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魚塘魅影1
一
1989年的春晚小品《懶漢相親》在當年可謂是火遍大江南北。該小品由雷恪生、趙連甲、宋丹丹三人參演。主要是描述了村主任(趙連甲扮演)做媒幫助懶漢(雷恪生扮演)介紹對象(宋丹丹扮演)的故事。小品從相親一樁小事兒,從側麵反映了改革開放後的10年中國農村家庭發生的巨大變化。
小品最讓人熟知的一句台詞莫過於:“俺叫魏淑芬,女,29歲,至今未婚。”
從那天晚上之後,“魏淑芬”這個名字可謂家喻戶曉,她的扮演者宋丹丹也因此被全國的觀眾熟知。
同樣,在雲汐市王巷村也住著一位待嫁的姑娘,名為“魏樹芬”。因“樹”和“淑”發音相似,稍微有些吐字不清,便很容易喊成“魏淑芬”。
小品的播出,使得魏淑芬的農婦形象深入人心,以至有人一聽魏樹芬的名字就很容易和紮著綠頭巾的村姑聯想到一起。
相親時的多次碰壁,讓魏樹芬都有了改名的念頭,可想想這個名字已經跟了自己20年,就這麽隨便地改了,多少還有些於心不忍。
在魏樹芬那個年代,結婚就像是完成任務,隻要到了待嫁的年齡,多數父母就開始焦急地張羅,男孩兒還稍微好一些,女孩兒如果成了“大齡剩女”,很容易引來閑言碎語。所以魏樹芬的母親為了防人口舌,隻能忍痛割愛,“不拘一格降人才”。
就這樣,長相還算不錯的魏樹芬便宜了窮得叮當響的陳翔。
陳翔小名二狗,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哥,下有妹,在這種家庭,二狗的地位最為尷尬。為什麽這麽說?隻要稍微一分析就能完全明白。
站在其父母的角度,頭胎是個男娃,這已經滿足了傳宗接代的條件,接著第二胎還是男娃,尚可以理解為人丁興旺,一旦第三胎是個女娃,父母本著物以稀為貴的原則,指定會對女娃照顧有加。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家庭資源有限,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何其困難!所以陳二狗理所應當地成了左右不受待見的“夾生飯”。
魏樹芬和陳二狗的婚後生活並沒有像影視劇放的那樣美好。他們先是外出打工,接著下海經商,兩人前後折騰了10年,最終以賠得底兒掉的結果汗顏回鄉。
一家三口沒了收入,隻能靠家中的10畝田地艱難度日。
在外浪**多年的陳二狗不甘心現在的生活,他不顧魏樹芬的極力勸阻,賣掉了家裏僅有的幾畝水田換回了一輛二手長途貨車,從那以後,魏樹芬和陳二狗過上了聚少離多的生活。
這人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陳二狗的人生已經翻了一次船,他再也經不起第二次翻船了。雖然在車軲轆上討生活艱辛無比,但陳二狗隻能咬牙堅持。
憑著一股不服輸的狠勁兒,陳二狗很快便把經濟上捉襟見肘的家拉回了正軌。
風雨兼程的生活平淡而溫馨,每次出車,魏樹芬都會燜上一整鍋鹹魚,好讓陳二狗遠在萬裏也能嚐到家的味道,這個習慣她一直保持了20多年。
在陳二狗眼裏,媳婦做的鹹魚那叫一絕,就算是整個車程頓頓都來,也不會有任何膩口之感,可他從來都不知道,魏樹芬為了做好這一頓鹹魚,究竟花了多少心血。
醃製一條上好的鹹魚講究頗多:先從選料下手。魚的種類以肉質粗糙的鯇魚(俗稱“混子”)為上選。魚不能太小,否則肉質在醃製的過程中容易縮水變硬,影響口感;當然也不能太大,否則鹽無法及時浸入魚肉,這樣會容易導致內層的肉腐敗變質,無法食用。
按照魏樹芬多年的經驗,4斤左右的“混子”,醃製起來口感最佳。可無奈的是,這種大小的鯇魚市麵上很難尋覓。因為按照鯇魚的養殖周期,長到4斤多需要兩年,而這時的魚苗正值成長期,隻要稍加飼料,來年的重量便可以翻上一番,所以商家為了利益的最大化,一般菜場出售的“混子”基本上都有七八斤了。
食材選好,剩下的就是工藝,在魏樹芬手裏,看似普通的鹹魚卻被她醃製出了“梅香”“實肉”兩種口味。
醃製“梅香”鹹魚之前,需要把魚肉塗上八角粉和茴香,讓魚在陽光下自然發酵一天,接著再碼粗鹽,等到第三天,用清水衝洗,再換井鹽醃製,如此反複一周,“梅香”鹹魚便完成了。這種口味的鹹魚肉質鬆軟,最適合清蒸。
“實肉”的工藝就相對簡單許多,隻需要把食材打理幹淨,在魚肉肥厚處劃上橫豎16刀,接著碼上井鹽醃製一周便可。“實肉”鹹魚的肉質相對結實,最適合加辣子、薑片大火紅燒。
一般陳二狗出車時,魏樹芬會準備一大盒“梅香”、兩大盒“實肉”給他帶上。“梅香”比較清淡,適合早餐;“實肉”比較重口,是午餐和晚餐下飯的首選。對陳二狗來說,能吃到媳婦親手做的鹹魚,就好像有了一種莫名的動力。
陳二狗貨車的運輸路線往返均在6000公裏,車程最少也要一周,按照他和副駕駛的飯量計算,出一趟就要幹掉7大條鹹魚。
為了能滿足丈夫的口腹之欲,每到周六,魏樹芬便會騎著電動三輪車趕最早的一趟魚市,接著精挑細選一番。
在魏樹芬看來,趕早市也頗有講究,一般有門臉的魚販因經營時間長,所以開門較晚;私人魚販為了避免和門店魚販競爭,往往都會選擇早起擺攤兒。而兩者最大的不同就是貨源。
有門臉的魚販為了滿足一整天的銷售,進貨渠道都是來自大型的養殖場;私人魚販銷售時間短,銷量小,大多為野生或散養。
和大多數主婦一樣,魏樹芬始終認為“大鍋飯”肯定沒“小鍋飯”好吃,魚還是野生的營養價值高,所以她情願起早,也不願去魚店選料。
“‘混子’便宜賣啦,‘混子’便宜賣啦!”
