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威廉古堡1

“威廉古堡”這個以歌曲名命名的小區在雲汐市絕對是頗具盛名。說它出名,原因有二。首先,它的建築風格很獨特。在小區裏,你根本看不到任何中式建築的影子。整個小區被一道近3米高的做舊城牆圍在其中,一棟棟仿歐別墅,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小區的各個角落。前庭花園,後院草坪,幾乎是每棟別墅的標準配置。小區外被一條人工開鑿的“護城河”包圍,就連進出的大門也照搬了歐式宮廷的吊橋風格,從空中鳥瞰,絕對會讓你有種童話變為現實的既視感。

其次,既然建築考究,盡顯奢華,那房價也絕對不會讓你失望。因為整體規劃的原因,這裏的別墅隻按總價出售,八位數的房價,在雲汐這個四線城市,絕對會讓每個人望洋興歎。就在大家都想看看開發商如何賠掉老本時,事情卻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小區剛一開盤,80棟別墅便被搶購一空。咱先不管別墅是真的全部售罄,還是開發商無底線炒作,但最終,開發商還是如願在雲汐市打出了“天價小區”的名號。

每月1日,是“古堡”小區工作人員最為繁忙的一天,為了保證小區草坪的整體美觀,這一天被定為雷打不動的修剪日。

“我說小翠,你也歇歇,這麽早幹完,回頭物業公司的人肯定還會給咱安排其他的活兒。”說話的人叫李萍,從穿衣打扮上看,她最少已經40歲,估摸著最少也要比初出茅廬的小翠大上10歲,所以小翠平時都稱呼她萍姐。

為了方便“點對點”地服務,物業把小區的住戶按照每10戶一組,分為八個組,每個組由兩個專門的工作人員進行日常的保潔和綠化工作,李萍和小翠則是其中的一組搭檔。

“可是萍姐,還有那麽一大片沒有割,咱忙得完嗎?”小翠按下了割草機上的“OFF”(關閉)按鈕,抽空喘了口氣。

李萍起身鬼鬼祟祟地環視一周,確定四下無人後,走到小翠身邊附耳說道:“你剛來,可能不知道這裏麵的潛規則。”

“啥?潛規則?”

“對,幹活兒要學會巧幹,人家住戶的私人草坪咱肯定是要給人家修整好,否則住戶要投訴的,小區外的草坪隨便修修就得了,沒人會計較。”

“那這草要長高了咋辦?”

“愛咋辦咋辦,那句話咋說來著?”李萍咧著嘴,絞盡腦汁地想著那句她常常掛在嘴邊的俗語,“啥門前雪來著……”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對對對,就是這句,瞧我這腦子。”

小翠沒有搭腔,眯著眼睛等待下文。

“咱這裏的住戶,隻會關心自己家院子的草坪有沒有被修剪整齊,公共綠地就算草長到一人高,也沒有人費那閑心去投訴,等草長得實在看不下去了,物業公司就會增收物業費統一清理,住在這裏的人,沒有人會在乎那多收的幾百塊錢,你現在要是修整好了,物業公司就沒辦法收錢了,所以這裏外一算,根本就是出力不討好。”

“還能這樣幹?”

“要不然咋幹?我們今天要修整完10戶人家,按照每戶半個小時來算,就算俺倆一刻不停,也要5個小時,再加上吃喝拉撒睡午覺,忙一天也忙不完!你這丫頭,就是太實誠,聽你萍姐的準沒錯,我都在這兒幹好些年了。”

“哦。”剛從鄉下走出來的小翠,依舊有些擔心。

李萍低頭看了一眼腳下:“這裏差不多了,咱換下一家。”

“可是這裏還沒弄呢。”小翠指著柵欄拐角的一片雜草說道。

“沒事兒,這家住戶好講話,就算不修剪他們也不會講什麽,圍欄下的草地最難修整,遇到好說話的咱就兩個月修一次。”

“這……”

“我發現你這孩子一點兒都不機靈,指著兔子讓你攆你都不知道怎麽幹。”從李萍埋怨的語氣中,不難看出她對小翠的失望。

“萍姐,我知道了,那就不修了。”

“哎,這就對了,跟著你姐,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走吧,下一家。”

小翠點點頭,咬緊牙關拖拽笨重的割草機,恭敬地跟在李萍身後。

“要說雲汐市有錢人真多,這一棟別墅加上地下車庫,總共才500多平方米,要賣1000多萬,咱一個月才開2000多,要想在這兒買房子,不吃不喝也要攢500年。”李萍咂巴著嘴,“500年孫悟空都轉世成至尊寶了。”

“噗。”小翠笑出了聲。

“你還別笑,”萍姐一臉認真,“人比人氣死人,話說得一點兒都不假,看看咱小區的那些二十啷當歲的小丫頭,天天名包背著,豪車開著,她們憑啥?不就是憑身材、憑長相?你姐我是人老珠黃了,否則我一定也去傍個大款,也讓他在這裏給我買棟房子,好好享受一下人生。”李萍邊說邊上下打量著還帶著鄉土氣息的小翠。

“還別說,仔細一看你還是個美人坯子,等明兒姐把那些高級化妝品都給你用上,咱小區這麽多大款,說不定哪天被人看上,你也惦記著姐對你的好。”

“萍姐,你說什麽呢?”小翠害羞地揪著衣角,這麽露骨的問題,對她來說多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表情,那些大款就喜歡你這樣十八九歲的清純女娃娃,我覺得你有戲!”

麵對李萍的調侃,小翠的臉色已經變得相當難看。

“得了,不開玩笑了。”李萍從口袋中掏出一串鑰匙,仔細查找後,她把那把貼著17棟標簽的鑰匙插入了鎖孔。

“吧嗒。”別墅側麵的柵欄被打開。一個狹窄到隻能容一人進出的空間出現在兩人麵前,別墅柵欄的正門和側門,把住戶的高貴和仆人的卑賤襯托得淋漓盡致。

“這家女主人是個孕婦,她脾氣壞得很,咱一定要好好地弄,否則一投訴,咱倆就要被扣工資。”李萍低聲說道。

“嗯!”

