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威廉古堡2

自從葉茜離開科室以後,這問話的活兒幾乎都是我一人包攬,要問為啥明哥他們不再參與,那還要多虧了我那整天嘮嘮叨叨的老娘,我和葉茜一直是所有人撮合的對象,今年以來,對於這種旁證材料,通常都是我詢問,葉茜打字記錄,用胖磊的話來說,這是在工作中交流感情。

三月剛冒頭,北京依舊徘徊在0攝氏度以下,而作為南方城市的雲汐市,白天的最高氣溫已經可以達到15攝氏度上下,近20攝氏度的溫差,讓阮玉林的老婆有些焦熱煩躁。

“請問,你是不是叫羅蘭?”葉茜走進接待室,客氣地問了句。

羅蘭剛想發飆,抬頭一看,是一位長相俊俏的小丫頭,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也不過等了十來分鍾。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心裏這樣想,嘴上卻回道:“有什麽情況快點兒問,我還要盡快趕回北京,晚上還有重要的客戶要招待。”

“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葉茜在前麵引路,把羅蘭帶進了詢問室。

阿樂趁著我在紙上羅列詢問提綱的空當,已經吞雲吐霧了兩支煙卷。他剛才在會議上的驚人計算能力,已經讓我對他刮目相看,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不怕流氓膽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阿樂現在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超級有邏輯思維的古惑仔,一旦某個人被你打上“欣賞”的標簽,那他做什麽你都不會覺得礙眼,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看一個人順眼,看他做什麽都順眼,看一個人不順眼,他隻要活在這個世界上,你都會覺得他在浪費糧食”。

“咳咳咳。”“這麽大的煙味?”羅蘭剛走進詢問室,就不停地用手來回驅趕著飄散在空中的煙霧,她捏著鼻子,上下打量著一身牛仔裝的阿樂,最終她的目光鎖定在了阿樂胸口夾著的皮質警官證上,她抱怨地開口說道:“這位警官,公眾場所吸煙違法你知道嗎?”

“知道!”阿樂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差點兒讓羅蘭一口老血噴在了牆麵上。

“知道你還抽?有沒有公德心?”

阿樂冷笑一聲,倚著門框,慢慢悠悠地又續上了一支,他很享受地抽了一口又接著吐出:“等我過了煙癮,就滅。”

雖然我和阿樂相處時間並不長,但我心裏清楚,他絕對不是在耍帥,他的煙癮真的不是一般大,一天兩包是底線,而且他抽煙還有一個特點,隻要煙癮上來,必須一根接著一根,根本停不下來。

知道內幕的人有一本清賬,可在外人看來,這不經意的拒絕,卻給他打上了“很man”的印記,就連站在一旁的葉茜,也好像被他抽煙的一幕給吸引。而羅蘭,正處於如狼似虎的年紀,我幾乎可以清楚地觀察到她從反感到花癡蛻變的整個過程,這還真應了那句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羅蘭,根據我們的調查,你丈夫阮玉林,於今年2月24日淩晨2點18分左右在威廉古堡小區17棟的別墅內被人殺害。”為了盡快切入正題,我在葉茜還沒有打開電腦之時就開始了詢問。

“哦。”

“哦?”我提高了嗓門兒,阿樂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葉茜則有些尷尬地回過神來,用最快的速度按動了電腦的開機鍵。

“行,我知道了。”羅蘭這才不舍地把目光從阿樂那張貌似吳彥祖的臉上移開。

“你丈夫在外麵有沒有什麽仇人?”為了盡快找到案件的突破點,我直接問出了問題的關鍵點。

“警官,我實話和你說吧,我們兩個人名義上是夫妻,其實早就分家了,他幹他的,我幹我的,我們倆除了過節回家逢場作戲以外,其他時間幾乎都不會聯係。至於他有沒有仇家,這個我真不清楚。”

“那你丈夫的為人你是否了解?”

羅蘭冷哼:“要不是對他的為人太過了解,我也不會跟他分家,男人有錢就變壞,說得一點兒都不假。”

羅蘭輕歎一聲,繼續說道:

“想當年我們白手起家時,他對我真是好得沒話說,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掉了,哪怕窮得隻能買一碗餛飩,他也想著給我吃。可……”或許對羅蘭來說,那種清苦中的甜蜜在現在看來,最終隻能淪為不痛不癢的一句話。我唯一能捕捉到的一絲情感波動,也僅是她低頭摳手指的瞬間,但她很快調整情緒,接著說:

“阮玉林這個人,極度重男輕女,可沒辦法,我不能滿足他的心願,我們要孩子本來就很晚,接連生了三個女孩兒之後,我已經很難再受孕;從那以後,阮玉林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從背著我跟別的女人鬼混,到後來發展到明目張膽地包養情人,從那時起我就已經看透了這個男人,總有一天,他會把我掃地出門。為了三個孩子,我必須堅強起來,所以從那以後,我開始利用阮玉林的資源,自己做生意,自己當老板,我隻用了10年時間,資產就已經是阮玉林的兩倍,當我真正在北京站住腳後,我們兩個就已經分道揚鑣了。”

“這麽說,阮玉林這些年在做什麽你都不知道了?”

“一個多月前,我們曾回老家過年,聽說他跟人合夥在你們雲汐市做煤炭生意,好像收益還不錯。”

“煤炭生意?具體是誰你知道嗎?”

“他給我看過對方的名片,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叫什麽‘濤’。”

“陳濤?”在勘查現場時,死者的錢包被丟在了屋內,那張寫著“雲汐市潘一煤礦集團總經理陳濤”的名片我曾見到過,所以我有印象。

“對,就是他。”

“別的情況你是否還了解?”