五點半,天還沒有亮透,魏樹芬剛騎到菜場大門前,便聽到了魚販的叫賣聲。
“小夥子,你這魚怎麽賣?”
“大姐,魚塘清倉,全部虧本賣,5元錢一斤。”
魏樹芬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對方給出了比市場價低了近一半兒的價格,於是她趕忙按下了刹車。
“大姐,您看看,都是今天早上剛抓的魚,我這兒都賣了好些條了!”魚販指著地上堆積成小山的魚腸,示意自己沒有撒謊。
魏樹芬停好三輪,幾步走到魚攤兒前,當她看清楚每條魚的大致分量時,心裏早就樂開了花,但為了能討到一手好價錢,她還是故意裝作不滿地說:“小夥子,你這魚都不大啊。”
“大姐,不是跟您說了嗎,我們這是新魚塘清倉,魚塘挖了才兩年多,都是三四斤的種魚,回去紅燒絕對讚!”
“咋沒一個活的,用電打的?”
“沒辦法,種魚喜歡沉底,難抓,隻能用電打。”魚販拍著胸脯,“但我保證,都是早上剛打的活魚!”
魏樹芬不放心地將一條放在鼻尖聞了聞,在確定沒有腥臭味兒後,她擦了擦手說道:“4斤多的我來10條,給個最低價。”
“大姐這樣,我這兒4斤多的魚您盡管挑,零頭我不要了,收您200,再低我們就賠本兒賺吆喝了!”
“得得得,大姐看你小夥兒也實在,就按你說的辦!”
魏樹芬說完便穩準狠地把所有四斤半以上的“混子”全部扔在了車鬥裏。
“按照每條多出半斤來算,10條就是5斤,再加10條,就能省50元錢。”魏樹芬邊挑魚,邊在心裏盤算。沒過多久,打定主意後的她,側身掏出6張百元大鈔:“再多買20條,能送兩條不?”
魚販笑嘻嘻地接過:“就依大姐的意思辦。”
“小夥子,你真會做生意,以後大姐買魚就找你了。”
“得嘞!”
說完,魚販也加入了挑魚的行列,很快,攤位上差不多重量的魚基本被魏樹芬包圓兒了。
魚販低頭瞅了瞅剩下的那幾隻“蝦兵蟹將”,試探性地問道:“大姐,這剩下的少說也有三四十斤,要不您再給我多加100,便宜給您了咋樣?”
剩下的個頭都在3斤左右,勉強也能醃製,她看著兩名魚販有收工的打算,於是又很適時機地壓了壓價格:“80元怎麽樣?”
“80?大姐,您這有點兒……”
“我買完了你們好回家啊,就便宜點兒唄。”
“這……”魚販用詢問的目光看了一眼身邊歲數稍大的男子,男子扔掉煙卷,吐出一口煙霧,接著朝魚販點了點頭。
“行,賣給你了!”
魏樹芬喜出望外,交了錢後,魚販開始搭把手把盆中魚全部倒到三輪車上。
“小夥子,魚腸子還要嗎?”
“大姐,您要這幹啥?”
“我家裏養了幾隻貓,回去正好可以喂貓!”
“得得得,我給您用塑料袋包起來。”魚販把血淋淋的魚腸全部收攏在一起,裝了滿滿一塑料袋遞給魏樹芬,“大姐,您還真會過日子。”
“錢又不是大水衝來的,能省一分是一分。”
“確實,大姐您慢走!”
魚已提前被電死,如果再拖,就要錯過最佳醃製時間,魏樹芬來不及寒暄,使出吃奶的力氣馱著一車魚往家裏趕去。
半個小時後,一車魚被卸在了四合院的水池邊,魏樹芬熟練地取出各式工具。
剖腹,刮鱗,去鰭,也就三四分鍾,一條魚就被洗幹扒淨。
兩個小時後,圓形的塑料盆內已經堆滿了魚腸,聞到葷腥的四隻花貓早就躍躍欲試。
“瞧你們幾個饞貓。”魏樹芬把滿盆的魚腸放進了貓窩。
“吃吧!”
接到指令的花貓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嘴裏發出“嗚嗚嗚”的叫聲。
“搶什麽搶,今天管夠!”
魏樹芬話音剛落,就聽見“喵”的一聲慘叫。
“怎麽了?”她趕忙從廚房探出頭來,此時一隻貓的嘴巴上早已模糊一片。
“這是吃到什麽了?”魏樹芬心疼地捏開貓嘴,把一個肉乎乎的東西從貓嘴中扒出。
“魚肚子裏怎麽還有骨頭?”她好奇地用水衝掉血汙,“這、這、這、這是……”眼前的東西,讓魏樹芬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嗚嗚嗚嗚……”其他幾隻花貓的覓食聲一直在她的耳畔回響,當她看清楚盆中被貓嘴撕開的魚腸時,整個人如丟了魂兒一般:“手……手……手指頭,魚腸裏有手指頭……”
二
接到明哥電話時,我正在把父親送往療養院的路上。父親早年因公負傷,加之臥床期間還在心係工作,所以經省廳特批,父親每年可以到指定的療養院接受康複治療,之前的幾年,因為父親傷勢較重,一到夏秋之交就要送往省城,好在這幾年經過明哥的悉心照料,父親已經勉強可以拄著拐杖到處溜達,康複訓練的地點也從省城搬回了雲汐。
正值周末,這時候接到明哥的電話指定沒有好事兒。父親心裏更是一本清賬,他執意要自己打車前往,好讓我抓緊時間回科室。我見實在拗不過父親,隻能在電話裏對明哥道明實情,可明哥給我的答複卻是:
“把師父安全送到,你再開車過來,地點在孔集鎮,你到了鎮中心再電話聯係。”
為了讓父親聽得清清楚楚,我還特意按下了免提鍵。
“別管啟明怎麽說,你現在就給我回去。”
“爸,這眼看就要到了。”
“到個屁,最少還要半個小時,你到底回不回去?”
“可……”
“你是痕檢,是第一個進入現場的技術員,你不在,全隊的人都要等你,現場的物證一分鍾一變,優秀的技術員,一定要有強烈的證據意識。”
“道理我都懂,你連拐杖都沒帶,我把你扔在路邊,你怎麽去?”
“沒事兒,我可以喊出租車。”
“得了吧,你坐在馬路牙子上,人家還以為你是訛人的呢,誰敢載你?”