“還有,割草機調成低擋,她幾乎每天都在家,咱多割幾次都無妨,千萬別吵到她!”李萍顯得格外小心。

小翠心領神會地把擋位按鈕推下了一格。

“還是老規矩,你修第一遍,我來修第二遍。”

隻要修剪過草坪的人都清楚,第一遍最費體力,雖然小翠剛從鄉下來,但這明擺著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懂,初來乍到,揣著明白裝糊塗是最好的選擇,她抱著“年輕人就應該多幹點兒”的想法應了下來。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李萍如同工頭兒指揮著自己手下的勞工一樣,許久之後,她說道:“行,前院的差不多了,現在開始修整後院。”

小翠的額頭和鼻尖已經冒出了汗珠,為了抓緊時間,她用袖口胡亂地往臉上一抹,推著割草機朝別墅的後院走去。

小翠的背影剛消失在李萍的視線中,李萍便聽見一聲叫喊:“姐,你快來!”

“怎麽啦?”李萍循聲走了過去。

後院中彌漫的腥臭氣味讓兩人都本能地捏住了鼻子。

“什麽味道?”

“萍姐,你看後門的門縫,在朝外麵滲水!”

“不會家裏沒人,水管爆了吧?”

“那咋辦?”

“咱倆是保潔,又不關咱倆的事兒,咱去找物業過來。”

聽萍姐這麽一說,小翠本來還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得到一些慰藉。

掛掉電話之後,物業的工作人員很快趕了過來。

“阿萍,咋的啦?想我了?這麽焦急給我打電話?”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朝兩人走了過來。

“老不正經,我看你一會兒還能不能笑出來!”

“為啥笑不出來?”男人的表情已經不能用猥瑣來形容了。

“17棟的水管爆了,從後門往外滲水呢!”

“什麽?”男人頓時慌了神。

“走吧小翠,咱們到下一家,這裏不關咱們的事兒!”萍姐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了這幾個字。

“哎,別走啊,最起碼你倆要在旁邊給我當個見證人啊。”

“憑什麽?”

“憑我是領導,你說憑什麽?”男人看了一眼萍姐胸口的“保潔員”胸牌,指著自己的“物業經理”的胸牌,來了底氣。

“行,按你說的,我們倆就在一邊站著!”考慮到身份的差異,李萍做了妥協。

“沈小姐,在家嗎?”男人清了清嗓子,很有禮貌地張口問道。

聲音在門的那一側,如同石沉大海,見無人應答,男人提高了嗓門兒:“沈小姐!”

“喊這麽多遍都沒人理你,不是肯定沒人嗎?拿鑰匙打開門看看不得了,何必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李萍撇撇嘴。

“就你話多!”男人翻了翻白眼,從口袋中掏出了鑰匙。

因為小區的業主大多是天南海北到處飛的生意人,所以別墅的閑置率很高,為了能保證屋內的清潔,每一棟別墅,小區的物業都會保留一把備用鑰匙。

“吧嗒,吧嗒!”隨著幾次鑰匙的扭轉,厚重的古銅色防盜門被緩緩地打開。

撲鼻的腥臭也隨著房門的打開,衝擊著所有人的鼻腔,陽光直射,屋內的慘狀讓幾人瞠目結舌。

“血、血,全是血……”

今年科室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葉茜終於結束了實習生涯,頂著一杠一星的肩章回到了她的刑偵崗位,雖然得知這個結果後,葉茜也曾努力地想留在科室,可無奈上麵的領導有了新的想法。而這個想法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第二件事。

二是樂劍鋒,這位曾救過我們科室所有人身家性命的“無間道”,竟然鬼使神差地被分到了我們科室,當得知這個消息時,我真是蒙了,雖然我和他接觸時間不長,但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絕對是一塊幹刑偵的好材料,我真是鬧不明白他為何會棄武從文。按照胖磊的說法就是:“人家可能是厭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來我們科室清淨清淨,過過正常人的生活。”胖磊的話也不無道理,所以我們都很識趣地沒有細問。

葉茜搬走以後,她的位置留給了阿樂,由於沒有什麽具體的事要辦,抽煙、看書成了阿樂每天上班的必修課。按照他煙不離嘴的抽法,每天二手煙的吞吐量,已經完全可以滿足我的煙癮。

“小龍,今天有案子嗎?”早上剛一上班,一身牛仔裝的阿樂便張口問道。雖然他才來科室上班三天,但這句話已經成了他每天上班的習慣用語。

“哪兒能天天有案子?”我把便裝換下來塞在衣櫃中,回了句。

“得,今天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阿樂好像很享受這樣的生活,蹺著二郎腿往辦公椅上一靠,然後從辦公桌上拿出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翻到了昨天的位置。

阿樂在科室從不穿製服,這也得到了明哥的默許,主要是因為他在臥底時曾有兩處文身,第一處是左臂上那個“鬼”字,另外一處就是整個後背的關公像,由於文身的麵積太大,無法消除,所以上級領導也就特批他將文身保留下來。

阿樂總是說:“我這文身花裏胡哨的,穿製服老覺得心裏特別扭。”

我感覺,這可能隻是個借口,一時間無法適應角色的轉變估計才是真正的緣由。

葉茜不在,明哥不善交流,老賢依舊以實驗室為家,胖磊最近迷上了一個新型的圖像處理軟件,阿樂雖然性格外向,但這貨一上班就翻書。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兒懷念葉茜整天嘰嘰喳喳的日子。

看著阿樂已經入定,我也習慣性地打開電腦開始研究新型的痕跡。不知不覺,一包煙已經快被我和阿樂瓜分殆盡,就在我起身想從鐵皮櫃中再拿包煙時,胖磊急促的腳步聲朝我們辦公室傳來。

在科室,他是最藏不住事兒的一個,如果沒有發生什麽緊急情況,他不會這麽慌張。

“小龍,阿樂,來活兒了!”

“啪!”阿樂快速地合上書,起身理了理被壓得有些褶皺的牛仔上衣,見胖磊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他用他那既興奮又期待的語氣問了句:“磊哥,啥情況?”

胖磊這個人最念情分,阿樂曾救過豆豆(胖磊的獨子),所以他對阿樂始終抱著一份感恩,正因為有了這份感情在,胖磊對阿樂那是相當熱情,就連介紹案情的語氣都帶著感激:“威廉古堡小區發生命案,死亡三人,兩個成年人,一個嬰兒,不過阿樂你別擔心,你從來沒幹過刑事技術,如果不習慣這種凶殺的場麵,你在外麵等著就行。”

“磊哥,你說的哪兒的話?正因為沒接觸過,我才要多學習學習,要不然我不成科室吃白飯的了?”

