人帶進了掛著“宿舍”牌子的房間。

所謂的宿舍,其實就是兩間教室打通之後,在四周牆根砌上了土炕,袁姍姍剛一走進去,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臊臭味兒。

李金不以為然,他進門掃視了一周。

“咦,這麽多新麵孔?”

“對,報道一出,有很多人都把有缺陷的孩子往這兒送。”

“李記者,你也知道,我們這兒生活環境很差,再加上她們本來都有這樣那樣的疾病,所以……”

“我知道了,不要說了。”李金沉重地點了點頭。

“OK,好了!”攝像師已經把機器取下,示意已經拍攝完畢。

“行,老屈,咱們去你屋裏,開始專訪。”

“哎哎哎。”屈衛華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

考慮到這裏環境簡陋,城裏來的袁姍姍不一定能適應,李金停下腳步,對緊隨其後的袁姍姍說道:“小袁,這個回訪稿子我熟,你就不用記了,你在院子裏隨便溜達溜達,我們馬上好。”

“好的,李老師。”

“老胡,給李記者他們燒點兒水。”屈衛華趕忙吩咐了一句。

“好,知道了。”胡茂田的應答聲如恐怖片中的鬼魅一般,聽得袁姍姍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個胡茂田雖然對外人總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但對屈衛華似乎是言聽計從。他拎著一個長把兒水壺,蹣跚著走到院子內的水缸前,用水瓢將水壺裝滿,接著不緊不慢地走進了廚房。袁姍姍始終注視著胡茂田,直到廚房門關閉,她才似乎感覺到了一絲解脫。難得的空閑,讓她準備好好地參觀一下這所有些滄桑感的學校,可當她剛要抬腳之時,她忽然覺察到有人猛地拽了她一把,這力道源於腳下。

她低頭一看,一個蓬頭垢麵的女孩兒,正趴在地上死死地抓著她的褲子,表情十分猙獰。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袁姍姍直接從地上把女孩兒抱了起來。

“救……救……我……”女孩兒的口水已經沾在了袁姍姍的耳邊。

袁姍姍此時已經顧不上自己那件價值幾千元的夾克,她有些不確定剛才聽見的話,於是趕忙又問道:“你剛才在說什麽?你讓我救你?”

女孩兒癡傻地點點頭:“救……救……我……”

“幹什麽呢,又發瘋了?”胡茂田一聲怒吼,大步走到了跟前。

女孩兒渾身瑟瑟發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她“啊”地叫出聲,掉頭跑進房間,蜷縮在牆角。

“你沒事兒吧?這丫頭經常犯病。”胡茂田冷冰冰地問道。

“沒、沒說什麽,沒有,什麽都沒有。”袁姍姍回答得語無倫次。

胡茂田“哦”了一聲,算是應答。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袁姍姍想了一個離開的理由。

“好,出門左轉就是。”胡茂田剛一說完,袁姍姍便迫不及待地衝出了門。

待袁姍姍走出院子,胡茂田惡狠狠地走到女孩兒身邊,緊接著一巴掌便扇了過去。

十四

回去的路上,袁姍姍沒有說話,她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那個智障女孩兒為什麽要求救,是一時的失心瘋,還是真的陷入了困境。就在袁姍姍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她忽然想起了李金在采訪中無意間說的一句話:“我去年采訪的那幾個小丫頭呢,怎麽不見了?”而在這個問題上,屈衛華並沒有給出正麵回答,而胡茂田又總是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一想到這兒,袁姍姍心裏湧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沒……沒……沒什麽,就是感覺有點兒不舒服。”在沒徹底調查清楚之前,袁姍姍還是決定對所有人隱瞞此事。

“也難怪,你剛來實習,可能還不適應整天東奔西走的生活,多跑跑就好了。”

“沒有,隻是這兩天有點兒特殊情況。”

袁姍姍雖然隻是心不在焉地隨口一說,但聽在李金耳朵裏,卻讓他誤認為袁姍姍到了每月的生理期,於是李金回道:“要不然你明天就在宿舍裏休息一天,反正你是來實習的,來與不來,台裏都不會太過問。”

“老師,這合適嗎?”