“我知道的就這麽多。”羅蘭起身拉了拉因久坐而變皺的西褲,有些傷感地說了一句,“沒想到夫妻一場,他卻走在我前麵。”

羅蘭的口供,幾乎沒有任何破案的價值,刑警隊已經馬不停蹄地開始全麵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煤老板陳濤也被葉茜打上了重點調查的標簽。

短暫的休息之後,我們在當天下午,便開始對外圍現場以及車庫進行全方位的勘查,按照由遠及近的勘查規則,我們的第一步,就是找尋嫌疑人的蹲守地。

案發現場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小區的最南端,別墅三麵沿街,後院正南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如果嫌疑人事前蹲過點,屋後的樹林絕對是最佳選擇。

好就好在,樹林的地麵均為軟土,再加上定期灌溉的原因,樹林裏極易留下清晰的鞋印。而且小區物業為了保證樹林的原始生態,全部采用了全自動化灌溉的方法,所以一般不會有人進入。

樹林與別墅目測隻有20米左右的距離,我們剛走到樹林邊緣,就有了重大發現。

“這邊,這邊,還有這邊,全部是嫌疑人的鞋印。”

說完,我沿著鞋印的方向繼續往樹林深處走去:“這裏的鞋印比較陳舊,這裏相對新鮮,明哥,嫌疑人不止一次來這兒踩過點!”我很快得出了這一重要結論。

明哥站在我手指的位置,朝案發現場的後院望去:“隻要別墅開著燈,站在這裏幾乎可以看到客廳和臥室的全部情況。”

“現場很幹淨,嫌疑人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提取生物檢材的東西。”老賢仔細找尋了一圈,失望地說道。

“嫌疑人不止一次來過這裏,難道他真是在等阮玉林?”明哥捏著下巴來回踱步。

現場有些地方真的很難解釋得通,如果嫌疑人的動機是殺人,那他為什麽要把室內的財物洗劫一空?如果嫌疑人是侵財,他為何又要多次踩點,並在現場表現出如此明顯的泄憤行為?

侵財、殺人,兩個主要的作案動機就好像天平兩端的砝碼,隨著勘查的深入,砝碼在不停地上下交替。有人要問了,會不會嫌疑人既想殺人,又想侵財?當然有這種可能,但破案不是隨意地猜測,一切的定論都需要證據去支撐。

“走,去車庫看看。”既然想不通,隻能暫時放放,作為技術員,必須有這種隨時保持平常心的心理素質,否則一個細微的證據,都有可能導致判斷的失誤,作為領導者的明哥,心理調節能力更要比一般技術員強很多。

車庫雖然在別墅的地下一層,但入口卻在西側的院子中。

車庫的門禁是一扇折疊的卷閘門,案發後,卷閘門一直處於關閉狀態,這也使得現場保存了案發時的原始概貌。在物業公司的幫助下,我們打開了這通往地下一層的門禁。為了最大限度地不破壞現場的痕跡,這一次依舊由我、胖磊和阿樂三人先行進入,其他人在門外等候。

供汽車駛入駛出的是一條蜿蜒的水泥路,為了增加地麵的摩擦力,水泥路麵上被畫上了多條線狀凸起,這種設計方便出行,但給觀察輪胎印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沿著水泥路一路下行,盡頭是畫著6個停車位的車庫,此時三輛豪車整齊地停在車位內。

“奔馳S600、寶馬迷你、奧迪A8,怎麽都在這裏?”

“你這是啥表情?”胖磊放下照相機問道。

我掏出手機,點開相冊調出三張圖片解釋道:“這是我在係統中查詢到的阮玉林名下的三輛車,你看。”

胖磊邊看,邊核對:“奶奶的,三輛車都在這裏,難道嫌疑人自己開車來作的案?”

“你們看這裏!”阿樂蹲在車庫的牆角,指著一袋已經擠壓變形的巧克力威化餅包裝袋,“上麵有鞋印。”

我和胖磊對視了一下,幾步走了過去:“對,這是嫌疑人的鞋印沒錯,他來過車庫。”

“小龍,你看,這邊地麵上也有巧克力印記。”

順著胖磊的指尖,一串清晰的黑褐色斑點一直延伸到奔馳S600附近。

“走,過去看看。”

“小龍!”阿樂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透過車窗的擋風玻璃,很快有了重大發現:“這不是吸在車窗上的藍牙卡門禁底座嗎?藍牙卡被掰掉了?”

“嫌疑人如果不是開車逃離現場,不會多此一舉掰掉這輛車的藍牙卡,很顯然,我們剛才所在的那個車位上,原本還停有一輛車,而這輛車已經被盜走。”阿樂分析道。

“有了針對性的目標就好辦了。”我打了一個響指,打開了標注有“靜電吸附儀”字樣的工具箱。

車庫為磨砂水泥地麵,這種地麵灰塵覆蓋量高,反差小,肉眼很難發現鞋印和輪胎痕跡,最好的辦法,就是用靜電吸附。我們都知道,一旦有人踩在灰塵地麵上,那麽由於重力的擠壓,灰塵就會隨著鞋印被帶走,靜電吸附的原理就是將案發現場的所有灰塵全部吸附在一張反差很大的黑色靜電紙上,這樣室內的所有痕跡都可以一目了然。

吸附的結果令人欣慰,嫌疑人果真駕駛了一輛汽車逃離現場,根據輪胎印跡的寬度以及輪胎花紋的深度來判斷,被盜車輛應該是一輛攀爬力很強的越野車。

車庫中現成的三輛轎車嫌疑人沒有選擇,卻選了一輛越野車,我們的推斷是,越野車的容量比一般轎車要大,方便盛放大量被盜財物,這也從側麵印證了我們現場勘查的結論。

接下來,這輛不在死者阮玉林名下的越野車成了調查的重點,嫌疑人駕駛的車上攜帶了大量被盜物品,他不可能會隨意棄車逃竄,如果我們能搞清楚車輛品牌、顏色等具體特征,那麽之後的調查工作就會變得簡單起來。