“什麽吃白飯不吃白飯的,既然來了咱科室,這裏就是你的家,你怎麽開心怎麽來,沒事兒。”

“嗯,得嘞!”

“小龍,你還站在這兒幹啥,還不趕緊準備工具去?跟個木頭疙瘩似的。”

“我×,我這麽快就成後娘養的了?”

“滾犢子,別貧嘴,趕緊的,明哥和老賢都上車了,徐大隊那邊都已經催瘋了。”

“知道了!”

“我來!”阿樂主動抓起了我的兩個勘查箱,徑直朝門外走去。

當年這個以歌曲《威廉古堡》命名的小區在我們雲汐市出現時,我還曾對它抱有一絲幻想,可沒想到,萬惡的開發商硬生生地把這裏打造成了“藏嬌古堡”,簡直是侮辱了我偶像的名聲。

小區位於風景最為秀麗的南山新區,距離主城區約20公裏的路程,出了市區,全程雙向八車道,胖磊拉著警報器,一路撒歡地朝目的地駛去。

我剛點上第二根煙,胖磊就一個急刹車停在了“古堡”的“護城河”外,按照我抽煙的速度來計算,頂多也就十來分鍾。

“磊哥,車技牛×啊!”這種脫韁野馬式的開車方法,很對阿樂的胃口。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胖磊向來都不知道“謙虛”二字怎麽寫。

因為現場勘查的第一步,必須由我這個痕跡檢驗員完成,所以我此刻沒有心思在意兩人的調侃,透過車窗,我開始觀察小區外圍的情況。

“古堡”小區在我們雲汐市雖然是無人不知,但由於小區並不對外開放,再加上地理位置偏僻,這個小區對我來說也同樣陌生。

從外圍觀察,小區一共三個大門,分別為北門、東門和西門,東西門的石橋為雙向兩車道,而北門卻是雙向四車道,這種分類設計,不難猜出北門就應該是車流量最為密集的正門。

我們勘查車此刻所停放的位置,正好位於北門的石橋末端,明哥掛掉電話,隔著前擋風玻璃給胖磊指明了路線,可能是小區物業早已接到了通知,勘查車剛行駛到門禁時,就有一位身著禮服的男子,踩著兩輪電瓶車在前麵帶路。

勘查車從小區北門,一直行駛到小區的最南端,車剛一停,葉茜便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冷主任,國賢老師,焦磊老師,阿樂師兄。”葉茜扒著車窗打著招呼。

“哎,我說,怎麽到我這兒沒聲了?”

“誰讓你最沒存在感?”葉茜“切”了一聲。

“葉茜,目前的調查結果怎麽樣?”明哥沒有心思寒暄。

“發現死者的是小區物業的工作人員,根據他們的介紹,早上9點左右,小區裏的兩名保潔人員例行修剪草坪時,發現17棟別墅後門往外滲水,隨後兩人喊來了物業張經理,張經理用鑰匙打開門後,發現屋內到處是血水,接著他硬著頭皮走了進去,發現衛生間的浴池水龍頭呈打開狀,屋內有三具屍體,兩個成人,一個小孩兒,屍體已經出現巨人觀,看不清楚麵貌。”聽葉茜有條不紊地介紹,她已經完全進入了刑偵角色。

正說著,徐大隊也快步地趕了過來。

“現場情況,我已經跟冷主任介紹過了!”

“那我就不重複了。”

“這棟別墅的戶主是誰?”明哥接著問了句。

“戶主是一個叫阮玉林的商人,但根據物業的介紹,常住這裏的是一位叫沈夢的年輕女子,而且沈夢已經有了身孕,所以我懷疑浴池裏的小孩兒會不會是沈夢產下的嬰兒。”

“不排除這個可能,現場勘查完,我們再碰。”

“行!”

明哥點點頭,接著他把目光轉向了一臉期待的葉茜:“你也想進去?”

“冷主任,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葉茜很“自來熟”地打開後備廂,取出了一套勘查服。

在科室待了整整兩年,對於我和葉茜這對活寶組合,大家早已習慣成自然,再加上案情緊急,所以隻要徐大隊不說什麽,我們自然不會計較。而徐大隊作為葉茜的親姑父,當年就是他找到明哥,要求葉茜跟班學習,看著葉茜現在如此上道,他高興還來不及,怎麽可能說個“不”字?

說話間,我們所有人都已經換好勘查服,按照勘查順序,我和胖磊最先站在了警戒圈的外圍。

由於阿樂曾在臨來前隨口客套了一句“要多學習學習”,胖磊這個直腸子竟然當了真,連拖帶拽地把阿樂也拉到了第一勘查批次,葉茜跟在我後麵摸爬滾打了兩年,痕跡檢驗方麵的知識也學習了不少,所以她主動“叛變”到和明哥一組。

第一組——痕跡檢驗組,由我帶隊,胖磊輔助拍照,阿樂打下手,我們三人按照順序站在了指定的位置。

從外圍觀察,案發現場是一棟磚混結構複式別墅,分為地上地下共三層,地上為兩層挑高住宅,地下一層為車庫。

別墅的南邊是一片樹林,東、西、北三個方位均為小區道路。別墅以房子為分界,分為前院和後院,前院的裝飾相對簡單,除了一條通往地下車庫的機動車道外,其他的地方基本上都被植被所覆蓋。

後院則相對精致一些,除了該有的草坪外,這裏還設有專門的休閑椅和遮陽棚。陽光明媚的下午,坐在這裏飲一杯咖啡看著遠處的風景,絕對是一種高端的享受,可遺憾的是,如今的後院,到處散發著那種令人作嘔的惡臭。

室外現場觀察完畢,望著院子內使綠化使麵積已經快接近90%的草坪,我已經放棄提取足跡的念頭,勘查出嫌疑人的進出口,成了我下一步的工作重心。

“別墅有兩個門可以進出,正門和後門,兩個門的鎖芯均完好,無撬別痕跡,室內的窗戶緊閉,嫌疑人打開房門的方式應該是這個。”說著,我指向了後院玻璃窗上的一個圓形洞口。

“被劃開了?”胖磊眯著眼睛。

我握緊拳頭伸進洞內,“吧嗒”一聲,鐵門被我從裏麵打開。

“這就沒錯了,嫌疑人是從這裏把玻璃劃開,直接用手打開的房門,後院的防盜門,應該就是嫌疑人進入室內的入口。”

“這個洞劃得夠圓的啊!是不是用了什麽特殊的工具?”阿樂也很快進入了狀態。

“對,是用了專門的切割玻璃的工具,一般市麵上最常見的有兩種,一種是金剛砂輪,這種東西醫生用得比較多,它主要是用來劃割注射針和口服液瓶的工具;另外一種就是玻璃刀。”

“那到底是哪種工具?”