“嗐,怎麽不合適,我去年帶的那個實習生,我總共就見過兩回,第一回是剛來報到,第二回就是填鑒定表。”

“嗯,那謝謝老師。”

“沒事兒,如果感覺身體還沒好,休息十天半個月的也沒啥。”

袁姍姍“嗯”了一聲,沒有推辭,她之所以撒謊,是因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兒:如果那些智障的女孩兒因病去世,殯儀館應該會有火化證明。所以她準備第二天去殯儀館一探究竟。

袁姍姍姥姥去世時,她曾目睹過整個火化過程,如果智障女孩兒在這裏火化,那火化證上肯定會有屈衛華或者胡茂田的名字,隻要以此檢索,就一定會有記錄。

遵照火葬的流程,殯儀館一般早上最為繁忙,為了避免人多眼雜,袁姍姍選擇在下午前往。

“你好,我是雲汐市電視台的記者,有件事兒需要麻煩你一下。”袁姍姍禮貌地將電視台給她製作的工作證遞給了前台的年輕小夥兒。

也許是袁姍姍長相可人,小夥子已經有些犯了花癡。

“你好,能留個微信號嗎?”小夥子試探性地問道。

“可以,我寫給你。”袁姍姍答應得相當爽快。

小夥子飛快地掏出手機,在微信裏輸入了袁姍姍的手機號碼。

“加你了。”

“嗯。”

袁姍姍為了查證,已經顧不上這麽多了,她想都沒想便點擊了確定鍵。

“要查什麽?”小夥子“陰謀得逞”,幹活兒也變得賣力起來。

“看看這兩個人有沒有火化記錄。”

“死者還是家屬?”

“家屬。”

“好嘞!”小夥子“劈裏啪啦”地把兩個人的名字輸入,接著點擊了“查詢”按鈕,“在我們這裏沒有記錄。”

“你確定?”

小夥子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直接把電腦屏幕翻了過來,那一行“查無此人”的字樣袁姍姍看得真真切切。

“對了,壽州縣有幾個殯儀館?”袁姍姍緊接著又問。

“就我們一個。”

“在壽州縣境內去世的人都是在這裏火化?”

“對,必須在這裏,這是規定。”

“行,我知道了,那麻煩你了。”

袁姍姍沒時間理會,直接走出了殯儀館。不知怎的,她總是感覺,之前那種不祥的預感更加濃烈起來。

“那些女孩兒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們到底去哪兒了?”袁姍姍雖然左思右想,始終是大惑不解,但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兒可能很不簡單。為了能把這件事兒調查個水落石出,袁姍姍決定深夜前往,尋根究底。

當天下午來不及吃飯的袁姍姍轉了幾趟公交車,終於在天黑時趕到了村口,為了便於隱藏,她從頭到腳穿了一碼齊的黑色。夜晚中的山村,安靜得有些可怕,她躡手躡腳地溜到學校大門旁,見四下無人,她又沿著牆根兒繞到了宿舍窗下。

可就在她準備慢慢起身朝屋內望去時,忽然一個黑影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袁記者?你來幹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嘶啞聲,驚得袁姍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胡茂田微微一笑,露出幾顆白牙。接著他抬手將袁姍姍扶了起來:“袁記者,剛才看什麽呢?”

被識破的袁姍姍,臉頰“唰”的一下變得緋紅,她強裝鎮定地回了句:“哦,沒、沒什麽,來找件東西。”

這種掩耳盜鈴似的謊話,自然騙不了胡茂田,但他並沒有點破,而是客氣地說道:“這麽晚了,有什麽東西好找的?要不要進去坐一會兒?”

“哦,不了,我就不打攪孩子們休息了,我這就回去。”袁姍姍說完,掉頭就要離開。

胡茂田見狀,提高了音量:“袁記者,先別著急走嘛,我想和你坐下來聊聊。”

“聊聊?胡師傅,你想和我聊什麽?”

胡茂田神秘一笑,說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什麽?”

聽胡茂田這麽說,袁姍姍心裏“咯噔”一聲,她趕忙回道:“沒有,沒有,我什麽都不想知道。”

胡茂田搖搖頭,緩緩地說道:“不,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想知道。”

袁姍姍沒有說話,她在等待對方的下文。

胡茂田指著遠處:“我就住在前麵的四合院中,如果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去院中詳談。”

“胡師傅,你要和我談什麽事兒?”

“你想知道的事兒,關於那些孩子。”

袁姍姍的家庭條件十分殷實,從小就生活在父母羽翼下的她,根本不會耍心眼兒,當胡茂田說到孩子時,袁姍姍已經怦然心動,她趕忙接了一句:“什麽?當真?”

“當真。”胡茂田賣了個關子,轉而又說,“但是我在開口之前,還想向你求證幾個問題。”

“什麽問題?”

胡茂田“噓”了一聲:“這裏說話不方便,咱們到前麵的院子裏邊喝茶邊聊。”

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為了解開心結,袁姍姍想都沒想,跟在胡茂田身後走進了院子。

“我這兒隻有最便宜的瓜片,喝嗎?”

