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封塵木偶1

雲汐市西南方有座風水極佳的山脈,因其遠觀神似龍首,所以得名龍頭山。早年山中曾發現了迄今為止雲汐市最大的古代高官墓葬群,出土了各類精美絕倫的玉石器皿。古代人最講究入土為安,試想,那時候的官老爺都紮堆埋在這裏,如果不是因為這是龍脈,誰會願意把自己的身後事安排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從古墓群被發現後,山中藏著寶貝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多幹著“倒鬥”(盜墓)行業的“摸金校尉”集體出動,差點兒沒把山頭挖成馬蜂窩。一直到山體多次塌方活埋了十幾人後,盜墓者才徹底變得消停。

山體傾斜,導致交通不便,一荒就是20多年,也正是這次休養生息,讓山中的自然環境才有了一點兒喘息的時間。

2000年,雲汐市大力開發旅遊業,龍頭山作為第一批重點整治工程被列入其中。有了雄厚的資金作為保障,市政府隻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龍頭山一期建路工程便完全竣工。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正當市委“一哥”準備大刀闊斧開始二期景點工程的建設時,中紀委找他進行了一次談話,之後“一哥”就再也沒有在政壇露過麵。市委領導的落馬,也意味著龍頭山工程的全麵停工,如今也隻有山腳下那幅《龍頭山4A景區構想圖》還能讓人留下一點兒當初的念想。

如今的龍頭山,雖然風景如畫,但因為地處偏僻、道路狹窄,始終人跡罕至。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熱鬧,對熱戀中的情侶來說,龍頭山絕對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幽會場所。

春節期間,剛考上公務員的林楠被父母安排了一場相親,對方叫尹雪,是雲汐市重點大學的語文老師。我們的父輩,結婚必備四大件,又叫“三轉一響”,“三轉”是手表、自行車、縫紉機,“一響”是半導體,也就是我們常見的收音機。而在當下,這個極為講究門當戶對的年代,兩人談朋友處對象,則需滿足“三大件”,乍一聽還少了“一件”,可殊不知,過去的“四大件”是“硬通貨”,而現在的“三大件”卻難死了多少有情郎。

這“三大件”指的是:第一件,工作是否穩定;第二件,家庭背景是否相稱;第三件,長相是否滿意。

其實所有相親都萬變不離其宗,一旦條件達成,相親絕對是一個相對愉悅的過程。所有相親者都信奉這樣一句話:“隻要條件合適,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好就好在林楠和尹雪之間並沒有耗費太大的周折,第一次見麵兩人就相互有了好感,第二次見麵便確定了戀愛關係,第三次見麵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林楠是學理科出身,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的化學,他總是用一個極為拗口的化學式來形容他和尹雪之間的愛情,他說:“我們的愛情就像是分解中的高錳酸鉀遇到了二氧化錳。”尹雪也是重點大學畢業,雖然她學的是文科,但她從小便不願服輸,她雖然聽不懂林楠想表達的意思,但她依舊是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

後來還是學校的化學老師告訴了她其中的緣由,原來二氧化錳在化學實驗中是一種催化劑,林楠想表達的意思,無外乎就是感情進展得無比迅速。

因為兩人各方麵條件都很合適,所以隻要不出意外,談婚論嫁隻是個時間問題。對於林楠,尹雪一直有著自己的想法,不知是來自母親的教誨,還是來自同事的灌輸,她總是覺得,女人一定要在婚姻上占據主動權。所以結婚前,不管在什麽方麵,尹雪都不能輸給林楠。

對通讀詩詞歌賦的尹雪來說,再沒有比漫步山間、吟詩作對更能展現自己實力的事情了。

也正因為這個愛好,尹雪和林楠幾乎成了龍頭山的常客。

雖然林楠很厭煩尹雪這種故作清高的做作,但他總會用很多理由來平複自己的心情。

“她是語文老師,喜歡玩弄高雅也正常。”

“她是女孩子,喜歡漫步花叢也能理解。”

“吃完飯出來散散步也挺好,總比逛街要省錢。”

“結婚前就隨她去,結婚後可由不得她。”

諸如此類的想法他都有過。

龍頭山從山腳走到山頂需要6個小時30分鍾,步行11400步,從上到下有四個轉彎,這些數據都是林楠在無聊的漫步中得出來的。

陽光明媚的周末,本想去踢場球的林楠又被拉到了這座該死的龍頭山上。他極不情願,但又不得不從,因為馬上就要到裝修房子的關鍵時刻,按照周圍朋友的以往經驗,這是相親對象感情最脆弱的時刻,“說拜拜就拜拜”簡直再正常不過。

雖然他和尹雪隻相處了不到兩個月,但他已經為這段感情投入了兩個名牌包、三套名牌衣服,外加一個蘋果平板電腦,總價值已經超過了1萬元;如此大的投入,他不能輕言放棄,他告訴自己,一定要熬到結婚,一定要。

“林楠,你看那裏,漫山遍野全是花。”尹雪站在路旁,踮起腳,雙眼微閉著。

她深吸一口氣,由淺入深地把山林中那帶有花草芬芳的氣息慢慢地融入自己的肺裏。

“這是大自然的味道,這是田野的味道,這是愛的味道。”她衝著遠處鬱鬱蔥蔥的樹林,大聲喊出了即興想出的一個排比句。

“是啊,真的很好看。”林楠偷偷把手機塞進褲子口袋,隨口應和了一聲。雖然他此刻心裏想的全是球賽,但還是裝出一副陶醉的模樣,他把這理解為“愛的奉獻”。

其實對林楠來說,建立在現實基礎上的婚姻不需要玩得太過花哨,他無比想要速戰速決,可無奈尹雪似乎很享受婚前這不切實際的一切。

拿春天來打個比方,在尹雪的心中春天代表著生機,代表著綠色,代表著浪漫;可在林楠心裏,春天就是一個**的季節。

在山林中漫步時,他喜歡跟在尹雪身後,尹雪凹凸有致的身材,總是能讓他有很多遐想。每當此時,他總是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激勵自己,隻要結婚,一切想法都能實現。正是這種心理暗示,才讓林楠能夠如此隱忍,在他看來,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盤山公路的第一層已經走了1/4,林楠在心中盤算,尹雪繼續陶醉在大自然中不能自拔。

“林楠,你看!”尹雪突然停下了腳步,緊隨其後的林楠剛好和她撞了個滿懷。

不經意間的肌膚之親,忽然讓林楠有了感覺。

“你看。”尹雪歡呼著,跳躍著。

“看什麽?”林楠假裝慌亂之後,很自然地握住了尹雪的手,這個場景他已經謀劃了很久,今天是第一次嚐試。

尹雪沒有回避,反而和他十指相扣,右手已經撒不開,所以她舉起了左手,指著一片飛舞的彩蝶。

“要不要給你抓一隻?”兩人的關係更進了一層,林楠也比剛才有了活力,這大概就是“愛的力量”。

尹雪心裏雖然一直在擔心:“蝴蝶會不會有毒?會不會有細菌?會不會有寄生蟲?……”但她嘴裏還是假裝驚奇和期盼地問了句:“真的可以嗎?”