複勘結論在第一時間反饋給了葉茜,剩下的隻要耐心地等待刑警隊那邊的調查結果即可。

我們一行人趕回科室時,已經是晚上8點。

“晚上有沒有時間?喝一杯怎麽樣?”阿樂見我已經換好便裝,開口問道。

“行,藍灣啤酒廣場,我請客,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兒上。”

“分內的事兒,別說得跟欠了我多大人情似的。”

男人之間,說多了就是矯情,所以我沒有再說什麽,出了科室大門,攔了一輛出租車,我們倆一路朝目的地趕去。

“燒烤、海鮮、龍蝦”,一眼望去,幾乎每家大排檔都用黃底紅字標注著自己的經營項目。

“哥兒倆好,五魁首啊……”

“兩隻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啊……”

“五,十,十五,二十……”

各式各樣的猜拳聲此起彼伏。來這裏吃飯,講究的就是一個痛快,七拐八拐,我們終於找到了“老六龍蝦”的招牌。

“六哥。”

“喲,小夥子,你來了!”

由於經常光顧生意,我和老板也相當熟絡。

“吃點兒什麽?”

“3斤龍蝦,10串兒大腰子,20串兒豬五花,40串兒肉串兒。”我熟練地報出了幾乎是雷打不動的幾樣菜。

“給我加兩個牛鞭!”阿樂坐在椅子上對著老六擺出了剪刀手。

“咦,今天你那女性朋友沒來?”老六循聲望去,這才發現跟我隨行的不是葉茜。

“沒有,再給我來兩箱啤酒,快點兒啊!”

由於生意太過紅火,老六也沒有過於八卦,“哎”了一聲之後,開始準備食材。

“真他娘的痛快。”阿樂一口氣幹掉6瓶啤酒,喝到興起時,他一把將上衣甩掉,肩膀上那個有些靈動的“鬼”字文身,一直延伸到手腕。

“你這個,看起來好酷!”

“文了一整天。”

“你後背那個關公呢?”

“三天!”

阿樂簡明扼要地回答之後,放下烤串兒,點了一支煙卷,他從來沒有讓煙的習慣,並不是他不懂得社交,而是他好的那口兒無過濾嘴萬寶路,不是一般人駕馭得了的。

“來,走一個!”

“幹!”對我來說,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痛快過。

“小龍,跟你打聽個人!”

“誰?”

“葉茜!”

“葉茜?”聽到這兩個字,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聽說你倆關係不錯!”

“是,怎麽了?”

“我想追她!”

“噗,咳咳咳……”我一口啤酒噴了出來。

阿樂看到我如此狼狽,好像沒有太大的反應,他舉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溢出的啤酒沫在他的胡子上凝結成珠,滴落下來。

“我覺得這丫頭對我胃口。”

“哦!”我把手中的半杯啤酒放在桌子上,調整了一下呼吸。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來你們技術室嗎?”

“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我要不來,葉茜肯定不會走,到時候你們兩個還是一個辦公室,這樣我一點兒勝算都沒有,但是我來了,結果好像就不一定了,我這麽說,你還拿我當兄弟嗎?”

我開了兩瓶啤酒,送到他麵前一瓶:“來,幹!”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似的?你真有這麽大的把握?”

“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是感情這東西我看得最透徹。”我率先“咕咚咕咚”地喝了兩口。“啊。”我暢快地吐出一口氣後,擦了擦嘴角,“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別想得到。”

“哦?那葉茜到底是不是你的呢?”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是或者不是,這都不重要,謝謝你告訴我緣由,我願意和你公平競爭!”

阿樂用他那始終讓人看不透的表情盯著我好幾秒鍾,接著他說道:“我發現,我越來越欣賞你了!”

“我也一樣,幹!”

“幹!”

第二天一早,刑警隊反饋了一條重要消息。

煤老板陳濤為了討好阮玉林這位投資人,曾送給阮一輛價值百萬的悍馬H2越野車,因為阮的資金還沒有完全到位,所以陳濤就多了個心眼兒,車一直沒有過戶到阮的名下。

按照陳濤提供的照片,一輛跟坦克車造型相似的橘黃色悍馬轎車成了我們接下來調查的重點。

以車找人,是胖磊的強項,按照阿樂推算出的精確時間段,胖磊調取了案發現場附近所有公路卡口的監控。淩晨兩三點,本來車流量就小,更何況還是如此**的悍馬車,胖磊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鎖定了這輛被故意遮擋號牌的嫌疑車。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沿著嫌疑人行駛的路線,展開視頻追蹤。

可胖磊盯著電腦一天之後,卻給出了一個令人痛心的結果:“壞了,跟丟了。”

“丟了?怎麽會丟了?”我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蹦起來。

“這小子從我們省的富陽市下的高速,接著就駛向了鄉道,監控從這裏開始就中斷了。”胖磊惋惜道。

明哥在得知這一結果之後,在第一時間也趕了過來。他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仔細地觀察著胖磊截取的收費站的監控錄像。

“所有清晰的視頻都在這裏,看來想從監控上找到捷徑,很難了。”

明哥眯起眼睛,沒有理會,仔細觀察一段時間以後,他指著電腦屏幕說道:“把這裏給我放大。”

他手指的位置,正是嫌疑人經過卡口時的一段錄像。

“明哥,你說哪裏?”