“混賬,你小子是不是翅膀硬了?我讓你停車你聽見沒有?”
麵對父親的無理取鬧,我並沒有理會,而是一腳油門,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司元龍!你小子要是我司洪章的兒子,就給我停車!”父親吼叫著就要推開副駕駛的車門。
“危險!”我猛地一腳踩下了刹車,“老爸,你不要命了?!”
“你到底回不回去?”看著父親不容拒絕的表情,我隻能妥協:“得,我服了你了,我在前麵公交車站靠邊停車!”
聽我這麽說,父親把手從車門鎖上拿開,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明哥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喂,明哥,怎麽了?”
“你現在在哪裏?”
“快到三裏街公交站牌了。”
“我讓你磊嫂去接師父了,你抓緊時間去現場,別跟師父賭氣。”
“你是不是早料到老頭子會半路讓我回去?”
“情況太緊急,給你打電話沒想到師父在旁邊,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會讓你把他送到療養院,你國賢嫂子有事兒,隻能麻煩你磊嫂去一趟。”
“明哥,你真不愧是我老爸的關門大弟子,對他這個臭脾氣簡直是了如指掌。”
“小兔崽子,你就這樣說你爹的?”老爸在旁揚起了拳頭。
“我的司科長,您兒子要去現場了,麻煩您在前麵的公交站牌下車,一會兒磊嫂就開車過來。”
“對,這才像話!”
因為情況緊急,放下父親後,我趕忙掉轉車頭,朝目標現場飛速駛去。
剛到達鎮子中心,葉茜便騎著一輛摩托車在路口等候。
“什麽情況?”
“今天早上接到的報案,報案人叫魏樹芬,住在鎮子西邊的四合院內,她今天早上去魚市買魚用來醃製,回家破開魚腸,發現了其中幾條魚的肚子中有少量的碎肉塊,其用水衝洗之後,發現是半截手指。”
“魚腸?碎屍?”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發現多少人體組織了?”
“暫時還不清楚,冷主任也剛到。”
“行,我們先去現場再說。”
在葉茜的指引下,我把借來的奇瑞轎車停在路邊,接著乘葉茜的紅色公路賽飛奔至現場。
前後也就半支煙的工夫,摩托車急停在了一棟坐南朝北的四合院門前。
摩托車的轟鳴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哥穿戴整齊朝我走了過來:
“小龍,這裏不是第一現場,我帶著國賢解剖魚腸,你和焦磊、葉茜給報案人做個係統的訊問,看看能不能核實魚販的身份。”
我點了點頭,把受到驚嚇的魏樹芬帶進了勘查車。
從麵相來看,她已年近50,於是我客氣地開口問道:“阿姨,我們有幾件事情要問一下您,希望您能如實地回答我們。”
禮貌的稱呼讓她心情平複了不少,她頻頻點頭:“嗯嗯,你們問!”
我給葉茜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打開車內的同步錄音錄像。
因為情況緊急,時間不允許我們用筆記錄問話,同步錄音錄像就成了最佳的選擇。
“您是幾點鍾去的魚市,回來時是幾點鍾?”
“早上5點去的,回來時大約6點鍾。”
“您能不能記起魚販長什麽樣子?”
“有兩個魚販,我隻記得跟我做買賣的那一個,另外一個人我沒有注意。”
“那您能不能形容一下這個人的體貌特征,是胖是瘦,長發還是短發?”
“很瘦,八字胡,短發,本地口音,二十五六歲,左肩膀還有一個虎頭的文身。”
“您記得這麽清楚?”
“不光是這個,他們還開了一輛藍色的農用車,牌照我沒有看清,他們的魚攤兒就擺在鎮中心菜市場的西門口。我走的時候,他們也就收攤兒了。”
“別的還有沒有什麽可以提供的?”
“沒有了,隻記得這麽多。”
我轉頭望向胖磊,他點頭示意我可以結束。
把魏樹芬送下車,明哥已經把滿滿一大盆魚腸放在了一個臨時搭建的解剖台上,說是解剖台,其實就是一塊實木板墊了兩個移動支架,這是明哥自己琢磨出來的戶外裝備,以備不時之需。
此時老賢和明哥都身穿解剖服站在台前。兩人的分工也很明確,老賢負責剪開魚腸,明哥則用鑷子一點點地把分離出來的人體組織用水衝洗幹淨,接著按組織特征拚接在一起。看著兩人麵前堆成山的魚腸,估計沒有三四個小時很難搞定。
“問得怎麽樣?”明哥一邊把嫩黃色的屍塊碼放整齊,一邊問道。
“按照報案人的描述,大致掌握了些情況。”胖磊用簡潔的語言把剛才所掌握的情況做了一個精練的複述。
“有三件事兒需要去辦!”明哥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焦磊,先去城管局,菜市場周圍的監控設備基本上都是他們安裝的。”
“好!”
“葉茜,你和小龍去農機局,對方駕駛的是農用車,如果焦磊從視頻中發現了車牌號碼,你們第一時間去農機局看看車輛的登記情況。”
“明白!”
“前兩件事兒辦完,你和小龍再去派出所查出車主信息,打出戶籍照片,讓報案人辨認,如果車主就是魚販,聯係行動技術支隊,讓他們定位追蹤。如果不是,再想其他的辦法!”
“收到!”
三
“我說,冷主任這偵查思路也真是沒誰了,如果是我,我估計隻能想到找轄區派出所幫忙。”葉茜剛一出門,嘴巴就喋喋不休。
“現在找派出所真的是沒啥用,菜市場都以小商販為主,城管局為了防止有人亂擺亂放,在菜市場周圍都安滿了監控,所以咱這起案件找城管比找派出所好使。”
“之前辦理的案件中都沒有涉及農用車,冷主任要是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還有農機局這個單位。”
“見得多了,知道的肯定就多了唄,這很正常。”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腔。
“哎,我說司元龍,是不是本姑娘不在科室了,你這尾巴就翹上天了?”
“翹你妹啊,抓緊點兒時間,現在連第一現場都不知道在哪裏呢。”一想到嫌疑人用這麽另類的方法拋屍,我就一個頭兩個大,哪裏還有時間跟葉茜在這裏插科打諢。
葉茜撇撇嘴,扔給我一個頭盔,接著猛踩幾次油門,摩托車發瘋似的朝鎮子外駛去。
調查結果比我們想象的順利,一個小時後,兩張可疑人員的戶籍照片便被送到了魏樹芬的麵前。
“他們是不是魚販?”