“看我的!”林楠的雄性荷爾蒙瞬間達到了最大值,他吆喝了一聲便爬下了公路。

“小心一點兒!”尹雪雙手合十。

“放心吧,沒事兒的!”漸漸地,山下樹木的綠葉已經沒過了林楠的頭頂。下山之後,他才發現好像太高估自己了。

“嘩啦,嘩啦……”他腳下的山石好像在嫌棄他一樣,隻要他的腳尖稍稍一觸碰,山石便立馬變得無比鬆散。

林楠雙手抓著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樁,雙腳則懸在斜坡上,他感覺自己像隻準備**秋千的猴子。“不行就別逞能了,上去吧!”林楠有了放棄的念頭。

“哎呀,你快上來吧,我不要了!”尹雪善意的勸說,在林楠的耳朵裏卻被翻譯成:“你真是弱爆了!”

男人的自尊心使他身體裏的每一個線粒體都不停地往外擠壓著ATP,腎上腺素瞬間爆棚,隻見他雙腳一下蹬起一塊**在外的岩石,隻是用一個借力,他就飛躍到了蝴蝶紮堆的地方。

“真是‘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林楠想到了一句廣告詞。

他衝著與自己有一人高落差的尹雪做了一個OK的手勢,接著他脫掉上衣做成網兜,準備將這些盤旋不走的蝴蝶一網打盡。

“它們是不是傻?為啥不飛走呢?”在林楠心裏,其實最好的結果就是一陣風吹過,一群蝴蝶全部作鳥獸散,這樣既不失麵子,也不至於使自己這件價值上千元的夾克淪為捕捉的工具。

“呼哧!”林楠雖然有些不舍,但還是一把摟了過去。

所有蝴蝶幾乎被一網打盡。

林楠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他終於證明了自己,悲的是,他也不知道蝴蝶翅膀上的粉末會不會讓自己的夾克染色。

“林楠,你好棒!”尹雪站在路邊拍著手。

林楠微微一笑,算是回應,就在他剛要踏上歸途之時,腳下似乎傳來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有些柔軟,不是岩石。

他低頭望去,眼前的一幕,差點兒讓他整個人完全崩潰在那裏。

“人手!”林楠嘶喊一聲,重獲自由的蝴蝶四散飛走,它們好像傳聲的話筒,把回音帶到山間的各個角落:“人手——人手——人手——人手——”

自從第一起命案辦結,阿樂對他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趣,現在他的所有好奇心全都放在了我的勘查箱上。經常看影視劇裏說,臥底隻有最出色的警察才可以勝任,話說得一點兒都不假,別看阿樂平時吊兒郎當、懶懶散散的樣子,但這貨的智商絕對異於常人,我的四個勘查箱裏一共82種工具,他竟然僅靠說明書便掌握了一半兒以上工具的使用技巧。人比人氣死人,想想四年大學所學也不過如此,我的腦門兒不由得拉下三道黑線。

“這家夥的學習能力簡直逆天!”這是我對阿樂的終極評價。

“勘查現場是不是這些東西就夠用了?”阿樂見我的勘查箱裏已經沒有東西能再讓他提起興趣,試探性地問了句。

雖然比智商我自愧不如,但情商我卻不低,我何嚐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他說這話的意思很顯然是在問我,有沒有壓箱底的東西沒有拿出來。

“一般命案現場基本上就需要這些工具。”我給了他肯定的答複。

“平均多久會發生一起命案?”阿樂點了一支萬寶路,準備放鬆放鬆。

“阿樂,你相信男人的直覺嗎?”我答非所問。

“你的意思,要來活兒了?”

“我從早上上班心裏就慌得很。”

“今天周末,單位就咱倆值班,不會這麽邪乎吧?”阿樂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嘀零零零……”

“什麽聲音?”阿樂突然緊張起來。

“我×,不好,值班室電話。”一般隻有出現場電話才會響起,不用說,肯定是來事兒了。

“真是念叨什麽來什麽,千萬別是什麽棘手的事情。”我急匆匆地走下二樓,按動了免提鍵。

“喂,技術室嗎?”

“您好,哪裏?”聽著電話那邊急促的語氣,我已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龍頭山,發現碎屍!”

“碎屍?”我的腦袋如同瞬間被擊打的掛鍾,嗡嗡直響。

掛掉電話,明哥他們也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科室,由於龍頭山距離市區較遠,為了爭取最佳的勘查時間,我們所有人都不敢耽擱。

“具體是什麽情況?”明哥坐在副駕駛座張口問道。

“報警的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說一對情侶在山上散步,女孩兒看到山邊有一群蝴蝶,男孩兒去捉蝴蝶時,發現了一隻人的手掌。”

“現場隻有一隻手掌?”

“暫時是這樣。”

“徐大隊他們有沒有通知?”

“派出所的民警已經聯係了刑警隊,他們也在路上。”

“行,等咱們到了現場再說。”

龍頭山距離市區近百公裏,可以說是雲汐市最偏僻的一個角落,平時那裏對我來說隻是窗外的風景,印象中我還真沒有上去過,據說那裏因為鮮有人去,所以生態係統保存得也相當完好。

從環境保護的角度來看,那裏絕對是一片處女地,但對現場勘查來說,難度增加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很多人不是很理解,現場無人問津,豈不是可以更好地保存證據?如果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任何一個現場環境對證據的保存都隻是相對而非絕對。龍頭山生態係統完整,那勢必在山中會有大量的野生動物存在,雖然這裏沒有人會破壞現場,但動物破壞絕對比人要來得徹底。試想如果嫌疑人把屍塊丟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萬一被山林裏的某種動物叼走當了幹糧,這對案件的偵辦絕對是致命的打擊。

要說拋屍點多,我並不擔心,但萬一現場正如派出所民警所描述的那樣,隻剩下了一隻手掌,這可咋整?

行駛的勘查車,載著我這顆忐忑的心一路南下,40分鍾以後,我們被盤山公路入口的四根水泥樁攔住了去路。

“前麵隻能步行了。”一位肩扛一杠一星的年輕民警在車前比畫道。

出於禮貌,明哥搖下了車窗,點了點頭。

我站在山腳下,抬頭仰望這座蒼鬱的大山。如果用《題西林壁》裏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來形容龍頭山,再貼切不過。

“風景真不錯,這麽多年我還是第一次來呢。”我們一行人也隻有阿樂能有如此雅興。

勘查服已經換好,可我左顧右盼依舊不見葉茜這丫頭。前段日子聽說刑警隊接手了一個跨省流竄的盜竊集團,人數多達上百人,隊裏的偵查員一個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緊接著又來了起勁爆的碎屍案,估計他們一時半會兒很難緩過勁兒來。

因為案件前期的調查都以我們科室為主,所以這次我們破天荒地沒有等到徐大隊趕來介紹情況,在派出所民警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第一處拋屍現場。

整個龍頭山被四層環山公路所包圍,雖然道路不寬,但四層環山公路幾乎是平行於山體之間。有人用一句話來評價修路和修橋的成本,叫“金橋銀路”,普通的道路一公裏隨隨便便花上幾百萬都屬正常,而盤山公路的造價更是難以估量。路修得越是平整,距離就會拉得越長,一旦距離加長,成本自然而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但這似乎還滿足不了前任市委“一哥”的胃口,他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依舊任性地在道路的外側加修了一道相當堅固的防撞鋼梁。鋼梁分為上中下三層,甚至比高速公路兩側的還要瓷實。難怪龍頭山工程剛剛完結,市委“一哥”就直接進了班房。不過正是這貼心的設計,使得現場勘查的難度係數下降了不少。