“這裏,手的位置。”

“手?”胖磊似懂非懂地依照明哥的指示,開始處理那個肉眼勉強可以看見的細小畫麵。

放大,縮小,放大,縮小,胖磊在軟件上重複了十幾次,終於畫麵變得略微清晰起來了。

明哥拿出一支水筆,用筆尖點著電腦屏幕說道:“收費站的監控基本上都是黑白的,所以焦磊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情有可原,你們看嫌疑人的手部,從視頻上看,很明顯戴著一雙手套,從監控上看是白色,但實際情況下,並不是白色。”

“嗯!”我和胖磊動作一致地點了點頭。

“黑白監控的好處就是,我們雖然分不清楚顏色,但是我們能看清楚差異,你們看嫌疑人手套的背麵。”

“背麵?”

明哥幹脆用筆在定格的監控截圖上畫了一個圈。

“這裏的圖幀並不連續,難道手套上有什麽圖案或者印記?”胖磊看出了端倪。

“刑警隊在調取錄像的時候有所疏忽,他們隻調取了收費站外的監控視頻,那裏的視頻隻是針對車輛,所以很模糊,如果想看到嫌疑人手套上到底印的是什麽東西……”

“我懂了,咱們要把收費站崗亭裏的視頻弄到手!”胖磊打了個響指。

收費站是24小時on call(待命),我們馬不停蹄地把嫌疑人途經的所有收費站崗亭錄像全部調了一遍,經過認真的篩查,終於讓我們看清楚了手套上的印記——“格林酒店”。

格林酒店是我們雲汐市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所以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

明哥根據現有的證據,開始一步步地對嫌疑人進行畫像:“凶手殺人後連冰箱裏的零食都不放過,說明此人的生活水平不高,這是其一。”

我和胖磊都豎起了耳朵,明哥接著說:“根據視頻反映,嫌疑人駕駛豪車的能力很強,證明他可能不止一次接觸過這種高檔車,這是其二。”

“嫌疑人作案時戴著印有格林酒店標誌的手套,也就是說他有可能跟這個酒店有某種交集,這是其三。”

“一個生活水平不高的人,卻能時常駕駛豪車,又能和星級酒店扯上關係,你們覺得嫌疑人會是什麽樣的人?”

“會不會是酒店的泊車員?”我提出了一個總結性的假設。

“什麽會不會,肯定是!”胖磊興奮得手舞足蹈。

“趕緊查查死者阮玉林近期有沒有在格林酒店的開房記錄!”明哥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撥開雲霧見彩虹。

打開網頁,輸入關鍵字,很快,一條條記錄被刷新了出來。

“有,2月14日情人節,登記住宿的是阮玉林和沈夢。”

“案發是3月2日,嫌疑人作案時間往前推6天,就是2月24日,兩名死者入住的時間是2月14日,中間有10天的間隔,嫌疑人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

“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嫌疑人是從富陽市下的高速,明天我們直奔酒店人事部,把酒店裏的員工花名冊找出來,把所有戶口是富陽市的人員先仔細篩選一遍。”

“明白!”

我們暫時還不知道嫌疑人是否還在這個酒店工作,為了不打草驚蛇,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行人身著便裝,分三撥來到了酒店頂層的總經理辦公室。

道明來意之後,接待我們的是酒店的一把手吳思敏。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能坐上五星級酒店的第一把交椅,沒點兒真本事,肯定行不通。這一點,從她幹練的處世態度也不難看出。

“各位警官,這是你們要的花名冊。”

“有這麽多?”我低頭看著那兩張密密麻麻的A4紙有些為難。

“富陽市距離我們這兒很近,而且那裏是我們省人口輸出大市,多一點兒也不奇怪。”

明哥隻是掃了一眼名單:“這些人是不是都在崗?”

“全都在崗在位,而且在我們酒店工作的所有員工,有全套的健康證以及無違法犯罪記錄證明。”吳經理像連珠炮一般說完,已經表現得有些不耐煩,這火暴脾氣真的跟磊嫂有一拚。

明哥不緊不慢:“離崗員工的名單有沒有?”

“隻要在我們酒店幹過的員工,不管是來還是走,底冊我都會永久保存,當然有。”

“我們需要看看。”

“可以,你們需要多長時間以前的?”吳經理邊詢問邊快速按動了辦公桌上的固定電話。

趁著電話接通的空當,明哥說出了“最近”兩個字。

“小劉,把今年以來我們酒店所有離崗、被辭退的員工底冊抱一份過來,給你10分鍾。”話音一落,吳經理按動了掛機鍵開始看表。

“喝茶嗎?”

“就10分鍾,我看還是算了!”胖磊這直腸子已經表現出了不悅。

“行,茶在那裏,各位請便。”說完,吳經理不再理會我們,自顧自地翻閱桌麵上的一遝材料。

不知過了多久,經理室的門鈴響起。

“進來。”吳經理依舊沒有抬頭。

“吳總,這是您要的材料。”

吳經理放下筆,緊繃的臉如同被拉長的矽膠手套:“你遲到了兩分鍾。”

“經理我……”

“不要跟我解釋,我一再強調,你的服務要對得起我付給你的工資,下不為例。”

“謝謝經理,謝謝經理。”小劉感恩戴德地一個勁兒鞠躬。

我現在總算明白這個吳經理為何鎮得住如此大的酒店,這火暴脾氣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住的。

“把這些資料拿給幾位警官。”

小劉欠身之後,轉身望向我們:“麻煩幾位,請隨我來。”

那些寫滿人員身份信息的資料被平鋪在了大理石茶幾上。

“這是我們今年離崗和被辭退的戶籍為富陽市的員工,一共12位。”

今年才過去短短的三個多月,酒店光富陽市的員工就離開了12個,這位吳經理的工作理念也真的讓人無話可說了。

“徐良才,是因為什麽被辭退的?”正當我開小差之際,明哥已經挑出了一張表,緊緊地握在手中。

回過神來的我,這才注意到表格上徐良才的被辭退時間剛好是2月15日,也就是阮玉林和沈夢退房的日子。

“他是因為和客人發生了點兒矛盾,被吳總給解雇了。”小劉輕聲回道。

“和哪個房間的客人?”