“對對對,就是他,他是賣給我魚的那個小夥兒。”魏樹芬指著其中一張照片確定地說道。
“那這張呢?”
魏樹芬眯起眼睛看了幾分鍾,有些猶豫:“有點兒像,但是不敢肯定。”
“有點兒像就差不多了!”胖磊收起照片,走到明哥麵前,“根據報案人提供的時間點,再結合城管局的視頻監控,我調取了農用車的車牌,根據農機局的登記信息,農用車車主是一個叫王騰的男子,就是這個一直和魏樹芬交流的魚販;接著我們又查詢了王騰的戶口底冊,發現他還有一個哥哥叫王奔,比王騰大5歲,我用視頻截圖和戶籍照片做了人像比對,重疊率達90%,所以另外一名魚販應該就是哥哥王奔。”
“目前這兩個人找到了嗎?”
胖磊搖搖頭:“這兩個人是網上通緝的逃犯。”
“什麽?逃犯?”顯然這個結果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
“對,因為涉嫌多次盜竊魚塘中的魚,被列為網上通緝犯。”
“盜魚賊?”這個名詞對我來說相當新鮮。
“嗯,而且辦案單位我也聯係了,這兩個人經常是在半夜用電瓶電魚,然後清晨早起拉到早市販賣,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已經涉案10多起了。”
“盜竊了10多起還沒落網?”葉茜開始懷疑對方的辦案能力。
“兄弟倆隻選擇農村作案,偵破條件有限,而且販賣的地點不固定,所以很難捕捉到行蹤。不過好在咱們這起案件給原辦案單位提供了清晰的影像,他們已經組織人員沿著視頻監控一路搜查,行動技術支隊那邊出動了一輛裝備車,估計抓住他們兩個隻是時間問題。”
胖磊剛一說完,老賢便插了句嘴:“明哥,如果這兩個人是盜魚賊,我的疑惑就解釋通了!”
“疑惑?什麽疑惑?”
老賢用鑷子夾出十幾片魚鱗擺放在一起:“報案人魏樹芬買來的所有魚均為生長期在兩年左右的二鱗魚,按理說還不到販賣的年份,所以我剛才就納悶兒,如果魚販是魚塘的經營者,他要財迷到什麽程度才能把種魚拿來出售?”
“國賢老師,照你這麽說,兩名魚販隻是單純的盜魚者,和咱們這起案件沒有關聯?”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不過也是,如果這兄弟倆利用魚處理屍塊,也不會這麽著急把魚賣出去,如果我是拋屍嫌疑人,怎麽也要等魚消化完以後才善後,這才符合常理。”
“嗯,小龍說的是這個理兒。”胖磊捏著下巴上的肥肉,“如果魚販不是凶手,那魚塘的經營者跟這起殺人拋屍案就脫不了幹係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我學著胖磊的動作開始分析,“咱們這起案件嫌疑人有碎屍的行為,從賢哥取出的屍塊看,這屍塊幾乎被剁成了肉末,由此看來,嫌疑人的分屍地不可避免會留下生物檢材。如果魚販兄弟能帶我們找到魚塘的位置,接著再去魚塘主家勘查一番,如果這件事兒是他幹的,就一定會露出馬腳。”
“嗯,有道理。”胖磊在旁邊應和。
我轉身麵向葉茜:“你能不能打電話問問,刑警隊那邊有消息了沒?”
葉茜雙手一攤:“不用打,有消息肯定會第一時間傳過來。”
雖說辦案思路是有了,但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參加工作以來最為難搞的一個現場,從報案到目前為止已經過去了近3個小時,除了一堆魚腸,我們幾乎一無所獲。
明哥和老賢依然馬不停蹄地拚接屍塊;葉茜則像個指揮官,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詢問著前方的“戰況”;唯獨我和胖磊蹲坐在牆根兒前無所事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四合院的牆根兒下已經圍坐得滿滿當當,警戒圈外成了眾人最佳的吞雲吐霧之所。
也不知過了多久,所有人身上都已吃幹扒淨,再也續不上一根煙,正當有人提議要去小店買幾包煙過癮時,明哥忽然走出院子,對我和胖磊招了招手。
我和胖磊相視一眼,趕忙丟掉煙頭,拍拍屁股走進了院子。解剖台上已經整整齊齊地碼放了一整麵屍塊。
“有沒有發現什麽?”明哥問道。
我皺起眉頭,抓起了幾個帶有皮膚組織的屍塊。
“難道有什麽問題?”葉茜把腦袋湊了過來。
“葉茜,把放大鏡給我拿來!還有物證軟標尺!”
葉茜“嗯”了一聲,接著蹲在地上打開我的勘查箱,把工具一一取出遞到我手中。
我把放大鏡對準屍塊邊緣位置,在放大鏡的作用下,細小的痕跡尤為清晰,再仔細測量一番後,我終於明白了明哥話中的潛在意思,我放下手中的工具,介紹道:
“屍塊被切割得很精細,基本上都在2厘米左右長寬,如果一個成年人照這種方法分屍,就要被切割成好幾千塊,這不符合人為碎屍的特點。”
說著,我指著解剖台上其他的人體組織繼續介紹:“從魚腸中取出的屍塊,有的連著大塊的皮膚組織,有的則隻有脂肪和肌肉。剛才我用放大鏡細致地觀察過,這些屍塊上的皮膚組織上均沒有銳器切割痕跡,相反,很多皮膚組織邊緣不規則,有明顯的外力撕扯痕跡,由此我可以判斷,嫌疑人應該是把屍體分割後,放在某個絞肉機中絞碎的。”
話音一落,除了葉茜表情有些異樣外,其他人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能不能判斷是什麽種類的絞肉機?”明哥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我接著回道:“一般市場上最為常用的絞肉機均為家用,多是做一些肉餡兒之類的食材,這種絞肉機功率並不是很大,很難造成皮膚組織大麵積的撕扯。咱們從魚肚子裏提取的屍塊平均在2厘米左右,這種尺寸的分割,隻有大型的絞肉機才可以辦到。而且大多數的絞肉機都是把肉絞成圓柱狀的肉粒,很少有哪種機器能把屍塊打成如此平均的小方塊。
“從這一點來分析,嫌疑人使用的很可能不是專門的絞肉機,而是具有類似功能的機器。比如煤礦上經常使用的礦石切割機,還有石場上的碎石機,都能完成類似的碎屍。”
“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嫌疑人是使用什麽工具碎屍的?”