根據目擊者介紹,手掌被甩在了護欄外側的山坡上,直線距離不超過2米,從此不難判斷,嫌疑人拋屍的過程很隨意,並沒有刻意地追求拋投的距離。

說到這裏,大家可能並沒有在意一個詞——“拋屍”。其實在現場勘查沒有結束前,用這個詞很不合適。整個現場,報警人隻發現了一隻人的手掌,我們暫時還無法判斷案件的性質,說“拋屍”難免有些過早。比如在某些重傷案件現場,受害人手腳被砍斷也不是沒有,所以我們在現場發現一隻手,不能就盲目地把它定性成一起命案。

但有人又納悶兒了,既然還無法判斷案件性質,我為何又緊張成這樣?記得網上流行過一句話:“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而我們對犯罪現場勘查也是抱著這個態度:“每一個案件都當成命案來對待。”隻有這樣,才不會在現場有任何的疏漏,所以自打接到派出所的報警電話,我們就已經給這起案件打上了“命案”的標簽。

室外現場由於天氣、氣溫等一係列可變因素,比起室內現場,難度增加得絕對不是一星半點兒。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所有人都綁上了安全繩,沿著斜坡一路下滑。繩索剛剛放了兩圈,我們便找到了那隻裹滿沙土的手掌。老賢用毛刷簡單清理之後,手掌露出了它原本的麵目。由於發現及時,手掌的腐敗情況並不嚴重。

明哥剛把手掌從地上撿起,緊接著一群色彩絢麗的蝴蝶便一窩蜂地圍了上來。

“這是什麽情況?”阿樂不解。

“蝴蝶的觸角具有嗅覺和觸覺的功能,它們能聞到從不同地方發出的化學氣味,借以覓食、聚集、求偶和尋找產卵的場所,雖然手掌的腐敗不是太嚴重,但特殊的屍臭味還是要濃於周圍的任何嗅源,所以蝴蝶才會一窩蜂地聚集過來。”

“原來如此。”

“小龍,拿著。”明哥將手掌遞給了我,“你應該能從這上麵得到點兒關於受害者的信息。”一向嚴謹的明哥,並沒有用“死者”這個詞。

“如果是碎屍案,估計在這周圍還會有人體組織,我帶著國賢和焦磊再往下找找,小龍和阿樂你們兩個先上去。”

山坡上的岩石很鬆散,多人勘查會對現場造成極大破壞,所以我沒有推辭,小心地將手掌裝入物證箱之後,便和阿樂折回了公路上。

喘息之後,阿樂似乎對這隻手掌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小龍,你說就這麽一隻手掌能看出點兒什麽?”

我趴在護欄邊看了一眼已經消失在我視線之中的明哥幾人,心裏估摸著一時半會兒他們不會上來,於是我倚著護欄邊休息邊解釋道:“男性右手,55歲左右,長期從事手工勞動。假如這是一起碎屍案,那嫌疑人在分屍的過程中還存在泄憤行為,不過這一點還有待考證;從掌骨側切麵觀察,嫌疑人使用的分屍工具應該是斧具。”

阿樂聽完沒有作聲,這也在我意料之中。如果這個場合換成葉茜,她早就冒著星星眼跟在我屁股後麵不厭其煩地問個不停了;而阿樂不同,他對任何事始終抱著一種懷疑的態度,他不會像葉茜那樣主動要求你去解釋,但如果你不給個讓他心服口服的答案,他對你永遠都是一副“我不相信”的態度。

為了證明結論並非空穴來風,我接著解釋道:“男性手掌大,指骨粗、短,而女性恰好相反,所以從手掌判斷性別很容易,左右手那就更加直觀了。”

接著我把阿樂的視線引到了手掌的中心位置:“胼胝俗稱‘老繭’,是皮膚長期受壓迫和摩擦而引起的手、足皮膚局部扁平角質增生,在這隻手掌的虎口、手指側麵以及指根區有大量的老繭,隻有長期從事手工勞作才會出現這種特征。”

“這些都好理解,你是如何通過區區一隻手掌就能判斷死者的年齡,以及嫌疑人作案時的心態的?”

“判斷年齡我們則需要觀察手的背麵。”

“手背?”

“對,我們痕跡學上有一個很大的分支,叫膚紋學,要想判斷年齡,我們隻需要觀察手指背的皺紋即可。”

阿樂像個上課專心聽講的學生,等待著接收一切我所傳遞的信息。

“皺紋是指皮膚受到外界環境影響,形成遊離自由基,當自由基破壞正常細胞膜組織內的膠原蛋白與活性物質後,細胞便會被氧化,形成小細紋。有的是在胎兒時期就能出現,有的則在出生後產生,它們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變多。一旦產生,很難自行消失;如果把我們的五根手指按能力分工,大拇指的功能可以占到百分之四十,食指與中指各占百分之二十,無名指、小指各占百分之十。雖然中指功能占據的比例不高,但在五根指頭中,它的活動量最大,因此中指上的皺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專業領域對中指皺紋的研究分為三個方麵,分別是細紋、粗紋、紋線間距。

另外,還有研究指出,皮膚皺紋的出現不光受外界因素的影響,還與體內的激素調解有著重要的關聯。

根據相關的研究發現,隻要過了青春期,激素調節便會急速下降,這會導致皮膚失去彈性,從而變得變鬆弛,皮膚鬆垮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導致皮膚紋線間距變大,尤其以中指紋線間距變化的最為規律,表現為從二十歲起至古稀之年,平均每增長一歲間距便增加0.1毫米,我就是根據這個,推斷受害者年齡在55歲左右。”

“原來是這樣。”

我轉身看了一眼山坡,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於是繼續說道:“假如這是一起殺人碎屍案,我們接著來分析嫌疑人分屍時的心態,碎屍案我之前接觸過不是一起兩起,而且其間我還查閱了大量關於碎屍案的典型案例,一般根據嫌疑人分屍工具的不同,他們分屍後的屍塊形態有著很大的差別。”

“我們最常見的分屍工具有刀、斧、鋸三類。

“刀具分屍全部要靠蠻力,所以選擇關節處分屍較為普遍,表現為屍塊較大,且屍塊多為整體功能性分離,比如一次砍掉一整條胳膊或一條腿。

“斧具分屍靠的也是蠻力,但是由於斧子的砍切能力很強,所以分屍所耗費的體力要比刀具小,嫌疑人分屍的屍塊較小,便於盛放。

“鋸類靠的是鋸麵和屍體的摩擦力進行分屍,所耗體力也相當大,因此使用這類工具的嫌疑人,也多選擇關節處分屍。

“但無論使用哪種方法分屍,很少有人單獨將手掌與手臂分離開來,我完全可以理解為,這是嫌疑人的附加行為,隻有在作案動機的驅使下,才會表現出明顯的附加行為,換句話來說,受害人的這隻手,或許曾惹怒過嫌疑人,所以他才會在分屍時多此一舉,不過這一點還沒有其他證據可以證實,目前隻是我的猜測。”

一口氣說完,我的喉嚨已經有些發幹,但我還是一鼓作氣繼續解釋:“最後就是嫌疑人的分屍工具,我的推斷是斧具。”

說著,我把放在物證盒中的手掌重新拿出:“你看骨切麵。”阿樂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那塊有些發白的橢圓形骨質麵上。

“斧具分屍利用的是慣性及衝量原理。通常斧子可以分為兩個部位,斧頭與斧柄。斧頭部為金屬材質,斧柄一般為木質,特質斧子除外。它的刃口多呈弧形,少量為直線形。當砍切到屍體上時,由於衝擊力的作用,會在骨骼上形成一道大於傷口的骨裂紋,不管是斜砍還是垂直砍,都會存在此類特征。若是一斧砍斷屍骨,在疊加創口出,還會出現波浪形骨裂紋及不規則骨片,另外,由於斧砍的過程往往使用蠻力,我們還可以在創口的底端發現碎裂的骨片,甚至有些時候,還能提取到金屬物,這些都是斧具分屍最顯著的特征。”

麵對專業知識,阿樂似乎並沒有聽懂,我指著圓形的骨質麵盡量通俗易懂地解釋道:“你所看到的是手掌被砍斷的地方,也就是我剛才所說的創壁,上麵附著有少量的肉末,它就是遺留物;你看這下端,也就是創底的位置,有明顯的卷刃特征;這裏是創口,有較多的骨骼碎片,結合這三點,基本上可以鎖定嫌疑人使用的工具是斧具。”

“也就是說這真的是一起命案嘍?”