我沒有著急回答,而是低頭看了一眼被劃開的玻璃邊緣:“金剛砂輪的砂粒大,質地鬆散,缺乏硬度,所以它的劃痕較寬,又因為很難集中受力,在玻璃劃痕的邊緣會有大量的玻璃碴兒和粉末,這也是醫生在使用砂輪之後,還要敲一下的原因。玻璃刀則不一樣,它由手柄、金屬頭兩部分構成,金屬頭頂端中央鑲有一塊金剛石,金剛石的硬度很大,隻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將玻璃劃開,由於手柄會造成受力集中,所以玻璃刀劃痕邊緣相對光滑,根據這一特點,嫌疑人使用的應該是市麵上常用的玻璃刀。”

“玻璃刀不是到處都有賣嗎?”

“對,所以光分析出這個沒有用,不過嫌疑人使用的可能不是一般的玻璃刀。”

“哦?這怎麽說?”

“你看,玻璃窗上的這個洞很圓,單靠手劃,就算是熟練工也做不到劃這麽圓,所以我懷疑嫌疑人使用的是一種名叫‘畫圓玻璃刀’的東西。”

“畫圓玻璃刀?”

“嗯!這種工具由三部分組成,一根帶有刻度的金屬杆,末端連接矽膠吸盤,在金屬杆上有一個可以左右靈活移動的金屬切割頭,需要多大直徑的圓形玻璃,隻要調好刻度,固定好吸盤,繞著劃上一圈即可。這種工具一般生產玻璃工藝品的廠商用得比較多。”

“能不能通過這種工具,分析出嫌疑人的職業特征?”胖磊調整好焦距,給圓洞拍照之後問道。

“不行,雖然這個東西用的人很少,但是還是到處都有五金店賣。”

“圓洞正好是成人握拳的大小,嫌疑人又為作案準備了工具,這至少說明他在作案前極有可能踩過點,別墅的外圍我們要不要看看?”

雖然這隻是基礎的判斷,但是話從阿樂嘴巴裏說出來,我多少還是有些震驚,畢竟這些年他的主業就是混社會,我一直把他當成“門外漢”,可他說這話的含金量,絕對要比當年的葉茜不知勝上多少籌。

我認可地回答道:“不排除這個可能,但外圍現場需要等第一遍勘查結束以後才會著手。”

“哦,原來是這樣!”

趁阿樂愣神之際,我快速地挪動了步子。

“小龍,你在找什麽?”胖磊在我背後喊道。

“我在找這個!”說著,我用鑷子將一塊玻璃碎片夾起。

“都已經碎成渣了,要這有何用?”阿樂不解。

“或許這會成為破案的關鍵!”我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收集在物證袋中。

“你在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像嗎?”我拿著放大鏡,確定沒有遺漏之後,起身解釋道,“這些東西需要帶回去做進一步的檢驗,或許它真的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那好吧!”阿樂雙手攤開,依舊有些懷疑。

再三確定前後院沒有遺漏之後,我把鐵門完全打開,腐屍味夾雜著血水的腥臭,能讓第一次接觸的人絕望。這種場麵我和胖磊早已習慣,但對首次進入現場的阿樂來說,絕對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從他鼓起的腮幫子不難想象,他一定在強裝鎮定,好不讓自己的早飯過早地交待出來。

“阿樂,不行你就在外麵等著?”胖磊關心道。

“沒事兒,既然決定來科室,這種場麵遲早要經曆,我能行。”

“得,那我就不勸你了。”胖磊很快調整狀態,舉起照相機開始固定現場的原始概貌照片。

別墅的一層呈現南北走向,純歐式設計,裝修也相當考究。客廳、餐廳、廚房、衛生間、臥室,這是整個一層的布局。

嫌疑人在作案之後曾將衛生間的水閥打開,這種被水覆蓋的地麵,沒有提取足跡的必要,再加上案發現場相當潮濕,所以根本無法用正常的粉末去刷顯指紋(刷顯指紋的粉末容易吸潮,如果現場水蒸氣含量過大,需等到現場通風幹燥之後,才能做進一步的提取工作),根據現場條件,我當即決定,直接前往屍體所在的重點部位。

這是一個占地約40平方米的衛生間,衛生間被一個歐式的屏風隔為南北兩塊,進門處為洗漱間,推開屏風則是一個可容得下兩個人的半圓形大理石浴池。雖然門框上貼著“衛生間”的字樣,但把這裏叫作“浴室”可能會更加貼切。

浴池上方的水閥已經關閉,兩具屍體因為高度腐敗,已經快擠滿了整個浴池,可能是之前水滿溢出的原因,一具肥大的嬰兒屍體被衝出池外,屍體正好堵住了地漏,好就好在廚房也安裝了一個下水孔,否則室內的水位肯定比現在要高出很多。

“我×!”看清楚現場情況的阿樂,突然爆了句粗口,捂著嘴巴朝屋外跑去。

“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適應!”胖磊搖搖頭。

“讓明哥和老賢他們進來吧。”

“得,我去喊他們!”

為了能擴大視野,我直接將屏風搬到了門外。

趁著明哥觀察的空當,葉茜在我身邊小聲問道:“阿樂呢?”