“888總統套房。”

“當時登記的客人名字,能不能幫我們查一下?”為了確定我們的判斷正確,明哥想用酒店的係統再重新核對一遍。

“可以,請隨我來。”在小劉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走廊對麵的“綜合辦公室”。

回到自己辦公室的小劉長舒了一口氣,說話的嗓門兒也跟著大了起來:

“總統套房隻有我們的貴賓用戶可以入住。”小劉邊解釋邊打開了酒店登記係統。

頁麵完全打開後,我幾乎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的目光隨著屏幕上的鼠標箭頭從“時間選項”一直移動到“房號選項”。

“2月14日”“888總統套房”兩個關鍵詞被輸入之後,小劉點擊了“確定”鍵。

很快,入住客人的詳細信息顯示在了電腦屏幕上。

“當晚居住在房間裏的客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阮玉林,女的叫沈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徐良才是在第二天一早和這個叫阮玉林的客人發生了爭執,因為他是我們酒店的頂級貴賓用戶,所以吳總可能是為了維護酒店的利益,做出了辭退徐良才的決定。”

魚終於浮出了水麵。

十一

說到苦,徐福從來沒怨過誰,自己老娘膝下一共生養了八個子女,唯獨徐福落了一個天生殘疾,一輩子隻能靠拄著一根拐棍兒過活。俗話說,“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徐福雖然兄弟姊妹一大家,但等到所有人都成家立業之後,手足之情變得比一瓢水還淡。一座老屋,3畝田地,這是爹娘給他留下的最後一口果腹的家財。

按照徐福的說法,世上有兩種人過得最為瀟灑,一種是特別有錢,想吃啥吃啥,想買啥買啥;另外一種就是窮得叮當響,每天能有一口吃的,就樂得優哉遊哉。不用想都知道他屬於哪一種。

因為很窮,徐福從小就沒有上過學堂,大字不識的他,卻被教書先生偶爾的一句話影響了整個一生,那句話隻有四個字,就是“勤能補拙”。

那天徐福追了二裏地,才讓一個上過學的文化人給了他最通俗的解答:“你從娘胎裏出來腿腳就不好,就是拙,你隻有比別人更勤勞,才能過得更好。”

勤勞就等於好好種地,多收糧食,可以說這是徐福給自己定下的人生中最偉大的目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每天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繁重的勞動,他心裏有自己的小九九,等他富裕以後,他想討個大屁股老婆,再給他生個“帶把兒”的男娃,這輩子就算是圓滿了。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自己的3畝田地上,這是他的盼頭。

他從15歲等到20歲,再從20歲等到30歲,又從30歲等到35歲,地裏的稻穀一年好上一年,日子也一年比一年滋潤,但他始終弄不明白,自己那麽勤勞為何還是光棍兒一條。

“瘸五,你別傻了,除非是有人瞎了眼,要不然誰會嫁給你這個死瘸子。”徐福在家裏排行老五,所以“瘸五”就成了村民對他的惡稱,雖然這個外號帶有歧視的味道,但徐福總是寬慰自己,誰讓自己生下來就是個瘸子呢?隨他去吧。

記得有一次,徐福起早下地,走在路上就聽見玉米地裏哼哼唧唧,他天真地以為有人在禍害莊稼,拄著拐棍兒就跑了過去,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撞見村裏的李寡婦和別人**,徐福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但他很識趣地把這個秘密藏在了心裏。雖然他很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但他同樣也知道,對方他得罪不起,因為那個人是村主任。李寡婦起先還擔心自己的醜事會敗露,後來在村主任拍著胸脯的保證下,她也膽大起來,但回頭想想自己光屁股的樣子被徐福看了個精光,心裏怎麽都咽不下這口氣,從那以後“死瘸子”就成了李寡婦對他不離口的代稱。

徐福知道,因為自己窮,村子裏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所以就算李寡婦指著鼻子罵翻天,他也不敢言語什麽,畢竟她有村主任撐腰。

1986年,正是計劃生育如火如荼的年份,農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下豬崽兒似的生娃,那年徐福40歲,依舊打著光棍兒。記得那天晚上天特別黑,外麵還下著瓢潑大雨,村主任抱著一個包被找到徐福,包被裏是個剛滿月的男娃。

“瘸五,你都40了,總不能到老了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吧?現在計劃生育查得緊,這是別人扔在路邊的娃,我尋思著就給你撿回來了,你看,還是個男娃呢,以後長大了還能幫你種地,多好!”

“可我連口奶水都沒有,娃咋養活?”

“我是村主任,這點兒事兒就包在我身上,我明天去供銷社給你捎一袋奶粉。”

“村主任,我要是不養,你準備把這娃送給誰啊?”

“你瞅瞅我們村,哪個不是三個五個的,還能送給誰?天晴了我還給扔到路邊去,能不能活,就看娃自己的造化了。”

“別啊……”

“你看,我們村就你一個光棍兒漢,其實你養最合適。”

徐福看著男娃烏溜溜的大眼睛,心裏七上八下地不敢吱聲,倒不是因為他不想養這個娃,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太窮,怕苦了孩子。

村主任見徐福始終不給一個明確的答複,佯裝抱起孩子憤憤地說道:“得,我還是把娃扔到路邊去吧,我這個村主任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但瘸五,你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別抱走,我養!”最終,徐福還是被村主任的激將法給拿下。

那晚,徐福抱著男娃一夜未眠,有些興奮,更有些激動,他給娃起了一個徐良才的名字,雖然他不知道“良才”兩個字是怎麽個寫法,但是他聽村裏的大喇叭說過,“良才”就是“棟梁之材”的意思,就是有出息的人。