“不能這麽武斷,我們隻在現場發現一隻手掌,要是真有人在山上火並,其中某人的一隻手掌被砍掉扔下山崖,好像也解釋得過去。”

“砍人我最有發言權,如果嫌疑人是在火並時用刀砍下受害人的手掌,絕對有可能,但是用斧子,可能性為零。雖然斧子的砍切能力很強,但斧子刃口的受力麵太窄,要想一次性斬斷某個人的手掌,難度不是一般大,而且斧子不便於攜帶,按照以往我砍人的經驗,除非萬不得已的情況,否則沒有人會選擇斧子。”“砍人”對做過臥底的阿樂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所以他的話不管是在科學層麵上還是技術層麵上,都無可挑剔。

“難道真是命案?”就在我思前想後的同時,公路護欄外響起了“咯吱、咯吱”的鞋底碾壓岩石的刺耳聲響。

“有人上來了。”阿樂第一個跑過去拽住了其中一條晃動幅度較大的繩索。

“哎喲,哎喲,累死你胖爺了。”胖磊一步一歇,使著吃奶的力氣拽著繩索向上攀爬。

“磊哥,下麵什麽情況?”

灼眼的陽光,讓胖磊睜不開眼睛,體力透支和視覺眩暈帶來的雙重壓迫,讓他苦不堪言,他一手拽著繩索,一手拍著胸口,歇了很長時間之後開口罵道:“奶奶個腿,下麵還有條腿!”

一隻手掌、一條腿,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傷害案件可以造成的後果,胖磊剛爬上來沒多久,明哥和老賢也緊接著跟了上來。

“目前有兩件事情急辦。”明哥喊來了附近派出所的民警。

“冷主任您說。”民警已經注意到了明哥相當嚴肅的表情,當聽到召喚時,他幾乎是一路小跑趕了過來。

“第一,報告你們分局的相關領導,組織警力封山,我們勘查現場期間,不準任何一個人進入。第二,聯係分局的警犬基地,我們需要他們的技術支持。”

“明白,我馬上去辦。”

簡短的對話,已經給這起案件下了一個百分之百的定論——“殺人碎屍後拋屍”。目前來看,我們在一層的盤山公路上隻發現了手掌和一截大腿,很顯然,這隻是其中一處拋屍點,按照正常推理,嫌疑人估計是把屍塊拋撒得漫山遍野都是,龍頭山的任何一處都有可能是我們接下來的勘查目標,所以必須封山。第一處拋屍地的發現存在著太多的巧合,想要快、準、穩地找到所有的拋屍地點,利用警犬絕對是一個捷徑。

待派出所的民警離開後,明哥把我們幾個喊到了一起:“這是一起殺人碎屍並拋屍的案件,從嫌疑人拋屍的分量來看,他選擇的是多點拋撒,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這次的勘查任務很重。”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讓我們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

見我們幾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吱聲,明哥看向了阿樂。

“沒問題。”阿樂回答得相當幹脆利落。

明哥認可地點了點頭:“我們發現的手掌很有可能是因為有樹木遮陽,並沒有明顯的腐敗跡象,但在山下提取的腿部組織已經腐敗,所以我們接下來的首要任務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所有屍塊,先將屍塊拚接之後,再回頭對拋屍地點進行勘查。”

“明白。”

“小龍,手掌分析出了什麽?”

“男性,55歲左右,有長期手工勞動史,分屍工具為斧具。”對於一向嚴謹的明哥,我隻給出了確定性的結論。

明哥很讚賞地“嗯”了一聲,接著他抽掉乳膠手套,點開了手機上的天氣軟件:“雖然現在是三月,但龍頭山最近一段時間的氣溫和環境都很適合蛆蟲的生長,這樣我們可以通過蛆蟲的生長情況來推斷嫌疑人拋屍的時間。”

明哥轉頭看了老賢一眼,會意之後的老賢打開物證箱,接著他用鑷子夾了幾隻乳白色的蛆蟲放在了帶有刻度的載玻片上。

從阿樂的反應來看,老賢打開箱子的那一瞬間,他已經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說來也不奇怪,再硬的硬漢,也不一定受得了那密密麻麻爬成一團的蛆蟲。想當年我第一次見時,也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離開食物的蛆蟲在載玻片上一點兒一點兒蠕動,明哥淡定地低頭看了一眼:“從生長情況分析,嫌疑人拋屍的時間應該在48小時之內。”

就在我們討論的同時,徐大隊帶著葉茜一行人很快朝我們這邊跑來。

“冷主任,實在不好意思,接到電話時,我們正在省城抓人,全隊的人都出去了,我剛剛才趕回來。”

“沒關係,還是你們最辛苦。”

“我×,你是不是被人捶了,眼睛怎麽腫得跟雞蛋似的?”趁著明哥和徐大隊相互介紹案情的空當,我把快要丟了魂兒的葉茜拉到一邊。

“兩天沒合眼了。”

“你姑父是不是瘋了?讓你一個女孩子兩天不睡覺?”我埋怨地看了徐大隊一眼。

“這事兒不怪他,我自己要求的,而且又不光是我一個,全隊都沒休息。”

“得得得,你厲害。”

“給,濕紙巾,擦擦汗。”阿樂幾乎把我當成了空氣。

“看看師兄多體貼,再看看你,就知道瞎嘰嘰。”葉茜嫌棄地朝我噘著嘴。

“謝謝師兄。”她很快又換了一個表情。

“真是邪了門兒了,你一個曾經的黑社會大哥,竟然還有隨身攜帶濕紙巾的習慣?”

“要不要再來一張?”阿樂還真把我當成了空氣。

“不要了,謝謝師兄。”葉茜顯得很有禮貌。

“哎,我說司元龍,你發的哪門子酸啊,有意思嗎?你心眼兒也太小了吧?要淡定,要淡定。”看著眼前這一幕,我像和尚念經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提醒自己。

第一現場提取的物證剛被送回勘查車中,遠處兩輛打著“公安”標誌的運兵車快速朝我們這裏駛來。第一批從車上走下來的正是分局的一、二把手。

“趙局,李局。”明哥對他們並不陌生。

一把手趙局開門見山:“我們局緊急抽調了60名警力用於保護現場,另外,警犬基地的5條警犬也在趕來的途中,縣局技術室的全體民警也趕來增援,具體人員怎麽安排,冷主任你根據現場情況來分配,這幾十人我全權交給你。”局外人可能對趙局的性格不太了解,由於案件的原因,我們卻經常接觸,他的個性跟開封府的包拯絕對有一拚,鐵麵無私,做事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

“行。”此次勘查工作任務量巨大,明哥沒有推辭。幾十名幹警很快在山腳下集結成方陣,明哥站在排首開始具體分工。

俗話說,人多力量大,在太陽即將落山之時,13處拋屍點全部標注完畢,死者的人體組織也在第一時間送到了殯儀館的解剖室內。

為了最大限度地節約警力,明哥直接下令,除山下封鎖道口的民警外,其他人全部回去休息,尤其是刑警隊的偵查員。“有了指向性的結論,我再通知你們。”這是明哥在現場跟徐大隊說的最後一句話。

夜幕已經完全籠罩在殯儀館的上方,忙活了半天的明哥拿起電話喊了外賣。

“豬扒飯,5份。”

“一會兒吃完,咱們抓緊時間把屍塊拚接一下,爭取今天一夜把活兒幹完了。”

“明白。”

“冷主任。”阿樂臉色難看地打斷了一句。

“怎麽了?你身體不舒服?”