“那邊。”我指了指門外。

“我暈,到底行不行啊。”

“你別說人家,你當初第一次見屍體的時候,比他強不了多少,要怪就怪他命不好,第一次出現場就遇到這麽慘的場麵。”

“嫌疑人殺死兩人,三命,嬰兒是死後分娩。”明哥將那具堵住地漏的嬰兒屍體抱起,仔細觀察後得出了結論。

“死後分娩”是一種伴生的屍體現象,孕婦被殺後會和正常人一樣,經曆屍體從新鮮到腐敗的全過程,當屍體高度腐敗時,體內微生物排出的氣體會讓屍體充氣膨脹,由於氣壓的原因,孕婦子宮內的胎兒很容易被頂出體外,這就是所謂的“死後分娩”。一般“死後分娩”多出現在屍體腐敗晚期。

明哥說完,雙手呈抱拳狀開始擠壓嬰兒屍體的頭部:“顱骨發育接近完全,孕婦最少已經懷孕八個月。嫌疑人殺死兩人之後,隨著屍體腐敗的產生,最後胎兒被擠出體外,由於腐敗加劇形成人形氣球,最終浮屍於水麵,接著在水流的推動下,屍體被衝出浴池,浴池邊緣的棱角割斷了胎兒的臍帶,最終形成了現場的狀況。”

明哥放下“嬰兒”,接著說道:“死者為一男一女,兩人的顱骨有凹陷,都曾受過鈍器打擊,根據傷口的凹陷弧度來看,擊打工具應該是市麵上最常見的‘**錘’,對了,小龍,屋內其他地方有沒有大麵積的噴濺血跡?”

“暫時沒有發現。”

“兩名死者的頸動脈均有銳器傷,如果嫌疑人是在室內殺人,肯定會有大量的噴濺血跡,從這點來看,嫌疑人應該是使用‘**錘’將兩人擊昏,接著在浴缸裏實施了殺人行為。”

話音剛落,浴缸中一塊漂浮的人體組織引起了明哥的注意:“難道……”

疑惑之際,他將兩具屍體的口腔逐一掰開。

“一個人的舌頭被割掉了!”我驚呼一聲。

“嫌疑人為何單將男性死者的舌頭給割掉?”明哥也有些疑問。

“泄憤?”

“熟人作案?”我和葉茜同時發聲。

“目前不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看來隻能等勘查完現場再碰了。”說完,明哥將屍體重新放回池中。

我們用了近一天的時間才將整個現場囫圇吞棗地勘查一遍,隨著勘查的深入,一個個令人不解的謎團也漸漸浮出水麵。

由於現場並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生物物證,老賢隻能去殯儀館給明哥打下手,胖磊則圍著現場周圍緊鑼密鼓地調取沿途的監控,因為我和阿樂同在一個辦公室,明哥直接安排我們兩人一組,開始從痕跡檢驗入手。

“接下來怎麽做?”阿樂像看一件稀罕玩意兒似的反複看了看手上的乳膠手套。

“有兩個重要的工作需要咱倆去完成。”

“兩個?”

“對。”說著,我從勘查箱裏取出了一個塑料盒。

“這個是?”

“從死者手指上切下來的指紋皮膚,也叫作‘皮手套’。”

阿樂強裝鎮定地“哦”了一聲。

“我先把‘皮手套’用乙醇泡一會兒,回頭再處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處理這個!”

“玻璃碴兒?這要怎麽弄?”

“拚起來!”

“我×,沒搞錯吧,都碎成這樣了,怎麽拚?”

“我當然有辦法!”

“我真是服了你們這些搞技術的!”

“你幹啥去?”見阿樂轉身要走,我一口喊住了他。

“也不知道要拚到什麽時候,我先出去過過煙癮再進來,要不要一起?”

“得!陪你!”我摘下棉手套往工作台上一扔,緊隨其後。

夜幕已經降臨,我倆叼著煙卷,趴在二樓的走廊上朝院子裏望去,可能是觸景生情,半年前阿樂救我的場景,如放電影般在眼前閃過。

“阿樂,問你件事兒行嗎?”

“什麽事兒?”

“你為什麽要來我們科室?我是說,或許你在刑警隊會更有前途一些,你不覺得嗎?”

阿樂把臉轉過來望著我,嘴角一揚:“你是不是真想知道?”

“嗯!”我並不否認地點了點頭。

“行,我告訴你,但現在不是時候!等案件有眉目,咱倆坐下來好好聊聊,怎樣?”

“沒問題!”

一個話題結束,煙卷還剩一半兒,阿樂接著又開了個頭:“小龍,那玻璃都碎成那樣了,你真的能拚起來?”

涉及痕跡學領域,我還是有相當的自信:“在外人看來可能有些沒頭緒,但在我看來並不難。”

“你就吹吧!”阿樂倚著窗框,彈了彈煙灰。

這種激將法葉茜不知道在我身上用過多少次,但是依舊屢試不爽。

“要想知道這裏麵的緣由,還真要從玻璃的製作工藝開始說。”

“哦?說來聽聽?”

“我們在案發現場提取的是平板玻璃碎片,這種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純堿、芒硝、碳粉等等。我們把所有原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後投入大窯煆燒,當溫度超過九百五十攝氏度時,固體原料便會融化為**的玻璃水。玻璃水注入機器後,會按照選定的尺寸製作出玻璃板,玻璃板隨後被送入自動傳送帶,而在傳送帶上安裝有滾輪,當玻璃板經過滾輪反複擠壓後,會在玻璃板上形成密度不均勻的線條狀痕跡,這種痕跡肉眼很難識別,但在比對顯微鏡下卻相當明顯,這一條條的隆起,在痕跡學上叫‘玻筋痕跡’,顧名思義,痕跡就像是玻璃上的‘筋’。”

“奧秘就在這些‘玻筋痕跡’上?”阿樂聽得相當入神。

“對,尚未冷卻完全的玻璃板在經過石棉滾筒的擠壓時,往往會形成多條‘玻筋’,且每條‘玻筋’的粗細、隆起高度不會完全一樣,我隻要能找到這些‘玻筋痕跡’,就可以輕鬆地把碎玻璃給拚湊起來。”

“但就算是把玻璃拚起來,又能有什麽用處?”

“我懷疑,這塊被摔碎的玻璃上會留下重要的物證。”

“物證?”

“從玻璃的碎裂程度看,很顯然是嫌疑人故意為之,基本排除了意外掉落摔碎的可能。”

“嗯,這點很好理解。”

“你有沒有想過,嫌疑人故意把這塊玻璃毀掉的目的是什麽?”

“目的?這能有什麽目的?”