徐良才4周歲那年,村裏發生了一件大事,村主任和李寡婦**的事情被捅了出來,人們都在背地裏議論,說李寡婦還給村主任生了個男娃,徐福思來想去,4年前的那個晚上,村主任的所作所為總有些蹊蹺,他看著熟睡的徐良才,總感覺眼睛像李寡婦,臉形像極了村主任。那一夜,他過得很忐忑,心裏總是有說不出的空落。他已經能隱約地猜出,徐良才就是村民口中的“野種”,他不怕名聲不好聽,他最擔心的還是徐良才被人議論。

好就好在事情敗露沒多久,村主任和李寡婦終於受不了村裏的閑言碎語,一個搬出了村子,另外一個去外地打工,村主任的小舅子接管了他的位置,做了新一任村主任。

終於沒有人再提及那件事,徐福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徐良才是“路邊撿來的”這種身世,也被村裏的所有人認同。

隨著時間的推移,孩子也在一天天地長大,徐福依舊辛苦地勞作,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但卻充滿了幸福,用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來說,就是生活有了盼頭。他盼著有一天,徐良才能長大成人,成為棟梁,就像當初給他起名時期盼的一樣。

幻想總是美好的,現實卻無比殘酷。“徐良才是撿來的”,在村裏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人是群居動物,最喜歡成群結隊,這種生活習性從孩童時就已經表現出來,一個娃娃如果能被集體所接受,那他的童年肯定是無比快樂,可如果一個娃娃被集體所排斥,這會給他帶來不可磨滅的陰影,在精神生活極度匱乏的農村,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

“殘疾父親”“被撿來的”,貼有兩個標簽的徐良才,很自然地被所有同伴列為對立麵。

一本名為《笑話大王》的雜誌上,曾寫過這樣一個段子,說一個記者去南極采訪企鵝,她問第一隻企鵝:“你平時生活中都幹些什麽?”企鵝回答:“吃飯,睡覺,打豆豆。”接著她又問了第二隻企鵝,回答仍是:“吃飯,睡覺,打豆豆。”第三隻、第四隻依舊如此,直到她問到最後一隻企鵝時,它的回答卻是:“吃飯,睡覺。”這時記者就好奇了:“你為什麽不打豆豆?”企鵝可憐巴巴地回道:“我就是豆豆。”

如果單純隻看段子,確實很好笑;但如果它真實地發生在你身邊,你還能否笑出來?

孩童時的徐良才就是那個現實版的“豆豆”。

因為自己和父親一直受人歧視,所以徐良才不管在什麽方麵都很努力,他16歲外出打工,輾轉多個省市,用了五年的時間給徐福蓋了一套再也不漏雨的大瓦房。

在外闖**了八年,當初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也一一實現,厭倦了漂泊的徐良才決定回家拚搏,他不甘心做最底層的員工,所以他把力所能及的社會技能,全部學了一通,駕駛、電腦、夜校,一樣不落。經過努力,他終於在雲汐市的一家名為“格林酒店”的地方站住了腳。

月薪2500元,已經可以和當地的公務員旗鼓相當,徐良才很是滿足。

他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平時除了本職的接待工作外,還會順道幫其他同事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酒店裏不管是誰,一提到他的名字,都不由得發出讚歎之聲。

在酒店工作的第二年,他喜歡上了一名女服務員,她叫陳梅,梅花的梅。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主要因為她在出生時,她的父母種下的蠟梅開了花,這一切都是陳梅親口告訴他的,所以他才知道。

徐良才很喜歡陳梅,酒店裏所有員工都有目共睹,但陳梅卻總是對徐良才忽冷忽熱。

陳梅在酒店裏主要負責打掃客房,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的這份工作幾乎成了徐良才另外一份兼職。對於陳梅這種欺人太甚的做法,很多人已經看不下去,他們總是在勸:“我說徐良才,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沒看出來陳梅在利用你?”

往往這個時候,徐良才總會憨厚地一笑:“也許這是她在考驗我呢?”

俗話說,“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塗人說句話”“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後來很多人都抱著這種態度,就沒人再提及此事了。

2月14日情人節,陳梅謊稱和朋友聚會,實際上卻和一個微信好友在一起鬼混,第二天早上7點半,徐良才撥打了她的電話。

陳梅被刺耳的電話聲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她是那麽陌生,因為喝得太多,她已經記不起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她現在隻覺得自己的頭像裂開一樣。她努力地搖了搖頭,在轉頭時,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枕邊原來還睡著一個男人,那個自稱身價上百萬的微信好友。

眼前的這一幕,她好像已經見怪不怪,她使勁兒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額頭的痛感讓她清醒不少。她於是起身,一絲不掛地走進衛生間,接著擰開水龍頭,按動了回撥電話。

“梅子,你在哪裏?”

“在朋友家裏,剛起。”

“那你幾點來上班?”

“行,我知道了,上班路上注意安……”

徐良才的“全”字還沒說出口,陳梅就掛斷了電話。

說陳梅對徐良才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但有一點,陳梅心裏很清楚,她想要的徐良才給不了。雖然她隻是個上不了台麵的服務員,但她依舊做著自己的天鵝夢,她不想醒,更不想跟著所謂的愛人一起打拚,她就想飛出雞窩變鳳凰。她有臉蛋,有身材,這就是她的砝碼,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的身體去博未來,她幻想著自己被哪個大款看中,這樣她就能永遠擺脫卑微的身份,可以像韓劇女主角那樣過著自己編織出來的浪漫生活。她怕自己陷進去,所以她聽不得徐良才對自己的任何一句關心。

徐良才掛掉電話,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接待高峰,他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幫陳梅打掃完整個樓層,所以他很焦急,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次“急中生亂”卻是一切罪惡的開端。

十二

早上8點的888總統套房內,一男一女全身**著躺在那張豪華慕思床墊之上。

“別墅有現成的床,你還要來這裏睡!”睡在一旁的女人,用手指撒嬌地戳了一下男人的額頭。

“哎喲,我親愛的小夢夢,難道你忘記了?你肚子裏的種子,不就是去年在這裏種下的?”