“不是,我最近晚上減肥,我的那份豬扒飯就不要了。”

“沒事兒,你不要正好給我,今天跑了一天山路,都餓死胖爺了。”提到吃,沒有誰能比胖磊更興奮。

在殯儀館吃消夜對我們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就連經常給我們送便當的小哥似乎也見怪不怪。

“阿樂,你真不吃?”胖磊把還冒著熱氣的豬扒飯遞到了阿樂麵前,做最後的確認。

“咕咚。”阿樂的喉結快速地上下蠕動,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眯起眼睛擺擺手:“磊哥,您享用。”

“得嘞,現在的年輕人都注重身材,我這結完婚的老男人就論堆兒了。”胖磊舔了舔嘴唇,撕開了便當盒,一口將豬扒咬在嘴裏,巨大的咬合力,使得肉裏的湯汁一滴滴地擠出,看胖磊那滿足的表情,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正享受著滿漢全席。

“對不起,我上個廁所。”我能感覺到眼前的場麵已經超出了阿樂的承受極限,可就在阿樂起身的瞬間,他又折了回來。

“什麽情況?”

“沒、沒、沒事兒了。”

看著阿樂寫滿無奈的臉,我突然記起了一個細節,從現場回來時,胖磊負責搬運死者的那盆內髒,為了省事兒,他在洗完手之後,順勢把盆放在了解剖室的衛生間裏。

“這家夥已經被我們給玩兒壞了。”我突然有些同情阿樂。

飯後,我們幾人重新穿上了解剖服,雖然阿樂曾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而且他還是唯一一個開槍殺過人的硬漢,可麵對如此慘烈的解剖現場,他已經有些招架不住,好就好在明哥並沒有讓他真正地參與其中,隻是給他分配了一個記錄的工作。

分工之後,屍體拚接工作正式開始。

對於碎屍案,在拚屍之前,觀察創口是第一步,當我看完所有創麵,我更加確定了我在案發現場時的推斷。

“分屍工具百分之百就是斧頭,嫌疑人使用的斧頭刃口呈弧線,較為鋒利,推測為大型伐木斧。這種斧子市麵上很常見,沒有指向性,目前隻能看出這麽多。”

“死者的麵部有重疊狀矩形鈍器擊打痕跡,分析為斧背部位,從死者的麵部無法分辨死者的長相,嫌疑人有分屍後毀容的行為,他擔心我們會從死者的麵部特征找到線索,由此推斷,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說完,明哥拿出骨錘,在死者的後腦勺處輕輕地敲打了幾下:“後腦曾受到過劇烈的撞擊,顱腦損傷是直接致死原因。”說到這裏,明哥又拿出柳葉刀沿著死者後腦有血塊結痂的部分開始清理,很快,一處明顯的倒三角狀的骨裂痕跡出現在我們的眼前,為了確定傷口的大小,老賢抽出一個物證軟標尺貼了上去。明哥看了一眼刻度,繼續說道:“死者是後腦撞擊錐體硬物導致的重度顱腦損傷,而非工具所致,但具體的撞擊物是什麽,暫時還不好判斷。”

“阿樂,這些都記下沒有?”

“妥了,冷主任。”

“好,我們接著來重點看一下包裹屍塊的衣物特征。”

聽明哥這麽說,我這才留心到這一細節,有人納悶兒了,屍塊連著衣物,能有什麽值得推敲的?其實裏麵蘊含著大量的信息。

在以往的碎屍案件中,連著衣服一起碎屍的情況很少,畢竟死者穿著衣服會增加分屍的難度。而在有一種情況下,嫌疑人選擇穿衣分屍的概率會大大增加,這是屍體現象所決定的。

法醫學上把人死後身體各器官、組織和細胞的生命活動停止,並受到內外環境各種因素的作用,發生一係列特殊征象的死後變化,稱為屍體現象。

屍體在自然環境下,通常將死後24小時內出現的變化稱為早期屍體現象,早期屍體現象有肌肉鬆弛、屍冷、屍僵、屍斑、局部幹燥、自溶等。而死亡24小時後出現的變化被稱為晚期屍體現象,晚期屍體現象有屍體腐敗、黴屍、幹屍、屍蠟、鞣屍等。

通常情況下,人死後除特殊情況外,最早出現的屍體現象是肌肉鬆弛,這時的屍體就好像正常人睡著一樣,各種關節都可以活動自如,但由於新陳代謝的停止,屍體溫度很快下降,於是就出現了屍冷。一般經過1到3小時之後,死者的肌肉便開始收縮,關節再不能彎曲,這時候便開始出現屍僵。一旦屍體變得僵硬,再想從死者身上脫去衣服就會變得相當困難,嫌疑人如果是在屍僵時分屍,那“穿衣分屍”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穿衣分屍”往往可以從側麵反映嫌疑人的動機。假如嫌疑人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分屍準備,或許不會等屍僵出現,他就已經動手。而這起案件的嫌疑人為什麽會在人死了近3個小時,才想到分屍?完全有可能是出於“毀屍滅跡”的想法,換言之,嫌疑人分屍的主觀動機並不是深仇大恨。

“你說,會不會是兒子把老子給殺了?父親平時對兒子太嚴格,經常拳打腳踢,兒子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誤殺了父親,接著分屍?”

“別再瞎想了,趕緊把衛生間裏的內髒給我端來。”對於胖磊的奇思妙想,老賢不以為然,慢悠悠地回了句。

胖磊撇撇嘴:“活躍下氣氛都不行。”

“淩晨3點了,我們還要抓點兒緊。”

在阿樂的幫助下,那一盆爬滿蛆蟲的內髒被端進了解剖室。

老賢蹲下身子,解剖燈打在他的鏡片上,射出一道反光,這一幕瞬間讓我腦補了一下《名偵探柯南》裏的經典場景。

仔細地找尋之後,死者的胃部被取了出來。

“還好比較完整。”老賢嘀咕了一句,接著拿出了一個大號的塑料物證盒。明哥則配合地拿出一把解剖刀將胃部自上而下劃開,胖磊也在第一時間用DV記錄了整個過程。

“嘩啦啦啦……”死者胃部的飯渣連著黑色的湯水流了滿滿一盒。

“乖乖,飯量真的跟我有一拚了。”胖磊咂咂嘴。

老賢白了他一眼,從自己的勘查箱中取出了一把一次性湯勺。

胃內容物分離,是屍體解剖的一個重要環節,尤其是對死亡時間不明的案件,胃內未消化的食糜可以給判斷被害時間提供強大的依據。

“豬肉、豆腐、青菜、米飯。”這是老賢分離之後肉眼可以辨識的固體顆粒物。

“食物消化不完全,分析為進食後一個小時之內被殺。我們當地人早餐多以粥搭配包子、油條等為主,晚餐也多以麵條、饅頭等麵食為主,食用米飯基本都是在午餐時。食糜中肉類以及蔬菜豆腐含量很大,死者食用的菜品很豐富,我們當地人一般把午餐當成正餐,由此可以推斷,死者是在進食午餐之後被害。”

“明哥,能不能確定確切的死亡時間?”