“如果我現場分析得沒錯,嫌疑人使用的開窗工具就應該是畫圓玻璃刀,這種玻璃刀的末端帶有一個很大的吸盤。吸盤一旦吸附在玻璃上,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拔掉,戴手套極容易打滑,通常的辦法就是靠手掌紋線來增加摩擦力,也就是說,嫌疑人可能在取下那片玻璃時並沒有戴手套。如果這一點能說得通,那嫌疑人多了一個摔玻璃的附加動作就不難理解。”

“嗯,有道理!”阿樂好不容易轉過彎兒來,緊接著又問道:“玻璃都被摔成這樣了,那指紋不也跟著玩兒完了?”

“這也是我擔心的,不過隻要有可能,咱們就要試一試。”

“我他媽就欣賞你們科室的人這股勁兒,走,幹活兒去!”

拚接玻璃碎片比我想象的要難很多,可能是嫌疑人用力過大,粉末狀玻璃占的比例相當大,就算我再如何努力,也隻能拚湊出個大概。

阿樂看著操作台上的那一片七個窟窿八個洞的玻璃,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這就是拚出來的結果?”

我長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點點頭:“這是最好的結果,接下來隻能等待奇跡出現了。”

“你還要玩什麽花兒?”

“玻璃已經碎成這樣,不用通過正常的方法提取指紋,我需要把這個移動到碘酒熏顯箱裏處理。”

“難不成這還真能處理出來指紋?”

“如果我想得沒錯的話,在邊緣部位或許可以。”

阿樂沒有再接話,他的表情好像在說:“你說行就行,我倒要看看結果是不是這麽神奇。”

他哪裏知道,我們科室的人都是“《焦點訪談》派”的,隻會“用事實說話”。被拚接起來的玻璃板,果然沒令我失望,在加熱的碘酒熏顯箱中沒過多久,玻璃板邊緣部位就出現了幾枚殘缺的指印。

“真的可以?能不能不要這麽牛×?”

“簡單的原理而已。”雖然阿樂經常表現出玩世不恭的態度,但我對他並不反感,大概從小受電影《古惑仔》的影響,我還相當欣賞他的為人,有時候我甚至感覺,阿樂性格像極了電影的男主角陳浩南,那種帶有痞氣的正義感確實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所以不管阿樂表現得多麽不可一世,我都很願意傾囊相授,短暫地停頓之後,我接著說道:“由於新陳代謝的原因,人手上會有油脂、汗液之類的分泌物,當手指接觸玻璃板之後,油脂和汗液就留在了玻璃板上。碘酒在加熱時,隨著乙醇的揮發,碘蒸氣也隨之揮發,碘溶於油脂,碘蒸氣就會溶解在含有油脂的指紋紋線裏,形成棕色的指紋,這種方法甚至可以查出幾個月前的指紋。”

“不會,你看這四枚殘缺指紋的分布,全部集中在圓形玻璃板的四周,而且全部為手指指肚上的紋線,如果我猜得沒錯,嫌疑人當時應該是一隻手抓住圓形玻璃板,另外一隻手在往外拔吸盤,隻有這樣才會形成現在的指紋分布,所以這四枚指紋隻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有了指紋咱們是不是就能破案了?”

“隻能說暫時有了抓手,能不能破案還另說。”

所有物證檢驗完畢已是深夜,明哥決定讓大家休息四個小時,養足精神後再碰頭。

“阿樂,你在幹嗎呢?”我看著被他畫得亂七八糟的打印紙好奇地問道。

“咳,閑著沒事兒,把還給數學老師的東西再要一些回來。”

“明哥說了,我們隻有四個鍾頭休息時間,你還不抓點兒緊?”我打著哈欠說道。

“很快就算完了,你先去吧。”

“得,我看你這精神頭也睡不著,那我先下去了!”

阿樂輕輕“嗯”了一聲,便又接著在紙上計算起來。

古詩有雲,春眠不覺曉,我總感覺自己剛躺下,四個小時便瞬間過去,我頂著鳥窩頭,剛好跟葉茜撞了個滿懷。

明哥曾規定,技術室的會議不準外人參加,葉茜雖然已經正式到刑警隊上班,但她可不是外人,而且有葉茜在,可以及時地溝通,也是一種比較便捷的工作模式,所以葉茜現在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總感覺,葉茜就是辦公室挪了個窩兒,別的好像跟以前沒有太大的區別。

“有情況沒?”從實習生轉變為偵查員的葉茜比以前要穩重不少,這要擱在去年,她的第一句話準是“喲,這個點兒才起床啊”,然後接著一頓數落。

“我這邊有指紋,其他的我還不是很清楚。”

“好歹有個抓手了。”葉茜長舒一口氣。

“死者的身份查清了?”

“差不多清楚了,咱們去會議室說。”

看著神色緊張的葉茜,我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便隨她來到二樓。

簡單洗漱之後,所有人全部落座,明哥掃視一圈:“阿樂呢?”

聽明哥這麽說,我這才發現,我們其他人好像都沒有把阿樂是否參加會議放在心上。

“他現在已經正式調入我們科室了,去喊他過來!”

不管阿樂能否對辦案起到作用,但既然是科室的一員,坐在一起開會是最起碼的尊重,所以我很欽佩明哥的做法。

當我推開辦公室的大門時,阿樂的麵前已經擺滿了畫滿數學符號的打印紙,他本人則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阿樂。”我輕輕地拍了他一下。

“啊?”受驚的阿樂突然從椅子上站起,當看清楚麵前站的是我時,他揉揉眼睛:“啥事兒?”

“哦,時間太晚了,我怕打攪其他人,所以就在辦公室眯一會兒得了。”阿樂說得不痛不癢。

“明哥喊你開會。”

“哦,行,走。”簡短地說完三個字後,阿樂整理了一下桌麵,踩著他的人字拖走進了辦公室。

“不好意思,來晚了。”

“嗯,沒關係,坐吧。”

“葉茜,死者的情況查清楚了嗎?”明哥沒有耽擱,開始了會議。

“嗯,古堡小區的那棟別墅是一個名叫阮玉林的商人的,男,58歲;常住在別墅裏的是一個叫沈夢的女子,22歲,懷孕已經八個半月,後來我們在醫院找到了兩個人的體檢血液樣本,樣本已經送給國賢老師進行比對。”

老賢接過了話茬兒:“通過DNA檢驗,阮玉林和沈夢就是浴池內的兩名死者,也是那個死嬰的父母。”

“刑警隊那邊還有沒有什麽進展?”