我雙手攤向葉茜,老實回答:“我隻能判斷,嫌疑人使用的是大型設備,至於是什麽設備,我暫時不得而知。”
“嗯,既然是這樣,我們先回科室。”明哥拽下乳膠手套,“葉茜,魚販兄弟的追捕還要抓點兒緊,我擔心時間一長,現場物證也跟著沒了。”
“放心吧,冷主任,我們刑警隊這邊一有消息我就通知您。”
四
葉茜的信誓旦旦並沒有換來任何實質性的進展,案件調查進入暫時的僵局,為了最大限度地節省時間,我們首次在沒有找到第一現場的情況下召開了案件碰頭會。
“雖然現在原始現場還是個未知數,但案情緊迫,我們先把現有的物證細致地分析一下。”明哥說完開場白直奔主題,開始介紹法醫方麵的情況,“除了手指、腳趾外,我在魚腸中並沒有發現任何其他人骨的殘渣,由此可見,嫌疑人有可能是把骨頭和肌肉組織分開做了處理。假如嫌疑人的拋屍點隻有一處,那麽人骨被沉入魚塘的可能性很大。”
明哥點了支煙卷,猛吸了一口提提神,他接著說:“從魚腸中分離出來的屍塊總重量為15.2千克,要遠遠低於正常人的體重,說明還有大量的屍塊不知去向。
“屍塊除了少量的消化痕跡,並沒有發生明顯的腐敗,由此判明,嫌疑人剛一碎屍完畢,就選擇拋屍魚塘。被切碎的屍塊被魚吞入肚中,而魚又不像人一樣有飽腹感,隻要有食物它們會一直吃,直到把腹部撐起,再也吃不下,才會選擇靜止在某個地方,慢慢消化。
“按照魚的消化速度,成年魚要想完全消化掉肚中的屍塊,最少需要48小時,我在解剖魚腸時,發現魚腹內並不是很飽滿,說明盜魚者把魚打上來時,屍塊已經被消化了一段時間。通過消化程度我推斷,應該不超過24個小時。
“盜魚者基本上都是在夜間作案,那麽嫌疑人也極有可能在夜間拋屍,兩者的時間間隔最多為一天。”
明哥把煙頭按滅在煙缸中:“我們再來分析一下,嫌疑人為何會選擇如此另類的拋屍方式。我們試想,魚販兄弟倆如果沒有盜取魚塘中的魚,會是什麽結果?”
“屍塊被魚消化,再也找不到把柄。”
“小龍說得沒錯。”明哥點點頭,繼續說,“從案發到現在,死者被害早已超過60小時,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篩選到一條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口報案,這是其一。其二,就算派出所接到失蹤人員的警情,發現不了屍體,也隻能按照正常程序登記一個失蹤人口信息。除非有一天屍骨重見天日,我們才能通過DNA比對,核實死者身份,但時過境遷,物證消失殆盡,就算是知道死者是誰,偵破的難度也可想而知!很顯然,嫌疑人選用這種方法拋屍,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根據目前所知的情況,嫌疑人應該具備以下特點——”
“第一,嫌疑人對拋屍魚塘相當了解,他知道魚塘中的魚還處於成長期,不會拿去出售,所以他才大膽地選擇用碎屍喂魚。
“第二,魚肚中的屍塊相對新鮮,沒有明顯的腐敗跡象,說明嫌疑人殺人後立即分屍,緊接著就拋屍魚塘,中間幾乎沒有時間間隔。
“第三,嫌疑人作案分為殺人、分離骨肉、碎屍、拋屍四個過程,且整個犯罪經過一氣嗬成,完全是有預謀的殺人行為。
“嫌疑人手段殘忍,一般侵財殺人的可能性不大,按照我的分析,嫌疑人的作案動機要麽是為情,要麽是為仇。”
我插了一句:“從殺人到拋屍,能考慮得如此清楚,而且熟知魚塘中魚的養殖周期,排除外人,那符合條件的就隻有魚塘的經營者。”
明哥對於我提出的假設沒有反駁,他繼續說道:“就算是老漁農也不可能從外觀去判斷一個池塘的新舊,更不可能知道魚塘中魚苗的生長情況。能對魚塘拿捏得如此準確,要麽就是魚塘主,要麽就是知情人,而且這個知情人對漁業養殖肯定有所了解,但不管怎麽說,一定是魚塘主生活圈內的人,所以找到這個魚塘的經營者,是下一步辦案的關鍵所在。”
明哥說完,我接了一句:“刑警隊那邊已經全力在尋找魚販兄弟的下落,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嗯,好!”明哥說完看向老賢,“我目前就掌握這麽多情況,國賢你來說說看。”
老賢會意,抽出報告:“到目前為止,我提取了兩種生物檢材:人類DNA和另外一種混合物。
“我先說說DNA。我們從魚腸中分離出大量的屍塊,因為條件有限,不可能逐一檢驗,於是我隨機抽取了10組樣本,得出同一個DNA圖譜,也就是說所有屍塊均來自人類,且是同一人,基因型為XX,死者是一名女性。
“接著是魚肚中的混合物,物理特征為棕黃色顆粒,經過水解,可檢驗出豆餅、稻草粉、麵餅、玉米麵、骨粉、食鹽、維生素以及鐵、硒、銅、鋅等礦物質,按照成分推斷,這種混合物是魚飼料。
“從魚腸中取出屍塊時,我發現有大量的黃色物附著,‘混子’雖然是雜食性魚,但是它對單純的屍塊並不是很感興趣,所以我懷疑嫌疑人為了保證屍塊能在短時間內被魚群食入肚中,他還在絞碎的屍塊中拌入了魚飼料。”
明哥“嗯”了一聲:“嫌疑人連魚的食性都知道,說明其對漁業養殖不是一般的了解。”
“我這邊暫時就這麽多。”老賢收起了檢驗報告。
“焦磊,你有沒有補充的?”