“屍塊腐敗得並不嚴重,且沒有冷藏的跡象,推測分屍之後便被拋屍,根據屍體上寄生的各類蛆蟲生長情況來分析,死者被害的時間應該是3天以前的午餐之後。”

老賢扶著眼鏡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鍾:“也就是說,死亡時間在3月22日中午前後。”

對於明哥給出的結論,我們從來不會懷疑。

阿樂記錄好這一關鍵點,我們開始了拚屍前的最後一個步驟——稱重。

“總重量145斤。”我看著電子秤,給了一個數據。

“如果算上被啃食以及尋找不到的屍塊,死者的體重絕對超過150斤,死者的身高為165厘米,體態偏胖。”這一點明哥不用解釋也一目了然。

一切準備就緒,縫合屍塊變得相當順利。大致拚湊出人形的屍體被胖磊用照相機固定之後,接著被送入了殯儀館的冷藏室。

老賢搬出我們特製的香案,明哥從香案下抽出五支香,點燃之後分發給我們。在遺體送入冷櫃前,給死者上香是明哥定下的規矩,一來是為了給亡魂以慰藉,二來就是在死者麵前許下承諾,一個不讓受害者含冤而死的承諾。三鞠躬後,我們五人把香插入了香爐。

“屍體解剖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要對所有拋屍點分步勘查。”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明哥便開始對後麵的工作進行部署:“現在是早上6點,休息4個小時之後,我們選擇一天之中光線最好的時間開始,目前一切都是未知數,案件能不能成功告破,後續勘查尤為重要,我們務必不能有任何的疏漏。”

“明白。”

“好,現在去殯儀館的接待室休息,10點鍾我準時叫醒大家。”

市殯儀館的院外有一棟二層小樓,它的功用類似於單位招待所,雖然裏麵條件設施相當完備,但很少有人願意在這裏下榻。

接待室樓上樓下共10個房間,全都是清一色的標準間配置,明哥習慣一個人一屋,按照年齡搭配,我很自然地和阿樂分在了一個房間。

“我他媽總算服了你們了。”阿樂隻有在我們麵前才會暴露他痞氣的一麵。

“一晚上沒吃飯,餓不餓?”

“一身的屍臭味,哪裏還吃得下?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人,千萬不能來科室,簡直不是人幹的活兒。”阿樂在衛生間用肥皂拚了老命地往手上蹭。

“沒用,洗不掉的,你聞著聞著就習慣了。”我打著哈欠。

“想當年小爺我開槍殺人,腦漿崩我一臉,我連眼都沒眨一下,今天倒好,麵子差點兒掉在地上摔得稀碎。”阿樂從衛生間走出,使勁兒嗅了嗅自己剛洗過的雙手,從他咧開的嘴巴來看,清洗後的效果依舊不容樂觀。

“臭味啥時候能消掉?”

“兩三天吧。”一整天高強度的工作,讓我說完這幾個字便倒頭昏睡過去。

古語有雲,“春眠不覺曉”,我感覺眼睛剛剛閉上,就被明哥喊了起來,就在我準備起床時,阿樂卻不見了蹤影。

“這家夥到哪裏去了?”我邊犯著嘀咕,邊走進衛生間。

洗漱完畢,雖然還是“熊貓盼盼”,但至少頭腦變得清醒了很多。

“你幹啥去了?”

“沒事兒,出去買了幾瓶紅牛。”

“你沒睡覺?”

“他媽的,味道實在太難聞,我都快被折磨死了,還睡個啥,喝點兒提提神算了,大不了今天晚上多睡一會兒。”

我嗬嗬一笑,沒有回答。

“小龍,你這啥表情?”

“你回頭就知道,今晚到底能不能睡覺了。”我丟下這句話,提起勘查箱朝樓下走去。

在前往龍頭山的路上,明哥已經給我和老賢下了死任務,一定要盡可能多地提取與案件有關的痕跡物證。所以這一次,我已經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很快,我們再次來到了山腳的入口處,和值班民警簡單寒暄之後,我們走進了警戒圈。

沿著盤山公路,嫌疑人的拋屍點都用物證標牌做了標注,按照明哥的分工,白天每個拋屍點都有專門的民警看守。

步行大約10分鍾,我們來到了1號拋屍點。1號位於山腳下相對平坦的位置,距離入口也最近,幾乎沒有斜坡,從這裏還需要再次步行十幾分鍾才能到達3號拋屍點,也就是報案人最先發現手掌的位置。

拋屍點附近是一片油菜地,景色相當迷人,而屍塊的位置,恰好就在油菜花叢之中。為了盡可能不破壞現場,明哥規定在警犬搜索時,訓練員必須穿上鞋底花紋一致的警用皮鞋,為的就是不給我分析嫌疑人鞋印帶來幹擾。

“1號發現的是軀幹部。”明哥翻開了一下昨天的勘查本,“由於上行比較費力,嫌疑人選擇在山下拋撒最重的部位。”本子被合上,明哥望了一眼遠處的油菜地,“目測距離約200米,死者的軀幹部重10公斤左右,直接拋撒的可能性為零,所以嫌疑人應該是步行至油菜地進行拋屍,那邊鬆軟的土地上,應該會留下嫌疑人的腳印。”

明哥推測得十分合理,按照指令,我率先踏進了這片極為重要的第一拋屍現場。

幾乎不用太刻意地尋找,一串伴生血滴的足跡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鞋印一直延伸到油菜地的邊緣,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這些就是嫌疑人的成趟足跡。

拿出皮尺簡單測量之後,我得出了下麵的結論:“嫌疑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左右,30歲上下的青壯年,腳穿一雙新款的解放鞋,生活水平不高,極有可能為山區人。”

“前麵的我都好理解,山區人是咋分析的?”在一旁負責記錄的阿樂納悶兒地問道。

“這要從步法特征來分析。”我看了一眼嫌疑人的返程足跡,接著說道,“步法是指人的行走習慣及其所反映出的規律。它是由單個足跡與成趟足跡交替呈現的。包括抬腳、落腳以及腳掌在支撐過程中,出現的各類規律總結。

以城鎮與農村的青少年為例,後者的條件要比前者稍微差一些,由於經濟條件的限製及物質的匱乏,生活在農村的青少年,思想比較單純,他們在行走姿勢上很少注意,往往是怎麽舒服怎麽走,表現為大步流星。

而城鎮青年由於生活及物質條件比較優越,很多青少年在很小時就比較注重外表,有條件的青少年,還會報名專業的形體訓練班,他們走起路來,往往是昂首挺胸,步伐有力。

如此比較,在平原和山區居民上也能窺視一二。山區道路崎嶇,路麵高低不平,他們經常走在泥巴或者磚石路上,稍有不慎,便會被絆倒,因此,他們必須養成勾腰駝背看路的習慣,這樣身體前傾,腳尖承擔較大的重力,表現在鞋印上,會出現明顯的腳趾壓痕,另外,腳趾部位的磨損程度,也比後跟要明顯。

平原地區,路麵平坦,人們在行走時,眼睛可以平視前方,走起路也,也能昂首闊步,這會使得重心後移,腳後跟處磨損嚴重。”

我起身繼續說道:“嫌疑人能夠選擇在這裏拋屍,說明距離龍頭山並不是很遠,應該跑不出本市範圍。我們雲汐市多山,依山而生的山區人很多,我曾經對咱們市山區人的鞋印做過係統的分析,所以我的推測有十足的把握,嫌疑人就是山區人。”

“可龍頭山附近有十幾座山頭,你到哪裏找去?”胖磊收起照相機,狠狠地補了一刀。

“急啥,這不才是第一處拋屍現場嘛。”

胖磊一本正經道:“從第二個拋屍點開始,盤山公路下方就有坡度了,我估計這是唯一一處嫌疑人步行拋屍的地方,按照我的估計,其他的點,嫌疑人基本上都是站在護欄外一扔了事,能不能留下物證還是個未知數。”

“哎,我說磊哥,咱能不能給點兒力,別說那喪氣話好不好?”