“根據摸排,阮玉林是一個成功的商人,身價上十億,其本身有家室,他和死者沈夢其實是情人關係,阮的老婆長期生活在北京,我們已經通知她過來了,正在路上,暫時隻有這麽多。”

“這個阮是不是經常和沈住在‘古堡’小區?”

“不是,聽物業的人介紹,他隻是偶爾會過來一趟,時間不固定。”

“國賢,焦磊,你們兩個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現場除了兩名死者的DNA外,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生物檢材。”

“媽的!”焦磊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磊哥,啥情況?”

“你說可氣不可氣,這麽大的小區,竟然沒有安裝監控,小區物業還美其名曰要保護住戶的隱私!”

“說來也難怪,畢竟這是出了名的‘二奶小區’,誰也不希望落下把柄,萬一物業哪個員工使壞,偷偷錄了一段大款和情人在小區漫步的視頻,這可不是十萬二十萬能夠解決的。”

“嗯,小龍說得有道理。”老賢認可道。

“你那邊情況怎麽樣?”明哥順水推舟,把問題拋給了我。

“嫌疑人是通過畫圓玻璃刀從後院門進入室內實施作案,我在玻璃上提取了嫌疑人的殘缺指紋,根據指紋紋線的數量,提取的指紋具有比對價值。但嫌疑人的指紋在我們公安局沒有檔案。

“一層地麵已經被水泡過,無法提取到嫌疑人的鞋印,好就好在嫌疑人上過別墅的二層,我在二層的地板上提取到了清晰的鞋印。鞋印的鞋底花紋呈菱形,為普通的帆布鞋,根據成趟足跡的步幅特征以及鞋印的大小來判斷,嫌疑人的身高約一米七五,男性,落足有力,青壯年,步態正常,無殘疾。

“接著我提取了兩名死者的皮膚指紋,通過比對排除,證實屋內所有家具擺設上的指紋均為兩名死者的;換句話說,就是嫌疑人進入室內時戴了手套。

“盜竊?”葉茜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葉茜之所以是這種表情,也情有可原,大家可能還記得,明哥在勘查阮玉林的屍體時,發現其舌頭被嫌疑人給割掉,這是明顯的泄憤行為,通過這一點,我們可以推測出嫌疑人和阮之間可能有著某種仇恨,也就是說兩人之間或許熟識,如果真是這樣,那這起案件的性質就偏向於熟人作案。可案件一旦跟“盜竊”扯上關係,那就有太多的變數在裏麵。

打個比方說,嫌疑人的主觀目的就是侵財,他是在進入室內偷東西時,被發現,失手殺人,有可能在作案的過程中阮的某句話刺傷了嫌疑人,接著他有了泄憤的行為,這好像也說得通。假如是這種盜竊轉化而來的殺人案件,嫌疑人和死者之間沒有交集,小區內又沒有像樣的監控設備,破案就跟瞎子摸黑幾乎沒有太大的區別。

看著葉茜耷拉下來的臉,其實我心裏也像堵了一塊大石頭。

我稍微調整了一下心態接著說:“我在勘查室內指紋時,發現有大量的東西被盜,包括現金、首飾、衣服、鞋子、化妝品,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我發現嫌疑人連二樓的冰箱也打開過,冰箱裏主要裝的是一些高檔零食,裏麵有明顯的盜竊痕跡。”

“吃的也拿?”胖磊有些難以置信。

“嫌疑人盜竊時,手上戴的應該是布手套,凡是有手套印的地方,全部有翻動取物的痕跡。二樓主臥的地麵上有嫌疑人多次來回進出的鞋印,正常情況,室內所有雙人**都應該鋪有床單,可案發後,唯獨二樓主臥的床單不翼而飛,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嫌疑人把所有盜竊來的東西全部集中在二樓主臥的**,等東西裝滿之後,他把床單一係,連同床單和物品一同盜走了。”

“丟的東西多不多?”從明哥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看,嫌疑人的這種做法十分反常。

“很多,我在衣櫃中發現了大量的矩形浮灰痕跡,而且我在勘查中還發現,偌大的屋子裏,竟然沒有剩下一件像樣的衣服,我估計,嫌疑人幾乎盜走了屋內所有帶包裝盒的東西,不管是衣服、鞋子還是化妝品。”

“這家夥不會是搬家公司的吧?你要說弄個現金、金銀首飾我還好理解,吃的、穿的他要來幹嗎用?我也沒聽說哪個當鋪會要這些東西。”

胖磊的想法和我一樣,上班這麽長時間,我還沒有見過哪個侵財的嫌疑人能侵得這麽徹底。雖然我不明白嫌疑人作案時的想法,但至少證明了一點,嫌疑人對財物有極大的占有欲,這一細節可能會導致整個案件的性質朝侵財殺人轉變。如果是侵財殺人,那就有流竄作案的可能性,假如嫌疑人選擇作案目標是隨機的,那這起案件要偵破起來,難度可不是一般大。

“這個我們暫時不討論,還有幾處外圍現場沒有勘查,現在就給案件定性還為時過早。”明哥總是會在關鍵時刻給我們打上一針“強心劑”。

“小龍,你那兒還有沒有?”

“暫時沒了,明哥。”

“那好,我來介紹一下屍體解剖的情況。

“兩人的頭部均有凹陷狀顱骨骨折,推斷為小號‘**錘’所致,這種錘子攜帶方便,在市麵上也很容易購買,沒有任何的針對性。

“兩名死者的致命傷均在頸動脈,屬於銳器傷,從刀口的縱橫深度和寬度來判斷,銳器很鋒利,一刀斃命,刃口長度大於25厘米的直形刀具都可以造成這樣的創傷。

“一樓的主臥枕頭上也有少量的噴濺血跡,分析可能是嫌疑人進入室內,用‘**錘’擊打兩名死者的頭部所致。

“按照現場不明顯的反抗跡象來判斷,嫌疑人應該是在兩名死者睡覺時先將兩人擊昏,接著把兩人移入浴池之中殺害。”

“冷主任,我能否打斷一下?”明哥剛想往下說,阿樂開了口。

“怎麽了?”

“我就想弄明白一個問題,嫌疑人的具體作案時間是在什麽時候?”