“你壞死了,林哥哥,說得我都害羞了。”

“我已經找人看過了,百分之百是男孩兒,隻要孩子瓜熟蒂落,威廉古堡的別墅,還有那輛寶馬迷你,全都是你的了。”

“人家可不是圖你的錢,人家隻是圖你的人。”女人發嗲地在男人身上畫著圈圈。

“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搞得我快受不了了。”

“那……我……幫……你……啊……”女人在男人的耳邊輕語,手指順著男人的胸口一路下滑,很快,男人感到了觸電般的興奮。

他一把抓住女人的頭發,粗魯地把女人的頭按了下去。

冰與火的享受讓他很快陶醉其中。

“嘀嘀嘀。”突然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切,就在兩人還沒有回過神來時,一個身高馬大、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徑直走了進來。兩人衣不遮體的模樣,被這名服務員看了個精光。

“對不起,對不起。”服務員捂著眼睛退出了兩人的視線外。

男人好歹是個成功人士,如此不堪的一幕,讓一個“下等人”看到,簡直是奇恥大辱。他伸手裹上床單,憤怒地大聲喊道:“你別走,你給我過來!”

服務員戰戰兢兢地折回:“先、先、先生,實在不好意思。”

“一句不好意思就算了?你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在這裏住一夜,你是什麽東西?”

“這是總統套房,你按門鈴我不可能沒聽到!”

“我真的按了。”說著服務員快步走出門外,使勁兒地按了幾下,屋內鴉雀無聲。“先、先、先生,門鈴好像是壞的。”

“我他媽一晚花3000塊,你告訴我門鈴是壞的?你等著,我要投訴。”男人說著拿起了床邊的電話,撥通了一串號碼。

“讓你們酒店的總經理給我過來!”

掛下電話沒多久,一位身穿職業裝的女人快步走了進來:“我是酒店的負責人,我姓吳,請問有什麽事情可以幫您?”

“我在你們酒店是貴賓客戶,一大早,我和我太太赤身**地躺在**,就是這個雜碎突然闖了進來,還口口聲聲說,包間的門鈴是壞的,我現在要告你們酒店侵犯我隱私!”男人額頭的青筋暴起。

“你罵誰是雜碎?”

“我罵的就是你,怎麽了?你這個垃圾、雜碎,你把我們兩口子看個精光,你還有理了?”

“你再罵一個試試……”

“徐良才!”吳經理大聲喝止住了他。

“吳總,他……”

“你被解雇了。”

“吳總你說什麽?”

“你從現在開始,被開除了,給我滾蛋!”

“為什麽?我真的按門鈴了,明明不怪我!”徐良才的眼淚差點兒沒忍住,從眼眶裏滾了出來。

“門鈴壞了你不會敲門?還有,你一個接待,為什麽會在這裏?樓層的服務員呢?”

“陳梅她有事,我替她的……”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麽你滾,要麽你和陳梅一起滾。”

“把陳梅留下,我走!”徐良才想都沒想,做出了他的選擇。

“對不起阮先生,讓您和您的太太受驚了,您對我的處理還滿意嗎?”吳經理很快換了一副口吻。

“你們好歹是全市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怎麽能找這樣的貨色過來,完全是砸自己的招牌嘛。”男人看對方給了一個台階,語氣也軟了不少。

“今天這一晚房費免單,算酒店對您和您愛人的一點兒歉意,您看這樣,行嗎?”

“行行行,就這麽著吧。”男人揮揮手,同意了吳經理的提議。

吳經理退出房間,回到自己辦公室,接著她撥通了人事科的電話:“給徐良才結算工資,他被解雇了,另外,昨天晚上888總統套房的房費也給我算在他頭上。”

徐良才被趕走之後,陳梅就再也沒有接過他的電話,“我們不合適”這是陳梅給他發的最後一條短信。

工作和愛情的雙雙折翼,讓徐良才整夜買醉,“垃圾、雜碎”的咒罵聲仍然不斷湧現,沉睡之後,他總能被當天的那一幕驚醒,那個畫麵就像是魔咒勾起了他那些不願再提及的悲慘童年往事,他總是在半睡半醒中,隱約聽到兒時同伴的笑罵聲:“打他,打他,他是撿來的小孩兒,他就是垃圾,哈哈哈哈……”

罪惡的念頭一旦產生,就很難再驅散,在魔咒的驅使下,他付諸了行動。

賓館住宿需要實名登記,他想知道對方的住址並不難,人雖然被辭退了,但感情還在,他隻打了個電話,便問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多虧了小時候練就的上樹打棗的本領,徐良才的攀爬能力一直很強,“古堡”小區那區區3米高的圍牆,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幾次踩點之後,他終於找到了下手的最佳時機,那天,男人和女人都在別墅內。

晚上11點,他像一隻等待捕食的餓狼,靜靜地尋找獵物暴露致命弱點的那一刻,他要一舉成功,除了一條爛命,他手裏已經沒有任何賭注。

別墅客廳中嬉笑的男人,在徐良才的腦海裏逐漸扭曲,“垃圾、雜碎”“垃圾、雜碎”,錯覺般的回聲一次次地撞擊著他的底線。心中的怒火也像是急速上升的體溫計,即將達到頂點。

3個小時過去了,他終於盼來了出動的那一刻,他發誓要食之肉、飲之血,想想這個願望很快就能實現,他無比期待地打開了別墅的後院房門。

屋裏很安靜,靜得隻能聽見兩人酣睡的呼吸,他舉起錘子,慢慢地靠近了床頭。

“嘭”“嘭”接連的幾聲悶響,兩人不再有均勻的呼吸。

徐良才清楚自己的力道,他們並沒有死,隻是昏過去了而已。因為從小被人打怕了,所以他很害怕見到血,臨來之前,他已經想到了殺人的方法,把兩人丟在浴池之中,這樣鮮血就不會輕易地噴濺出來。