“得得得,你這兒結束了沒有?”

“差不多了,我去喊老賢。”胖磊轉身拂袖而去。

“磊哥這是咋了?”

“他一般吃不好、睡不好都是這毛病。”我對著他大腹便便的背影,見怪不怪地說了句。

返回公路,我把痕跡學上勘查的情況和明哥做了一個介紹,接著便坐在路邊等待老賢的結果。

接連的幾支煙卷,讓我清醒不少,老賢也在一個小時後無奈而歸。

稍做休息以後,我朝著第二個拋屍點進發。在護欄上綁好安全繩,我和阿樂最先下去確認。

“2號僅僅是一塊拋屍地,並沒有可疑之處。”經過仔細勘查,這是我給出的確定性結論。

“一層有6個拋屍點,二層有4個,我們一共發現的是13處,也就是說另外的兩層盤山路上隻剩下3處,大家再努把力。”看著我們已經快接近體力的極限,明哥開始給我們加油打氣。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於在第11處拋屍點有了重大的發現。

“明哥你看,大片血跡,還有輪胎印!”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歡呼雀躍。明哥翻開勘查本:“這裏是發現內髒的位置,內髒含血量較高,血跡滴落在地麵上是在所難免的事情,能不能從輪胎印上分析出嫌疑人使用的交通工具?”

“自行車。”

“我×,這家夥體力夠好的,用自行車拋屍?”胖磊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

“磊哥,估計你沒有注意到山腳入口處並排的水泥樁,間隙隻有20厘米左右,汽車、三輪和兩輪摩托基本就已經被排除在外,剩下的隻有簡易電動車和自行車兩種,電動車的輪胎較寬,所以嫌疑人使用的拋屍工具絕對是自行車沒錯。”

“好啦,好啦,別嘚啵了,趕緊和阿樂下去看看。”胖磊雙手叉腰指揮道。

我沒好氣地瞥了胖磊一眼,拴好安全繩,爬下山去。越往下,山體越陡峭,幾次攀爬之後,我能明顯地感覺到腿有些軟綿綿的。

“行不行?”和阿樂比體力,我是自愧不如。

“行。”我的牙關已經咯咯作響。

“這就對了,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加油。”

“嗯!”

仔細觀察了第11處拋屍點的位置,依舊沒有任何收獲,簡單地休整之後,我們朝著最後兩處進發。

夕陽的餘暉如黃油般均勻地塗抹在我們的臉上,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們再有任何耽擱。

“最後兩處了,加油。”

“好!”

我和阿樂像是已經接近報廢的汽車,拚了老命在公路上馳騁。終於,我們在最後一處拋屍點,找到了嫌疑人的盛屍工具。

工具是手工製作,一根原木加上兩個內置塑料薄膜的編織袋,兩個袋子的封口處用家用的包芯電線捆紮,電線的另外一頭,纏繞在原木的兩端,嫌疑人為了拋屍方便,在兩個編織袋的側麵用刀分別開了一個長約25厘米的豎向刀口。

老賢拿起原木測量了幾個重要的數據:“長61厘米,直徑14厘米。”說完,他又拿出了裁紙刀,在樹皮表麵輕輕地劃開一處刀口:“有組織液溢出,樹木相對新鮮,懷疑嫌疑人截取的是正在生長的樹木。”說完,老賢開始給原木表皮取樣。

“能不能判斷是什麽樹木?”

“樹的學名叫啥我也不清楚,但是在我們這裏的山上到處都是,你看,就是那種。”老賢隨便一指,果真有一大片相似種類的樹木傲立在龍頭山上。

“大號編織袋,高89厘米。”

“這就對了,嫌疑人運屍的方式不難想象,他是把原木架在了自行車的後座上,然後在原木兩邊各捆綁了一個編織袋,接著把屍塊裝入其中。我們在編織袋的底部沒有發現摩擦痕跡,也就是說,嫌疑人在拋屍的整個過程中,編織袋並沒有著地。嫌疑人使用的編織袋有89厘米高,市麵上售賣的自行車輪圈常見的隻有22吋、24吋,大於24吋的幾乎很少見到。吋是英寸,按照1英寸等於2.54厘米來計算,24吋自行車輪圈的直徑就是60.96厘米,數值小於編織袋的高度,可以排除在外。”

“嫌疑人使用的是不是特殊的自行車?”

“對,目前自行車輪圈最大的就是28吋,換算成厘米,就是71.12厘米,雖然這個長度也沒有編織袋長,但這裏有放餘量我們需要扣除。第一就是輪胎到後座的空餘高度,第二是原木的直徑,第三就是編織袋繩結處的長度,如果把這些數字全部加在一起,28吋輪圈的自行車,完全符合拋屍的條件。”

“28吋是什麽自行車?”

“目前市麵上能看見的就是上海產51型二八加重自行車,也就是我小時候最愛騎的大杠自行車。”

“這種自行車市麵上幾乎很少見到了,可以作為重點調查的對象。”老賢很嚴謹地補充了一句。

在我分析結束後,明哥蹲下身子,仔細地觀看了一下編織袋的打結處:“兩個編織袋打結方法相同,且方向一致,鬆緊度也接近。如果是兩個或者三個人打結,結的打法不會這麽一致,方向也不會完全相同,鬆緊度也會有差異,可以初步地推斷,作案人隻有一個。”

明哥的推論看似隨意,但對之後的調查工作有著莫大的幫助,雖然我們在第一處拋屍點隻發現了一個人的鞋印,但我們不能先入為主地就認為嫌疑人隻有一個,萬一嫌疑人有兩人以上,我們之後的調查就有很多不確定性。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判斷拋屍距離,如果是一個人,我們可以根據人體極限能力來估算範圍,但如果是兩人以上輪換騎車,拋屍距離就沒有辦法估量,勘查到這裏,明哥的結論不管對之後的案件調查還是物證分析,都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科室能掛上如此多的光環,如果沒有明哥這個無論何時都能沉著冷靜的車頭,絕對辦不到。

又是一天高強度的工作,我們帶著疲憊和渾身的酸臭味,回到了科室。

“終於可以睡覺了。”阿樂伸了個懶腰。

“睡覺?”

“怎麽著?還有事兒?”

“才剛剛開始,從現場提取了一大堆物證,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出結果。”

“如果要換成平常,我就放你去睡覺了,不過今天晚上你必須搭把手。”

“我×,你是要玩兒死我是吧?”