“暫時沒有。”
“好,小龍你來說說。”
我應聲道:“在魚肚中,我勉強找到了6節斷指,其中有4節為指根部位,沒有紋線,無任何鑒定價值;另外的兩節,一節為右手食指指肚,另外一節為右手小指指肚。
“兩枚指肚雖然經水浸泡有些褶皺,但是經過處理,我還是取到了清晰的指紋。經過觀察,我發現,提取的兩枚指紋,指頭輪廓較小,紋線密度較大,邊緣較光滑完整,紋線比較清晰和均勻,皺紋少而短小,形態多呈長圓形;也就是說,死者的指紋還未到徹底發育成熟的年齡,所以我懷疑死者的年齡在20歲以下。”
“20歲以下,女性,失蹤時間不到3天。”胖磊邊記錄邊念叨。
“一個不到20歲的小女孩兒失蹤,除非是沒人管、沒人問,否則不會長時間沒有人報案,小龍,通知葉茜,讓她按照這個條件在全市搜索失蹤人口報案。”
“明白!”
五
焦急地等待到天亮,總算有好消息傳來,魚販兄弟在老家的柴火房被抓獲。根據兩人交代,他們每次作案之前會提前一個星期踩點,以自然村為單位,白天把所有的魚塘全部標注出來,然後經風險評估選擇作案目標,人口聚集區的魚塘首先會被他們排除在外,剩下的那些村外野塘才是他們的最終選擇,因為野塘的地理位置偏僻,基本不會有人看守,所以兄弟二人頻頻得手,且沒有多少人發現。
兩人在孔集鎮作案的時間是9月25日的淩晨1點左右,當晚他們把自製的打魚電瓶深入水塘底部,接連按動三次開關後,便開始用網兜撈魚,整個作案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隨後兩人便駕駛自己的小型農用車離開了池塘。
根據魚販的指認,我們在柳樹村一片偏僻的蘆葦地中找到了這個傳說中的魚塘。魚塘主身在上海,為了不打草驚蛇,刑警隊在第一時間派人前往。而我們科室接下來的所有工作都要圍繞魚塘展開。
魚塘並不是電視裏經常播放的那種正規的養殖塘,根據測量,魚塘長約20米,寬不足5米,四周長滿了一人多高的草葦,而且從魚塘到鄉村的主幹道隻有一條斜插過來的土路,路麵坑窪不平不說,從土路到達魚塘還要穿過一片頗為茂密的玉米地。
“他奶奶的,嫌疑人要不是知根知底,怎麽會發現這麽個鳥不拉屎的魚塘?”胖磊費力地撥開麵前的玉米稈,抱怨道。
“磊哥,你就別嚷嚷了,還好魚塘不容易被人發現,否則你還準備找個啥物證?”我在一旁安慰。
“嘿,要不怎麽說你小子會聊天呢,照你這麽說還真是。”
為了方便現場勘查,刑警隊征得老鄉的同意後在玉米地中開辟了一條臨時通道,一切準備就緒,明哥製訂了詳細的勘查計劃。
明哥順著安全梯爬上車頂,鳥瞰了一眼四周,然後說道:“附近就這一處水塘,嫌疑人分散拋屍的可能性很小,屍塊中除指骨和趾骨外,並沒有發現其他的人骨成分,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死者的骸骨可能被沉入了魚塘底部;魚肚中發現的屍塊重量遠遠低於成年人的體重,為了弄清楚受害人是否隻有一人,魚塘中剩下的活魚也要全部宰殺。”
“葉茜。”
“冷主任您說。”
“池塘中的水需要抽幹,盡快讓徐大隊聯係一下。”
“明白。”
“另外,讓分局技術科再抽調幾名技術員過來,一會兒解剖魚群還需要他們搭把手。”
“好的,我這就去辦。”
趁著明哥和葉茜對話的空隙,我也攀上安全梯觀察魚塘周圍的情況。
魚塘東西長、南北窄,邊緣有將近半米寬的泥土塘岸可供人行走,可能是修建魚塘之時,魚塘的主人就已經規劃好了它的用途,所以整個塘岸打理得還算平整。靠近魚塘東西兩頭各有一個磚石斜坡深入塘中,這個設計估計是為了方便投餌、抓魚之用。
外圍現場觀察完畢,按照勘驗計劃,由我和胖磊率先進入現場。
因為白天的光線強烈,加上是軟土地麵,所以觀察地麵鞋印並不是很費勁。我和胖磊沿著塘岸細致地觀察一圈後,終於有了新的發現。
“小龍你看,這個泥土鞋印中有被踩碎的魚飼料。”胖磊透過相機鏡頭仔細觀察之後,對我說道。
胖磊使勁兒按動著相機的上翻按鈕,隨著“嘀嘀嘀”的聲響結束,他開口說道:“從魚塘的全貌照片來看,這種鞋印我一共拍了二十幾張,分布在魚塘的四周,而且有不少鞋印中混有魚飼料,哪兒有那麽巧合的事兒?”
我點了點頭:“那就錯不了了。”說著,我抽出足跡尺,開始測量數據。
幾十分鍾後,明哥走上前:“小龍,有了什麽發現?”
“找到了嫌疑人的鞋印。”
魚塘很空曠,起不到隔音的作用,而且胖磊又是個大嗓門兒,所以我和胖磊剛才的交談並沒有逃過明哥的耳朵,為了節省時間,明哥直接問出了重點:“從鞋印上能不能分析出什麽?”
我眉頭緊鎖地搖搖頭:“鞋印很奇怪,鞋子的號碼一直在變,所以我無法得到精確的數值用於計算。”
明哥顯然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問題,不禁有些納悶兒:“號碼一直在變?”
“對,左右腳都是,鞋印的長度是一會兒變大,一會兒縮小。”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麽?”
“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發現?”明哥不喜歡在一個問題上糾纏太多時間,所以他又問道。
“鞋印無鞋底花紋,我隻能從鞋印的壓痕深淺大致推斷嫌疑人是男性、青壯年,模糊身高在一米七五上下。另外我還通過鞋印軌跡找到了嫌疑人進出現場的路線:按照鞋尖的朝向,他是從魚塘西邊的玉米地進入,隨後沿著魚塘步行一圈,最後原路返回,離開了現場。”
“嫌疑人的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的好,還有心思繞魚塘溜達一圈?”胖磊對嫌疑人怪異的舉動表示難以理解。
“如果凶手是魚塘主也就不難理解了,他或許是借著這個機會查看一下自己家的魚塘也說不定。”我提出了一個假設。
“所有推測都要建立在客觀物證的基礎上。”老賢拉了拉自己的乳膠手套,緊接著進入了現場。熟悉老賢的人都知道,如果手裏沒有確鑿的物證,他是不會輕易給出任何一個假設性的結論的,這種對物證幾近偏執的態度,也讓他從警多年來,從未做出過一份有誤的鑒定。
老賢的勘查剛進行到一半兒,徐大隊便找來了十幾位村民做好了抽水前的準備。
比起魚塘岸邊的微量證據,水底的屍骨才是最直觀的物證,孰輕孰重,老賢心裏有杆秤,於是他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十幾分鍾後,他捏著三個物證袋走出了警戒圈。
見老賢撩開警戒繩索,明哥迎了上去:“有沒有什麽發現?”