明哥搖搖頭:“兩名死者被殺害後,被泡在浴池之中,屍體腐敗在特殊的環境下產生,如果根據屍體現象進行推斷,會有很大的誤差,所以這個問題,隻有結合之後的調查走訪才能有一個精確的答案。”

如果換成其他人,明哥早就發飆了,他最討厭有人打斷他的話,可沒想到的是,明哥好像對阿樂特別有耐心。

“冷主任,是這樣的,因為我掌握了一個時間點,或許會對你的結論有幫助,所以我才打斷了你,抱歉。”

“什麽?你掌握了一個時間點?”為了確定我沒有聽錯,我又問了一遍。

“嗯,閑著沒事兒,算出來的。”

“好,你說說看!”從明哥相當嚴肅的表情中不難看出,如果阿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估計下一次明哥就不會這麽好說話了。

“是這樣的,你們在勘查現場時,我去物業查了一下案發現場的水表,嫌疑人在作案後把現場的水龍頭打開,這就讓我想起了上學時做過的關於‘放水和蓄水’的數學題。”

說完,阿樂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我查過,在案發之前的幾個月,別墅的生活用水基本上都處於一個正常範圍內,平均每月9立方米,也就是9000升水,按照每月30天計算,那這棟別墅所有用水器的平均流速為每小時12.5升。”

“案發現場的水龍頭是20毫米規格,我從網上查詢了相關的數據,按照廠家給的實驗結果,這種水龍頭完全打開後的正常流速是每小時1500升,根據報警人的描述,他關閉水龍頭時,水閥就是處於完全打開的狀態,這樣我就可以利用水龍頭的流速參數。

“現場勘查時的水表讀數,與最後一次抄水表讀數的差為249.41立方米,也就是249410升水。

“接下來我們隻要稍微計算一下,就可以得出結論,用平均流速每小時12.5升乘以總的時間1960.25小時,這樣就可以得出一個平均用水量,大約是24503升。我們用總數249410升減去平均用水量24503升,可以得出一個數值,這個數值就是多出的用水量,這個值大約是224907升,也就是水龍頭打開時的流量。接下來我們隻要用水龍頭完全打開的流速每小時1500升,減去生活用水的平均流速每小時12.5升,就得出每小時1487.5升的差值。

“最後用多出來的流量224907升除以多出來的速度每小時1487.5升,就可以得出多出來的時間,約為151.2小時,這個時間也就是水龍頭一共開啟的時間,換算成天數就是6.3天,也就是6天零7.2小時。物業公司關閉水龍頭的時間是上午9點30分,也就是說,我們已知的已經多出了9.5個小時,用9.5小時減去7.2小時,得出結果是2.3小時,也就是淩晨2點18分,所以我給出的結果是,嫌疑人應該是在6天前的淩晨2點18分打開的水龍頭,而作案時間也應該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前後。”

阿樂說完,在場所有人都相當震驚,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原來數學方法也可以用在現場勘查中,而且阿樂的計算方法幾乎沒有一點兒疏漏,得出的結果要比調查走訪來得精確太多。

“我結合屍體解剖和屍體腐敗兩點來推測,結論是死亡7天左右,與此相比,阿樂的數據更為準確。”明哥一向以嚴謹著稱,既然他都已經認可,我們更是沒有一絲懷疑。

“阿樂師兄,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學霸!”

“哪裏,閑著也是閑著。”麵對葉茜的調侃,阿樂有些害羞地撓撓頭。

“通過阿樂的計算,嫌疑人的作案時間是在淩晨2點18分前後。”明哥的一句話,使會議的氣氛又重新緊張起來,“夜晚,人的睡眠狀態可以分為四個階段:入睡、淺睡、深睡、延續深睡,淩晨兩點,正是人睡眠的第三個階段,處於深度睡眠的狀態。睡眠者一旦進入深度睡眠狀態,肌張力消失,肌肉充分鬆弛,感覺功能進一步降低,不易被喚醒。

“死者休息的臥室的枕頭上有血跡,按照現在掌握的情況,嫌疑人應該是在兩名死者深度睡眠時用錘子擊打其頭部,所以現場並沒有明顯的反抗痕跡。

“假如嫌疑人隻是單純地盜竊,在這個時間點,隻要稍微注意不要發出聲音,他完全可以得手,但他為何要殺人?”

如果他的主觀目的是殺人,為何不趁著兩人熟睡一殺了之,還要多此一舉在浴池中實施殺人行為?”

“兩名死者在熟睡中被殺死,嫌疑人不可能和死者有什麽言語衝突,可阮玉林的舌頭為何又被割掉?這明顯的泄憤行為又代表著什麽?”

明哥接連拋出的幾個問題,確實讓我們所有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所以,在問題沒有徹底搞清楚之前,我們還不能給案件一個準確的定性,接下來,還有幾個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們去解決。”

明哥豎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我們假設泄憤行為成立。嫌疑人泄憤的對象主要是阮玉林,而根據葉茜反饋來的情況,阮玉林並不是經常過來和沈夢同居,假如嫌疑人和阮玉林有仇恨,那嫌疑人肯定需要等阮回到別墅才會下手,從這一點分析,嫌疑人或許事先有蹲點的行為,接下來我們要擴大現場勘查範圍,看看能不能找到這樣的蹲守點。

“第二,嫌疑人帶走了大量的財物,要想把這些東西運出小區,他肯定需要交通工具。案發現場是完全封閉的小區,進入小區內必須使用他們特製的門禁卡,外來車輛除非有人帶入,否則一律不許進入,在勘查現場時,小區物業已經反饋,一個月內並沒有外來車輛登記,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嫌疑人很有可能盜走了死者的汽車作為逃跑的交通工具,所以,別墅的車庫,是我們下一個勘查的重點,隻要能確定嫌疑人駕駛的是什麽車,我們以車找人也是一條捷徑。

“第三,全麵調查兩名死者的社會關係,看看有沒有什麽矛盾點。葉茜,這個交給你們刑警隊了。”

“明白!”

“對了,阮玉林的老婆有沒有到呢?”

“估計這個點兒也差不多了吧!”葉茜抬起手表。

“小龍,你和葉茜去刑警隊,把這個人的口供給取掉!”

“沒問題。”

“那個……冷主任。”

“怎麽了,阿樂?”

“我也去成嗎?”

“行。”