“恭喜你都會搶答了,去痕跡檢驗室。”

“老實說,是不是我公開追葉茜,你小子吃飛醋了?”我前腳剛坐下,阿樂後腳便跟了上來。

“案件破不了,我根本沒有心思。拿著。”我把那根綁著電線的原木遞給了阿樂。

“木頭樁上還能有指紋?”

“指紋隻是痕跡學上一個很小的分類,今天我們要著重分析從現場提取的原木、電線、繩結以及編織袋。”

“這些能分析出來什麽名堂?”

阿樂說話間,我已經將四種物證分類放在了痕跡檢驗台上。

“先從原木開始。”我打開了檢驗室的多波段光源,這種光源有利於觀察一些細小的痕跡。阿樂學著我戴上濾光眼鏡,把頭湊了過來。

“按照老賢的推測,原木很有可能是從某棵正在生長的樹上砍下來的,要想知道這根原木具體出自哪棵樹,分析它的痕跡特征是必需的步驟。”

“是不是年輪啥的?”阿樂搜腸刮肚想出了一個名詞。

“年輪隻是一方麵,我們痕跡學上把木材的組織特征分為五大類。”

“五大類?”

“對,分別是樹木的外皮特征、木射線特征、管孔特征、髓心特征以及生長年輪特征。外皮特征很好理解,不需要贅述。

“木射線是位於形成層以內次生木質部中的維管射線,在木材中起橫向輸導和貯藏養分的作用。木材識別方麵,木射線的寬窄、疏密、射線組織類型等特征是識別木材的重要依據。木射線根據識別度可分為‘極寬木射線’、‘寬木射線’、‘中等木射線’、‘細木射線’四種。我們這根原木上的就屬於‘寬木射線’。

“接著是管孔特征,在木材的橫切麵上可以看到許多大小不一的孔洞,這些就叫管孔。其包括導管和樹脂道。導管的有無是闊葉樹木和針葉樹木的最大區別,隻有闊葉樹木才會有導管,而針葉樹木常具有樹脂道。樹脂道是由分泌細胞圍繞而成的,可以分泌樹脂的特殊孔道,在放大鏡下才能看到。從此特征看,這根原木是從闊葉樹木上砍下來的。

“再次是髓心特征,髓心位於樹幹的中心,是木材第一年生成的部分,質地疏鬆脆弱,強度低,容易腐蝕和被蟲蛀蝕。不同樹種的髓心形狀和大小均不一樣,這一點可以作為統一認定的參照。

“最後是生長年輪特征,它代表著樹木經曆了所生長環境的一個周期性變化,通常是一年一個變化周期,所以年輪也就代表著樹木一年中的生長情況,它也能作為分析比對的依據。

“以上為泛指特征,我們還可以再利用樹木的一些獨立特征,比如變色特征、節疤特征、蟲洞特征以及傷疤特征等等。”說到這兒,我的喉嚨已經有些發幹,於是抓起水杯喝了一口:“現在不像以前,濫砍濫伐現象很嚴重,如今國家對環境保護的意識相當強,盜伐林木可是違法行為,假如嫌疑人在林業局有案底,那我們就有了目標。就算是沒有被抓到,伐木動靜這麽大,萬一有個證人出現,也不是不可能。有了樹木的這些特征,我們就能從痕跡學上對樹樁做統一認定,隻要能比對上兩個以上的特征點,嫌疑人絕對是百口莫辯!”

口若懸河地說完理論,接下來便是細致記錄特征的時刻。俗話說得好,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10分鍾可以說完的理論,卻要花上近10個小時去研究記錄,不知過了多久,雞鳴聲伴著日出一同出現。

兩天沒有合眼的阿樂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

距離約定的開會時間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雖然身體已經極度透支,但精神意念還沒有倒下。

早上9點的鍾聲準時敲響,我收起實驗數據,叫醒了沉睡的阿樂,感覺自己像是踩著棉花一樣,東倒西歪地走進了會議室。

“我們開始吧。”明哥從來不喜歡說那些客套話,“昨天我聯係了刑警隊,讓他們查一下最近一段時間的失蹤人口報案,並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報案記錄,我這邊暫時就這麽多,焦磊你那裏呢?”

胖磊猛抽了一口煙卷,提了提神:“龍頭山還沒修完,前任市委一把手就被抓了,周圍的基礎設施根本沒有配備,所以我並沒有在案發現場周圍找到相關的視頻監控。”

“小龍,你來說說看吧。”

“昨天晚上我和阿樂對現場提取的原木、電線、繩結以及編織袋進行了分析。原木的所有痕跡特征都已經測量出來,可以做同一認定。嫌疑人用於封口的電線為家用雙芯線,直徑0.6厘米,外皮為聚氯乙烯塑膠絕緣材料,線芯為銅線,電線為新線,並沒有使用過的痕跡,捆綁裝屍袋的繩結口有大量的摩擦痕跡,這個可以作為比對實驗的依據。嫌疑人所打的繩結為最常見的‘挑夫結’,沒有針對性。最後就是編織袋,我們現場提取的編織袋主要是用來盛放化肥的,這種品牌的化肥鋪貨量很高,在我們當地農村一抓一大把,也沒有任何針對性。”

明哥記錄完後,把目光望向了老賢。

老賢會意:“拋屍現場並沒有留下嫌疑人的生物檢材。”

聽老賢這麽說,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雖然案件到目前為止做了大量的理論分析,說得天花亂墜,但依舊沒有任何破案線索。拋屍現場是在戶外,非確定因素很大,萬一哪天天公不作美,來一場暴雨,我們連複勘的機會都沒有,這也是我們要連續加夜班勘查的原因。就在我無比糾結之時,老賢不緊不慢地抽出了一份檢驗結果。

“這個是……?”

“我在死者衣物中提取到三種植物,這是植物種類的分析報告。”

“植物種類?”

“對,我在檢驗死者衣物時,發現其有被拖拽的痕跡,而且死者上衣內附著大量的植物葉片,我懷疑,死者最先被害的場所應該是在戶外。通過檢驗,三種植物分別是鵝觀草、水稻以及鬆針。鵝觀草是陽性植物,它隻生長在向陽的山坡上。我們雲汐市是兩季水稻,第一季水稻的插秧時間是清明節前後,雖然現在是三月下旬,還沒有到種植的時間,但是水稻還有一個培育秧苗的過程,這個過程從初春便開始,而我提取的這些葉片,也正是水稻秧苗的葉片。最後一個是鬆針,這個任何一座山裏都有,沒有針對性。結合前兩點,我懷疑,死者最初被害的地點應該是一個向陽的山坡,而且這個山坡上種植有水稻。”

“大家還有沒有什麽補充的?”明哥又問。

“我需要做一個偵查實驗。”

“偵查實驗?”這起案件中,最閑的就是胖磊,所以一提到偵查實驗,他立馬來了興趣。

“嫌疑人拋屍時捆綁編織袋的電線是並未使用過的新電線,電線的外皮有嚴重的磨損痕跡,應該是在運屍的過程中摩擦造成的,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死者的重量,隻要1:1模擬嫌疑人找來編織袋和原木,再弄一個‘二八大杠’自行車,就可以模擬整個拋屍的過程。我想通過這個實驗證實一個問題,就是從龍頭山開始,需要騎行多遠的距離,才能導致如此嚴重的磨損特征。”

“嗯,這個實驗很有必要。”明哥第一個支持了我的觀點。

“行,那我就著手準備。”

“由此看來,偵查實驗的數據尤為關鍵,我們所有人都上。散會後,你們都去休息,實驗工具我來聯係。”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