老賢“嗯”了一聲:“我在魚塘周圍提取到了三種物證:第一種是血跡,經過試劑檢測,為人血。第二種是魚飼料,碾碎後和我們在魚腸中取出的成分相近。第三種就是這個。”
“這是什麽?”我望著物證袋中有些像碎瓷片的物體問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琺琅碎片。”
“琺琅?什麽鬼?”
“琺琅,又名搪瓷,是將石英、長石、硝石和碳酸鈉等通過熔融凝於基體金屬上,並與金屬牢固結合在一起的一種複合材料。我們小時候用的瓷盆表麵鍍的就是這個。”
“現場怎麽會有這個?難道嫌疑人帶著瓷盆?”明哥目光一聚。
老賢點點頭:“剛才小龍已經分析過,嫌疑人是從魚塘西側進入就近拋屍,魚塘西邊的下坡上血跡和魚飼料都比較集中,這個推斷基本沒有偏差。
“可除了這個地方外,魚塘別的地方再無血跡和魚飼料出現,由此可以判斷,嫌疑人整個拋屍過程,基本上都是在魚塘西側完成。而搪瓷片我卻是在池塘的東側斜坡上發現的。”
“難道瓷盆另有用處?”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老賢沒有接話,而是瞅了一眼成竹在胸的明哥。
“是這樣的。”明哥會意,接著解釋道,“魚和人一樣,當外界光線變暗時,就會進入休眠狀態,嫌疑人將屍塊拋撒在魚塘之中,如果不進行外界刺激,很難讓魚群快速食入屍塊。如果我猜得沒錯,嫌疑人帶的這個瓷盆用處有兩個,他先是將屍塊拌入魚飼料,拋撒在魚塘西側,然後再跑到魚塘的東側敲打,這樣便可以驚醒魚群。”
“魚群受到驚嚇,則往相反的方向遊動,這樣集中的魚群便可以快速地將漂浮在水麵上的屍塊吞入腹中。魚塘東側斜坡上的搪瓷片,應該是敲打之後脫落的。”
“他奶奶的,這個嫌疑人還不是一般的專業啊!考慮得麵麵俱到的。”胖磊差點兒就要罵街。
“嫌疑人拋屍攜帶大量物品,他肯定會使用裝載能力很強的交通工具,趁刑警隊抽水之際,我們要再擴大勘查的範圍。”明哥說著把我和老賢的勘查記錄本仔細翻閱了一遍,隨後他指著標注有圖標的現場平麵圖手稿說道,“關鍵物證均集中在魚塘西側,而西邊的玉米地連接主幹道,咱們先從嫌疑人進入現場的來去路線尋找,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
六
有了嫌疑鞋印,再加上明確的來去路線,對外圍現場的勘查進展還算順利,我前腳剛踏出玉米地,後腳便在泥土路上有了發現。
“間斷性血跡輪胎印!”我興奮地喊出了聲。
明哥則淡定自若,問道:“能不能推斷出是何種交通工具?”
“光看還不行,還要測量一些數據。”說著我匍匐在地,把眼睛貼於印記,仔細地觀察輪胎印的細微之處。
在以往的現場勘查中,輪胎印算是最為常見的痕跡物證,痕跡學對此也有十分詳盡的研究,通過現場輪胎痕跡我們可以得出很多信息。
第一,現場輪胎印的數量。痕跡數量往往反映出交通工具的輪胎數,而輪胎數又決定了車輛的類型,如獨輪車、兩輪車、三輪車、四輪車等。
第二,現場輪胎痕跡的寬度。我們國家自主生產的輪胎寬度都有固定的國家標準可參考,所以輪胎的寬度也有重要的研究意義。比如普通自行車的輪胎印痕寬度在2.5至3厘米之間(假設數值,非真實數據),普通兩輪摩托車則是在10至12厘米,普通小型汽車在15至20厘米,等等。
第三,現場輪胎花紋的類型。雖然輪胎的花紋種類繁多,千變萬化,但大體上可以分成四種:方塊花紋、縱向花紋、橫向花紋以及縱橫混合花紋。方塊花紋一般為越野車、建築用車所留;縱向花紋一般為轎車、輕型客車所留;橫向花紋一般為大客車、載貨車所留;縱橫混合花紋則一般為吉普車、土建車所留。
現場複雜多變,就算《痕跡學》上已經歸納出如此多的數值,但仍然需要特殊案件特殊對待。
目前這起案件就是特例,我在現場觀察到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連續性輪胎印,而是有大量的間隔,有可能是嫌疑人在運屍的過程中,血跡隻是間斷性地滴落在輪胎上,從而在路麵上留下了這種印記。
如果是在柏油馬路或者水泥路上,間斷性輪胎印也可以直接套用上麵的研究結論,可在這起案件上就完全行不通。
首先,本案地麵是坑窪不平的土路,白天日照充足,水分蒸發量大,路麵較硬,很難留下立體泥土輪胎印,如果土質稍微鬆軟一些,我還能判斷出到底是幾輪車,但是就目前情況來看,基本無從下手。
其次,這條土路和魚塘封閉的環境還有所不同,白天有大量的行人經過,就算是案發當晚留下了幾處印記,經過幾天的破壞,估計也難以尋覓。
最讓我頭疼的還不光如此,因為嫌疑人在拋屍時,隻有極少量的血跡滴落在輪胎邊緣,所以在地麵上隻留下了一些殘缺的邊緣花紋,而我目前要做的,就是要從這間斷殘缺的花紋中,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這種情況,靠常規辦法基本上是死路一條,這不由得讓我想起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痕跡學的很多知識,不能隻停留在表麵,你要往深了鑽。”也正是父親不厭其煩的教誨,讓我改變了之前那種對待物證的草率態度。
在我看來,輪胎印說白了就是交通工具的“鞋底”,和分析“鞋印”特征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我們都知道,鞋子穿時間長了,鞋底會有磨損特征,輪胎印也是一樣,由於交通工具在使用的過程中會因人而異,所以不同車輛的輪胎磨損特征也是千差萬別。
本案現場留下的輪胎印雖然花紋極為有限,但我隻要找到某個明顯的磨損特征,就可以對車輛類型做一個大致的推斷。有的人可能會驚歎,一個磨損特征就能分析出車輛類型,是不是玄了點兒?不過實不相瞞,當初我也曾抱有同樣的疑惑,可在得知原理以後,我才徹底地領悟父親話中的深意。