他擰開浴池的水龍頭,待水沒過了半身,他掏出了一把西瓜刀,這把刀他磨了很久,刀刃鋒利到可以一次劈開半厘米厚的鐵板。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雖然在殺人的那一刻他猶豫了,但他已經沒有退路。

他沒殺過人,但他殺過雞。

“這跟殺雞是一樣的道理。”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念叨。

接連的兩刀,浴池的清水如同被加了染料一樣,越來越濃。刺鼻的血腥味,讓他變得有些興奮。

現實中的凶殺變得比想象中複雜許多,心理上的落差使他得不到滿足,於是他又想起了男人罵他時的場景。

“我讓你罵,我讓你罵……”他拽出了男人的舌頭,一刀連根斬斷。

舌根帶出的鮮血甩滿了他半邊臉,血的溫熱讓他心裏總算可以平複,在水龍頭下簡單衝洗之後,他開始了第二個計劃。

對他來說,殺人和這個計劃,缺一不可。

濃重的血腥味讓他感到不適,為了衝淡這種味道,他不得不再次打開水龍頭,做完這一切,他開始翻箱倒櫃地找尋一切可以帶走的東西,哪怕是一顆糖果。

前後搬運了一個多小時,他足足裝滿了整整一大車。他的下一站是回鄉,他在地下車庫中選了一輛越野車。

2月26日富陽市徐圩村好比過年一樣鬧騰,村子裏的村民都炸開了鍋,還有十裏八鄉的外人趕來湊熱鬧。一打聽才知道,那個曾經被全村人瞧不起的徐福,養了一個了不起的兒子叫徐良才,人家現在衣錦還鄉,大擺三天流水席,全村的男女老少,他都給帶了禮品,連村裏剛會跑的娃娃手裏都攥著他送的糖果。

“福哥,你真是養了一個有出息的兒子。”

“福叔,良才哥的那輛車要好幾百萬吧?”

被徐良才這一折騰,村裏的男男女女都殷勤地前去攀親道故,他們都希望徐良才能從手心裏漏出一點兒,好讓自己沾沾葷腥。

宴席結束的第二天,徐良才揣著一個信封來到了村主任家中。

“喲,良才來啦,快進屋坐。”

“村主任,我今天是有事兒來求您。”

“啥村主任不村主任的,多見外,喊叔。”

“哎,行,叔。”

“我做夢也沒想到,你小子能混這麽好。”村主任盤坐在長椅上,開始感歎物是人非。

“我來就是跟您說這事兒。”說完,徐良才從口袋中掏出了信封。

“你這是?”村主任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了一眼。

“5000塊錢,我想請叔幫個忙。”

“嘿,要幫忙就直說唄,拿什麽錢啊?真是的。”村主任說完又瞄了一眼。“嗯,差不多5000塊。”他心裏盤算著。

“實不相瞞,我現在跟了大老板,估計要經常在外,我別的不求,就想求叔給我爹辦個五保戶,我爹年紀也大了,這萬一哪天……”

“你就算跟了大老板,也不能忘本啊,難道你爹萬一哪天死了,你還不回來了?”

“叔,我一個農村娃,好不容易攀上能當人上人的機會,叔要是能幫我這把,以後我自然虧待不了您。”

其實村裏每年都有“五保戶”的名額,要想給徐福爭取一個,也不是什麽難事,他之所以故作為難,就是在等這最後一句話,徐良才一回來,又是擺宴席,又是送東西,還開著幾百萬的車,傻子都知道人家混發達了,作為村裏最會耍心眼兒的村主任,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賺人情的好機會。

“你是個孝子,我們村這些長輩都看在眼裏,行,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下午就去鄉裏走一趟。”

“那辛苦叔了!”

三天之後,村主任兌現了他的承諾,看著白紙黑字,徐良才最後的心願總算是有了了結,他知道,距離他離開這裏的日子不遠了。

一盤豬蹄,一盤牛肉,一盤花生米,一盤素拚再加兩瓶二鍋頭。

徐良才在院子裏支起了八仙桌,他心裏清楚,這可能是他和父親最後的晚餐。

徐福沒有文化,也不知道說什麽,他隻會一個勁兒地勸兒子吃菜。他也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已快活到古稀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受到如此的尊敬。

徐良才沒有接話,隻是紅著眼眶回了句:“爹,你喝多了。”

酒足飯飽之後,父親被攙回屋中,徐良才望著已經酣睡的父親,心裏不是個滋味。

“走吧,在警察還沒有來抓我之前。”艱難地做出決定之後,他丟下了身上所有家財,趁著夜色擰動了汽車鑰匙。

汽車點火,一陣音樂從車內的喇叭中傳出,是樸樹的《平凡之路》:

“徘徊著的/在路上的/你要走嗎

易碎的/驕傲著/那也曾是我的模樣

沸騰著的/不安著的/你要去哪兒

謎一樣的/沉默著的/故事你真的在聽嗎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窗外如墨般的景色讓人壓抑,他這一刻才明白,有時候追求“平凡”也是一種奢望。

他眼中的淚水像決堤般滑落。“爹,兒子對不起你……”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曲聲終了,他猛然一腳踩住刹車,車輪卷起的煙塵迅速包裹了整個車身。

車門被打開,他像行屍走肉般站在那裏,望著自己離去的方向,這是他最後一次回眸,麵對家鄉的熱土,他重重地跪了下去。

“兒子願意用命,換回您餘生做人的尊嚴。爹,我們來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