要說喝飲料,袁姍姍還能說個七七八八,但茶對她來說,不管好壞,喝在嘴裏都是一個味道,於是她想都沒想,便回道:“胡師傅,我怎麽都行。”

“呼……”茶水衝泡的聲音從她的背後傳來,胡茂田把沏好茶的水杯遞到袁姍姍手裏:“喝吧。”

“哦,謝謝。”袁姍姍把茶端在手中並沒有要喝的意思。

胡茂田似乎看穿了袁姍姍的小心思,自顧自地端起水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

袁姍姍就算是再沒心眼兒,也知道胡茂田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為了照顧對方的麵子,袁姍姍也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胡茂田又續了一杯,打開了話匣子。

“嗯,我是慶安人,來雲汐市實習。”

“你和那個李記者的關係怎麽樣?”

“我才分到電視台沒兩天,他是我的帶班老師,也是剛接觸。”

“昨天那個小女孩兒是不是在你耳邊說……救我?”

“對……你都聽到了?”

對於袁姍姍這種社會經驗如同白紙的大學生,胡茂田根本不需要用什麽手段,他又問:“這件事兒,你和李記者說了嗎?”

“我……”袁姍姍一時語塞,想想如果自己說實話,感覺是防著李金老師,如果說謊話,她又編不好合適的理由,所以她隻能回答得吞吞吐吐。

胡茂田臉色有些難看:“如果你說了,那我們之間的談話就到此為止,你可以走了。”

“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就是不想讓第二個人知道。”

胡茂田這麽說,袁姍姍完全可以理解,她慌忙回道:“沒有,我沒說,就連今天晚上我來這裏,也是我自作主張偷跑過來的,我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

“你沒騙我?”胡茂田還是有些不信。

為了打消胡茂田的顧慮,袁姍姍舉起右手,信誓旦旦地說道:“我對天發誓,如果我告訴了第二個人,我就是烏龜小狗。”

胡茂田眼珠一轉,用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尖聲回道:“不用發誓了,我相信你。”

“那些智障的小女孩兒到底去了哪裏?”袁姍姍問出了最為關心的問題。

“這個事情要從頭說起,你先喝點兒水,聽我慢慢說。”

這人一緊張就容易口渴,袁姍姍一路上都提著心吊著膽,既然現在話已說開,她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她雙手接過胡茂田遞過來的水杯,“咕咚咕咚”連喝了整整一杯。可就算是這樣,袁姍姍還是感覺身體有些缺水,於是她又主動向胡茂田討了一杯,幾口喝下。

“我……”袁姍姍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你往最壞的地方想。”

“最壞的地方?被拐賣了?還是……”

胡茂田問:“還是什麽?”

“不知道,想不出來。”袁姍姍老實地回了句。

胡茂田看著袁姍姍單純的模樣,微微地搖了搖頭:“小姑娘,你真應該學學你的老師。”

“學我老師?你是說李金?”

胡茂田沒有否認:“李記者就不喜歡刨根問底,他隻采訪他關心的內容,節外生枝的事情,他從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袁姍姍嗤之以鼻:“我是一名新聞工作者,揭露真相是我們的使命。”

“是使命重要,還是命重要?”

光線很暗,袁姍姍看不到對方說話時,到底是個什麽表情。她隻是簡單地把這句話理解成是胡茂田對新聞理念的試探,於是她想都沒想便張口回道:“如果可以查出真相,再大的犧牲也不算什麽。”

“這麽說,這件事兒你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了?”胡茂田目露寒光。

“那是肯定,就算我實習這半年什麽事兒都不幹,我也要查出個真相。”

“好,有誌氣!”

“嗯,胡師傅你說吧,你放心,有我在,這件事兒隻要有貓兒膩,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好,我再給你加點兒水,你喝完再聽我慢慢說。”胡茂田說著,直接拿走了袁姍姍握在手中的紙杯。

袁姍姍把這理解為胡茂田的熱情,所以根本就沒有想到拒絕。

胡茂田隻是一個轉身的時間,一杯熱水重新遞到了袁姍姍的手中。

“咦,水怎麽有些味道?”袁姍姍聳了聳鼻子,聞出了一些異樣。

胡茂田不慌不忙地回道:“水壺用的時間太長,老生茶垢,是茶垢的味道,不行我給你重新燒一壺。”

“不用麻煩了。”已經喝了許多杯的袁姍姍,早就放鬆了警惕,為了不駁了對方的麵子,她還是硬著頭皮喝了下去。

“咕咚,咕咚……”就在茶水入腹的那一瞬間,袁姍姍忽然感覺心髒壓抑得難受,幾秒鍾後,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那種痛苦已經無法用言語去形容。

胡茂田盯著在地上苦苦掙紮的袁姍姍,表情陰冷:“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卻闖進來。你為什麽不跟李記者好好學學,人家的一篇報道,能讓我一年收入100多萬,可你卻想壞了我的好事兒,跟我說什麽狗屁新聞精神?”

胡茂田一把將袁姍姍的頭發揪起:“你不是想知道那些智障女孩兒去哪裏了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都讓我嫁出去了!

“不過……

“是給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