我們都知道,圓的周長=πd=2πr,我們用這個數值除以π,很容易得到輪胎的直徑。
因為1英寸=25.4毫米,我們用輪胎直徑除以這個數值就可以推斷出輪轂規格。
另外,再分析磨損特征占輪胎花紋的比例大小,還可以估算出輪胎印痕的大致寬度,按照輪胎花紋的抓地力設計,輪胎越寬,輪胎花紋圖案就越大,反之亦然。
有了輪轂的尺寸,又有了輪胎的大致寬度,基本上就可以給交通工具下一個結論了。
按照這個方法,我很快得出了結論。
“算出了什麽?”明哥看我停下筆,把頭湊了過來。
我在一行數字上畫了一個圈,回答:“輪胎的寬度是4厘米,輪轂是24英寸。”
“這能說明啥?”胖磊緊接著問了一句。
“可以說明很多問題。”我頓了頓,整理好思路接著說,“嫌疑人在拋屍的過程中攜帶了大量的物品,他的拋屍工具必須有一定的裝載能力,然而市麵上最常見的電動三輪車、摩托車,它們的輪胎寬度都遠遠大於這個數值,基本上可以排除。目前和這個計算結果相近的就隻有自行車。”
“自行車?這怎麽可能?”胖磊有些詫異。
眾所周知,自行車的裝載能力相當有限,胖磊之所以如此驚訝,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緊不慢地接著說:“自行車顯然不可能,因為我算出的輪轂隻有24英寸,這種輪轂用在自行車上有些偏小。”
“那到底是什麽車?”胖磊追問道。
“人力三輪車。”
“人力三輪車?那東西騎起來可是相當費勁,難道嫌疑人就居住在這附近?”
“也不能這麽武斷。”明哥打斷了胖磊,“很多景區的觀光車都是人力三輪車,有的車夫馱上三個成年人,一口氣騎上一天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三輪車能騎行多遠,與車夫的體力有關,以此來推斷拋屍距離,沒有實際意義。”
“冷主任!”正說著,葉茜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魚塘中的水這麽快就抽幹淨了?”
“還沒……”葉茜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一位同事在上廁所途中偶然發現魚塘西北側的玉米地裏有一堆篝火,裏麵還有一些沒有燒幹淨的衣服。”
“篝火?衣物?”明哥皺眉自語,很快,他好像是捕捉到了什麽,接著對葉茜說道,“帶路,我們過去看看。”
葉茜應了一聲,在前方帶路,我們科室一行人則緊隨其後,按照路線,我們先是到達魚塘,接著又向西北邊步行了100多米,最後走到一處田埂附近,而在田埂和玉米地的交界處有一深約30厘米的土坑。葉茜指著坑裏一堆黑乎乎的燃燒殘留物說道:
順著葉茜的指尖,我突然有了發現:“明哥,田埂上有嫌疑鞋印。”
“這裏還有血跡。”胖磊也跟著喊了出來。
老賢沒有作聲,不緊不慢地掰了一根玉米稈,從坑中挑出燃燒殘留物,明哥則戴上乳膠手套開始分揀,幾分鍾後,衣服殘片、未燒完的鞋底都整齊地擺放在田埂上。
明哥確定坑中再無遺漏,開口說道:“看來嫌疑人是在這裏燒毀的死者衣物,火坑中隻有一雙鞋底,而且衣服殘片並不是很多,基本上可以斷定,死者為一人。小龍,能不能從鞋底看出死者穿的是什麽鞋子?”
我拿起那雙已經燒得有些變形的鞋底仔細觀察:“鞋底材質為高檔橡膠,因為添加了填充劑,所以硬度很高,這種鞋子很耐磨,當然,價格也不低。
“從跟底的厚度看,有點兒像坡跟的女士高跟鞋,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現在女鞋的款式一天一變,要想從鞋底厚度來確定鞋子的種類,難度很大。不過這雙鞋子的磨損特征並不明顯,應該是新鞋子。別的情況暫時還看不出來。”
“嗯,好。國賢,知不知道助燃劑是什麽?”明哥又問。
老賢用鑷子夾起了一塊布條在鼻子前嗅了嗅:“不是油類,像是醇類。”
“是不是乙醇?”
“聞著味道比較像。”
“小龍,你看那裏!”葉茜忽然興奮地喊出聲來。
聞言,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縫仔細尋覓,很快我在田埂東北角五六米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靜靜躺在泥土中的透明空酒瓶。從土坑的深度來看,酒瓶應該是被大力拋擲於此。
雖然在田地裏發現空酒瓶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兒,但巧的是,酒瓶的瓶口竟然有一道煙熏痕跡,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注意。
胖磊邁著大步走到跟前,用相機拍下了酒瓶的原始位置,我則小心翼翼地把酒瓶取了回來。
觀察一圈,玻璃瓶上無任何標簽,暫時無法確定屬於哪種酒類品牌。
就在我剛打開強光燈準備觀察酒瓶上是否留有指紋時,幾處隱約的淡紅色在強光燈下顯現出來。
老賢用棉簽稍稍擦拭一下,隨後取出魯米諾噴劑,接著他把棉簽放在一個暗箱內加熱,淡藍色的光斑很快在棉簽上散發出來。
“人血。”老賢得出了結論。
“那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嫌疑人使用的酒瓶。”我心中一喜,指著酒瓶上密密麻麻的指紋又說道,“那麽酒瓶中的白酒就是助燃劑,酒瓶上的指紋便是嫌疑人所留。”
聽我這麽一說,葉茜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認定嫌疑人的物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